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敏

（江蘇省洪澤湖水利工程管理處，江蘇淮安 223100）

明清兩代政治中心在北方，經(jīng)濟中心在南方，南方每年約有400萬石糧食經(jīng)大運河運至北京。受黃河奪淮影響，清口不斷淤積，為了“保漕濟運”，明清兩代均采取了“蓄清刷黃”的治河方略，不斷向南延長、培厚、加高洪澤湖大堤以增加蓄水量。洪澤湖大堤北起淮安市淮陰區(qū)馬頭鎮(zhèn)，南至盱眙縣張莊高地，全長67.25 km。為了抗御風(fēng)浪沖刷，自明萬歷八年（1580年）至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歷時202年，在洪澤湖大堤迎水面陸續(xù)修建了60.1 km直立式石工墻。同時為了排泄汛期淮河多余洪水，從康熙四十年至道光十九年（1701—1839年），先后在洪澤湖大堤周橋以南新建、續(xù)建、移建了“仁義禮智信”和林家西等10座滾水石壩。這些石工墻、滾水壩的修建均采用了堅固、耐沖的條石，為了提高其結(jié)構(gòu)的整體穩(wěn)定性，在條石間采用了鐵錠、鐵局、鐵銷等連接構(gòu)件（圖1）。

圖1 鐵錠、鐵鋦、鐵銷

1 周橋大塘石工墻的形成

周橋大塘位于淮安市洪澤區(qū)洪澤湖大堤里程樁號45K+300處，2014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洪澤湖大堤展示點之一。道光四年（1824年）農(nóng)歷11月11日午后，洪澤湖西風(fēng)驟起，駭浪如山，凜冽嚴寒，全堤皆冰，兵夫難立，時高堰志樁水位達1.72丈（1丈為3.20 m，下同），相當于現(xiàn)在的蔣壩水位15.74 m［1］。12日晚，周橋大堤過水，形成寬約10丈的決口，堤后沖塘深達7～8丈。當年12月3日至12日，文武兵夫緊急向湖內(nèi)圈越，堵閉了周橋決口。此次決口造成里下河地區(qū)深重災(zāi)難，運口堵塞，漕運中斷。道光六年（1826年），在周橋決口處補還石堤長98.5丈，砌石19層。道光十年至十二年（1830—1832年），為了進一步鞏固決口處堤防的擋洪安全，退后建設(shè)越堤將周橋舊閘河和決口沖塘包繞在內(nèi)，長220余丈，砌石23層，花費工料銀17.5萬兩，形成今天的周橋大塘［2］。

2 鐵錠規(guī)格及來源

2.1 規(guī)格

周橋大塘石工內(nèi)發(fā)現(xiàn)的這批鐵錠，重量在1.7～2.1 kg，每塊平均約2 kg。材料為生鐵，定型鑄造而成。每塊的長、寬、厚略有不同，一般長140 mm，兩頭寬85 mm，中間寬42 mm，厚32 mm。形狀類似蝴蝶結(jié)，俗稱燕尾鐵。

2.2 來源

多種銘文的鐵錠集中出現(xiàn)在周橋大塘石工之中，實屬罕見。究其來源有2種可能，一是來自江南河庫道的庫存，南河工程面廣量大維修頻繁，河庫道會在不同時期進行訂制，訂制鐵錠的銘文因工段、機構(gòu)不一而有所不同，據(jù)文獻記載這些鐵錠一般采購于山西；二是來自各廳營庫存，清代洪澤湖大堤石工及滾水壩修筑工程浩大，常動員全河及地方府衙之力，實行嚴格的分段包工包料制。目前，遺存石刻上仍可看出“蕭南廳承修、高堰廳承修、中河廳承修、泗州知州承修”等字樣?？梢酝茰y，道光十年至十二年（1830—1832年）修筑周橋越堤石工時未集中訂制鐵錠，承擔修筑任務(wù)的各廳營將各自庫存鐵錠帶來或在河庫道領(lǐng)取，因此鐵錠銘文各不相同。這批鐵錠的時間下限，應(yīng)在周橋大塘石工主體工程開工之時，即道光十年(1830年）底。

2.3 石工墻結(jié)構(gòu)

洪澤湖大堤石工墻的層數(shù)在15～25層之間，沿地勢高低而不一，一般以19層為主。按規(guī)制，石工條石長應(yīng)在4尺（1尺為32 cm，下同）以上，寬、高均為1.2尺。石工墻底部采用梅花樁和馬牙樁作為承重基礎(chǔ)（圖2）；墻體由面石和里石組成，一般采用一丁一順或兩丁一順壘砌而成；每層相鄰面石間采用鐵錠、鐵局作為連接件，每順石一丈用鐵錠2個、鐵鋦2個，上下層間采用鐵銷作為定位件，石縫、磚縫之間采用石灰漿灌注，保證了石墻的穩(wěn)定性和防水性。石墻背后采用磚柜和三合土與土堤間構(gòu)成“彈性”過渡，起到了穩(wěn)固的防浪、擋土作用。

圖2 石工墻斷面

3 鐵錠銘文解讀

銘文為機構(gòu)的有山盱廳、山盱營、宿桃、分府（圖3）。

圖3 機構(gòu)銘文

山盱廳是洪澤湖大堤高良澗以南段管理機構(gòu)，屬文官體系，負責日常巡查養(yǎng)護，錢糧籌集，河工物料采購等事宜?？滴跏辏?674年），設(shè)淮安府山盱河務(wù)同知一員駐盱眙，管轄山陽、盱眙2縣洪澤湖大堤高良澗禹王廟以南至盱眙縣秦家高岡（蔣壩）之間的堤工，計25 km?？滴跞四辏?699年），康熙帝第3次南巡時，將山盱河務(wù)同知改設(shè)為山盱河務(wù)通判和高堰河務(wù)通判。山盱河務(wù)通判駐周橋，機構(gòu)稱山盱廳，管轄洪澤湖大堤南段自高良澗禹王廟至盱眙縣蔣壩，下轄高澗南半汛和徐壩汛，分別由山陽縣高良澗主簿和盱眙縣丞管理。徐壩汛內(nèi)有“仁義禮智信”山盱五壩和林家西等10座滾水壩［3］。高堰河務(wù)通判駐高家堰，機構(gòu)稱高堰廳，管轄洪澤湖大堤北段自里河廳山陽縣與清河縣交界起南至高良澗禹王廟，下轄高堰汛和高澗北半汛，分別由山陽縣高堰主簿、山陽縣高良澗主簿管理。道光十四年（1834年），經(jīng)兩江總督陶澍、南河總督麟慶奏請，將山盱廳通判改設(shè)同知，咸豐十年（1860年）裁撤。同治以后，洪澤湖大堤修防改由新設(shè)的淮安府堰盱同知管理。

山盱營屬武官體系，負責搶險、下埽簽樁、堵口?？滴跏辏?677年），靳輔任河道總督時，奏陳河工事宜八疏，提出“設(shè)巡河兵丁”駐堤防守。山清盱眙河營守備一員駐扎武家墩，所屬千總二員、把總四員。高家堰千總駐扎高家堰，修防湖堤汛地南自石工頭（23K+000）北至清河縣橫堤頭（4K+700）止。高良澗把總駐扎高良澗修防湖堤汛地南自周家橋北至石工頭（23K+000）止。山盱把總一員駐扎周橋稍的南徐家口，修防湖堤汛地南自翟家壩北至周家橋止。

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增設(shè)宿桃中河通判，管轄宿遷、桃源兩縣中運河兩岸河工，自宿遷境內(nèi)張莊運口起，下至桃清交界三岔止，計程70 km；兼管宿遷黃河北岸上自張莊運口起，下至矮堤頭止，計程5.5 km。下轄宿遷中河汛、桃源中河汛。雍正九年（1731年），將上中河廳屬之桃源主簿汛內(nèi)運河39 km，歸并入下中河廳管理，將原由宿虹河務(wù)同知管轄的宿遷運河，自邳州交界窯灣口起至張莊運口中河頭止23.5 km，歸并上中河廳管理，改宿桃中河通判為宿遷運河通判，駐宿遷。“宿桃”鐵錠應(yīng)來自該廳。

清代，同知、通判為府的輔佐官，分理府內(nèi)政務(wù)，又稱分府。南河17廳中，大廳的主官為同知正五品，小廳主官為通判正六品［4］。高堰、山盱均為小廳，“分府”鐵錠屬于這2個小廳的可能性不大，因“山盱廳”有專門的鐵錠。

銘文為壩工的有新仁壩、禮壩、智壩、信壩、減壩、林工（圖4）。

圖4 壩工銘文

新仁壩位于洪澤區(qū)蔣壩鎮(zhèn)。嘉慶十八年（1813年），南河總督黎世序于蔣壩南挑挖仁字河706丈，二十二年（1817年）在仁河頭建石滾壩口門寬60丈，為了區(qū)別康熙四十年（1701年）建造的仁壩，此壩稱新仁壩。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南河總督麟慶奏請改建新仁壩，將原壩底高由1.1丈抬高至1.4丈（高堰志樁基面），改建工程由山盱廳同知王湘、山盱營守備蔡天祿承辦，淮揚道督催。新仁壩（河）自嘉慶十八年至道光三十年（1813—1850年）的38年間共啟用22年次，其中嘉慶年間啟用7次、道光年間啟用15次。道光三十年（1850年），新仁壩泄洪時被沖決堵閉。此鐵錠的時間應(yīng)在1817—1830年間。

禮壩先后建有2處。第一處，位于洪澤湖大堤山盱五壩檔內(nèi)53K+800處，建成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時稱南壩，乾隆十六年（1751年）改稱禮壩。嘉慶十五年（1810年），大修禮壩時抬高壩底3尺。2年后，禮壩啟放時被沖成深塘后堵閉。該壩自康熙四十五年至嘉慶十七年（1706—1812年），共啟放32年次。第二處，位于洪澤湖大堤三河閘稍南64K+400處，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南河總督黎世序在蔣壩南挑挖禮字河800丈，并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在禮河頭建成石滾壩稱禮字壩。嘉慶十五年（1810年）禮壩曾大修一次，因此此鐵錠的時間應(yīng)在1751—1810年之間。

智壩位于洪澤湖大堤山盱五壩檔內(nèi)52K+000處。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第一次南巡，回鑾時閱示堰盱工程，同意南河總督高斌的奏請“石滾壩增三為五”。智壩于1751年4月開工，1752年5月告竣，口門寬60丈，壩底高9尺（高堰志樁基準），花費工料銀5.8萬余兩。智壩處于山盱五壩中間正對下泄河道，因此每遇大水時優(yōu)先啟放智壩。自乾隆十八年至咸豐三年（1753—1853年），共啟放55年次。嘉慶十五年（1810年）智壩曾大修一次，抬高壩底4尺，之后未曾大修。道光十年（1830年）新建周橋大塘石工相距乾隆十七年（1752年）智壩建成已過去80余年，因此該鐵錠為乾隆十六年（1751年）的可能性不大，是1810年大修智壩時的可能性較大。

信壩先后建有2處。第一處位于洪澤湖大堤山盱五壩檔內(nèi)55K+500處。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第一次南巡同意興建。該壩于1751年4月開工，1752年5月告竣，口門寬60丈，壩底高9尺（高堰志樁基面），花費工料銀5.9萬余兩，此壩又稱乾隆信壩，自乾隆十八年至道光十一年（1753—1831年）共啟放31年次。第二處位于洪澤湖大堤50K+400處。道光十一年（1831年），湖水異漲，啟放（乾?。┬艍螘r，過水較大，壩底跌成深塘，不能修復(fù)，1834年補還石堤；1832年春，經(jīng)南河總督張井奏請，在夏家橋之南智壩之北移建信字滾壩，1833年建成，口門寬60丈，照舊壩升高壩底1尺至1.1丈（高堰志樁基準），花費工料銀36.6萬余兩，由山盱通判沈鵬、高堰通判黃宗保、山盱營守備蔡天祿承辦，此壩又稱道光信壩，自道光十四年至咸豐三年（1834—1853年）共啟放16年次。因此，此鐵錠的時間應(yīng)在1751—1831年間。

減壩即王營減壩。位于淮安市清江浦區(qū)廢黃河北岸的西壩，由外北廳北岸汛負責管理。康熙十九年（1680年），靳輔為減黃河盛漲之水設(shè)王營減壩由鹽河、六塘河歸海，1706年修石滾壩。王營減壩曾多次堵閉、開啟、移址、重修。同治三年（1864年），清江浦新建城墻，總漕吳棠以王營石壩無關(guān)修守，疏請拆用［5］。

林工即林家西壩。位于洪澤湖大堤山盱五壩檔內(nèi)54K+600處。道光八年（1828年），南河總督張井奏請建林家西壩滾水石壩“以抵作禮壩，亦為減泄盛漲”。次年春開建，至1838年夏竣工，花費工料銀35.6萬余兩，口門寬60丈，壩底高9尺（高堰志樁基準）。由山盱廳通判張慰祖承辦，淮揚道鄔錫淳督辦。道光年間共啟放7年次，道光十九年（1839年）泄洪時被沖毀。此鐵錠的時間應(yīng)為1830年，與周橋大塘石工同時期。

銘文為姓氏的有正汛吳、安定程（圖5）。

圖5 姓氏銘文

清代河工文官體系實行“道、廳、汛、堡”4級管理體制。洪澤湖大堤臨湖石工，北自淮陰區(qū)碼頭鎮(zhèn)里運口南至洪澤區(qū)蔣壩鎮(zhèn)石工尾，全長60.1 km，分別由里河廳的運口汛、高堰廳的高堰汛和高澗北半汛、山盱廳的高澗南半汛和徐壩汛負責日常管理。汛一級機構(gòu)的主官稱主簿，又稱正汛，正九品。周橋大塘位于淮揚道山盱廳高澗南半汛六堡內(nèi)?？梢酝茰y“正汛吳”是高澗南半汛吳姓主簿。

“安定”為吉祥語，寓意“湖水安瀾，石工穩(wěn)定”?！俺獭睉?yīng)為姓氏，是該段石工承修官員的姓，其品級應(yīng)不低于“正汛吳”。

銘文為水閘的有雙金閘、河成閘（圖6）。

圖6 水閘銘文

雙金閘位于淮陰區(qū)凌橋鄉(xiāng)雙閘村中運河北岸，2014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京杭大運河的遺產(chǎn)點之一。雙金閘建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因黃河倒灌清口，靳輔“奏請于清河縣治西建雙金門大閘一座，閘下挑引河萬丈，分減黃流歸海，有裨運道。”口門寬1.8丈，雙門總寬3.6丈。雙金閘初建時的作用是分泄黃水，可使清口黃河水位下降一、二尺，便于漕船渡黃。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靳輔開中運河，在仲家莊建閘控制，雙金閘便成為鹽河的渠首。雙金閘曾多次遷址重建，道光八年（1828年）南河總督張井奏請，移建中河鹽閘恢復(fù)雙金閘原名，此鐵錠應(yīng)該是這次移建時訂制的。該閘由淮海道中河廳清安汛負責管理。

河成閘位于邳州市的運河內(nèi)。雍正二年（1724年），經(jīng)總河齊蘇勒題準，在邳州運河建設(shè)河清、河定、河成三閘，閘旁開月河以便漕。河成閘，口門寬2.2丈，高2.76丈，兩墻各長16.4丈，月河長138丈。該閘由徐州府邳宿運河廳邳運汛負責管理。

銘文為工段的有第一分、第二分、十八分（圖7）。

圖7 工段銘文

洪澤湖大堤石工的新建及維修一般實行分段負責制，常按第一分、第二分……劃為若干“分”，每一分內(nèi)又劃若干“段”。維修任務(wù)由南河總督分派給所屬的各廳、營承建，同時任命督修官對維修的進度、質(zhì)量、物料、經(jīng)費等進行現(xiàn)場監(jiān)督。如道光四年（1824年）洪澤湖大堤風(fēng)毀石工1.1萬余丈，次年南河總督將風(fēng)毀石工劃為38分下達給各廳營，報經(jīng)道光帝批準委派3位大員負責督修，其中林則徐負責南13分的督修。目前從遺存石工中，仍然可見相鄰兩段交界處的海漫石上，刻有“工頭”“工尾”“四交”“五交”及某某承修等字樣。

欽工即欽差工程，皇家重點工程的標識。欽工字樣的鐵錠在洪澤湖大堤石工墻中普遍存在，也有少量鐵錠上帶有雙錢和制錢圖案（圖8）。

圖8 欽工銘文

4 結(jié)語

多種銘文的鐵錠集中出現(xiàn)在周橋大塘不足100 m的石工墻內(nèi)，此發(fā)現(xiàn)令人振奮。通過銘文解讀，首先可以看出南河官員團結(jié)治水的精神，鐵錠銘文顯示周橋越堤石工的承修隊伍來自南河各廳營，為了進一步消除周橋決口隱患，他們從各地來到周橋，體現(xiàn)出抗御洪水、排除險情、團結(jié)一致的治水精神；其次也可以看出責任制的落實，清代河工質(zhì)量實行保固期制度，承修人必須對河工質(zhì)量負責，在保固期內(nèi)出現(xiàn)質(zhì)量問題，承修人需承擔大部分的修復(fù)經(jīng)費，因此將機構(gòu)、工段、姓等信息鑄在鐵錠上就是責任的體現(xiàn)，也有將這些信息刻在石工海漫上的，以便今后的責任追究，同時也有防盜的作用。這批不同銘文鐵錠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古人治水的智慧，也反映出先進河工技術(shù)的應(yīng)用。以后要進一步加強水文化遺產(chǎn)保護，積極開展實境水情教育活動，更好地傳承古代勞動人民的治水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