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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食單

2022-07-18 00:54王亞
湖南文學(xué)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東坡豆腐

王亞

豆腐入古帖如何?譬如“今夜吃了好豆腐,不能獨(dú)享,送你兩斤”,或者“近來深念豆腐滋味,若有上佳者,望惠少許”,又或“豆腐及酒異常佳,乃可徑來”……我的“豆腐帖”當(dāng)然成不了傳世的《奉橘帖》《鹿脯帖》《苦筍帖》,但豆腐的確清嘉,家常得妥帖,又清白得方正。

豆腐也有書帖樣貌。大約很多人都沒見過豆腐在被切割之前的樣子。它們足有一整塊木板大小,一板一板放置在木板上,被挑出來賣。白白凈凈一板豆腐,上面還有模子倒出來的方方正正的分界線,像烏絲欄箋紙,只待世人提筆蘸墨書一帖。

從前挑擔(dān)賣豆腐的都用竹刀割豆腐。小孩端了小半碗水在跟前候著,他拿竹刀一割,手里一裹一翻,豆腐就落入碗里,碗中水僅只微微一蕩。裁紙刀也多竹木,不同的是,裁紙須靜緩,否則就會(huì)平仄失衡參差不齊。現(xiàn)在人們寫短文章也愛稱“豆腐塊”,古人是“矮紙斜行閑作草”,“矮紙”書就的也是帖。

只豆腐終究太家常,比不得橘子、鹿脯、苦筍,并未在古人書帖中被津津樂道。豆腐菜卻自古以來花樣百出,光一本《隨園食單》就有蔣侍郎豆腐、楊中丞豆腐、張愷豆腐、慶元豆腐、芙蓉豆腐、王太守八寶豆腐、程立萬豆腐、凍豆腐、蝦油豆腐、豆腐皮……十?dāng)?shù)樣。做法有簡(jiǎn)單的。如慶元豆腐,豆豉同豆腐一同炒就是。如芙蓉豆腐,浸泡去豆氣跟雞湯一起煮,起鍋時(shí)加紫菜和蝦米。也有磨牙的,如王太守八寶豆腐、凍豆腐,堪比賈寶玉家的“茄鲞”和“小荷葉兒小蓮蓬兒湯”了。不贅述。

還是老蘇的豆腐菜清減。大概一切菜肴都須往俗里走,才能成其為俗世煙火。像昆曲,老百姓聽來總有些佶屈聱牙,不如黃梅小調(diào)花鼓戲秦腔親切。林洪的《山家清供》里記錄了東坡豆腐做法,蔥油煎豆腐,研榧子一二十枚,和醬料同煮。還說純以酒煮,也更有益。細(xì)究起來,也還是精細(xì)的,畢竟是老蘇。

煎豆腐自然都會(huì),老豆腐兩塊,切片,兩面煎得金黃。粲然的顏色看著就覺得喜興,最能勾饞蟲。蔥油實(shí)在也不難,微火溫油里擱小蔥段,一小會(huì)就香了。香氣逸出能襲人時(shí),把蔥段撈出,萬不能等蔥炸至老。老了就黑了,待煎豆腐時(shí),拐帶得連豆腐也有零星的黑點(diǎn)和焦味,像婦人中年后的黃褐斑,一股子老氣。我沒有榧子,就用花生碎替代,醬料也是現(xiàn)成的黃豆醬。有醬料則無須調(diào)“鹽醯”,略煮一煮,鍋開了撒點(diǎn)蔥末便齊活。這時(shí)的馥郁咸香比早前的蔥油香更襲人,是豐乳肥臀的婦人,身姿一擺橫著就過來了,容不得你避閃。

再講究些,就自己碾榧子碎,自己熬醬料。我最喜歡香菇雞肉醬,幾乎可佐百肴,更香了。這一樣豆腐就有了榧子香、黃豆醬香、香菇雞肉香、蔥油香,再加之豆腐原香,諸香疊加,香冠群“芳”。若按老蘇說的用酒煮,香味恐怕更要生撲過來吧。

“東坡豆腐”是否果真為老蘇所創(chuàng),仍舊存疑,畢竟他關(guān)于豆腐的詩(shī)文只一句“煮豆作乳脂為酥”。人們慣于給美食賦以各種文化概念,好吃的老蘇被“借”名號(hào),幾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東坡豆腐只合用老豆腐,怎么煎都不碎。我們南方的嫩豆腐適合做麻婆豆腐、鯽魚豆腐湯、蟹黃豆腐、蝦米豆腐羹、香椿拌豆腐……嫩豆腐菜得拿羹匙舀,顫顫巍巍冒著熱香。一大羹匙倒嘴里,味還沒品全,滑滑溜溜就落了肚,直燙得舌面喉頭腹肚一連貫地震顫,連帶腮幫子也哆嗦一下。

在我老家,老豆腐嫩豆腐都稱“白豆腐”,為區(qū)別油豆腐和豆腐干、霉豆腐、豆腐皮。油豆腐是豆腐塊炸制而成,又有大有小有寬有窄。永興縣的馬田豆腐以小坨子油豆腐為盛,桂陽(yáng)縣的和平油豆腐大多是薄薄的大片,拿一片當(dāng)零食撕了來吃,能嚼出甘甜味。如今所在的城市有攸縣黃圖嶺豆腐,白豆腐、油豆腐、香干子、霉豆腐都負(fù)有盛名。

去云南吃過石屏烤豆腐,外酥里嫩。石屏是小城,各個(gè)街角旮旯里巷小店,無論春秋冬夏,都會(huì)升起一爐炭火。炭火收斂得幾乎只剩余燼,架一張鐵網(wǎng),上面整整齊齊擺放百十枚小豆腐。男人們每日閑時(shí)都在烤豆腐攤前圍坐,一邊拿筷子翻豆腐,一邊喝酒吃豆腐,扯閑談。我去石屏?xí)r,也鉆進(jìn)小店同他們湊了一桌,一口苞谷酒一口石屏豆腐,聽他們講石屏軼事。

各地都有好豆腐,淮南八公山豆腐,陜西榆林豆腐、白水豆腐,四川沙河豆腐、羅泉豆腐……好在豆腐們都肯囿于一隅,各自相安。豆腐間亦曾有“爭(zhēng)端”,據(jù)說南北就曾為豆腐腦甜的還是咸的好吃鬧騰過。

張宗子《夜航船》里說,豆腐“為淮南王鴻烈所造,故孔廟祭器不用豆腐”??磥砣宓赖牟幌嗳荩灿绊懙搅硕垢?。和尚卻并不在意,將豆腐作常素,平常人家更無此講究。我老家清明祭祖就必得有豆腐,有村人去世吃席也叫“吃豆腐飯”,大概豆腐清白,宜白事。

豆腐皮也清白,更像箋紙了?!都t樓夢(mèng)》第八回里寶玉給晴雯留豆腐皮包子那番話,也算得一紙“豆腐帖”——“今兒我在那府里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

那夜吃了一頓好肉。

以至于第二日晨起,看半山煙嵐聽檐下雨亂時(shí)猶念起。面對(duì)眼前清曠,竟有了一絲罪惡感。我端起茶杯,喝一口新泡的松蘿茶,將那一絲歉疚一同咽了下去,才好意思與青山對(duì)坐。

吃肉的地方在廬山南麓的康王谷,中有陸羽認(rèn)定的“天下第一”谷簾泉。住谷中幾日,晴天聽泉,雨來聽雨,早起聽雞鳴鳥叫,亭午聽蟬,夜分聽蛩,也看山看瀑看云看霧,看鳥雀一掠,看風(fēng)過水面,看檐下廉纖成線、枝搖葉飏。端的是山中月頭長(zhǎng),給個(gè)神仙也不換了。直至那夜一頓肉,真能將神仙也拽下凡間來,更遑論我這樣一介俗人。

肉是五花肉,配菜只有十?dāng)?shù)粒囫圇的大蒜子,至多也無非醬油腌漬,油爆熟燜。竟能這樣好吃??!我素來不好吃肉,偶爾從辣椒炒肉里挑幾片精瘦的,略帶一絲肥肉也得剔去才行。祖父、二姑、女兒也都不能吃,大約有家族遺傳性肥肉“過敏”癥,吃得一丁點(diǎn)胃里便難受一整天,可謂“不勝肥肉”。偏生那夜,我將那大塊的紅燒五花肉生生吞了十多塊。

吃第一口時(shí),我做了半天心理建設(shè),見一桌人吃得歡實(shí),怕再不嘗一塊便沒了。又經(jīng)不起一再慫恿,搛了一塊小的擱進(jìn)嘴里,也沒嚼,在口腔里打個(gè)滾就吞了。齒頰間卻頗有些回味,嗯,是鮮香的甜味,有些濃油赤醬的感覺,又并非那些糖、醬佐料的余味。肥肉吃下肚,胃里也并未生出煩膩來,似乎還可再吃。

再伸箸,筷子一點(diǎn)就戳了一塊,軟乎乎嫩生生油亮亮,皮紅瘦赤肥黃白,一層層清晰可見。吃起來,皮與肥肉似乎就沒了分界,融軟的膏脂,入口即化。皮肉里又洇了一些蒜子味和料酒,將脂膩感全都融化了。瘦的部分則甘香酥醇,不柴亦不爛,絲絲縷縷都冒出鮮味。最好是將肉整塊埋進(jìn)米飯里,大口吃飯吃肉,真當(dāng)?shù)闷稹镑鋈讳N魂”四字。

端的是一頓好肉。我大略懂了世人好豬肉的因由了,世間能得幾樣銷魂事?

由廬山回家便搗鼓起了紅燒肉,照哪一樣來燒呢?汪曾祺先生曾說,紅燒肉就是“東坡肉”。我在蘇州、杭州、眉州都分別吃過“東坡肉”,蘇州鮮甜,杭州軟糯,于我最適口的在眉州,川味,辣椒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皆有,又沒蓋過豬肉原本的甘甜。手頭并無八角桂皮,便依了廬山紅燒肉的做法,再借了眉州“東坡肉”的辣椒與花椒,將老蘇心中廬山這位“故人”與他的家鄉(xiāng)中和一下罷。

超市里現(xiàn)買的五花肉切塊,剝十多粒蒜瓣,干辣椒切段,花椒備用。老蘇《豬肉頌》里說,煮肉首先得“凈洗鐺”,這一步自然少不得。洗凈鍋,將五花肉焯水撇浮沫濾干,小火不放油,將五花肉煸至油分逼出四面略泛焦黃,倒入老抽生抽上色,將蒜瓣、干辣椒、花椒扔進(jìn)去一同稍加翻炒,再加花雕煨煮入味。我不愛糖,花雕的糖分就夠了。此時(shí)便可轉(zhuǎn)小火加清水略放鹽來燜了,“待他自熟莫催他”。

這道紅燒東坡肉賣相味道都到了,唯不夠“銷魂”。細(xì)細(xì)咀嚼,才知是肉質(zhì)問題,超市里的肉沒嚼頭沒甜味。改天特去尋了土豬肉來,果真鮮香麻辣軟糯甘酥皆備了,莫道不銷魂。我只不能如老蘇一般能一氣吃兩碗,據(jù)說紀(jì)曉嵐紅燒肉吃得更多,一次十碗。

豬肉自然不止紅燒一法。袁枚《隨園食單》就有紅煨肉、白煨肉、油灼肉、脫沙肉、曬干肉、粉蒸肉、熏煨肉、芙蓉肉、荔枝肉、八寶肉、炒肉絲、炒肉片、鍋燒肉、暴腌肉、家鄉(xiāng)肉、干鍋蒸肉、火腿煨肉、筍煨火肉……四十余種。實(shí)在是肉食主義者的福氣。

我似乎仍舊不大愛吃肉,除卻這道紅燒肉,還時(shí)常會(huì)念著的只有母親做的米粉肉。母親的米粉肉有兩樣做法,第一樣便是《隨園食單》里的粉蒸肉。她做粉蒸肉不用市面上現(xiàn)買的蒸肉粉,而是將粳米與八角桂皮炒香,用攪拌機(jī)將米和一瓣八角打碎,將腌制好的五花肉與米粉拌勻上屜蒸便好。如此做法比五香粉更有鮮活氣。第二樣米粉肉是熏的,母親熏的米粉肉簡(jiǎn)直是冬月里慰藉,每每還特意為我多熏些瘦肉。還是上述的米粉和腌制的肉,以干秕谷來熏,秕谷里還得撒些米,不能見明火,以“罨煙”緩緩熏一夜。

“罨煙”也是蘇軾《豬肉頌》里的做法。緊火粥,慢火肉,罨煙煮,緩緩燜,待自熟,莫催他。

子瞻在黃州,好自煮魚。

子瞻煮魚有法:

以鮮鯽魚或鯉治斫冷水下,入鹽如常法,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渾蔥白數(shù)莖,不得攪。半熟,入生姜蘿卜汁及酒各少許,三物相等,調(diào)勻乃下。臨熟,入橘皮線,乃食之。其珍食者自知,不盡談也。

由此一看,老蘇這煮魚法講究的就是一個(gè)“鮮”字。魚須鮮活,得是鯽魚或鯉魚才行,大約取其肉質(zhì)細(xì)嫩,湯色肥白。水須冷水,冷水貴活,活水活魚湯更鮮。菘菜心與蔥白亦得一個(gè)“鮮”與“嫩”,菘菜心就是白菜心,不但鮮嫩了,還清甜。原材料便是這些了。

就劏魚破肚,刮鱗摳腮,斫塊下鍋。若是鯉魚,最好抽了筋?!磅庺~不抽筋,又發(fā)又膻腥。”這還是祖父的話。我小時(shí)候把“膻腥”聽成了“傷心”,一直疑惑著,不抽筋為什么還傷心呢?我以為鯉魚筋大約跟洋蔥似的,讓人“黯然銷魂”。抽筋的法子我倒知道。在鯉魚兩側(cè)腮下和尾鰭前各割一刀,皮下魚肉間有一個(gè)白點(diǎn),就是鯉魚筋了。以指腹在靠近白點(diǎn)的地方輕拍幾下,那白點(diǎn)便吐出來一線,指甲掐了白線緩緩抽便是。

老蘇將魚整治好,就著冷水下鍋,順帶把鹽也放了,又將白菜心雜在其間,再丟幾段蔥白。煮魚先擱鹽這點(diǎn),按我祖父的話講,也是有疑義的。祖父講,治鮮味應(yīng)遲放鹽。譬如,魚蝦蟹以及各種蔬菜,鹽擱得早了,咸鮮味是多了,而食材原本的鮮味則減損了幾分。祖父講這話時(shí),已經(jīng)歷了人世諸般跌宕,也比黃州時(shí)的老蘇老邁許多。世事與年歲摻和熬煮了八旬有余后,他知道,淡味即至味。

祖父也以冷水煮魚,就只放姜蔥蒜和一些紅椒,出鍋前撒鹽,再略淋一些茶油。魚湯又鮮又白,可以泡三碗飯。

還是繼續(xù)看老蘇煮魚?;罨鹋?,不得攪,待魚半熟后,將生姜汁、蘿卜汁、黃酒各三等分,倒入小碗中,攪拌均勻,倒入鍋中。將起鍋時(shí),再把事先切好的橘皮絲撒進(jìn)去,用以去腥。這就可以停火出鍋,一享口腹之福了。

老蘇家的鯉魚還有一樣做法,細(xì)切絲,制成魚膾生吃。做魚膾的是蘇夫人王弗,這做法倒是杜甫他們家的,稱作“銀絲膾”。老蘇他們家也有一道“玉糝羹”與之齊名,謂之“杜老銀絲膾,坡翁玉糝羹”?!坝窦R羹”其實(shí)就是芋頭羹,是蘇過的拿手湯羹。

朱彝尊《食憲鴻秘》里有一道鯽魚羹,看著似乎不錯(cuò),就是麻煩了些。得先將鯽魚焯熟,再去骨,一點(diǎn)點(diǎn)撕碎魚肉。又將香菇、鮮筍切絲,與魚肉同煮,為去腥,還得加些花椒、料酒之類。哎呀,真是又軟爛又重口。我實(shí)在有理由相信,朱彝尊撰這本《食憲鴻秘》時(shí)必定年歲已高,又長(zhǎng)年做著富貴閑人,才能想出這“磨牙”的做法。老蘇這會(huì)兒在黃州,正幅巾芒屩,與田父野老相從于溪谷之間,可無心“磨牙”。

我在六歲之前不吃魚,大約不止我,小孩都不好吃魚。腥膻多刺,哪個(gè)小孩沒被魚刺卡過?五歲時(shí),去太原住了大半年,回鄉(xiāng)后居然吃起來了。太原人不吃魚,這事讓祖父耿耿于懷數(shù)年。據(jù)祖父說,菜市場(chǎng)也不見賣魚的攤販,他只好買些干柴魚、帶魚回來做。祖父燒這兩樣魚頗有心得,大約也是那時(shí)候練出來的。

回家后的第一頓飯就有黃燜魚塊,青椒紅椒姜絲襯出魚的焦香,我竟在沒有大人挑魚刺的前提下,吃了好幾塊。我家“主廚”多數(shù)是祖父擔(dān)綱,但我與祖父的這頓“接風(fēng)宴”倒是母親做的。母親要強(qiáng),一直不甘于家中瑣碎,也就并不擅長(zhǎng)做飯。黃燜魚塊是她唯一會(huì)的煮魚法,無非草魚斫塊,抹上醬油和鹽略煎一煎,青紅椒姜絲炒過后同魚塊一起燜一小會(huì)兒就得了。黃燜魚塊好在鮮辣,新鮮的魚肉在焦香之余能咂摸出鮮甜味,大半年不曾沾的辣椒更助了魚味,能在浩蕩的爽利間抽出絲絲縷縷的滿足。

孩子們還是不愛吃魚,因?yàn)橛写獭垚哿嵋膊粣鄱啻痰聂~,就有了“三恨”之說,其中一恨是“鰣魚多刺”。

多刺的鰣魚我沒吃過,也不知究竟鮮美至何。湘江中有黃尾魚、翹嘴魚,也最是多刺,偏極鮮美。

老蘇吃過鰣魚,說“風(fēng)味勝鱸魚”。老蘇煮鰣魚又有一法,“芽姜紫醋炙鰣魚”。初讀此句,更不得法。這樣的鮮食,以“炙”法烹制豈不是暴殄天物?細(xì)想來,此一“炙”大約可理解為烹炙,烹煮。想來鰣魚當(dāng)宜清蒸,仔姜紫醋也只作為最簡(jiǎn)約的佐料。因?yàn)?,從來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這是李漁的話。不過,李漁主張?chǎng)堲~應(yīng)該鮮切作魚膾來吃,因其肥美。他認(rèn)為適宜切魚膾的還有鳊魚、白魚、鰱魚。而鱘魚、季魚、鯽魚、鯉魚等以鮮見長(zhǎng)的,則宜清煮作湯。這話似乎有毛病。以鮮見長(zhǎng)的鯉魚鯽魚等作湯是不錯(cuò),但古人吃魚膾多講究選用肥美而少刺的魚,譬如松江之鱸。李漁又似乎不大喜歡吃魚,他說膾不如肉,肉不如蔬,因?yàn)槭卟俗钐烊?。這話似乎又有毛病。

鰣魚多刺,幸好有鱸魚。秋風(fēng)起時(shí),鱸魚就肥了,可起莼鱸之思,據(jù)說鱸魚最好是松江之鱸。松江的鱸魚“長(zhǎng)三尺余,生鮮可愛”,“四腮……肉白如雪,烹之不腥”。

老蘇在惠州吃的鱸魚肯定不是松江之鱸。那天,他拎了白酒和鱸魚,去了惠州知州詹使君府上。使君以枇杷、槐葉冷淘招待老蘇,又將他帶的鱸魚治了魚膾放置在冰盤之上,酒就是老蘇帶的白酒,名為“桑落”。枇杷且不說,是老蘇愛的,槐葉冷淘則是一種以槐樹葉搗汁和面做的冷面,再就是鱸魚膾了。吃食僅幾樣,酒也只一壺桑落酒,老蘇并未寫如何吃得酣暢,只道一句“醉飽高眠真事業(yè)”,可知樂在其中。

在吃上面,老蘇實(shí)在是一個(gè)“可塑性”非常強(qiáng)的人。做得了老饕,“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也能擇了東坡菜蔬挖了山筍芋頭聊以充饑。從可塑性來看,魚似乎也有相似性。煎、炒、烹、炸、熘、蒸、煮、烤、燒,整條、斫塊、切絲、片刀,生的、熟的,哪樣都行。為便于藏儲(chǔ),還有鲊魚、醋魚、魚干……能登帝王將相庖廚,也可入貧漢乞兒腹肚。

治各種魚倒是可以參考一下朱彝尊的去魚腥法。煮魚的時(shí)候,撒少許木香末能去腥。洗魚的時(shí)候,滴兩滴生油,能去魚的黏液。洗魚更好的還有香櫞、橙子、橘子、菊花和菊葉。

東坡在惠州吃炙羊脊骨,特給子由寫信說制法,文末偏又道一句:“然此說行,則眾狗不悅矣。”人將骨頭上的肉都啃食光了,無異于與眾狗爭(zhēng)食,它們不悅是自然的。如此,東坡的炙羊脊骨可擬一個(gè)菜名——眾狗不悅。

“眾狗不悅”的做法如下:

“熟煮熱漉出,漬酒中,點(diǎn)薄鹽,炙微燋,食之。”

煮熟撈出,趁熱控水,以酒腌漬,撒些薄鹽,烤至微焦。換成白話文,也不過如此而已。加之羊脊骨上的肉實(shí)在少得可憐,錙銖必較一整天,也只能從骨頭縫里剔下來一丁點(diǎn)的肉。便是這“銖兩”之輕,卻每得一隙都是驚喜。老蘇就這樣樂顛顛地剔一隙骨,抿一星肉,居然有了持螯而食的快意。

滋味如何呢?他偏不說,只寫自己“喜之”,而“眾狗不悅”。

淪落到與狗爭(zhēng)食,猶能喜之。這方是蘇東坡。

我日前也吃了一道東坡羊肋排,并未吃出驚喜。羊肋排比羊脊骨肉多多了,如今佐料也齊全,椒鹽孜然元蔥姜末香油料酒五香粉??局浦螅瓜沆橙?。

色香兼具,那就持肋而啃,竟除卻那些焦香佐味,沒咂摸出余興來。將肉排骨細(xì)細(xì)看來,又細(xì)細(xì)咀味,似乎肉里水汽過了,大約并未趁熱撈出,以至于湯水淤在肉骨里,不得發(fā)散??芍獤|坡信中特意交代的那句“不乘熱出,則抱水不干”,端的是極有道理。

飯店借了東坡名號(hào),卻并未掌握東坡炙羊脊的精髓。從這個(gè)意義上看,東坡是一個(gè)形容詞,給每道菜冠以“東坡”二字,就搖身成了佳肴。

烤炙肉食也并非東坡首創(chuàng),據(jù)說,黃帝時(shí)人們就開始“燔肉為炙”了。燔炙,即燒烤。人類的飲食文明史,大約就是一部“燒烤”史?!对?shī)經(jīng)》里有一首《瓠葉》,雖以“瓠葉”起興,實(shí)則重章疊唱,都寫吃烤兔子飲酒之樂?!对?shī)經(jīng)》能讀出饞涎,唯《瓠葉》一篇。

最能逗引得饞蟲蠢動(dòng)的還得是孟元老的《東京夢(mèng)華錄》。早前作注譯時(shí),每至夜深,腹肚就仿佛有一只手在不停抓撓,撓得人心慌氣短,必得一頓燒烤才能解頤。《東京夢(mèng)華錄》實(shí)在只羅列了數(shù)百樣美食,全不如《隨園食單》《食憲鴻秘》《山家清供》《飲膳正要》這些專門的飲食書來得詳細(xì),卻往往如美人影影綽綽,更能勾人。

孟元老的東京,也是蘇東坡的東京,人們之好吃簡(jiǎn)直“令人發(fā)指”。光燒烤就有炙子骨頭、群仙炙、旋炙豬皮肉、角炙腰子、酒炙肚胘、假炙獐……炙子骨頭就是烤羊肋排,群仙炙大約是各種烤炙的肉食拼盤,而旋炙、角炙、酒炙、假炙則是各種烤制的方法。如此這般,堪比“燒烤大全”了。

有這樣愛吃的大宋百姓,蘇東坡的好吃會(huì)吃實(shí)在是有淵源的。那就跟著老蘇去吃大宋美食。

東京夜市以州橋與馬行街為盛。主食如水飯、包子、煎角子,肉食如鹿肉、獾兒、野狐、鵝、鴨、雞、兔、鱔魚,又有從食如干脯、姜豉、紅絲、辣腳子姜、辣蘿卜,又有雜嚼如鲊脯、炸凍魚頭、批切羊頭、旋煎羊白腸、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夏天還有冷飲甜點(diǎn)之類,如麻飲細(xì)粉、素簽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兒、生淹水木瓜、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又有各樣蜜餞糕點(diǎn),荔枝膏、廣芥瓜兒、杏片、梅子姜、萵苣筍、芥辣瓜兒、細(xì)料馉饳兒、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金絲黨梅、香棖元,都用梅紅色精美匣子裝著。冬天就吃熱食燒烤了,盤兔、旋炙豬皮肉、炙雞、爊鴨……

夜市直至三更才結(jié)束,剛到五更就又重新開門營(yíng)業(yè),繁華熱鬧處則通宵不歇,寒冬臘月刮風(fēng)下雨也不例外。

除卻夜市,更有潘樓、礬樓、班樓、八仙樓、長(zhǎng)慶樓、仁和店、蠻王家……七十二家正店,以及不可計(jì)數(shù)的腳店,簡(jiǎn)直彩樓相對(duì),繡旌相招,掩翳天日。老蘇在東京約十年,才是真正得了吃上的福氣,哪用擔(dān)心“眾狗不悅”?

注譯《東京夢(mèng)華錄》于胃腸真是別一種折磨,每每直欲拋了書棄了筆,到樓下燒烤攤點(diǎn)一堆烤牛油、牛筋、羊肉、羊排、雞心、雞翅……老板,再來兩瓶啤酒!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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