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義
(嘉興學(xué)院 文法學(xué)院,浙江嘉興 314001)
《高麗史·樂志》所載宋徽宗賜“新樂”及相關(guān)史料、詞曲作品等,歷來頗多爭議。近年來,隨著對大晟樂府研究的不斷深入,《高麗史·樂志》中的“新樂”及詞曲等,也有望獲得更進(jìn)一步的認(rèn)識。有感于此,筆者謹(jǐn)對《高麗史·樂志》所載詞曲及相關(guān)問題做一點(diǎn)新的考證。不吝淺陋,請批評指正。
據(jù)考察,徽宗賜高麗“新樂”凡三次:一在高麗睿宗九年(即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六月前,一在睿宗十一年(即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一在睿宗十二年(即政和七年[1117])二月。
《高麗史·樂志一》載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大晟樂詔一事:
睿宗九年(1114)六月甲辰朔,安稷崇還自宋,徽宗詔曰:“樂與天地同源,百年而后興,功成而后作。自先王之澤竭,禮廢樂壞,由周迄今,莫之能述。朕嗣承累圣基緒,永惟盛德休烈,繼志述事,告厥成功。乃詔有司,以身為度,鑄鼎作樂,薦之天地宗廟,羽物時應(yīng)。夫今之樂猶古之樂,朕所不廢。以雅正之聲,播之今樂,肇布天下,以和民志。卿保有外服,慕義來同,有使至止,愿聞新樂。嘉乃誠心,是用有錫。今因信使安稷崇回,俯賜卿新樂?!盵1]第6冊,2206-2207
《高麗史·樂志一》除載此詔書外,還有所賜大晟樂器,包括:
鐵方響五架 石方響五架 琵琶四面 五弦二面 雙弦四面 箏四面 箜篌四座 觱篥二十管 笛二十管 篪二十管 簫十面 匏笙十?dāng)€ 塤四十枚 大鼓一面 杖鼓二十面 拍板二串[1]第6冊,2207-2208
共有樂器171件,另有《曲譜》十冊,《指訣圖》十冊。(《高麗史·樂志一》)[1]第6冊,2208
前賢據(jù)本年(1114)十月高麗睿宗“親祫于太廟”(《高麗史·樂志一》)[1]第6冊,2208的史實(shí),即將其劃入“大晟雅樂”范圍,并云:“大晟樂作為一種朝廷雅樂,用于宗廟祭祀與朝會儀式”“完全是復(fù)古的模式”,“把《高麗史·樂志》中的宋人詞曲,與大晟樂混為一談,實(shí)在令人遺憾”。[2]49這一觀點(diǎn)頗有影響。但令人費(fèi)解的是,《高麗史·樂志一》載政和四年(1114)所賜樂器中,竟全部為燕樂樂器,只有“塤”“篪”“匏笙”三件樂器有所謂“雅樂”的痕跡。而即使是這三件有雅樂痕跡的樂器,其實(shí)在政和三年(1113)八月后也成了大晟新燕樂的一部分,這與《東京夢華錄》所載徽宗政和、宣和間(1113-1125)燕樂樂器基本相同(詳后)。
事實(shí)上,“燕樂”與“雅樂”無論是在內(nèi)涵還是在施用范圍方面都有很大區(qū)別?!把鄻贰笔菍m廷所用俗樂的總稱,主要用于宴會娛樂等場合;“雅樂”是用于各種禮儀場合(包括郊廟祭祀、宮廷禮儀及軍事大典等)的儀式音樂。前者多用琵琶、觱篥等娛樂性樂器,后者則多用編鐘、編磬等儀式音樂樂器。今考得政和四年(1114)徽宗賜高麗“新樂”即為“大晟燕樂”,而高麗睿宗得到恩賜的“新樂”后,為尊崇大宋而把它升格用于“親祫于太廟”的“雅樂”場合。前賢不察,誤把這些“燕樂”樂器當(dāng)成真正的“大晟雅樂”了。
按《高麗史·樂志一》政和四年(1114)所賜樂器,多與《新唐書》《宋史》所載燕樂相同,應(yīng)屬燕樂而非雅樂范圍?!缎绿茣肪矶弧抖Y樂志十一》:
高宗即位,景云見,河水清。張文收采古誼為《景云河清歌》,亦名《燕樂》。有玉磬、方響、搊箏、筑、臥箜篌、大小箜篌、大小琵琶、大小五弦、吹葉、大小笙、大小觱篥、簫、銅鈸、長笛、尺八、短笛,皆一;毛員鼓、連鼗鼓、桴鼓、貝,皆二。[3]第4冊,406
《宋史·樂志十七》所載教坊及云韶部所用樂器:
琵琶、箜篌、五弦琴、箏、笙、觱栗、笛、方響、羯鼓、杖鼓、拍板。(教坊胡部)[4]第10冊,3349
琵琶、箜篌、五弦、箏、笙、觱栗、方響、拍板。(教坊法曲部)[4]第10冊,3349
觱栗、笛、羯鼓、腰鼓、揩鼓、雞樓鼓、鼗鼓、拍板。(教坊龜茲部)[4]第10冊,3349
三色笛、杖鼓、拍板。(教坊鼓笛部)[4]第10冊,3349
琵琶、箏、笙、觱栗、笛、方響、杖鼓、羯鼓、大鼓、拍板。(云韶部)[4]第10冊,3360
與《新唐書》《宋史》所載燕樂樂器相比,只有“塤”“篪”“匏笙”等為舊燕樂所無,而為大晟燕樂所獨(dú)有。按“塤”“篪”“匏笙”三種“雅樂”樂器,在政和三年(1113)后也成為“燕樂部八音”范圍?!惰F圍山叢談》卷二:
八音謂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土則陶也。后世率不能令其克諧,至政和詔加討論焉,乃作《徵招》、《角招》而補(bǔ)八音所闕者,曰石、曰陶、曰匏三焉。匏則加匏而為笙,陶乃塤也。遂塤、篪皆入用,而石則以玉或石為響,配故鐵方響。普奏之亦甚韶美,謂之燕樂部八音,蓋自政和始。[5]24
《避暑錄話》卷下:
大樂舊無匏、土二音……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塤。至崇寧,更定大樂,始具之?!m燕樂皆行用?!?大樂)舊又無箎,至是亦備,雖燕樂皆行用。[6]第2編,第10冊,302-303
“塤”“篪”“匏笙”等樂器入燕樂,完全是大晟府自我作古的產(chǎn)物?!端螘贰啡摺⒍耍?/p>
(政和三年[1113]八月)二十三日,大晟府奏:“以雅樂中聲播于燕樂,舊闕徵、角二調(diào),及無土、石、匏三首(音),今樂并已增入。崇政殿按試,八音克諧。”詔頒降天下。[7]第1冊,320-321
又《宋史全文》卷一四:
(政和三年[1113])八月辛未,太師楚國公蔡京等言:“伏睹大晟府以雅樂中聲播于燕樂,舊闕徵、角二調(diào),及無土、石、匏三音。今樂并已增入,五聲八音于是始備,按試克諧,頒降天下,上表稱賀?!盵8]第330冊,544
據(jù)此,知“塤”“篪”“匏笙”等入燕樂的準(zhǔn)確時間在政和三年(1113)八月;而在政和、宣和間(1113-1125)使用的正是這套燕樂樂器?!稏|京夢華錄》卷九載天寧節(jié)所用燕樂樂器:
拍板(十串一行)、畫面琵琶(五十面)、箜篌(兩座,二十五弦)、高架大鼓(二面)、羯鼓(兩座)、杖鼓、鐵石方響、簫、[匏]笙、塤、篪、觱篥、龍笛、杖鼓(二百面)。[9]59
這套樂器與《高麗史·樂志一》所載基本相同。據(jù)此可證,《高麗史·樂志一》載政和四年(1114)所賜大晟樂器,正是《鐵圍山叢談》所說“蓋自政和始”的“燕樂部八音”。
事實(shí)上,徽宗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睿宗詔書所謂“今樂”“新樂”,與《宋會要》《宋史全文》所載“大晟燕樂”屬于相同范疇?!端问贰分舅摹穼Υ擞涊d較詳:
(政和三年[1113])五月,帝御崇政殿,親按宴樂,召侍從以上侍立。詔曰:“《大晟之樂》已薦之郊廟,而未施于宴饗。比詔有司,以《大晟樂》播之教坊,試于殿庭,五聲既具,無惉懘焦急之聲,嘉與天下共之,可以所進(jìn)樂頒之天下,其舊樂悉禁。”于是令尚書省立法,新徵、角二調(diào)曲譜已經(jīng)按試者,并令大晟府刊行,后續(xù)有譜,依此。其宮、商、羽調(diào)曲譜自從舊。新樂器五聲、八音方全。塤、箎、匏笙、石磬之類已經(jīng)按試者,大晟府畫圖疏說頒行,教坊、鈞容直、開封府各頒降二副。開封府用所頒樂器,明示依式造粥,教坊、鈞容直及中外不得違。[4]第9冊,3017-3018
《宋大詔令集》卷一四九載“政和三年(1113)五月三十日”《行大晟新樂御筆手詔》[10]551-552,與《宋史·樂志四》略同,亦作“大晟新樂”?!堕L編拾補(bǔ)》卷三二:
《續(xù)宋編年資治通鑒》:“秋七月,頒新燕樂。此樂乃古徵、角招,君臣相悅之樂也。先是,并制匏笙、塤、箎,八聲始備,詔頒焉?!盵案]《紀(jì)事本末》:“五月己酉,詔頒《大晟樂》。”《樂志》同。《十朝綱要》:“五月己酉,手詔頒《大晟樂》于天下,舊樂并禁?!薄侗炯o(jì)》亦作“己酉頒新燕樂”。按“新燕樂”即《大晟樂》?!稑分尽罚骸拔逶?,降詔頒樂。八月,大晟府以雅樂中聲播于燕樂,舊闕徵、角二調(diào),無土、木、匏三音,今樂并已增入。詔頒降天下。”[11]第3冊,1058-1059
黃以周所考亦證“今樂”“新樂”即“新燕樂”。據(jù)此可知,《高麗史·樂志》載徽宗賜高麗睿宗詔書中之“今樂”“新樂”等,正是成于政和三年(1113)的大晟新燕樂。
另外,《玉海》所載孫覿《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也能證明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睿宗的為大晟新燕樂?!队窈!肪矶鹑掇o學(xué)指南·表》:
十行賜札,誕彌遼海之邦;萬里同文,普聽鈞天之樂。俯慚虛受,中積愧懷。伏念臣錫壤三韓,襲封四郡。環(huán)居島服,習(xí)聞夷韎之聲,仰睇《云門》,實(shí)?!断坛亍分唷7街厝A之上治,躋累洽之閎休。監(jiān)二代以敷文,命一夔而制樂。登歌下管,天地同流;鼓瑟吹笙,君臣相說。加賁鹿蘋之饗,輔成魚藻之歡。有懷疏逖之臣,亦預(yù)分頒之?dāng)?shù)。玉帛萬國,干舞已格于七旬;簫韶九成,肉味遽忘于三月。仰止柷將之賜,郁然食侑之光。驟此叨居,殆無前比。茲蓋伏遇皇帝陛下,躬持慈寶,丕冒仁天。通道八蠻,坐致遠(yuǎn)人之悅;同符五帝,肇聞古樂之興。出大晟之珍藏,作朝鮮之榮觀。兜離一變,慈惠均歡。蕩蕩乎無能名,雖莫見宮墻之美;欣欣然有喜色,咸與聞管籥之音。稽首拜嘉,周邦來賀。臣敢不服膺睿獎,謹(jǐn)度遐方。仰九門之句傳,徒起戴盆之望。與百獸而率舞,但深傾藿之心。[12]第948冊,307-308
孫覿《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乃為政和四年(1114)甲午“詞科”之命題?!队窈!肪矶鹑掇o學(xué)指南·題》:“《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弊宰ⅲ骸凹孜?。”[12]第948冊,319《直齋書錄解題》卷一八:“《鴻慶集》四十二卷,戶部尚書晉陵孫覿仲益撰。大觀三年(1109)進(jìn)士,政和四年(1114)詞科?!洞啕?王)謝賜燕樂表》,膾炙人口?!盵13]第11冊,523知此表作于政和四年(1114)甲午。又王應(yīng)麟于《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注釋云:“此表警句,全用經(jīng)句,而復(fù)典麗。大凡詞科四六,須間有此一兩聯(lián),則易入人眼。王志古亦云:‘《徵》、《角》并揚(yáng),慶君臣之相悅;塤、篪迭奏,與天地以同流。’事亦與孫仲益同。”[12]第948冊,308又“大凡詞科四六”云云,知同年參加“詞科”考試作《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的還有王志古等人;所謂“《徵》、《角》并揚(yáng)”“塤、篪迭奏”,乃王志古《表》中之語,正指大晟燕樂而言。
據(jù)此可知,徽宗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睿宗的乃是大晟燕樂,而同時所賜樂器171件及《曲譜》十冊、《指訣圖》十冊等,也屬大晟燕樂范圍。
關(guān)于《高麗史·樂志二》所載北宋詞曲的性質(zhì),學(xué)界亦有各種猜想。早在清初,即有云為“宋祐陵(徽宗)所賜大晟府樂譜”[14]第181冊,11?,F(xiàn)代學(xué)者據(jù)此斷為“確為宋王朝賜給高麗的‘大晟府撰樂譜辭’”及“大晟府習(xí)用的一種簡式歌譜”[15]353,并云:“由此也可證實(shí)這卷幸存的宋詞是大晟府習(xí)用的一種簡式歌譜,樂工歌伎對于各詞調(diào)的固定旋律、節(jié)奏、聲腔都是熟悉的,某些詞因特殊要求而注明了聲腔和節(jié)奏的變樣,他們便可憑此順利地演唱了?!盵15]360
按前賢斷言《高麗史·樂志二》所載詞曲為“大晟府撰樂譜辭”,其實(shí)不過依據(jù)宋人史料的幾處簡略記載而發(fā),如:
(政和)七年(1117)二月十一日,賜高麗雅樂、大晟府撰樂府譜辭,乃賜樂譜。(《玉?!肪硪弧鹞?[12]第945冊,778
(政和七年[1117]二月)中書省言:“高麗,賜雅樂,乞習(xí)教聲律、大晟府撰樂譜辭?!痹t許教習(xí),仍賜樂譜。(《宋史·樂志四》)[4]第9冊,3019
政和七年(1117)二月,賜高麗雅樂及樂譜。三月,賜籩豆十二、簠簋四、登一、铏一、鼎二、罍洗二、尊二。銘曰:“惟爾令德孝恭,世稱東藩。用賜寶尊,以寧爾祖考。子子孫孫,其永保之?!?《宋會要·禮》六二之五二)[7]第2冊,1720
以上史料均提到“賜樂譜”或“大晟府撰樂(府)譜辭”,這成為前賢斷為燕樂性質(zhì)的詞樂簡譜之關(guān)鍵。但細(xì)讀原文發(fā)現(xiàn),所謂“賜樂譜”或“大晟府撰樂(府)譜辭”,跟“賜高麗雅樂”連在一起,《宋會要》所載,又跟賜禮器若干連在一起。這就使人懷疑:政和七年(1117)二月賜高麗“樂譜”或“大晟府撰樂(府)譜辭”,究竟是否屬于“燕樂”范圍?
造成這一混亂的根源,乃是宋人史料一貫的“聯(lián)書體”模式?!缎头钍垢啕悋鴪D經(jīng)》卷四〇“樂律”條:“比年入貢,又請賜大晟雅樂,及請賜燕樂。詔皆從之。故樂舞益盛,可以觀聽。”[16]第3編,第8冊,154《文獻(xiàn)通考》卷三二五《四裔考二·高句麗》:“政和中,升其使為國信,禮在夏國上,與遼人皆隸樞密院,又改引伴押伴官為接送伴,賜以大晟燕樂、籩豆、簠簋、尊罍等器,至宴使者于睿謨殿中?!盵17]2560《宋史·高麗傳》:“政和中,升其使為國信,禮在夏國上,與遼人皆隸樞密院,改引伴押伴官為接送館伴。賜以大晟燕樂,籩豆、簠簋、尊罍等器,至宴使者于睿謨殿中?!盵4]第40冊,14049均將“賜以大晟燕樂”和“籩豆”等禮器放在一起敘述,甚至還將賜高麗“大晟燕樂”及“大晟雅樂”的時間先后次序做了顛倒。如果僅據(jù)《宣和奉使高麗國圖經(jīng)》《文獻(xiàn)通考》及《宋史·高麗傳》,恐怕易于得出“賜以大晟燕樂”和“籩豆、簠簋、尊罍”等器為同一時間(即“政和七年(1117)二月”)的結(jié)論,但史實(shí)并非如此。
今據(jù)相關(guān)史料,考得賜高麗大晟燕樂在政和四年(1114)六月前,而賜高麗大晟雅樂則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史籍對政和六年(1116)賜高麗大晟雅樂有詳載:
睿宗十一年(1116)六月乙丑,王字之還自宋,徽宗詔曰:“三代以還,禮廢樂毀。朕若稽古,述而明之。百年而興,乃作大晟。千載之下,聿追先王。此律諧音,遂致羽物。雅正之音,誕彌率土。以安賓客,以悅遠(yuǎn)人。逖惟爾邦,表茲東海。請命下吏,有使在庭。古之諸侯,教尊德盛,賞之以樂,肆頒軒簴,以作爾祉。夫移風(fēng)易俗,莫若于此。往只厥命,御于邦國。雖疆殊壞絕,同底大和,不其美歟!今賜大晟雅樂?!盵1]第6冊,2190
明確說“今賜大晟雅樂”,詔書后所附大晟樂器名單,亦屬雅樂范圍,如:
登歌樂器:編鐘,正聲一十六顆、中聲一十二顆……編磬,正聲一十六枚、中聲一十二枚……琴,一弦、三弦、五弦、七弦、九弦各二面;瑟,二面……篪,中、正聲各二管……篴,中、正聲各二管……簫,中、正聲各二面……巢笙,中、正聲各二攢……和笙,中、正聲各二攢;塤,中、正聲各二枚……搏拊二面……柷,一只……敔,一只。
軒架樂器:編鐘,九架,每架正聲一十六顆、中聲一十二顆……編磬九架,每架正聲一十六枚、中聲一十二枚……琴,一弦五面、三弦一十三面、五弦一十三面、七弦一十六面、九弦一十六面;瑟,四十二面……篪,中、正聲各二十四管……篴,中、正聲各二十四管……簫,中、正聲各二十二面;巢笙,中、正聲各二十一攢;竽笙,中、正聲各一十五攢;塤,中、正聲各一十四枚……晉鼓一面……立鼓二座……立鼓一面;鼙鼓一面;應(yīng)鼓一面……柷,一只……敔,一只。
這份名單見于《高麗史·樂志一》,共有大晟樂器428件[1]第6冊,2190-2194。這些樂器與《大晟樂書》所載十分相似。據(jù)劉昺《大晟樂書》,大晟雅樂器有景鐘、編鐘、镈鐘、金、金鐲、金鐃、金鐸等金部樂器七種,特磬、編磬等石部樂器二種,一弦琴、三弦琴、五弦琴、七弦琴、九弦琴、瑟等絲部樂器六種,長篴、箎、簫等竹部樂器三種,竽笙、巢笙、和笙、閏余匏、九星匏、七星匏等匏部樂器六種,晉鼓、建鼓、鼗鼓、雷鼓、雷鼗、靈鼓、靈鼗、路鼓、路鼗、雅鼓、相鼓、搏拊等革部樂器十二種,土部樂器塤一種,木部樂器柷、敔二種,共8部39種樂器。(《宋史·樂志四》)[4]第9冊,3008-3012因此,政和六年(1116)賜高麗睿宗的大晟樂,才是名副其實(shí)的大晟雅樂。另外,政和六年(1116)六月除賜高麗大晟樂器外,還有雅樂文舞、武舞等所用各種儀物、麾幡、服飾、衣冠等。(《高麗史·樂志一》)[1]第6冊,2190-2194為此,政和六年(1116)八月己卯,高麗睿宗特意下詔:“今大宋皇帝,特賜大晟樂文、武舞,宜先薦宗廟,以及宴享?!笔挛斐剑H閱大晟樂于乾德殿。癸酉,親祼太廟,薦大晟樂。(《高麗史·樂志一》)[1]第6冊,2197-2198
既然“賜高麗雅樂”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但《宋會要》《玉海》《宋史》為何又把“賜高麗雅樂及樂譜”說成在“政和七年(1117)二月”呢?
“聯(lián)書體”撰史模式是造成這一記時混亂的原因。《長編》卷一一九:“(景祐三年(1036)九月)丁亥,詳定黍尺鐘律丁度等言:‘鄧保信所制尺……’詔乃罷之。而高若訥卒用漢貨泉度二寸……”自注:“此皆用《本志》聯(lián)書,(丁)度等詳定四尺,乃十月丁卯。高若訥上十五種尺,又不在今年。今且附見?!盵18]第5冊,2802-2807《玉海》卷八:“《實(shí)錄·高若訥傳》:皇祐中,詔累黍定尺以制鐘律,爭論連年不決。若訥以漢貨泉度一寸,依《隋書》定尺十五種上之?!弊宰ⅲ骸啊堕L編》載于景祐三年(1036)云云?!盵12]第943冊,208據(jù)此,知所謂“用《本志》聯(lián)書”,乃將“景祐三年(1036)”與“皇祐中(1049-1053)”相差10余年史事放在一起“聯(lián)書”。這成為一種慣例。今據(jù)以上所引幾種文獻(xiàn)比勘,知“賜高麗雅樂”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而非政和七年(1117)二月。政和七年(1117)二月所謂賜高麗“雅樂及樂譜”,乃繼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賜高麗雅樂器、二舞、器樂譜及雅樂樂章譜后,因高麗樂師不知如何演奏,故政和七年(1117)二月宋廷特詔“許教習(xí),仍賜樂譜”。
據(jù)上引政和四年(1114)“詞科”考試《代高麗王謝賜燕樂表》,再結(jié)合相關(guān)史料,知《高麗史·樂志一》所載燕樂樂器171件及“《曲譜》一十冊”“《指訣圖》一十冊”[1]第6冊,2207-2208,正是政和四年(1114)所賜大晟燕樂的內(nèi)容。而政和七年(1117)二月“乞習(xí)教”的“大晟府撰樂(府)譜辭”,卻是用于“以寧祖考”等祭祀場合的雅樂樂章,其形式當(dāng)如旁注“黃大太夾”之類律呂譜的四言詩,而非燕樂曲詞無疑。因此,把“《高麗史·樂志》所存宋詞”當(dāng)成是“大晟府樂譜”或“大晟府習(xí)用的一種簡式歌譜”本身,實(shí)頗可商榷。
關(guān)于“《高麗史·樂志》所存宋詞”,自清朝以來即認(rèn)為是“大晟樂詞”。除上引朱彝尊觀點(diǎn)外,《欽定詞譜》也在一些詞調(diào)下注曰:“《荔子丹》,調(diào)見《高麗史·樂志》?!钨n高麗大晟樂,故《樂志》中猶存宋人詞,此亦其一也?!盵19]卷一○,172“《惜奴嬌》,元高拭調(diào)注雙調(diào)。按《高麗史·樂志》,宋賜大晟樂內(nèi),有《惜奴嬌曲破》。擇其雅者,亦為類列?!艘韵氯~,皆見《高麗史·樂志》。宋賜大晟樂中,《惜奴嬌曲破》之一遍也。”[19]卷一六,280《聽秋聲館詞話》卷一七:“宋時高麗來朝,賜以大晟雅樂。故《高麗史·樂志》錄北宋人詞,其調(diào)多《詞律》所未收,語則頌美居半,間有似屯田體者?!盵20]第3冊,2795這種觀點(diǎn)大致上是不錯的。因現(xiàn)存《高麗史·樂志》詞曲作品,都無一例外歸在“唐樂”之內(nèi)?!端问贰じ啕悅鳌罚骸凹荣n樂,乃分為左右二部。左曰唐樂,中國之音也。右曰鄉(xiāng)樂,其故習(xí)也?!盵4]第40冊,14054-14055宋代正史即明言“唐樂”乃“既賜樂”之后所分,可見“唐樂”乃高麗對政和四年(1114)所賜大晟燕樂的尊稱。把“唐樂”內(nèi)的詞曲界定為“大晟樂詞”,與宋代史料是基本吻合的。
但是,存于《高麗史·樂志》的詞曲作品,是否完全是政和年間(1111-1117)所賜之原貌,目前學(xué)界對此說法不一。謝桃坊先生認(rèn)為,“這一卷《高麗史·樂志》幸存宋詞……確為宋王朝賜給高麗的‘大晟府撰樂譜辭’”[15]353及“大晟府習(xí)用的一種簡式歌譜”[15]360。吳熊和先生則認(rèn)為,《高麗史·樂志二》所載北宋七套大曲《獻(xiàn)仙桃》《壽延長》《拋球樂》《五羊仙》《蓮花臺》(即《柘枝》)《惜奴嬌[曲破]》、《萬年歡》均為神宗時期傳入高麗的。[2]39-42又據(jù)韓國學(xué)者沈淑慶女士考證,《拋球樂》傳入高麗當(dāng)在神宗熙寧六年(1073)前后,《獻(xiàn)仙桃》傳入高麗則在北宋末期。[21]49王小盾等先生重新肯定了清代學(xué)者及現(xiàn)代學(xué)者所持“大晟樂詞”說:
《高麗史·樂志》既然把宋神宗熙寧年間(1068-1077)傳入的教坊樂編入“俗樂”,那么,“唐樂”便是指另一批教坊樂,即較晚傳入的徽宗時的音樂?!M管宋代詞文學(xué)之傳入高麗可以有許多機(jī)會,但“唐樂”卻只能隨樂工譜器而傳入。因此可以判斷,它是通過以上三次途徑(引者按:即政和四年[1114]、政和六年[1116]、政和七年[1117]賜高麗大晟樂及譜辭),亦即在宋政和年間(1111-1117)和高麗睿宗年間,進(jìn)入高麗宮廷的。[22]52
筆者認(rèn)為,《高麗史·樂志》所載詞曲盡管有一部分屬徽宗朝,但其中仍有于徽宗朝前傳入高麗的作品。據(jù)已有研究成果,以及筆者考證所得,《高麗史·樂志》所載詞曲,乃為史官匯集前代詞曲為一編,實(shí)非《宋史·高麗傳》所載政和四年(1114)“賜樂”后“唐樂”原貌。其“唐樂”所載詞曲則可分成三類,傳入高麗的時間也可分為神宗熙豐年間(1068-1085)、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徽宗政和四年(1114)等三個重要階段(1)關(guān)于這三個時間賜予高麗“新樂”的原因、背景,其實(shí)有著很大的不同。從神宗熙寧二年(1069)起,宋廷著手恢復(fù)與高麗中斷了43年的交往。其目的主要是出于牽制契丹的政治考量,不過宋廷與高麗的交往覆蓋面很廣,其中音樂是較為重要的一個方面。熙寧四年(1071)十月,高麗使者金悌回國,帶回了一大批宋教坊歌舞,并于熙寧五年(1072)二月教成,十一月即用于高麗燃燈會。這應(yīng)該是宋廷第一次賜予高麗“新樂”,《高麗史·樂志》所載詞曲中,如柳永《轉(zhuǎn)(傳)花枝(令)》等15首,即是在這時傳入高麗的。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隨著元祐更化的政治轉(zhuǎn)向,對高麗的政策也有重要變化。神宗時期優(yōu)待高麗的各種優(yōu)惠政策,也被廢除或減免。當(dāng)時宋廷不僅禁止重要書籍流傳高麗,甚至連音樂藝術(shù)的交流也遭到高級官員的阻擾。因此,哲宗時期成為宋廷賜予高麗“新樂”的低谷期。但從元祐八年(1093)“許依例”高麗抄寫曲譜及“特許收買”“《樂譜》、金箔”看,元祐年間(1086-1093)并非完全禁止兩國間的音樂往來。這其實(shí)應(yīng)看作宋樂東傳高麗的第二個時期,一些詞曲作品(如蘇軾《行香子》)即在此時傳入高麗。宋廷賜予高麗“新樂”的第三個時期在徽宗朝。此時徽宗登基,蔡京上臺,宋廷政治風(fēng)向大變,高麗又成為重要的戰(zhàn)略伙伴。于是不僅恢復(fù)了神宗對高麗的種種優(yōu)惠,而且在某些方面的優(yōu)待(如允許高麗士人參加宋朝科舉等)還超過了熙豐時期(1068-1085)。加強(qiáng)音樂文化的交流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部分而已。崇寧四年(1105),宋廷以徽宗“指律”炮制大晟樂;政和三年(1113),又以大晟樂入燕樂,并于政和四年(1114)賜予高麗“新樂”,并有一大批詞曲傳入高麗(如晁端禮《黃河清[慢]》等)。不過,宋廷第三次賜予高麗“新樂”遠(yuǎn)比前兩次復(fù)雜,政和四年(1114)賜予高麗“新樂”即為新制成的“大晟燕樂”,而政和六年(1116)、政和七年(1117)分兩批賜予高麗的樂器和樂譜,則為“大晟雅樂”。這與神宗熙豐時期(1068-1085)、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傳入高麗的全為“燕樂”有很大不同?;兆谡土?1116)、政和七年(1117)分兩批賜予高麗“大晟雅樂”的行為,說明徽宗對高麗在政治上的重視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神宗和哲宗兩朝,這是不言而喻的。:
第一,《高麗史·樂志二》所載“散詞”,共有44首,既有宋人的作品,也有高麗人的作品。據(jù)韓國學(xué)者車珠環(huán)先生考證,《月華清(慢)》的作者有可能是高麗末期人。[21]49-50又據(jù)吳熊和先生考證,《高麗史·樂志》“唐樂”所載“散詞”,有人名可考的15首中,如柳永《轉(zhuǎn)(傳)花枝(令)》、《夏云峰(慢)》、《醉蓬萊(慢)》、《傾杯樂》、《雨霖鈴(慢)》、《浪淘沙(令)》、《御街行(令)》、《臨江仙(慢)》、阮逸女《花心動(慢)》第2首、晏殊《少年游》上闋、歐陽修《洛陽春》12首詞曲作品,當(dāng)在熙寧、元豐年間(1068-1085)傳入高麗。[2]44-45
又據(jù)筆者考證,《高麗史·樂志二》所載無名氏《行香子(慢)》“瑞景光融”,當(dāng)作于宋神宗登基一年后的熙寧元年(1068)三月,如:
瑞景光融。煥中天霽煙,佳氣蔥蔥?;示映鐗邀悾鸨梯x空。彤霄外,瑤殿深處,簾卷花影重重。迎步輦,幾簇真仙?賀慶壽新宮。 方逢。圣主飛龍。正休盛大寧,朝野歡同。何妨宴賞?奉宸意慈容。韶音按,霞觴將進(jìn),蕙爐飄馥香濃。長愿承顏,千秋萬歲,明月清風(fēng)。[1]第6冊,2233
按“慶壽新宮”乃指太皇太后“慶壽宮”,建于熙寧元年(1068)三月戊子;“方逢。圣主飛龍”乃指宋神宗登基后立新元?!端问贰ず箦稀?仁宗)慈圣光獻(xiàn)曹皇后》:“神宗立,尊(曹氏)為太皇太后,名宮曰慶壽?!盵4]第25冊,8621《宋史·神宗本紀(jì)一》:“(治平四年(1067)正月丁巳)即皇帝位?!盵4]第2冊,264“(熙寧元年[1068]三月)戊子,作太皇太后慶壽宮、皇太后寶慈宮?!盵4]第2冊,268《行香子(慢)》“簾卷花影重重”、“賀慶壽新宮”正指新建太皇太后曹氏“慶壽宮”事,可確考為熙寧元年(1068)三月。其傳入高麗的時間,亦當(dāng)在熙寧四年(1071)十月高麗使者金悌回國時(詳見《長編》卷二二三[18]第9冊,5432、卷二二六[18]第9冊,5500,5504)。
第二,詞曲東傳高麗的第二個重要時期,也是被學(xué)界相對忽略的宋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已有學(xué)者注意到并予以指明。吳熊和先生認(rèn)為,《高麗史·樂志二》所載“散詞”,如蘇軾《行香子》,其傳入高麗當(dāng)在宋哲宗時期,“此后則無可能”[2]47-48。又據(jù)筆者考證,《高麗史·樂志二》所載無名氏《水龍吟(慢)》“玉皇金闕長春”,當(dāng)是元祐七年(1092)賀皇婚之詞,如:
玉皇金闕長春,民仰天高欣戴。年年一度定佳期,風(fēng)情多感慨。綺羅競交會。爭折花枝兩相對。舞袖翩翩歌聲妙,掩粉面、斜窺翠黛。 錦額門開彩架。毬兒當(dāng)、先誘神仙隊(duì)。融香拂席舞霓裳動,鏗鏘環(huán)佩。寶座巍巍五云密,歡呼爭拜退。管弦眾作欲歸去。愿吾皇、萬年恩愛。[1]第6冊,2228
按《宋史·哲宗本紀(jì)一》:“(元祐六年[1091])八月己丑,三省進(jìn)納后六禮儀制。”[4]第2冊,332“(元祐七年[1092])夏四月己未,立皇后孟氏?!盵4]第2冊,334又《宋史·禮志十四》:
元祐五年(1090)八月,太皇太后詔:“以皇帝納后,令翰林學(xué)士、御史中丞、兩省與太常禮官,檢詳古今六禮沿革,參考《通禮》典故,具為成式?!痹v六年(1091)八月,三省樞密院言:“六禮,命史納采……”元祐七年(1092)正月,詔尚書左丞蘇頌撰冊文并書,學(xué)士院上六禮辭語。其納采制文(略),其答文(略)。三月,禮部、太常寺上《納后儀注》:發(fā)六禮制書。太皇太后御崇慶殿,內(nèi)外命婦立班行禮畢?!圃唬骸盎实奂{后,命公等持節(jié)行禮。”四月,太皇太后手書曰:“皇帝年長,中宮未建。歷選諸臣之家,以故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虞候、贈太尉孟元孫女為皇后?!盵4]第8冊,2656-2660
《水龍吟(慢)》所載“佳期”“風(fēng)情”及“愿吾皇、萬年恩愛”云云,正是哲宗元祐七年(1092)三月“納后”的形象寫照。其傳入高麗則當(dāng)在元祐八年(1093)二三月間。蘇軾《論高麗買書利害札子三首》其一:“近據(jù)館伴所申,乞與高麗使抄寫《曲譜》。臣謂鄭衛(wèi)之聲,流行海外,非所以觀德?!盵23]卷三五,第3冊,997按《長編》卷四八一:“(元祐八年[1093]二月辛亥)禮部尚書蘇軾言:‘高麗人使乞買書籍……又近據(jù)館伴所申,乞與高麗使抄寫《曲譜》。臣謂鄭衛(wèi)之聲,流行海外,非所以觀德?!t所買書籍曾經(jīng)收買者,許依例。金箔特許收買,余依奏,吏人免上簿?!崩顮c自注:“詔高麗買書,自有體例?!毒庪贰纺私耖g,令依前降指揮?!缎落洝废抵铝?,今并附此。元符元年(1098)四月十二日《宋球傳》,《舊錄》云:副陳軒館伴,高麗使求《冊府元龜》、《樂譜》、金箔。蘇軾為禮部尚書,以先朝柔遠(yuǎn)非是,乘此沮之,且誣館伴規(guī)其私遺,陳請勿與。球曰:‘先朝蓋嘗賜之矣,此非中國所秘。不與,何以示廣大?’朝廷是其議,卒與之?!盵18]第19冊,11438-11442據(jù)此,《高麗史·樂志二》所載賀皇婚之詞以及蘇軾《行香子》等詞曲,當(dāng)是元祐八年(1093)二三月間朝廷“許依例”高麗抄寫《曲譜》及“特許收買”“《樂譜》、金箔”期間,而隨其使者傳入高麗的。需要說明的是,元祐八年(1093)高麗抄寫《曲譜》及收買“《樂譜》、金箔”,乃是收集神宗至哲宗時期的新曲。《高麗史·樂志二》所載詞曲中,當(dāng)有一批是在這個時期傳入的。目前,學(xué)界對神宗及徽宗時期詞曲傳入高麗的史實(shí)頗為注意,而對哲宗時期詞曲東傳高麗的史實(shí)重視程度不夠,應(yīng)當(dāng)加強(qiáng)這方面的研究。
第三,可以確考為政和年間(1111-1117)賜大晟燕樂時傳入的詞曲,除晁端禮《黃河清(慢)》外,還有一些作品。如趙企《感皇恩(令)》:
騎馬踏紅塵,長安重到。人面依然似花好。舊歡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夢,巫山曉。 千里斷腸,關(guān)山古道?;厥赘叱撬铺扈谩M懷離恨,付與落花啼鳥。故人何處也,青春老。[1]第6冊,2235
《鐵圍山叢談》卷二:“大觀中(1107-1110),有趙企企(循)道者,以長短句顯。如曰:‘滿懷離恨,付與落花啼鳥?!硕喾Q道之,遂用為顯官,俾以應(yīng)制。會南丹納土,企道之詞曰:‘聞道南丹風(fēng)土美,流出濺濺五溪水。威儀盡識漢君臣,旌旗所指皆欣喜。凱歌還,歡聲載路,一曲春風(fēng)里?!衷唬骸f年觴,傜人北面朝天子?!敼罴阎?。然趙雅不樂以詞曲進(jìn),公后不取焉?!盵5]27按:趙企,字循道,大觀年間(1107-1110)知績溪縣,重和元年(1118)卒于臺州通判任?!度卧姟酚行鱗24]第26冊,13535。據(jù)《鐵圍山叢談》,趙企《感皇恩(令)》大觀年間(1107-1110)已流傳,因而薦為“顯官”,“俾以應(yīng)制”。按“南丹納土”在大觀四年(1110)(《宋史·徽宗本紀(jì)二》)[4]第2冊,385,趙企以詞曲“應(yīng)制”當(dāng)在大觀四年(1110)至政和初年(1111)。其《感皇恩(令)》東傳高麗的時間,應(yīng)在政和四年(1114)賜“大晟燕樂”時。
另據(jù)王小盾等先生考證,《高麗史·樂志》“唐樂”所載祝壽諛頌之詞,“其主體是作為天寧節(jié)祝壽樂舞創(chuàng)制出來的”,這類詞有《滿朝歡(令)》“共獻(xiàn)君王千萬歲”、《清平樂》“真主玉歷成康”、《還宮樂》“喜賀我皇”等。[22]53-54按:“天寧節(jié)”即為宋徽宗誕辰所設(shè)“圣節(jié)”。今考上述詞的內(nèi)容,均與徽宗“圣節(jié)”有關(guān)。因此,王小盾先生的說法基本上是符合事實(shí)的。筆者考知這類詞曲還有《游月宮(令)》“當(dāng)今圣主座龍樓”,中有“海晏河清”,即為徽宗朝多次黃河清鬧劇的反映;又如《天下樂(令)》“壽星明久”,亦為徽宗天寧節(jié)祝壽之詞。但也要注意到,在《高麗史·樂志》“唐樂”所載祝壽詞中,并不是所有都為徽宗天寧節(jié)而作,可以考知作者的,如柳永《御街行(令)》“椿齡無盡”、《醉蓬萊(慢)》“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便為真宗承天節(jié)(“承天節(jié)”即為真宗誕辰所設(shè)“圣節(jié)”)、仁宗乾元節(jié)(“乾元節(jié)”即為仁宗誕辰所設(shè)“圣節(jié)”)祝壽之詞。無名氏《行香子(慢)》“瑞景光融”,當(dāng)為神宗熙寧元年(1068)賀太皇太后曹氏之詞。
又據(jù)筆者考證,《高麗史·樂志二》所載北宋七套大曲中,至少有《獻(xiàn)仙桃》《壽延長》《五羊仙》《蓮花臺》《惜奴嬌(曲破)》等五套大曲,可證明其作于徽宗時期。如《獻(xiàn)仙桃》大曲有《金盞子令(嗺子)》:
東風(fēng)報暖,到頭嘉氣漸融怡。巍峨鳳闕,起鰲山萬仞,爭聳云涯。 梨園子弟,齊奏新曲,半是塤、箎。見滿筵、簪紳醉飽,頌《鹿鳴》詩。[1]第6冊,2213
據(jù)《玉?!肪硪弧鹆骸罢投?1112)九月二十五日,頒《鹿鳴宴樂章》五曲?!盵12]第945冊,799《宋史·樂志十四》有“政和鹿鳴宴五首”樂章[4]第10冊,3299,《文獻(xiàn)通考·樂考十六》作“政和二年(1112)《鹿鳴燕》”[17]1259。又按《金盞子令(嗺子)》詞曲“齊奏新曲,半是塤、箎”,“塤、箎”非泛指,政和三年(1113)即成為“燕樂部八音”的標(biāo)志性樂器(詳上)。據(jù)此,《獻(xiàn)仙桃》大曲《金盞子令(嗺子)》作年當(dāng)在政和三年(1113)?!东I(xiàn)仙桃》大曲及其所含詞曲如《獻(xiàn)仙桃》“元宵佳會”、《獻(xiàn)天壽(慢)》“日暖風(fēng)和”、《獻(xiàn)天壽令(嗺子)》“閬苑人間”、《金盞子(慢)》“麗日舒長”、《瑞鷓鴣(慢)》“海東近日”、《瑞鷓鴣(慢 嗺子)》“北暴東頑”等,其東傳高麗應(yīng)在政和四年(1114)賜大晟燕樂時。
又如《壽延長》大曲有《中腔令》:
彤云映彩色相映,御座中天簇簪纓。萬花鋪錦滿高庭。慶敞需、宴歡聲。 千齡啟統(tǒng)樂功成。同意賀、元珪豐擎。寶觴頻舉俠群英。萬萬載、樂升平。[1]第6冊,2215
據(jù)樂官奏《中腔令》后,竹竿子口號致語曰:“梨園新曲奏《中腔》?!?《高麗史·樂志二》載《壽延長》大曲)[1]第6冊,2215知《中腔令》為新調(diào),其創(chuàng)調(diào)則當(dāng)在宋徽宗朝。按《中腔令》曲詞“同意賀、元珪豐擎”,所述“元珪(圭)”史事,乃徽宗朝所特有?!端问贰せ兆诒炯o(jì)三》:“(政和二年(1112))冬十月乙巳,得玉圭于民間。(十一月)戊寅,日南至,受元圭于大慶殿,赦天下?!?政和三年(1113)春正月)甲子,詔以天賜元圭,遣官冊告永裕、永泰陵?!盵4]第2冊,390《宋史·禮志五》略同[4]第8冊,2499,《東都事略》卷一一所載尤詳[25]第382冊,87,文繁不引。因“元圭”得于政和二年(1112)十月,十一月冬至方受“元圭”于大慶殿;政和三年(1113)正月詔以天賜“元圭”冊告諸陵。故知詞調(diào)《中腔》創(chuàng)調(diào)最早當(dāng)在政和二年(1112)十一月至政和三年(1113)初。又據(jù)《中腔令》曲詞“萬花鋪錦滿高庭”及口號致語“花雜壽香薰綺席”,知《中腔令》當(dāng)創(chuàng)調(diào)于政和三年(1113)春。又按《壽延長》大曲口號致語曰:
太平時節(jié)好風(fēng)光,玉殿深深日正長?;s壽香薰綺席,天將美祿泛金觴。三邊奠枕投戈戟,南極明星獻(xiàn)瑞祥。欲識圣朝多樂事,梨園新曲奏《中腔》。[1]第6冊,2215
考《宋史·徽宗本紀(jì)二》,大觀元年(1107),慶云見,同州黃河清,于闐、夏國入貢,涪州夷內(nèi)附;大觀二年(1108)四月復(fù)洮州,五月復(fù)積石,六月以平夏城為懷德軍;大觀三年(1109)正月,以涪夷地為承州,升湟州為饗德軍節(jié)度,二月播州楊文貴納土,以其地置遵義軍,八月升融州為清遠(yuǎn)軍節(jié)度,是歲陜州同州黃河清;大觀四年(1110)正月,夏國入貢;政和元年(1111),虔州芝草生,蔡州瑞麥連野,河南府嘉禾生,野蠶成繭,交趾、夏國入貢[4]第2冊,378-387。又《宋史·徽宗本紀(jì)三》:政和二年(1112),高麗入貢,成都路夷人董舜咨、董彥博內(nèi)附,置祺、亨二州[4]第2冊,390。據(jù)此可以說明,所謂“梨園新曲奏《中腔》”,其時間乃在徽宗年間,《中腔令》實(shí)為當(dāng)時所創(chuàng)新調(diào)。據(jù)此可知,《壽延長》大曲及其所含詞曲《壽延長·破字令》“青春玉殿”[1]第6冊,2215,亦當(dāng)屬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大晟燕樂。
又如《五羊仙》大曲所載《步虛子令》:
碧云籠曉海波間。江上數(shù)峰寒。佩環(huán)聲里,異香飄落人間。弭絳節(jié),五云端。 宛然共指,嘉禾瑞開。一笑破朱顏。九重曉闕,望中三祝高天。萬萬載,對南山。[1]第6冊,2216
按“五云”為五色祥云,本出《周禮》而廣泛見于徽宗瑞應(yīng)賀頌及“天寧節(jié)”賀壽詩詞。如王安中《擬進(jìn)天應(yīng)頌一首》序:“大晟奏而靈羽至?!瞥始娪糁迳?,日見戴承之二氣?!盵26]卷一,第1127冊,7傅察《天寧節(jié)馬前口號》:“千秋從昔慶嘉名,四海而今賀太平。十里旌旗明曉色,萬家弦管被新聲。五云已逐陽烏現(xiàn),百獸方隨儀鳳鳴。更喜簮紳趨燕衎,南山祝圣愿同傾?!盵27]卷下,第1124冊,775賀鑄《天寧樂》(《銅人捧露盤引》)“五云長在”,萬俟詠《快活年近拍》:“五云樓近,風(fēng)送歌聲,依約睿思新制?!比f俟詠《雪明鵲夜》:“望五云多處,探春開閬苑?!睙o名氏《金盞子(慢)》:“九重天上,五云開處,丹樓碧閣崢嶸?!睋?jù)此知《五羊仙》大曲所載《步虛子令》為徽宗朝賀“天寧樂”之曲。又《五羊仙》大曲“樂官仍奏《中腔令》。奉威儀十八人,歌《中腔令》‘彤云映彩色’”,據(jù)上文考證,《中腔令》“彤云映彩色”創(chuàng)調(diào)于政和三年(1113)春,故可知《五羊仙》大曲及其所用詞曲均屬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大晟燕樂”。
又《蓮花臺》大曲“兩童女唱《獻(xiàn)天壽令》‘日暖風(fēng)和’詞”“兩童女唱《嗺子令》‘閬苑人間’詞”。[1]第6冊,2220按《獻(xiàn)天壽令》“日暖風(fēng)和”詞見于《獻(xiàn)仙桃》大曲,原作《獻(xiàn)天壽(慢)》“日暖風(fēng)和”;《嗺子令》“閬苑人間”詞實(shí)即《獻(xiàn)天壽令(嗺子)》“閬苑人間”詞,均見于《獻(xiàn)仙桃》大曲。[1]第6冊,2212-2213據(jù)上考可知,《蓮花臺》多用徽宗朝大曲《獻(xiàn)仙桃》中新曲,故應(yīng)屬徽宗朝新改作之大曲,其東傳高麗亦在政和四年(1114)。
又《惜奴嬌(曲破)》末遍:
樓起霄宮里。五福中天紛絳瑞。弦管齊諧,清宛振逸天外。萬舞低回紛繞,羅紈搖曳。頃刻轉(zhuǎn)輪歸去。會感激天意。 幸列熙臺,洞天遙遙望圣梓。五夕華胥,魚鑰并開十二。圣景難逢無比。人間動且經(jīng)歲。婉娩躊躇,再拜五云迤邐。[1]第6冊,2222
按“再拜五云迤邐”云云,據(jù)上文考證乃為徽宗朝瑞應(yīng)事。《五羊仙》大曲、《蓮花臺》大曲均有“樂官奏《五云開瑞朝》引子”,[1]第6冊,2216,2220-2221均為徽宗朝新曲。又《高麗史·樂志二》未載《惜奴嬌(曲破)》表演形式,《樂學(xué)軌范》卷四載其表演儀節(jié)甚詳[28]204-205。據(jù)此,《惜奴嬌(曲破)》八遍曲詞疑各為“攧遍”“入破”“虛催”“催袞”“催拍”“中袞”“歇拍”“煞袞”,其中所奏《會八仙引子》,亦見于《獻(xiàn)仙桃》大曲,[1]第6冊,2212-2214可為政和四年(1114)賜高麗大晟燕樂之一證。
綜上所述,徽宗賜高麗“新樂”凡三次,其中政和四年(1114)六月所賜為大晟燕樂,政和六年(1116)六月及政和七年(1117)二月所賜均為大晟雅樂。又《高麗史·樂志》所載詞曲,乃為高麗史官匯集前代詞曲為一編,既非“大晟府撰樂譜辭”,更非“大晟府習(xí)用的一種簡式歌譜”。其傳入高麗的時間,也并非完全在“宋徽宗政和年間(1111-1117)”,而是在神宗熙豐年間(1068-1085)、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3)、徽宗政和年間(1111-1117)等三個重要階段。本文通過這三個重要階段賜高麗“新樂”與詞曲的考辨和論證,揭示了宋廷賜高麗“新樂”的性質(zhì)、內(nèi)容、原因、背景及其文學(xué)形態(tài)特征,為宋代與高麗文化、文學(xué)交流研究提供了新的佐證。本文在宋代與高麗文化史上的官方交流及音樂文學(xué)史(尤其是詞曲史)的特定形態(tài)研究方面,也展現(xiàn)了新的視點(diǎn)和思路,這對學(xué)界在宋代與高麗文化、文學(xué)交流史研究的進(jìn)一步深入,有一定的推進(jìn)意義,其學(xué)術(shù)意義或?qū)W術(shù)價值或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