姚文冬
外甥女問,媽媽,你怎么愛聽京劇了,你喜歡嗎?她搖頭說不喜歡,但是,她又說,這是你舅舅唱的!
兒子喬遷,我送了他一些生活必需品和裝飾物,包括一個地球儀。我只是看到有富余空間,并沒有考慮他是否喜歡。后來,我有了一個印有名家書畫的瓷盤,覺得比地球儀更適合那片空間,而我更喜歡那個地球儀,就有了交換的想法。有了這想法,我就先問他,你喜歡這個地球儀嗎?不料他說,當然喜歡,誰讓我從小就喜歡地理呢?然后跟我說起許多關于地理的事。
我吃驚不小——他從小就喜歡地理?我怎么一點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他喜歡唱歌、愛打籃球,可從沒聽說過他喜歡地理。即便從小帶他旅游,想的也只是給自己找個伴,尤其看到他不敢下海游泳,爬山也嫌累,看上去并不熱衷旅游,他怎么會喜歡與旅游關系密切的地理呢?然而,他的喜歡是由衷的。
都說知子莫如父,自以為,在我眼里,兒子是個透明的人,什么也瞞不過我,沒想到,我對他的了解,竟存在一個這么大的盲區(qū)。
姥姥病危時,妹妹正上大學。彌留之際,姥姥念叨的就是她。我說,她明天或許就放寒假,姥姥答應會努力等待,然而,凌晨剛過就撒手人寰了。匆匆趕回的妹妹,最終沒見到最后一面,這成了她的終身遺憾。幾十年過去了,我以為傷痛早已撫平,即便母親和我回憶起姥姥,也沒有悲傷,總是有說有笑地說些姥姥的趣事。那天,我和外甥女聊天,說起這件往事,不料外甥女竟哽咽了。她說,她母親跟她說過無數(shù)次這件遺憾的事,每次都會落淚。這令我內(nèi)心震撼,這么多年了,她還在傷感?尤其是,外甥女與那個她要叫太姥姥的人,毫無塵世之緣,竟也如此動情?顯然,這是受了我妹妹的感染。
外甥女又說了一件讓我驚訝的事。我妹妹每天下班,哪怕衣服還沒換完,就先要打開手機,看我是否更新了朋友圈或其他網(wǎng)絡平臺上的京劇唱段;外甥女去她的臥室,經(jīng)常會看到她滿面笑容地拿著手機聽我演唱的京劇,一副入迷的樣子。他們?nèi)叶计婀?,因為她并不喜歡京劇。外甥女問,媽媽,你怎么愛聽京劇了,你喜歡嗎?她搖頭說不喜歡,但是,她又說,這是你舅舅唱的!
我從沒想過,人過中年,妹妹仍對我有如此深的兄妹之情,偏愛著我的偏愛。親人的內(nèi)心世界,究竟有多深,有多寬,都藏著什么不為我所知的?
幾十年來,我對父親的印象是寬厚、謙和,一輩子都在容忍母親的壞脾氣。這種印象鉚進了我的腦子,從沒動搖過??僧斔麄儾饺朦S昏,我漸漸發(fā)覺,持續(xù)了幾十年的這種印象,竟然是一種錯覺。比如母親向我埋怨,我給他們的錢,父親都把著,不讓她花。母親委屈地說:“他一直限制我。”我以為是玩笑呢,但經(jīng)證實,母親是真委屈。于是我給母親錢,她才轉(zhuǎn)憂為喜,嘮叨著,這可是兒子專門給我的,誰也別想要!從那以后,我總是分兩份給他們錢。母親還不止一次埋怨,說父親太固執(zhí),不聽她勸阻,做了許多錯事,母親糾正他,他就發(fā)脾氣。經(jīng)證實,這也是真的。好多次,我都親眼所見。母親拿父親一點辦法也沒有。原來,父母給我的印象,與現(xiàn)實正好相反。
親人的內(nèi)心世界,還有多少是我不了解的呢?這半生,我見識了外面的世界,深入過書本的世界,也對親人關愛有加,可是,怎么會有這么多疏忽、錯覺和自以為是的定論?
陳吉清摘自《牡丹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