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占鵬
內(nèi)容摘要: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是一部包括七件敦煌寫本的冊子,前人對該冊的關(guān)注和研究尚不足。本文詳細介紹了該冊的形制,通過分析里頁題簽,認識到陶祖光非收藏者,而是鑒定者,程伯奮才是該冊的舊藏者。并利用該冊的高清彩圖分別對七件寫本做了詳細釋錄,訂正了前人的部分錯誤,探究了部分寫本與法藏、羅振玉舊藏敦煌寫本的關(guān)系,并進一步揭示了各寫本,尤其是《不知名史書注》《醫(yī)牛方》的價值。
關(guān)鍵詞:天理圖書館;《石室遺珠》;程伯奮;陶祖光;敦煌文獻;釋錄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2)03-0083-11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e Dunhuang Manuscript Shishi Yizhu Collected in the Tenri Central Library in Japan
REN Zhanpeng
(Headquarters for Education, Hiroshima University, Higashi Hiroshimashi City, Hiroshima 7398511, Japan)
Abstract:The Shishi Yizhu held in the Tenri Central Library in Japan is a book that includes seven Dunhuang manuscripts and has long gone unnoticed by scholars of Chinese philology.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 format in which the text was compiled in detail. By analyzing the title of Tao Zuguang’s inscription, it can be recognized that Tao Zuguang was not the original collector but an appraiser, and that therefore Cheng Bofen was the original collector. By recording the seven Dunhuang manuscripts contained in this collection using precise, high-definition color pictures, the author has corrected some of the errors in previous research and revealed previously unrecognized value contained in each manuscript, especially Commentary on Unknown History Books and Medical Prescriptions for Cattle. Finally, textual analysis shows that these documents are related to certain Dunhuang manuscripts kept in France and collected by Luo Zhenyu.
Keywords:Tenri Central Library; Shishi Yizhu; Cheng Bofen; Tao Zuguang; Dunhuang manuscripts; recording and interpretation
日本天理圖書館收藏了敦煌卷子多冊,主要是唐代到元代的儒釋道經(jīng)典、官私文書等。王三慶先生稱之“極像是一個迷你型的敦煌文庫”[1]。其中有《石室遺珠》一冊,天理圖書館編號為222-イ47,包括7件敦煌寫本,寫本雖皆為殘片,但種類多,彌足珍貴。榮新江先生據(jù)冊中題簽以為它是“陶氏舊藏冊”[2];巖本篤志先生亦認為它是陶祖光舊藏,后流入到收藏家上野精一之手,再后由古書商反町茂雄作為中介人,于1947年售與了中山正善(天理圖書館)[3]。該冊在日本的流轉(zhuǎn)情況已經(jīng)初步明了,然而是否為陶祖光舊藏,還值得商榷。國內(nèi)《石室遺珠》的影印本,首見于1990年《中國西北文獻叢書》第8輯《敦煌學文獻》第8卷[4]。然而編者把《石室遺珠》和天理圖書館藏張大千舊藏敦煌卷子混雜在一起,以為《石室遺珠》是張大千將所獲莫高窟藏經(jīng)洞以外的卷子編成的合集,且影印不清晰。關(guān)于《石室遺珠》的形制、內(nèi)容以及價值,王三慶和榮新江有介紹和說明,然疏于簡略。針對該冊中《醫(yī)牛方》寫本的研究成果頗多。潘文、李盛華等對該寫本進行了校錄和考釋,分析了其內(nèi)容特點[5]。此校錄成果后收入袁仁智、潘文《敦煌醫(yī)藥文獻真跡釋錄》中[6]。于業(yè)禮、張如青二先生對潘文、李盛華等先生的錄文做了修訂[7]。但是潘、于等所依據(jù)的圖片是影印質(zhì)量不高的《中國西北文獻叢書》,以致錄文存在一些錯誤。潘文、李盛華等誤以為《醫(yī)牛方》是吐魯番寫本,于業(yè)禮、張如青以為寫本來源難斷。巖本篤志亦對《醫(yī)牛方》有校錄,并結(jié)合傳世醫(yī)書對寫本中所載“熱風入心”癥和藥材做了考察[3]。但他的錄文依舊有一些錯誤。2019年8月,杜立暉先生和筆者專門到天理圖書館查閱敦煌文獻,得以親覽原卷,并申請購得了包括《石室遺珠》在內(nèi)的高清復印本。借此機會,筆者希望通過詳細介紹該冊的形制和寫本保存情況并詳細釋錄,讓學界對該冊及其中寫本有更加全面的了解,并試圖通過陶祖光題簽,分析在國內(nèi)的舊藏情況;再結(jié)合前人的研究,進一步探究各寫本價值。
一 形制及題簽所見舊藏信息
關(guān)于《石室遺珠》的形制,王三慶先生記載道:
原為殘片,經(jīng)重裱為冊頁本,高29公分,寬27公分。外有茶色紙簽題:“石室遺珠/彝齋秘笈”,內(nèi)有金砂薄紅紙簽題:“莫高辟壁,伯奮得唐寫《論語》等卷,真天壤法寶,爰為書此,壬申(1932)端陽后,陶祖光北溟識(下為印記)?!盵1]
榮新江先生亦介紹道:
天理圖書館藏的另一個冊子,題“石室遺珠日彝齋秘笈”,內(nèi)有題簽云:“莫高碎壁,伯奮得唐寫《論語》等卷,真天壤法寶,爰為書此。壬申(1932)端陽后,陶祖光北溟?!贝颂帐吓f藏冊中,有何晏《論語集解》……雖均為殘簡,仍彌足珍視。陶氏其人,未得其詳。[2]
下面根據(jù)筆者的考察,做一些補充說明。該冊是裝訂好的冊頁本,表皮為印花圖案,封面左側(cè)有紅底墨筆的表題,即“石室遺珠”四個大字,其下接四個小字“彝齋秘笈”,封面右下角貼有天理圖書館編號222-イ47?!耙妄S秘笈”四字表明這些敦煌寫本可能曾被收藏于一個叫“彝齋”的地方{1},且在那里被裝訂成冊。該冊無頁碼,以封面里皮為第1頁算起的話,共有16頁。第1頁右上角鈐一“天理圖書館藏”朱色長方印,第2頁中央貼一“天理圖書館,昭和卅一年十一月壱日”橢圓紅印,紅印中央有數(shù)字編號“493604”。昭和卅一年是1956年,由此可以明確1956年該冊已經(jīng)被天理圖書館收藏。第3頁左側(cè)便是王三慶先生所提到的金砂薄紅紙簽題,首題“莫高碎璧”四個大字{2},其下“伯奮得唐寫《論語》等卷,真天壤法寶,爰為書此。壬申端陽后,陶祖光北溟識”一段文字是雙行小字,王先生所記“下為印記”指的是一方藍色印章,鈐“陶北溟”三字。從此題簽可得關(guān)鍵信息有二:
其一,這些敦煌寫本早先為一位字“伯奮”者所藏,在1932年端午節(jié)后由陶祖光鑒定并書題簽。前人的關(guān)注點往往集中在此題簽的后半句,而忽視了前半句,其實前半句中“伯奮得唐寫《論語》等卷”一句已經(jīng)說明了當時這些寫本的所屬是“伯奮”?!安畩^”其人,許建平先生指出當是“著名書畫收藏家日本華人程琦(字伯奮),他在東京的萱暉堂收藏有大量古代書畫珍品”[8]。據(jù)黃君實《萱暉堂主程伯奮》一文可知,程琦(1911—2002),字伯奮,別號二石老人、可庵,安徽新安人,齋號有巨燕軒、雙宋樓、絳雪簃等,是著名的書畫收藏家,曾據(jù)所收藏書畫出版了《萱暉堂書畫錄》和《宋元明清四朝翰墨》[9]。不過現(xiàn)《石室遺珠》中并未發(fā)現(xiàn)有程伯奮的收藏印,也尚未發(fā)現(xiàn)程伯奮曾用過“彝齋”之號,所以只能根據(jù)《石室遺珠》題簽中“伯奮得唐寫《論語》等卷”一句和程伯奮收藏家的身份,推測程伯奮是該冊的舊藏者。而且,程伯奮也是一位古董商人,早年留學日本,并在1950年移居日本開了古玩店[10],確有收藏并將《石室遺珠》賣到日本的可能。又據(jù)巖本篤志先生的發(fā)現(xiàn)可知,《石室遺珠》在1947年由收藏家上野精一售與了中山正善(天理圖書館)[3]。這一行為說明了該冊是在程伯奮移居日本前就已經(jīng)被其出售,不過究竟是程伯奮直接售與了上野精一,還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到了上野精一的手中,尚不知曉。
從題簽內(nèi)容和題簽上的藍色印章可知,該題簽是由陶北溟所書。榮新江先生稱“陶氏其人,未得其詳”[2];許建平先生指出“陶北溟則是民國時期著名金石鑒賞家”[8]167。陶北溟,即陶祖光(1882—1956),字伯銘,又字北溟,江蘇武進人,近代金石學家、書法家、收藏家,民國時期曾任北平故宮博物院書畫鑒定顧問,著有《翔鸞閣金石文字考釋》《金輪精舍藏古玉印》[11]。陶祖光為鑒賞名家,所以程伯奮請他為自己收藏的敦煌卷子做鑒定并書題簽。從題簽可知,陶祖光對此冊的鑒定結(jié)果是“唐寫《論語》等卷,真天壤法寶,爰為書此”,肯定了它們的價值。從相關(guān)資料來看,陶祖光常為他人所收藏的書畫做鑒賞并書題簽。如現(xiàn)遼寧省博物館藏《秋盦書札》中保存了陶祖光的題簽:“秋盦書札。螺樓所藏,丙辰(1916)九月武進陶祖光觀于后漢畫室因題?!贝酥小奥輼恰敝盖迥┟癯踅鹗瘯嬍詹丶依钊曛t,此書札即為其所收集[12]。該題簽表明:《秋盦書札》為李汝謙所藏,1916年陶祖光對之進行了鑒賞并題簽。又如,吉林省博物館藏傅山《西村消夏詩冊》,原為錢容之舊藏,封面有陶祖光題簽:“青主墨跡。丙戌(1946)春分武進陶北溟觀并題于舊都海王村榷古齋”{1}。陶祖光在《石室遺珠》的題簽,與其在《秋盦書札》《西村消夏詩冊》的題簽性質(zhì)相同,僅是為了表明鑒賞者的身份。因此,榮新江先生和巖本篤志先生分別據(jù)此題簽認為《石室遺珠》是“陶氏舊藏冊”和“陶祖光の所藏”,稍顯輕率。于業(yè)禮和張如青二先生又在榮先生基礎上做出推測:“陶氏1943年曾出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代理經(jīng)濟總署參事’,作為其收藏品的敦煌遺書流往日本便不難理解了?!盵7]如今看來,這種推測也缺少依據(jù)。
其二,“莫高碎璧”四字說明陶祖光判定該冊中寫本是敦煌莫高窟出土。這一點也得到了相關(guān)研究成果的證明。巖本先生指出該冊中“社司轉(zhuǎn)帖”(清泰二年[935])是常見于敦煌文獻的一種文書,且根據(jù)《醫(yī)牛方》殘本的內(nèi)容推測該醫(yī)方出自敦煌文獻的可能性很高[3]。許建平先生發(fā)現(xiàn)《石室遺珠》中的《論語集解》殘片可以與羅振玉舊藏敦煌寫本綴合[8]319,張新朋先生又發(fā)現(xiàn)《石室遺珠》中的《開蒙要訓》殘片也可以與羅振玉舊藏敦煌寫本綴合[13],這兩個發(fā)現(xiàn)更是為證明該冊寫本出自敦煌文獻提供了直接證據(jù)。但是,潘文、李盛華等先生以為《石室遺珠》中的《醫(yī)牛方》是吐魯番寫本[5];于業(yè)禮、張如青二先生稱“目前仍很難說這些陶氏舊藏的文書是出土于敦煌,或是出土于黑水城、吐魯番等其他地方”[7]。出現(xiàn)這些不同認識的原因,可能與《中國西北文獻叢書》第8輯《敦煌學文獻》第8卷中《石室遺珠》的影印本有關(guān)。該影印本的題目是“石室遺珠”,第3頁為陶祖光的題簽,然而從第4頁到第54頁的影印圖片來自天理圖書館藏張大千舊藏品《敦煌遺片》《西夏文經(jīng)斷簡》《西夏回鶻文書斷簡》,真正《石室遺珠》的影印本卻在第55到第59頁及第64頁,顯然編者以為天理圖書館藏敦煌卷子都屬于《石室遺珠》。這樣的編排容易讓使用者錯誤地以為《石室遺珠》的來源龐雜且天理圖書館所藏原貌便是如此。潘文、于業(yè)禮、張如青等先生所據(jù)圖版皆來自《敦煌學文獻》影印本,所以導致了對《醫(yī)牛方》的出土地產(chǎn)生錯誤認識。
《石室遺珠》題簽頁之后第4、5頁空白;第6頁為《論語集解》殘片,頁面右上角題有朱筆“論語”;第8頁為《丁酉歲(937)社司轉(zhuǎn)帖》和《不知名史書注》殘片,二者粘在同一貼紙上;第10頁為《毛詩傳箋》殘片,頁面右上角題有朱筆“詩經(jīng)”;第12頁為《醫(yī)牛方》殘片,頁面右上角題有朱筆“本草”;第14頁為《毛詩傳箋》殘片,頁面右上角題有朱筆“詩經(jīng)”;第16頁為《開蒙要訓》殘片,頁面右上角題有朱筆“千字文”;第7、9、11、13、15頁皆空白。裝訂者把各寫本與貼紙粘在一起,以致寫本背面不可視。各寫本裝訂頁右上角的朱筆題名,為正楷小字,巖本先生推測是陶祖光所題[3],筆者亦以為是。
最后結(jié)合前人研究成果對《石室遺珠》的收藏和流轉(zhuǎn)情況做一下梳理。現(xiàn)知《石室遺珠》中7件敦煌寫本原為收藏家程伯奮所藏,1932年端午節(jié)后陶祖光對該冊進行了鑒定并書題簽。1947年前已經(jīng)為日本朝日新聞前社長上野精一(1882—1970)所收藏,1947年經(jīng)中介人古書商反町茂雄,售與天理教第二代教柱中山正善[14],之后一直藏于天理圖書館。
二 寫本釋錄及其價值探析
(一)經(jīng)史典籍類
《石室遺珠》中經(jīng)部典籍有二,為《論語集解》和《毛詩傳箋》。另有一不知名殘片,筆者擬題作《不知名史書注》,暫視之為史部典籍。
1. 《論語集解(學而、為政)》
該寫本首尾俱缺,上殘,有界欄,存10行,字跡清晰,為《論語》之《學而第一》和《為政第二》之文字。原件無題,陶祖光題作《論語》,許建平擬題作《論語集解(學而、為政)》。天理圖書館編《善本寫本集三十一·古冊殘頁》稱其運筆稚拙而不失雄勁,當是唐代筆跡[15]。許建平指出該殘片可以與羅振玉舊藏散665號綴合,并附有綴合圖[8]319-320。散665號最早由羅振玉印入《貞松堂藏西陲秘籍叢殘》,定名作《論語何氏集解殘卷》[16]。該寫本首缺尾全,有界欄,共54行,起《學而第一》“乎人之求之與”,訖《為政第二》篇末,尾題“論語卷第二”,末有題記“大中五年(851)五月一日學生陰惠達受持讀誦書記”和“貞明九年癸未歲(923)六月一日莫高鄉(xiāng)”。天理本所存10行可以直接與散665號的第8至17行的下部綴合。此外,筆者發(fā)現(xiàn)法藏P.4875的筆跡、格式與此綴合本頗為相似,恐為同一寫本。P.4875首尾俱缺,上殘,有界欄,存13行,所存內(nèi)容為何晏《序》的部分,結(jié)尾存“學而第一”的篇名。此篇與綴合本相比,不僅格式相近,而且此篇中“”“”“”“”字與天理本“”“”“”“”的寫法非常相似,因此,它們源自同一寫本的可能性很高。P.4875的內(nèi)容在散665號之前,二者不能直接綴合,中間缺約22行。由此3個卷號組成的新寫本,共67行,內(nèi)容包括《序》《學而第一》《為政第二》,可擬題為《論語集解(序、學而、為政)》。綴合后的寫本卷末尾題“論語卷第二”,存在抄寫錯誤,當為“論語卷第一”。卷末題記“大中五年五月一日學生陰惠達受持讀誦書記”與正文筆跡一致,可知該寫本是學生陰惠達在大中五年所寫。另一條題記“貞明九年癸未歲(923)六月一日莫高鄉(xiāng)”,與前文筆跡不同,應是后來讀者所寫[8]318。另外,題記中的“陰惠達”,還見于P.4640V己未年(899)五月《官入破歷》,作“都押衙陰惠達”[17],此二人是否為同一人不得而知。
本篇王三慶《日本天理大學天理圖書館典藏之敦煌寫卷》(以下簡稱王文)有部分錄文;許建平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論語集解(一)》中把天理本編為辛卷,作為參校本[18]。茲據(jù)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高清復印本,用P.2681+P.2618《論語集解》(甲本)參校,并參酌前賢錄文和中華書局影?。?980年)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對寫本重新校錄如下:
(前缺)
1? ?焉,可謂好學 也已矣 。”
2? ?富 而無嬌(驕),何如?”子曰:“可
3? ?道,富而好禮者。”
鄭曰:樂謂至于道,不 以貧賤為憂苦也。
4? ?磨’,其斯之謂與?”
孔曰:能貧而樂道, 富 而如(好)禮者,能白(自)切磋琢 磨 。
5? ?告 諸往而知來者?!?/p>
孔曰:諸,之也。子貢
6? ?也子曰:“不患人知(之)不己知,患己不知
7? ?集 解
8? ?而 眾星共之?!?/p>
包曰:德者無為,猶北辰之不移而眾星共之。
9? ?耶?!卑唬簹w于正也。子曰:“道之以政
10? ?包曰:德謂道德。 齊之
(后缺)
下面來看天理本的獨特價值。首先,天理本可以為敦煌本《論語集解》的校錄提供重要參考。迄今發(fā)現(xiàn)的敦煌本《論語集解》第1卷共有22個卷子,綴合后是15件[18]1521,都不完整。就保存內(nèi)容的多少來看,P.4875+散665+天理本僅次于P.2681+
P.2618(甲本),排在第二,為《論語集解》第1卷的校釋提供了一份價值頗高的參校本。就天理本而言,第4行“其斯之謂與”的“與”字,《論語集解義疏》(以下簡稱皇本)、《論語注疏》(以下簡稱邢本)同,甲本和P.3193皆作“歟”。《說文·欠部》:“歟,安氣也。從欠,與聲?!倍巫ⅲ骸敖裼脼檎Z末之辭,亦取安舒之意。通作‘與’?!盵19]天理本和甲本等可證唐代“與”字和“歟”字通用。又第9行“包曰:歸 于 正也”中“正”字,P.2601、P.2604、皇本、邢本皆同,甲本作“政”。按:邢昺《疏》:“正義曰:此章言為政之道在于去邪歸正?!盵20]可見當以“正”字為確。
其次,天理本也能為??毙媳咎峁﹨⒖肌M跞龖c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天理本“經(jīng)注文字與今本小異,如‘患己不知“人也”’,《十三經(jīng)注疏》本無‘己’字,皇本有,《釋文》提及古本則無,是知唐代通行本皆有‘己’字,此卷足為一證”[1]。王說甚是。另外,天理本第1行“ 可謂好學 也已矣 ”的“矣”字,邢本無,甲本、P.3193、Ch.73.viii(IOL.C.103B)、皇本皆有,是知唐代通行本有“矣”,天理本可添為一證。又第3行“道”字為“未若貧而樂道”一句末字,甲本、P.3193及皇本均有此字,而邢本和Ch.73.viii
(IOL.C.103B)無此字;第9行“包曰:歸 于 正也”中“也”字,P.2604、邢本無,甲本、P.2601、皇本皆有。天理本可為古本有“道”、“也”二字之一證。
最后,P.4875+散665+天理本《論語集解(序、學而、為政)》是當時學生所抄,能反映出當時敦煌地區(qū)《論語》學習之一斑。王重民曾說:“敦煌所出《論語集解》,無慮六七十卷,概皆惡札,差訛百出,蓋因為童蒙必讀之書,盡出學童之手?!盵21]P.4875+散665+天理本《論語集解(序、學而、為政)》正是一位名叫陰惠達的學生所書,其書法稚拙,錯訛較多,單天理本中就有“驕”誤作“嬌”、“自”誤作“白”、“好”誤作“如”、“之”誤作“知”,這些錯訛,足證王重民之說。從題記“大中五年(851)五月一日學生陰惠達受持讀誦書記”可知此本為陰惠達所讀誦、學習之用,“受持”一詞體現(xiàn)出陰惠達對《論語》學習的重視。從另一題記 “貞明九年癸未歲(923)六月一日莫高鄉(xiāng)”,可知到了72年后的“貞明九年”,即后梁龍德三年(923),該寫本還在流傳,并為當時的所有者書寫了“貞明九年”的題記,以示擁有權(quán)。該寫本的使用時間跨度達到了70年左右,反映出當時的教育有重視《論語》的傳統(tǒng)[22]。
2. 《毛詩傳箋(齊風還—東方之日)》
存兩件《毛詩傳箋》寫本殘片。第1件寫本正面首尾俱缺,上殘,有界欄,字跡清晰,存8行,為《齊風》之《還》《著》兩篇殘文。背面亦有文字,約9行,背面與貼紙粘在一起,難以全部釋讀,依稀可辨“物于”“春此”“第一時家占”“分覆”等字。第2件寫本首尾俱缺,上殘,有界欄,字跡清晰,存7行,為《齊風》之《著》《東方之日》兩篇殘文。背面亦有文字,約10行,背面與貼紙粘在一起,難以全部釋讀,依稀可辨“多謧盜賊”等字。王三慶指出:兩篇文字可以接續(xù),書風格式亦完全相同,應可綴合成一號寫卷[1]。許建平進一步指出:“二者之間并不直接連接,中間約缺2行?!盵8]166兩件殘片加在一起,共15行。從字跡看,應該是唐五代寫本。陶祖光題作《詩經(jīng)》,許建平擬題作《毛詩傳箋(齊風還—東方之日)》。今依許題。
王文中校錄了此兩篇的正文。許建平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毛詩傳箋(三)》中把天理本編為甲卷,作為參校本[18]700。茲據(jù)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高清復印本,用P.2669《毛詩傳箋》(甲本)參校,并參酌前賢錄文和中華書局影印阮元??獭妒?jīng)注疏·毛詩正義》,對兩篇重新校錄。第一篇為:
(前缺)
1? ?者
2? ?華(子)之昌兮,遭
3? ?《還》三章章四句
4? ?不親迎,故陳親迎之禮以刾之也。? ? ? ? ? ?俟我
5? ?乎而,俟,待[也]。門屏之間曰著。素,象瑱也。筆(箋)云:我者,嫁者
6? ?而出[至于]著,君子揖之時也,我視君子或為(名)沉(紞),織之,人君五色,臣則三色
7? ?華乎而。瓊?cè)A,美石,士之所服也。筆(箋)云:尚猶飾,飾之以
8? ?也俟我乎(于)庭乎而,充耳
(后缺)
第二篇為:
(前缺)
1? ?乎 而。(瓊)英,美石似玉
2? ?章三句
3? ?男女淫
4? ?方之日兮
5
6? ?子,來在我室,欲與我為興者,喻君不明也。
7? ?也。筆(箋)云:即,就也。在我室者,來,我則就之,與之去也。
(后缺)
敦煌寫本《毛詩傳箋》中保存《齊風》之《還》《著》《東方之日》三篇內(nèi)容者,還有P.2669(甲本),與天理本可以參證互校,而且可為??薄妒?jīng)注疏》提供依據(jù)。先看天理本第1件內(nèi)容與其他本的異同。第4行“故陳親 迎 之禮以刾之也”,甲本、《十三經(jīng)注疏》本無“也”字。第5行“俟,待[也]”中“待”字,《十三經(jīng)注疏》本同,甲本作“衛(wèi)”,可證甲本誤。第5行“我者,嫁者”,甲本同,《十三經(jīng)注疏》本無第1個“者”字,可證唐代通行本有第1個“者”字。第6行“君子揖之時也”中“也”字,《十三經(jīng)注疏》本同,甲本無,可見甲本脫“也”字。第6行“或為沉(紞)”,甲本作“或名綩紈”,《十三經(jīng)注疏》本作“或名為紞”。許建平認為“綩、紈皆與《箋》義不符……是綩、紈、沉皆為‘紞’之誤字”[18]715。當從許先生之說。第6行“臣則三色”,《十三經(jīng)注疏》本同,而甲本作“臣則以三色”,可見唐代傳本二說兼有。第8行“充耳”,《十三經(jīng)注疏》本同,甲本作“珫耳”。按:《廣韻·東韻》:“珫,珫耳,玉名?!对妭鳌吩疲骸涠^之瑱。’字俗從玉。”[23]可見甲本“珫耳”為俗寫。
再看天理本第2件的內(nèi)容與其他本的異同。第5行“無不照察”,甲本、《十三經(jīng)注疏》本作“無不照察也”,可見天理本或脫“也”字。第5行“初婚之狠(貌)”中“婚”字,天理本原作“”,俗寫,甲本作“婚”,《十三經(jīng)注疏》本作“昬”。可見唐代傳本有作“婚”字或“”字者。同行“狠”字,當校讀作“貌”,當是形近而訛,《十三經(jīng)注疏》本作“貌”,甲本作“皃”,古字。按:《漢書·王莽傳下》:“皃佷自臧?!鳖亷煿抛ⅲ骸鞍p,古貌字也?!盵24]第6行“喻君不明也”中“喻”字,《十三經(jīng)注疏》本同,甲本作“諭”。按:《廣韻·遇韻》:“喻,同諭?!盵23]261第7行“與之去也”中“也”字,左側(cè)略有殘泐,《十三經(jīng)注疏》本有,甲本無,可見甲本或脫“也”字。
另外,天理本《毛詩傳箋》兩件殘片的背面都有文字,從筆跡和格式來看,背面內(nèi)容很可能屬于同一文獻,如能釋讀的話,或?qū)⑹且黄浅S袃r值的孤本文獻。
3. 《不知名史書注》
該殘片粘于《丁酉歲(937)社司轉(zhuǎn)帖》的下方,首尾俱缺,上下殘,存8行,字跡清晰,為不知名史書殘片,有正文和雙行小注。在第3行正文“任氏”右側(cè)和第6行中注文“如秋”左側(cè)有朱筆痕跡。原件無紀年,從字跡看,應該是唐五代寫本。原件無題,陶祖光未題名,王三慶稱之為“不知名殘片”。今據(jù)其內(nèi)容擬題作《不知名史書注》。
本篇王文有部分錄文(以下簡稱《王錄》)。茲據(jù)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高清復印本,參酌前賢錄文,對寫本重新校錄如下:
(前缺)
1? ?□文王再□
2? ?□曲征伐桓文□
3? ?任氏策□
4? ?□議存□□
5? ?望鋒戈于日轉(zhuǎn)□
6? ?告請決勝敗,乃以戈如秋之煞草也。? ? 發(fā)羽檄
7? ?救書,上捶(插)鳥羽,欲其□□如亭美,人君惠化,惠如
8? ?□雷火燎崐山良□
(后缺)
《王錄》中有一些地方值得商榷。首先第4行“存”下字僅存上部殘劃,《王錄》作“二”,不確。其次第8行“火”字,《王錄》未錄;又“燎”字,左側(cè)殘泐,存“尞”右側(cè),《王錄》作“僚”,不確。
該寫本所提“文王”“桓文”,應指代周文王、春秋五霸中的齊桓公和晉文公,該文引用了他們的故事。第5行“鋒戈”,指代兵器。第6行所存注文“告請決勝敗,乃以戈”和“ 如 秋之煞草也”應該是對第5行正文的解釋。其中“煞”,同“殺”,那么“如秋之煞草也”一句,筆者推測其意為:敵人敗如秋之殺草。第6行“羽檄”,即軍事文書上插鳥羽以示緊急,第7行“ 救 書,上捶(插)鳥羽,欲其”一語應為“羽檄”一詞的注文。第8行“火 燎 崐山”一句,疑似化用《尚書·胤征第四》“火炎崐岡,玉石俱焚”句[25],形容戰(zhàn)爭之慘烈??傊?,此文所載多與軍事行動有關(guān),疑似描述古代的一場戰(zhàn)爭,又有注釋,所以推測其為一篇唐代以后亡佚的史書注釋本。
(二)社會文書類
1. 《丁酉歲(937)社司轉(zhuǎn)帖》
《石室遺珠》中該社司轉(zhuǎn)帖與《不知名史書注》粘在同一頁面,兩者的內(nèi)容完全沒有聯(lián)系,粘在一起的原因尚不明,故而分開釋錄。該殘片呈橫條狀,從左向右書寫,存12行,每行基本兩字,筆跡較清晰,有“清泰二年丁酉歲二月廿日”紀年。榮新江稱之《清泰二年(935)社司轉(zhuǎn)帖》[2]。從其書寫情況看,為非實用社司轉(zhuǎn)帖,書寫不完整。對于寫本的年代,王三慶已經(jīng)說明:清泰二年當為乙未,若丁酉則為天福二年(937)[1]。寫本既題“清泰二年”,又言“丁酉歲”,則應該以時間靠后的“丁酉歲(937)”為寫本的書寫時間,據(jù)此重新擬題作《丁酉歲(937)社司轉(zhuǎn)帖》。本篇王文有錄文。今重新校錄如下:
社司轉(zhuǎn)帖 右緣年支春座局席,次? 清泰二年丁酉歲二月廿日。
《王錄》有三處值得商榷。首先“支”和“次”字,《王錄》分別作“是”和“頭”,據(jù)其他敦煌春座局席轉(zhuǎn)帖寫本,可知《王錄》所錄二字有誤。其次“座局”二字,寫本略模糊,《王錄》未錄出,今據(jù)其他敦煌春座局席轉(zhuǎn)帖經(jīng)錄。該寫本書寫方式非常獨特,除了“春”字獨自一行,“二年丁”三字一行,其余皆為兩字一行,可能是受寫本的形狀所限。
2. 《醫(yī)牛方》
首尾俱缺,存6行,首行右側(cè)殘泐,末行僅存約4字右側(cè)殘筆,第4至6行上殘,缺字約一半以上,字跡清晰,分正文和雙行小注,正文僅存“熱風入心”一個癥名,從內(nèi)容來看,該寫本應該至少存兩個病癥名及所用醫(yī)方。從“熱風入心”前后缺名的醫(yī)方內(nèi)容看,所用藥材量大,比如“烏豆汁三升”“麻子汁二升”“酒二合”等,并采用“和灌”的方式,說明該寫本所存醫(yī)方皆為醫(yī)牛方。從字跡看,應該是唐五代寫本。據(jù)巖本篤志考證,在唐宋時期的醫(yī)方書與敦煌醫(yī)藥文獻中,尚未發(fā)現(xiàn)與該寫本內(nèi)容一致或者可綴合者,且“熱風入心”癥也未見于其他醫(yī)方書,另據(jù)“青黛”“胡桐淚”出現(xiàn)在中原所編本草的時間,推測該寫本的編撰年代上限在唐玄宗時期[3]。原件無題,陶祖光題作《本草》,三木榮稱之“牛醫(yī)方書”[26],王三慶稱之“本草(藥方書)”,榮新江稱之“本草書”,馬繼興擬題作《不知名醫(yī)方第四十三種》[27],潘文、李盛華等稱之“牛醫(yī)方”,于業(yè)禮等稱之“牛醫(yī)方殘片”,巖本篤志稱之“石室遺珠·本草”。P.3144V中載有“療牛疫方”兩條,今據(jù)“療牛疫方”的叫法對寫本重新擬題作《醫(yī)牛方》。
本篇王文有部分錄文,袁仁智、潘文主編《敦煌醫(yī)藥文獻真跡釋錄》(以下簡稱《袁錄》)、于業(yè)禮、張如青《日本天理大學藏三件出土醫(yī)學文書考證》(以下簡稱《于錄》)、巖本篤志《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敦煌醫(yī)方考》(以下簡稱《巖本錄》)有全部錄文。茲據(jù)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高清復印本,并參酌前賢錄文,對寫本重新校錄如下:
(前缺)
1
2? 熱風入心
3
4? ?芒消、青袋(黛)、胡桐律、支子升、麻子汁二升、生姜一兩
5? ?差。又方:?;比「粌梢簧?、酒二合和灌,立差。
6? ?□□□□□□□□□
(后缺)
第1行右側(cè)殘泐,筆者補作“厚樸、當歸、勺(芍)藥 、甘草二兩 {1}、 清酒一升和灌,差”,《王錄》補作“厚□□□□藥□車名□□□□一也□□”,《巖本錄》補作“厚樸□此□□□草名二兩□□□□□差”,《袁錄》《于錄》僅補“厚樸、當歸”。又“差”字,寫本中六出,《王錄》《于錄》《巖本錄》皆作“差”,《袁錄》作“瘥”。按:《說文·疒部》:“瘥,瘉也?!倍斡癫米ⅲ骸巴ㄗ鳌睢?,凡等差字皆引伸于瘥?!盵19]617《廣韻·卦韻》:“差,病除也……。瘥,上同?!盵23]284可見“差”不必校作“瘥”。又“藍殿”,《王錄》《巖本錄》同,《袁錄》《于錄》未錄出。按:“藍殿”,《中藥大辭典》(第2版,上海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2006年)未收。宋代《小兒衛(wèi)生總微論方》卷7載:“藍靛,治傷寒、熱毒乘心、神志冒悶、煩躁昏亂?!盵28]據(jù)此當?!暗睢弊鳌暗濉薄S帧盀醵怪?,《袁錄》《于錄》同;《巖本錄》作“摀豆汁”,不確。
第2行“此?!?,《袁錄》《于錄》同;《巖本錄》作“此件”,從巖本先生論述來看,疑把此《牛醫(yī)方》當作了治人病方。又“芒消”,《巖本錄》同,《袁錄》《于錄》?!跋弊鳌跋酢?。按:宋唐慎微《證類本草》卷2:“芒消,大寒。”[29]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石部·樸消》:“此物見水即消,又能消化諸物,故謂之消。生于鹽鹵之地,狀似末鹽……煎煉入盆,凝結(jié)在下,粗樸者為樸消,在上有芒者為芒消,有牙者為馬牙消。”[30]可見不必?!跋弊鳌跋酢?。又“青袋(黛)”,“袋”字寫本作“”,俗寫,當校作“黛”,《袁錄》作“青鹽”,蓋誤;《于錄》《巖本錄》作“青黛”。又“三兩末”,《于錄》《巖本錄》同;《袁錄》作“三兩半”,蓋誤。又“小豆一升”(圖1),《巖本錄》同;《袁錄》《于錄》作“小豆八升”,蓋因所據(jù)圖版不清致誤。
第3行“螃蟹二枚”,《于錄》《巖本錄》同;《袁錄》作“螃蟹三牧(枚)”,蓋誤。又“樸消”,《巖本錄》同;《袁錄》《于錄》?!跋弊鳌跋酢?,不必,理由同第2行“芒消”條。又“二兩末”,《于錄》《巖本錄》同,《袁錄》漏錄“末”字。又“藥末”,《袁錄》《于錄》同;《巖本錄》作“藁末”,蓋誤。又“又方”之“又”字僅存右側(cè)殘劃,“方”字缺,茲據(jù)字形及文義補,《袁錄》《于錄》《巖本錄》未補。又“麩醬”,《于錄》《巖本錄》同;《袁錄》作“麺醬”,蓋誤。又“馬結(jié)”(圖2),《袁錄》作“馬錢”,《于錄》作“馬□”,《巖本錄》作“馬秣”。按:“馬結(jié)”“馬秣”,《中藥大辭典》未收;“馬錢”,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部·番木鱉》:“狀似馬之連錢,故名馬錢”[30]1250。又“苜蓿一”,《袁錄》《于錄》同,《巖本錄》漏錄“一”字。
第4行“支子”,《巖本錄》同;《袁錄》?!爸А弊鳌案鳌保洝白印弊鳌笆?,蓋誤;《于錄》?!爸А弊鳌皸d”。按:支子,即“梔子”,然“支子”又見于P.3731《殘藥方書》、P.3885V《醫(yī)方》、散672《療服石醫(yī)方殘卷》,蓋為唐代通用,故不必校改。又“升”,僅存下部殘筆,茲據(jù)字形補,《袁錄》《于錄》《巖本錄》未補。又“生姜一兩”(圖3),《巖本錄》同;《袁錄》作“土鱉一兩”,蓋誤;《于錄》作“生姜兩”,蓋因所據(jù)圖版不清而漏錄“一”字。
第5行“又方”,《袁錄》《于錄》《巖本錄》同;《王錄》作“又萬”,蓋誤。又“酒二合和灌”(圖4),《王錄》《巖本錄》同;《袁錄》作“酒一合和灌”,《于錄》作“酒一合,和灌”,后二者皆因所據(jù)圖版不清致誤。
該《醫(yī)牛方》對了解古代牛醫(yī)學的發(fā)展有重要價值。此“熱風入心”癥及醫(yī)方,為了解唐人對此牛癥的認識及治療方法提供了第一手材料。清代《抱犢集·五臟六腑受病論·心經(jīng)受病論》云:“在天為熱,在地為火,在牛為心,在時為夏;肝木為母,脾土為子,尅之肺金;心主生血,熱則傷心。”[31]描述的便是“熱風入心”癥,但時間較晚,而《醫(yī)牛方》可證唐人就對此癥有了一定認識。該《醫(yī)牛方》中“熱風入心”癥后至少記載了四種治療此癥的醫(yī)方,包括內(nèi)服和外敷。根據(jù)潘文、李盛華等研究可知,“熱風入心”癥下第一方“以黃連瀉心湯為基礎,大黃芒硝消積導滯,以清腸胃之火;黃連青黛涼肝鎮(zhèn)心,以瀉心肝之火;綠豆長于解毒,并去心肺之火,輔以醋油消脹通腸,則腑氣得通,上焦得清,熱退風滅,毒解神清”[5]??煞Q是對癥下藥,說明唐人對此癥及治療方法已有較深入的認識。不僅如此,從該醫(yī)方所記藥材來看,22味藥中產(chǎn)于甘肅、新疆的就有17種[5],反映出它具有鮮明的敦煌地域特征,而且,“螃蟹”的出現(xiàn)反映出中原醫(yī)藥知識對敦煌的影響,“青黛”“胡桐淚”等從西域傳來的藥物也反映了印度、西亞等地醫(yī)藥知識對敦煌的影響[3]。
另外,該《醫(yī)牛方》中病名用大字,醫(yī)方用雙行小注的抄寫方式,不見于其他敦煌醫(yī)方寫本,對于了解古代醫(yī)方的抄寫方式有參考價值。P.3144V載有兩條“療牛疫方”,與“治人眼赤方”“療時氣天行方”“療鬼疰方”“療大小便不通”等醫(yī)人方放在一起,加之此《醫(yī)牛方》,可見牛作為古代重要的生產(chǎn)工具被時人所重視。
3. 《開蒙要訓》
該寫本首尾俱缺,上下殘,存6行,書寫工整,字跡清晰,為《開蒙要訓》篇首文字。原件無題,陶祖光題作《千字文》,蓋誤。原件無紀年。天理圖書館編《善本寫本集三十一·古冊殘頁》對之形制有介紹,認為是唐末寫本[15]8。王三慶以為“書風低劣,晚唐寫本”[1]。茲從先賢之說。張新朋指出該本與羅振玉舊藏散679號的六件《開蒙要訓》殘片實為同一寫本,并嘗試了綴合[13]。羅振玉《貞松堂藏西陲秘籍叢殘》中輯印的六件《開蒙要訓》殘片,張新朋把它們稱為羅一至羅六,并分析出:羅三、羅四相連,其余四件相連,而羅四、羅三綴合后又可與天理本綴合。的確,羅四的筆跡、行距與天理本非常接近,應該屬于同一寫本。但是,筆者經(jīng)過詳細比對發(fā)現(xiàn),羅三和羅四之間雖然內(nèi)容約缺一行,但是筆跡、行距明顯不同,實難承認出自同一寫本,不僅是羅三,其余羅一、羅二、羅五、羅六的筆跡、行距與羅四、天理本也存在區(qū)別。張新朋在論證羅三、羅二與天理本是同一寫本時,說:“從書體上看,不少字構(gòu)件的寫法一致,如天理本‘江’字與羅三‘紅’字所從之‘工’、天理本‘迎’字殘畫所存之‘辶’旁與羅二‘迊(匝)遮’所從之‘辶’,均較一致”[13]。下面把張新朋提到的字的圖片單獨拿出來再次進行對比。天理本的“江”字作“”,“迎”字上殘,存“”形;羅三“紅”字作“”,羅二“迊遮”作“”。為了更好地對比,筆者加舉一例:天理本中“逃(兆)”字作“”。可以發(fā)現(xiàn),所舉天理本的“工”部、“辶”部的寫法與羅三、羅二顯然不同,張新朋“均較一致”的說法值得商酌。接下來再從其余幾件殘片中舉幾例,以作補充說明。天理本“”字(右上側(cè)是“卜”形刪除符號)、、,與羅一“”字、羅二“”字和“”字、羅三“”字、羅五“”字、羅六“”字相比,在筆畫捺的寫法上明顯不同,可以說天理本是正楷,而羅一至羅六(羅四除外)帶有隸書的特征。所以可得出結(jié)論:天理本與羅一、羅二、羅三、羅五、羅六的筆跡不同,非同一寫本。對于天理本與羅氏舊藏本的關(guān)系,重新梳理如下:天理本與羅四出自同一寫本,而羅一、羅二、羅三、羅五、羅六出自另一寫本。這樣的說法應該更加穩(wěn)妥。
本篇王文有錄文。鄭阿財、朱鳳玉《敦煌蒙書研究》和張新朋博士論文《敦煌寫本〈開蒙要訓〉研究》(同名著作已于2013年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對《開蒙要訓》全文有校錄,可供參考。茲據(jù)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高清復印本,用內(nèi)容保存完整的《開蒙要訓》寫本P.2487(甲本)、P.2578(乙本)、P.3610(丙本)參校,并參酌前賢錄文,對寫本重新校錄如下:
(前缺)
1? ?迎。春花開艷
2? ?露霜雪,云雨
3? ?電,霹靂震驚
4? ?泰恒名。江河
5? ?泓 。舩 艘艦艇,浮
6? ?投,逃(兆)民歡躍。諂
(后缺)
結(jié) 論
本文首先對日本天理圖書館藏《石室遺珠》的形制做了具體介紹,根據(jù)里頁題簽,論證了該冊應該原為收藏家程伯奮的舊藏,在1932年端午節(jié)后由陶祖光進行鑒定并書題簽,在1947年前已經(jīng)成為日本收藏家上野精一的藏品,1947年售與中山正善,此后一直藏于天理圖書館。接著分別對該冊中七件敦煌寫本的保存情況、大致書寫年代、前人研究成果做了介紹,并依據(jù)高清彩圖對該冊寫本進行了全文釋錄,最大程度地對殘缺、漫漶不清的字進行還原,對寫本抄寫錯誤和部分前人錄文做了訂正。筆者在許建平和張新朋對相關(guān)寫本綴合的基礎上發(fā)現(xiàn):天理本+羅振玉舊藏散665號《論語集解》與P.4875在筆跡、格式上非常一致,當屬于同一寫本;天理本《開蒙要訓》與羅氏舊藏散679號《開蒙要訓》六塊殘片中的第四塊出自同一寫本,而其余五塊殘片都屬于另一寫本。
該冊中七件敦煌寫本的價值彌足珍貴,不僅為校錄敦煌本《論語集解》《毛詩傳箋》、??薄妒?jīng)注疏》提供了頗有價值的參考本,而且《不知名史書注》《醫(yī)牛方》更是海內(nèi)外孤本,值得關(guān)注和繼續(xù)研究?!恫恢窌ⅰ匪d內(nèi)容與古代的軍事行動相關(guān),引用的人物有周文王、齊桓公、晉文公等,卷末“火燎崐山”一句更是化用了《尚書·胤征第四》的“火炎崐岡,玉石俱焚”,筆者推測其可能是一部亡佚的史部典籍?!夺t(yī)牛方》讓我們了解到唐人已經(jīng)對“熱風入心”癥有了較深入認識,掌握了至少四種治療方法,所用醫(yī)方還結(jié)合了印度、西亞及敦煌當?shù)氐尼t(yī)藥知識,為探究唐五代獸醫(yī)學的發(fā)展提供了珍貴資料。另外從啟蒙教育的角度看,《論語集解》殘片、《開蒙要訓》殘片也各具特色,為探究當時的儒家經(jīng)典教育、識字教育提供了原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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