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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窟“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窟記”重錄新識

2022-07-11 14:47李國柴勃隆
敦煌研究 2022年3期

李國 柴勃隆

內(nèi)容摘要:榆林窟第15、16兩窟遺存的西夏國慶五年“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修窟漢文發(fā)愿文功德題記,是研究西夏在榆林窟重修洞窟的重要考古文獻資料。前賢雖有抄錄和校記,但遺漏訛誤頗多。通過采用非介入或無損多光譜技術(shù)在文物保護與科技考古領(lǐng)域應(yīng)用的調(diào)查方法核校后即可辯證;原文所記國慶五年無誤,阿育王寺也應(yīng)該在瓜州境內(nèi)。

關(guān)鍵詞:榆林窟;漢文發(fā)愿文;西夏國慶五年;瓜州阿育王寺;惠聰住持窟記

中圖分類號:K877.42;K878.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2)03-0001-08

Examination and Re-Transcription of Votive Inscriptions

at the Yulin Grottoes about the Monk Hui Cong from Ashoka Temple

—Based on Research Using Imaging Spectrometry

LI Guo CHAI Bolong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Gansu 736200)

Abstract:In caves 15 and 16 of the Yulin Grottoes, there are remains of several votive inscriptions about the monk Hui Cong, “a Buddhist master in a purple kasaya from Ashoka Temple,” who presided over the renovations of Buddhist caves at this site during the fifth year of the Guoqing era(1073) of the Western Xia dynasty. Scholars have previously recorded and collated the inscriptions, but many omissions and mistakes exist in their early work. This study provides a new collation of the text following a non-invasive, nondestructive examination of the inscriptions using imaging spectroscopy, a method usually used in the fields of cultural relic conservation and archaeology. The results verify that the inscriptions were written in the fifth year of the Guoqing era, and confirm that Ashoka Temple was located in Guazhou.

Keywords:Yulin Grottoes; votive inscriptions in Chinese; fifth year of Guoqing era during Western Xia; Ashoka Temple in Guazhou; inscriptions about Hui Cong’s presiding over the renovations of Buddhist caves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瓜州榆林窟第15窟前室東壁門南上方和第16窟前甬道北壁各遺存一方西夏國慶五年(1073)“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窟記”的漢文發(fā)愿文功德題記。這兩處題記書寫內(nèi)容幾乎一致,第15窟題記泯滅過半,不可卒讀,而第16窟題記則相對完好。

同一內(nèi)容同時出現(xiàn)于兩處,說明書寫者本身對這一活動的重視。發(fā)愿文顯示出了許多重要的背景信息,是研究西夏時期榆林窟重修洞窟和榆林窟歷史的重要文獻,備受學(xué)術(shù)界眾多專家學(xué)者的關(guān)注。20世紀以來,經(jīng)過向達[1][2]、謝稚柳[3]、李浴{1}、羅寄梅{2}、王靜如[4]、陳炳應(yīng)[5]、史金波[6]、李正宇[7]、劉玉權(quán)[8]、張伯元[9]等專家學(xué)者的不懈努力,在釋讀、抄寫、辨析、校錄以及簡要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貢獻。榆林窟的早期調(diào)查成果,向達先生記錄研究最早,其次就是國立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成立初期李浴先生于1944年3月至1946年1月所完成的《安西萬佛峽(榆林窟)石窟志》{3}和《榆林窟佛教藝術(shù)內(nèi)容調(diào)查》了(圖1)。進入21世紀,施萍婷[10]、李春元[11]、孫繼民[12]、楊富學(xué)[13]、佐藤貴保[14]、公維章[15]、楊冰華[16]等又在前賢釋讀、辨析、校錄的基礎(chǔ)上展開了新一輪核校與相關(guān)研究。先前,王靜如根據(jù)自己早期調(diào)查榆林窟筆記,參照敦煌文物研究所{4}、向達、謝稚柳的錄文,曾做過一些校訂。張伯元又利用在榆林窟多年工作之便,依照向達、謝稚柳的錄文,反復(fù)對該題記做了核校。王、張二位的抄校,由于受當(dāng)時各種條件的限制,校錄文存在不少的錯誤。既而,施萍婷又參照原題記,對向達錄文作了校正,雖改正了不少誤漏,但仍有錯誤。再有日本學(xué)者佐藤貴保,取材相對全面,利用向達、謝稚柳、李浴、史金波、張伯元等前賢的釋錄校記,取得了一些相應(yīng)的成果,但亦不乏遺漏和錯誤。

隨著保護分析技術(shù)的發(fā)展,現(xiàn)代光譜圖像分析技術(shù)及高清數(shù)字彩色圖像處理算法等科技手段已成熟應(yīng)用于文物保護與科技考古領(lǐng)域[17],多光譜圖像技術(shù)中的紅外反射光譜和紫外熒光光譜可以有效地解決漫漶壁畫中繪畫及題記信息的識別障礙。這種圖像處理技術(shù)在文物保護與科技考古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可有效地糾正前人抄錄題記的許多遺漏和訛誤。筆者利用洞窟現(xiàn)場考察的便利,借助多光譜圖像技術(shù)對榆林窟第15、16兩窟遺存的兩則西夏國慶五年墨書題記進行了辨識和校錄。同時,也對之前諸家的歧異做了補充和糾正。雖說對諸賢有不恭之嫌,想必也能得到寬恕。今僅以第16窟為例(圖2),對此發(fā)愿文功德題記重新整理(圖3),現(xiàn)公諸于世,以方便學(xué)術(shù)研究。今草成此文,以求教于方家。

一 榆林窟第16窟天賜禮盛國慶五年

題記校錄{1}

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聡{2}俗姓張住持窟{3}記

蓋{4}聞五須彌之髙峻{5},刼盡猶平{6};四{7}大海之滔深,曆數(shù)潛息。輪王相福{8},無踰{9}扵{10}八萬四千;釋迦裝嚴{11},難過{12}扵{13}七十九歲,咸歸化跡。況惠聡是三十六勿{14}有漏之身,將戴{15}弟子{16}僧朱什子、張興遂、惠子{17}、弟子弗{18}興{1}、安住及白衣行者王溫順共{2}七人,徃{3}扵榆林窟{4}住持四十日{(diào)5},看讀經(jīng)疏文字,稍熏{6}習(xí)善根種子,洗身三次{7},四{8}結(jié)當(dāng)來{9}菩提之因。初{10}見此{11}是聖境之地,古人是菩薩之身。石墻{12}鐫{13}就寺堂、瑞容彌勒大象{14}一尊{15},髙一百餘尺{16},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端嚴{17}內(nèi),雸{18}水常流,樹木稠林,白日聖香煙起,夜後明燈出現(xiàn),本是修行之界。晝無恍惚之心,夜無{19}竟{20}之夢。

所將上來聖境,原是? ? 皇帝聖德聖感{21},伏願皇帝萬歲,太后千秋{22},宰官常居祿位,萬民樂業(yè){23},四海長清{24},永絕狼煙,五穀熟成,法輪常{25}轉(zhuǎn)。又願九有四生,蠢動含靈,過去、現(xiàn)在、未來父母師長{26},普早離幽,生扵兜率天宮,靣{1}奉? 慈{2}尊足{3}下受記{4}。然願惠聡{5}七人{6}及供衣糧{7}行婆{8}真順,小名安和尚;婢行婆真善,小名張伓{9};婢行婆{10}張聽{11},小名朱善子,并四方施主,普命終扵{12}後,心{13}不{14}倒,免{15}離{16}地獄,速{17}轉(zhuǎn)生扵中國{18},值遇{19}明師善友,耳聞{20}妙{21}法,悟解大乘,聡明智惠{22}者。況溫順{23}集習(xí)之記{24},然{25}有□□之理,{26}智不迭,後人勿{27}令{28}恠{29}責(zé)千萬,遐邇緣人,莫曝過心{30}。佛……{31}。

國慶五年歲次癸丑{32}十二月十七日題記

二 西夏“國慶五年歲次癸丑”

落款紀年題署問題

國慶乃西夏惠宗李秉常年號,全稱“天賜禮盛國慶”,平常省稱為天賜國慶或國慶。向達先生考證認為 “癸丑為國慶三年,當(dāng)宋神宗熙寧六年,公元后一〇七三年,五年為乙卯非癸丑也”[1]83[2]18。李浴、施萍婷、李春元承襲了向達的觀點{33}。與中央研究院西北科學(xué)考察團向達等幾乎同年(1943)調(diào)查瓜州榆林窟的早期著名攝影家羅寄梅在探研榆林窟壁畫時也認為“西夏天錫(賜)禮盛國慶五年為乙卯,公歷一零七五[年],宋神宗熙寧八年。癸丑應(yīng)為國慶三年,公歷一零七三年,即宋神宗熙寧六年”{1}。由此來看,向達、羅寄梅兩位先生的早期考據(jù)是一致的。西夏學(xué)研究的開拓者王靜如先生在調(diào)查敦煌、榆林窟西夏文題記時亦認為“題記中國慶五年癸丑,當(dāng)為西夏惠宗‘天賜禮盛國慶’三年癸丑之簡稱,‘五’為‘三’之誤字”[4]234。白濱、史金波亦從之[18]。劉玉權(quán)在討論西夏占據(jù)瓜沙時間及相關(guān)問題時認為,榆林窟第16窟前室北壁惠聰住持榆林窟的長篇漢文發(fā)愿文題記為西夏惠宗天賜禮盛國慶五年(1074)[8]74,杜建錄、孫繼民等著述多從其說[12]196[19]。公維章則考為:“國慶五年(1074)的干支為‘甲寅’,非‘癸丑’,所以‘癸丑’應(yīng)為‘甲寅’之誤?!盵15]168

筆者認為,榆林窟第15、16窟西夏人墨書兩則“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窟記”末署“國慶五年歲次癸丑十二月十七日題記”時間沒有任何問題。

年號,是古代君主用來紀年的名號。每逢改朝換代或先帝崩殂、退位,新君冊立等大事發(fā)生,經(jīng)常會改元;同一位帝王在位期間也可改元或多次改換年號。史書常以年號來做時間標(biāo)志。方法是改元前的時間用舊年號,改元后用新年號。這本來是很簡單且可以明確區(qū)分的事,但由于撰述者的粗心,往往造成一些混亂。比如1069年間,西夏由“乾道”改“國慶”,西夏史載紀年曾多有不一,后世學(xué)者引用亦不加推敲隨意而為,錯亂重重也就不足為奇了。據(jù)《西夏書校補》[20]、《西夏文物》“黨項、西夏帝王世系表”和“西夏大事、文物年表”[21]、《西夏佛教史略》附錄“西夏佛事活動年表”[6]334-342,《西夏通史》附錄“西夏紀年表”和“西夏與主要朝代紀年對照表”[22]等等,西夏惠宗李秉常于1068-1086年在位{2}。1068年(戊申)-1069年(己酉)初以乾道紀年,己酉年三月,秉常改年號為天賜禮盛國慶。這樣一來,己酉年(1069)同一年度就出現(xiàn)了乾道二年和天賜禮盛國慶元年并存的現(xiàn)象{3}。我們以為,依《西夏書校補》、《西夏文物》、《西夏通史》等朝代紀年對照表做西夏“天賜國慶”紀年參照依據(jù)是較為可靠的。依此:1069年“己酉”為國慶元年、1070年“庚戌”為國慶二年、1071年“辛亥”為國慶三年、1072年“壬子”為國慶四年、1073年“癸丑”為國慶五年。

因此,榆林窟第15、16窟兩則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修窟漢文發(fā)愿文功德題記落款國慶五年歲次之“癸丑”紀年確鑿無誤。

三 惠聰住持窟記之阿育王寺的討論

榆林窟“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窟記”之“阿育王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和地理位置,前賢們利用各自掌握的文獻史料,有見仁見智的探討,其推論大致有二:

其一,楊富學(xué)根據(jù)《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上、《法苑珠林·故塔部》和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文獻P.2977以及清修《甘州府志》卷13《藝文志》所載明人陳敏《重修山丹縣發(fā)塔寺碑記》記載,涼州和山丹皆有阿育王塔,認為“榆林窟第16窟所見阿育王寺,既有可能是涼州的姑臧寺,也有可能為山丹的阿育王寺”。后又依史金波先生關(guān)于涼州是西夏時期的佛教中心之一、佛教繁榮、文化昌明的論述[23],以涼州佛教遠勝其西不遠處的山丹而斷定:“榆林窟第16窟所見更有可能是位處涼州的阿育王寺,即姑臧寺?!盵13]95

其二,李正宇先生在對敦煌地區(qū)古代祠廟寺觀詳盡調(diào)查研究時指出,阿育王寺在瓜州城東,但未說明具體位置[7]74-76?;葩驳妊芯空J為:“阿育王寺在北周時期被毀,歷經(jīng)隋代沒有恢復(fù)起來,唐初雖可能重新修復(fù),但史籍沒有見到記載,武則天下令諸州設(shè)置大云寺,可能就是在原來阿育王寺的基礎(chǔ)上重新修建而成。若據(jù)李正宇先生研究,阿育王寺地址在今鎖陽城城東,也就是今塔兒寺的位置。如果這個看法不誤的話,阿育王寺就是唐大云寺的前身,北朝稱阿育王寺,唐改稱大云寺,西夏占領(lǐng)河西之后,又將大云寺改稱阿育王寺?!盵24]這里明確提到阿育王寺為今塔爾寺。公維章基本沿用此說,并根據(jù)《廣弘明集》卷15、《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1、《法苑珠林》卷38《敬塔篇故塔部感應(yīng)緣》以及敦煌文獻P.2977《法寶東流因緣》等文獻綜合研究認為:“惠聰既為賜紫僧,其必為僧界得道高僧,瓜州城東阿育王寺距離瓜州榆林窟、東千佛洞較近,兩處皆遠離鬧市,于寂靜處利于修道,是僧人極好的‘修行之界’。因此,該寺僧人經(jīng)常會到榆林窟、東千佛洞‘看讀經(jīng)疏’。惠聰確為瓜州城東阿育王寺的賜紫高僧?!盵15]170

綜前賢所論,雖然尚無任何有力證據(jù),但榆林窟書題西夏國慶五年“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窟記”之“阿育王寺”寺址應(yīng)該在瓜州境內(nèi)。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瓜州,作為西夏政權(quán)西部邊境的統(tǒng)治中心,設(shè)立的直屬中央政府管理機構(gòu)瓜州西平監(jiān)軍司,是西夏建國前期的十二監(jiān)軍司之一,政治、軍事地位和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程度都比較高。今鎖陽城遺址已由前輩專家們確認為唐代的瓜州城,其東側(cè)即塔爾寺遺址。在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其他能夠足以證明阿育王寺址的情況下,或可暫時認定塔爾寺即阿育王寺。

四 結(jié) 語

西夏建國近二百載,文獻無征,史臣無成以專書,僅見宋、遼、金三史以傳,這對于中國歷史的研究,實為一件無可彌補的損失。史籍有宋人孫巽《夏國樞要》、劉溫潤《西夏須知》,以及佚名撰《趙元昊西夏事實》、《西夏事宜》、《西夏雜志》;南宋王稱《西夏事略》等;明代祁承爜《宋西事案》、王邦瑞《西夏圖略》、李維楨《韓范經(jīng)略西夏紀》,以及亡失佚名著述《西夏析支錄》、《西夏國記》等;清代洪亮吉《西夏國志》、周春、王曇、秦恩復(fù)三家各有《西夏書》、無名氏《西夏志略》、陳崑《西夏事略》、張澍《西夏紀年》等缺佚或部分刊稿外,諸籍以張鑒撰《西夏紀事本末》、吳廣成纂《西夏書事》和民國戴錫章撰《西夏記》較具代表性。但這些西夏歷史著作,因受時代的局限,在撰寫體例、考據(jù)上難免有疏略抵牾的地方。爬梳西夏紀年事,多有記載不一,缺失或有疏漏推測揣度成分,有些確鑿紀年難尋對應(yīng)。榆林窟第15、16兩窟“阿育王寺釋門賜紫僧惠聰住持榆林窟記”署題“國慶五年歲次癸丑十二月十七日題記”,正好可補正《西夏紀事本末》{1}、《西夏書事》{2}、《西夏記》[25]等撰述“宋熙寧七年、遼咸雍十年,西夏天賜禮盛國慶五年(1074)”之訂疑考誤。

西夏在瓜、沙二州修窟建寺的活動,文獻史料記載匱乏。西夏人篤信佛教,作為佛教文化圣地的敦煌石窟,吸引著這一時期的信眾頂禮膜拜,洞窟中的各類形式的書題墨記是西夏人在這一地區(qū)活動的真實記錄。榆林窟第15、16兩窟記載西夏國慶五年惠聰?shù)热俗〕钟芰挚咝蘅叩陌l(fā)愿文,真實記錄了阿育王寺賜紫僧惠聰一行在榆林窟修行,修繕彌勒大像等事跡,是西夏統(tǒng)治瓜州時期的重要文獻,彌足珍貴。

附記:本文初稿承蒙沙武田先生閱審并提出寶貴的修改意見;稿件修改時筆者曾多次赴榆林窟調(diào)查,蒙宋子貞、楊天榮所長及孔彥雄等同事提供調(diào)查便利;敦煌研究院馬德先生、瓜州文物局李宏偉先生曾同行考察并答疑解惑;課題組成員王海彬?qū)φ{(diào)查和文字制圖亦付出辛勞;文中插圖由敦煌研究院提供,謹此一并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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