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7年,小學的最后一個暑假。臨近開學還剩一個禮拜,可我依舊渾然不知地沉浸在玩蛐蛐的興奮之中……
“快開門!快開門??!”重重的敲門聲伴著急促的叫喊,蓋過了窗外知了的鳴叫,打斷了它們不知疲倦的節(jié)奏,把這個寧靜的午后炸開了。
“來了,來了!別敲了。”我不耐煩地回應。叫門聲一聽就是街對面臺門的王云海,這小子從小是個急性子,有點屁事就炸街,平時我們經(jīng)常聚在一起斗蛐蛐玩,今天來找我準是為蛐蛐的事。
我是這片玩蛐蛐孩子里的“百曉生”,有一本叫“斗蟋秘要”的書,是從一個小破舊書店的特價書堆里淘出來的,這本書里記載著各種各樣我從未見過的神奇品種的蛐蛐,還教你怎樣辨認蛐蛐的好壞、怎樣喂養(yǎng)蛐蛐、怎樣給蛐蛐調(diào)配食物,甚至于怎樣給蛐蛐洗澡……憑著書里所學的“秘籍”,在一次伙伴之間斗蛐蛐比賽中,我甩出“當場隨便抓一只就斗敗你”的豪言壯語,把當時不可一世的王云海的“紅頭將軍”拉下了馬,他當即表示也要去買一本,結(jié)果再也沒找到這本書。
我剛打開一條門縫,王云海就擠了進來。
“今天,我捉到一只絕頂好的蛐蛐,你快給我看看?!彼掷锏尿序泄抟呀?jīng)戳在我面前。
我見他額頭上的汗直流到睫毛上,很快就流進眼睛里去了,他快速眨了眨眼,要把汗水擠出去?!翱鞄臀铱纯窗??!彼叽僦瑓s又突然把蛐蛐罐收了回去,嘟囔道:“還是我給你打開吧,別給放跑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又一次提醒我說:“準備好蛐蛐罩,可不能讓它跑了?!?/p>
我拿了蛐蛐罩,候在旁邊。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順著光線,我看到罐子底趴著一只渾身黝黑發(fā)亮、個頭碩大的蛐蛐。
“怎么樣?這蛐蛐怎么樣?”他邊問,邊又把蓋子合上了。
“不怎么樣,我都沒看清楚!”我沒好氣地回答。他對我嘿嘿笑笑,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蓋子。
蛐蛐在罐子底安靜地伏著,個頭比我平時見過的都要大,頭圓潤飽滿,長長的觸須微微擺動著,頸部有一些灰白花紋,連著泛起油光、烏黑發(fā)亮帶褶皺的翅膀,兩條結(jié)實的后腿,身后是剪刀似的尾須。
“讓它開牙看看吧?!蔽叶⒅序校瑢ν踉坪Uf。
他拿起蛐蛐草,用帶筋須的一頭輕輕撩撥蛐蛐尾部,蛐蛐一驚,抖動幾下,立馬掉過頭,張開了黑紅的大牙,“啾啾啾,啾啾啾……”叫聲洪亮,略有一絲沙啞。
這真的是一只好蛐蛐!我心里暗暗贊道。
“怎么樣?怎么樣?厲害吧?”王云海收起了蛐蛐草,急切地問我。
我出神地盯著蛐蛐,猶豫一下,“還行吧,個頭挺大的,聲音不錯,叫聲也穩(wěn)……但……”
還沒等我說完,他先搶了話:“你那本書上有這種黑蛐蛐嗎?”
我起身去取書,翻到黑蟲類的一頁:黑金剛,其頭、頸、翅、背烏黑,黑色如濕煙煤,肚腹多白……我們照著書上的描述,對著蛐蛐罐里的蟲子仔細研究——應該就是它了。
“我就說這是只絕頂好的蛐蛐,你看書上都記著!”王云海興奮地喊著,又小心翼翼地合上蓋子。
“再讓我看看,再看看開牙啊!”
“那不行,牙開多了,蛐蛐要‘油’的,‘油’了就不好斗了,除非把你的‘大將’拿出來,咱們現(xiàn)在就來一場?!蓖踉坪D艘话杨~頭上還在往外滲的汗,把電扇往他那邊挪了挪。
“你知道上次為什么我隨便抓了一只就把你的‘紅頭將軍’斗敗了嗎?”我戳了他的痛處。
他一愣,然后有點泄氣地說:“你那次運氣好?!?/p>
我把電扇往自己這頭拉回來一點,“不是運氣,上次你車輪戰(zhàn)太久了,雖然之前都贏了,但我用蛐蛐草挑你‘紅頭將軍’尾巴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的彈腿明顯很無力了,所以我才知道只要找個有點力氣的就能擊敗它?!?/p>
“你小子也太壞了吧,真是冤!所以我這次肯定得報仇,上次不公平??彀涯愕摹髮ⅰ贸鰜恚 ?/p>
“連續(xù)斗了幾場的蛐蛐會輸,你這剛抓的得養(yǎng)幾天,要等它穩(wěn)定,不然又得輸?!蔽覈樆K?。
他低頭又打開蓋子,看了看罐子里的蛐蛐,撓了撓流到臉上的汗,“輸就輸,輸了我再去抓,來來來!”
我有點心虛了,這次他的蛐蛐真的有點不一般,可我又不想示弱。
“行,我先拿只一般的和你練練?!?/p>
我從里屋拿來一個罐子,里面是我排名第四的蛐蛐,用草挑到他那罐子里。兩個蛐蛐比在一起就見了分曉,“黑金剛”的個頭大了很多,還沒等蛐蛐草挑撥就發(fā)動了進攻,我那位老四見到這么個大塊頭,也想開牙抵抗,可沒有一回合就被“斬落馬下”,嚇得從罐子里蹦了出來。
“啾啾啾……”“哈哈哈哈……”蛐蛐勝利的鳴叫和王云海的笑聲讓我又惱又氣,立馬搬出二號大將“青頭”,想翻盤一把。
“黑金剛”的個頭依然比我的蛐蛐大,它依然毫無畏懼地主動進攻,可憐的“青頭”抵抗了三個回合,招架不住,也逃命似的蹦了出來!
“我還有‘大將’,你等著!”我轉(zhuǎn)身去拿最厲害的蛐蛐。
王云海卻蓋好了罐子,笑著對我說:“過兩天再和你的‘大將’比吧,這次可不想再吃虧了,回去養(yǎng)兩天?!闭f完拿著他的罐子起身就走。
我端著“大將”,望著他樂呵呵的背影徑直出了臺門,邊晃邊大聲地說:“方明,兩天后,你來我家找我,我們一決高下?!?/p>
臺門里又恢復了只?!爸恕钡陌察o,太陽光把天井光滑的石板路照得斑斑駁駁。我瞥見墻角那叢月季的葉子半掩著一只舉“鐮刀”的螳螂,它像極了王云海。
傍晚,我正在房間給蛐蛐喂食,我爸叫我出來接電話,說王云海有急事找我。
“方明,你那本書上說給剛養(yǎng)的蛐蛐喂什么吃最好?”我剛接過電話,那頭就發(fā)問了。
“把雞蛋殼磨碎了,拌到飯粒里面?!?/p>
“生的熟的啊?”
“熟的,最好再加點蝦肉?!?/p>
“生的熟的?”
“熟的。”
“好,謝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還在想著他的“黑金剛”,這只蛐蛐比我見過的都厲害。雖說我的“大將”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蛐蛐,身經(jīng)百戰(zhàn),幾乎贏了周圍一圈人的蛐蛐,可面對“黑金剛”,有點懸。白天兩場輸?shù)锰炝?,沒有還擊之力……
“啾啾啾,啾啾啾……”床底下罐子里的蛐蛐此起彼伏地鳴叫,仿佛想要叫開隔壁的“門”,大打出手一番。床邊的電扇“咔咔咔”地來回搖頭,吹起我的頭發(fā),又放下。紗窗背后的月光散著熱氣蔓延進來,和我的睡意漸漸混在了一起……
二
第二天下午,和王云海住一個臺門的張胖子跑來找我。
“方明,王云海那蛐蛐怎么那么厲害,聽說你這書上叫它‘黑金剛’,可把我斗慘了。我的五只全軍覆沒!”
我看張胖子都要哭出來了,他用肥黑的手背抹著臉上的汗,把泥巴都帶開了,一臉苦澀。
“他昨天和我說,要回家養(yǎng)兩天,兩天以后再和我的‘大將’一決高下呢!”我邊說邊給張胖子倒了一杯涼水。
“他放屁,一早就拉著我們在天井里斗了,我和錢亮全輸給他了。錢亮的還跳出來跑了一只!”張胖子顧不上喝水。
“現(xiàn)在呢?”
“王云海說中午休戰(zhàn),現(xiàn)在隔壁的曉峰哥回來了,正要接著斗,所以我來叫你一起去看看?!?/p>
李曉峰個子挺大,也是六年級剛畢業(yè),但從小我們都叫他哥,就一直這么叫著。他養(yǎng)蛐蛐也有一手,數(shù)量還多,每年夏天都會養(yǎng)十幾罐,必有幾只好蛐蛐。
“走,去看看!”我拉了把張胖子,他看看手里的杯子,一口干了,喝得像壯行酒。
穿過馬路,和張胖子飛奔進他們臺門,天井的空地上已經(jīng)圍著好些人,吵吵嚷嚷。
錢亮的聲音最大:“曉峰哥,你拿最好的,拿最好的和他斗!”他希望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大哥”能替他出頭,為他敗北的蛐蛐報仇。
“你別吵了,我已經(jīng)輸?shù)羧涣?。”李曉峰帶著沮喪又不耐煩的語氣回應,“逼我拿絕招?王云?!彼麑χ踉坪RЯ艘а?。
“哈哈哈,都放馬過來吧,‘黑金剛’在此應戰(zhàn)!”王云海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天井里也“炸”開了。
太陽在天井里翻起一陣陣熱浪,周圍的一切都早已蔫巴了。我們不停抹著臉上流下的汗,拍著腿上叮咬的蚊子,興奮、激動,一場大戰(zhàn)即將開始了!
“小鬼頭,那(你們)來斗蛐蛐啊。阿拉也來看看!”一個帶著口音的渾厚聲音插了進來。暑假白天大人們都忙著去上班,這個人卻悠閑地靠在對面一戶人家的門邊微笑著,看起來不高,發(fā)胖,皮膚很白,穿戴考究,頭發(fā)梳得很整齊?!鞍⒗怖舷矚g斗蛐蛐的?!彼f著便走過來。
我們望望他,頓了一下?!皝韥韥恚^續(xù)繼續(xù),曉峰哥拿出來吧,你那只最好的?!蓖踉坪R廊坏醺呱らT。
那個帶口音的大人沒有在意我們的無視,依然微笑著湊近來看我們玩。
李曉峰端上最大的蛐蛐罐,小心地打開蓋子?!巴?!”大家湊上前去,不禁驚呼。這個蛐蛐果然也是好蛐蛐,個頭甚至比王云海的“黑金剛”還要大,全身泛著一點微微的紫,書里管這叫“紫衣蟲”,也是能征善戰(zhàn)的好蟲!
“嗯,個只蛐蛐蠻好的,紫蟲?!彼謳е谝粽f話了。
張胖子忍不住搭腔了一句:“叔叔,你也懂蛐蛐?。 ?/p>
“蠻喜歡的,我蠻喜歡斗蛐蛐的。”他依然微笑著。大人要是懂小孩子玩的把戲,總是很快能贏得信任。
王云海也激動了,站起身,拿出自己的蛐蛐罐,打開了蓋子,“叔叔你看看我的,是不是比他的好?!?/p>
帶口音的叔叔探探身子,朝王云海的罐子里看,“小鬼頭,儂把蛐蛐罐給我,我再看看!”
“你小心點,別讓它跑了?!蓖踉坪Uf著把罐子遞給了口音叔叔。
“個只是黑蟲啊,是只蟲王啊!”他明顯壓低了聲音,又透著一絲興奮。
“是什么?蟲王?”我聽清了他的低喃自語,也搭了一腔。
他沒理會我,對著王云海說:“小鬼頭,個只蛐蛐,你哪里捉來的???不錯不錯的?!眳s忘了把蛐蛐罐還給王云海。
王云海笑笑,然后幾乎奪一樣地拿回自己的蛐蛐罐,“我是在山腳下的老樹根旁邊,聽到它在叫,費了好大勁才抓到的?!?/p>
大家好像都忘了斗蛐蛐這件事,也忘了李曉峰的“紫衣大將”,忘了錢亮逃跑蛐蛐的“仇”還沒報、天井里的熱、身上的蚊子……都等著這位口音叔叔的下一句話。
“小鬼頭,這樣,我出五塊錢,儂把個只蛐蛐賣給我,好不好?”他微笑著,立馬從褲兜里摸出五塊錢。
“那不行,不賣!好不容易抓到那么好的蛐蛐?!蓖踉坪Wo了護他手里的罐子。
“那十塊,十塊來不來撒?”
“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賣、不賣的。”王云海有點蒙了,我們大家都有點蒙了。
蛐蛐還能賣錢?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何況十塊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已經(jīng)算一筆“巨款”了。
“那么五十塊,賣給我。”他把微笑漸漸收了回去,一下子開高了價格。
我們都不作聲了,王云海也不作聲了,這回輪到他被人“炸”了。“知了、知了、知了……”只有知了還在不知所謂地起哄??谝羰迨鍙目诖锩鍪峙粒亮瞬聊樕系暮?,等著王云海回答。斗蛐蛐的天井變成了討價還價的菜市……
“不行,叔叔,我真不賣。多少錢都不賣。”王云海抱著他的蛐蛐罐,眼神堅定。
“那……”口音叔叔還要接話的時候,臺門里的大人下班回來了,進門就開始嚷嚷:“還在玩呢,作業(yè)都做完了嗎?馬上就開學了,要上初中了,還在玩呢,都散了,回家去,回家去?!?/p>
氣氛一下子被沖散了,斗蛐蛐的,買蛐蛐的,看熱鬧的……
王云海跟著他媽走回屋的時候,不忘轉(zhuǎn)頭提醒我一句:“方明,還有一天。一決高下!”
“哦!”可我的心思卻還在口音叔叔剛剛的話里,這是只“蟲王”,我從來沒聽說過,書里也沒寫,“蟲王”應該是最厲害的蛐蛐吧?
口音叔叔望著王云海離去的方向佇立了一會兒,又用手帕擦了擦兩鬢的汗,才不舍地回了屋。
三
我被熱醒的時候,聽到我媽剛要出門,連忙追著對她說:“今天買菜的時候幫我?guī)讉€紅辣椒?!?/p>
“你要紅辣椒干什么?知道了,你可以起來啦,等會兒看看書,馬上要上初中的人了,只知道睡懶覺、玩蛐蛐。”隨著回應我的聲音,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
紅辣椒是我想到的一個偏方,這是連那本“秘籍”里都沒有提到的知識。據(jù)說蛐蛐吃了紅辣椒會被刺激到,可以增強戰(zhàn)斗力。明天就要和王云海的“黑金剛”一決高下了,我得試試所有的辦法,不能輸給他,即使那是一只“蟲王”。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到天花板上一處發(fā)霉變黑的小點,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漸漸地它開始變得模糊,似乎在那里舞動起觸須,開始抖動,就要開牙戰(zhàn)斗……它變成了“黑金剛”。
我一個翻身起來,不行!我得去王云海他們臺門里看看。
張胖子、錢亮、李曉峰已經(jīng)聚在天井里,可沒見到王云海。
“胖子,王云海呢?今天你們不斗了???”我拍了拍張胖子肉鼓鼓的后背,手上立馬變得潮乎乎的。
張胖子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昨天吃完晚飯王云海就和曉峰哥斗過蛐蛐了,今天一早他媽帶著他去新華書店買學習資料去了……”
還沒等他說完,我就問:“怎么樣?怎么樣?唉,看來我錯過大戰(zhàn)了?!?/p>
一旁的李曉峰有點沮喪地把話接了過去:“嗐!差點就贏了,差點就要贏了??!”
“真是精彩,從沒見過兩只蛐蛐可以斗那么久,斗那么厲害,牙都快斗歪了……”錢亮興奮起來,絮絮叨叨、眉飛色舞地回憶著昨天的大戰(zhàn),那“三生有幸”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滑稽。
一旁的李曉峰伴著他的述說,拿過蛐蛐罐,里面裝的是他引以為傲的“紫衣大將”。
“你看!”他打開了罐蓋。
我往罐口看了一眼。
“紫衣大將”的觸須變得一長一短,斷掉了一大截,翅膀也折了一片,兩條大腿只剩下一條,變成了“獨腳”。
“被斗成這樣?”我從沒見過蛐蛐這樣的敗相,只在書里看到過描述!
“唉,我的蛐蛐也不肯認輸,一直和他的對咬,結(jié)果被咬成這樣,早知道把它們分開了?!崩顣苑逵悬c心疼地說。
“他的‘黑金剛’呢?”我問。
“沒什么事,觸須斷了一截。王云海說今天要讓它好好休養(yǎng)一天,明天和你決戰(zhàn)!”張胖子用手撣了撣身邊的石階,坐下了。
我朝口音叔叔房間的方向努了努嘴,問:“他昨天看了嗎?”
“看了?!?/p>
“沒提買蛐蛐的事嗎?”
“沒提,今天好像也出去了?!?/p>
我心不在焉地聽他們?nèi)齻€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回憶昨天的慘烈戰(zhàn)況,外面的太陽慢慢伸進了天井,身上越來越熱,汗從頭頂一直往下流,知了在不知什么時候又成片地喊開了……
沒有等到王云?;貋砦揖拖然丶伊?,我得回去給“大將”喂辣椒了,希望這個法子管用。明天肯定是一場硬戰(zhàn),這是我暑假最后的一場“戰(zhàn)役”,要贏!
回到臺門口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回來了,還帶著一個穿工作服的人。
“方明,不寫作業(yè)又去找王云海他們斗蛐蛐了???”
我沒有回答,腦子里依然盤繞著明天斗蛐蛐的事。
“方明,馬上要上初中了,我想給你房間裝個空調(diào),學習的時候也可以涼快點,今天叫師傅先來看看外機裝的位置?!蔽野掷^續(xù)對我說。
“哦!”我還是沒有回過神,附和著。
“你給我用心點,初中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收收心,沒幾天了!”說完他就和師傅去忙了。
裝空調(diào)的事似乎和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我進了房間,從床底下拿出我的“大將”,打開蓋子,出神地朝里面看著,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能量都傳遞給它……
我媽沒有忘了我的辣椒,我把辣椒剪成小段給“大將”喂上了,然后在一旁看它一點點吃下去。
“我就知道這辣椒又是喂你那幾只蛐蛐!”我媽在外面沒好氣地吼了一聲。
四
太陽還沒完全照進房間,我就起來了。今天是“開戰(zhàn)”的日子,我從床底下小心地取出我的蛐蛐罐,里面的辣椒已經(jīng)被“大將”吃完了,只剩幾粒白白的籽。我用蛐蛐草挑撥了一下它的牙,它立馬就開牙應上了。狀態(tài)不錯!我心里竊喜。
我端著罐子一路小跑進了王云海他們的臺門,見到天井里只有張胖子和錢亮半蹲在地上玩蛐蛐。
“王云海,出來!開斗了!”我迫不及待地朝他們家喊。
張胖子起身一把拉住我,壓低了聲說:“別喊啊,方明,別喊!”
“怎么了?”
“噓!”錢亮也給我做了一個手勢,“別喊,王云海不能和你斗了?!?/p>
“怎么了?”我瞪大了眼睛,“不是說好了今天嗎?”
張胖子把聲音又收小一點:“他昨天被他爸打了一頓。”
沒等我問,錢亮就接過話:“他的‘黑金剛’被他爸賣了,賣給隔壁那個叔叔了。好像賣了300塊?!?/p>
“王云海不高興了,沖他爸就發(fā)脾氣,整個臺門都是他哭喊的聲音!”張胖子順著錢亮的話邊說邊往他們家看了眼。
“他氣急了,還撕了昨天剛剛買的學習資料,他爸就發(fā)火了,揍得他滿臺門亂跑,王云海邊跑邊還嘴:‘還我蛐蛐、還我蛐蛐!’”說到這里錢亮有點想笑,我斜了他一眼,止住了他上揚的嘴角。
“那個叔叔呢?”我又問。
“回去了,帶著蛐蛐走了。他是隔壁的親戚,就來住幾天?!睆埮肿又噶酥改巧乳T。
我低頭看看手里的蛐蛐罐,嘆了口氣。王云海他們家斑駁的木門從未那么安靜過。
我失望地回到自家臺門,天井里的日光熱得讓人有些頭暈眼花,那叢月季花的葉子被曬得垂頭喪氣,大鐮刀的螳螂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五
空調(diào)裝好的當晚,我就吹上了,再也不用聽電扇“咔咔咔”的搖頭聲,床底下的蛐蛐們比以往也叫得少了,它們或許也感受到舒適的涼意,沒有“打架”的日子可能是安逸的。而我腦海里卻一直回旋著這幾天的事:王云海、“黑金剛”、買蛐蛐的叔叔……馬上就要開學了……明年的時候,我們還會抓到“蟲王”嗎?
從未在夏天的晚上睡得那么舒服、安穩(wěn),早上起來也沒有黏糊糊的汗。我還是習慣地起床先去看看床底下的蛐蛐們,給它們喂食。
可當我打開一個個罐蓋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全都翻了白肚子、后腿挺直!
它們——集體在空調(diào)房里被凍死了!
發(fā)稿/朱云昊
愿小讀者在成長路上盡情感受大自然,春沐暖風、夏聞蟲鳴、秋繪木葉、冬踏白雪。以“蟲王”為題,致敬我的偶像——作家阿城。
——鐘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