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東輝
(黑龍江大學 哲學學院,哈爾濱 150080)
作為漢代思想巨擘,揚雄不僅擅長抽象思辨思維,精心構(gòu)建起太玄的本體論結(jié)構(gòu),而且與中國歷史上大多數(shù)儒學思想家一樣,非常關(guān)注現(xiàn)實社會的秩序構(gòu)建,特別是人們的日用倫常和道德修養(yǎng),形成了他獨具特色的倫理思想體系。在揚雄的倫理思想體系中,德福觀是其中的重要內(nèi)容。概括地看,揚雄將德福觀建立在太玄本體論基礎(chǔ)上,并基于陰陽消長、盈虛變化的辯證關(guān)系揭示了福禍互相轉(zhuǎn)化的規(guī)律,且通過君子修養(yǎng)論高揚起修德致福、德福一致的大纛。
揚雄模仿《周易》作《太玄》,并以太玄圖式構(gòu)建其體大思精的本體哲學大廈。在揚雄的本體論架構(gòu)中,通過玄、方、州、部、家的層級涵攝模式將整個世界收納其中,所謂“一玄都覆三方,方同九州,枝載庶部,分正群家”[1]211。同時,揚雄將這個太玄圖式在形式上進行了進一步細分,即“三三而九,因以九九八十一,故為八十一卦。以四為數(shù),數(shù)從一至四,重累變易,竟八十一而遍,不可損益?!盵2]卷五十九《張衡傳》這里所謂的八十一卦實際就是揚雄在《太玄》中創(chuàng)造的81首,其中每一首相當于《周易》的卦。每首下又有九贊,贊相當于《周易》的爻。整個太玄就是由81首、729贊組成的。按照《周易》的天、地、人“三才”之道,揚雄在太玄體系架構(gòu)中,也從天、地、人“三才”的維度對其理論進行了大三段論和小三段論的“三摹九據(jù)”式的擘畫。所謂“玄生神象二,神象二生規(guī),規(guī)生三摹,三摹生九據(jù)”[1]215。具體而言,“玄一摹而得乎天,故謂之九天;再摹而得乎地,故謂之九地;三摹而得乎人,故謂之九人”[1]215。在天、地、人“三摹”的基礎(chǔ)上,每一摹又分別細分為三據(jù),三摹合而為九據(jù),即“天三據(jù)而乃成,故謂之始中終。地三據(jù)而乃形,故謂之下中上。人三據(jù)而乃著,故謂之思福禍”[1]215。也就是說,天、地、人是宇宙圖式中的大三段論,其中天道、地道、人道又分別涵攝個小三段論。所謂“參分陽氣以為三重,極為九營”[1]212。具體而言,天道的小三段論是始、中、終;地道的小三段論是下、中、上;人道的小三段論是思、福、禍。亦即所謂的“逢有下中上。下,思也。中,福也。上,禍也”[1]194。進而以人為例,在思、福、禍這個小三段論的宇宙圖式基礎(chǔ)上,又可再進行“三摹九據(jù)”的細分,即更小層級的三段論劃分,所謂“思福禍各有下中上,以晝夜別其休咎焉”[1]194。這種“三摹九據(jù)”格局不僅在人道中存在,天地之道也都是按照這個模式來架構(gòu)的。以天而言,天有九天,即中、羨、從;更、眸、廓;減、沈、從。以地而言,地亦有九地,即沙泥、澤地、沚厓;下田、中田、上田;下山、中山、上山。同樣,以人類的禍福休咎而言,也是在思、福、禍三段論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三摹而成九據(jù),即思始、思中、思終;福初、福盛、福??;禍始、禍中、禍終。在揚雄看來,“下欱上欱,出入九虛;小索大索,周行九度”[1]215。對于揚雄所謂的九據(jù)、九營、九虛、九度這些代表層級、位次、次序等含義的概念,筆者下文中統(tǒng)一用九度代替。從語境上講,這個九度既包含空間層級上的從下到上,又具有時間順序上的從始到終的意蘊。
思、福、禍三段論集中體現(xiàn)了揚雄德福觀的基本精神,體現(xiàn)了其求福避禍的思想主張。為什么說揚雄的德福觀是求福避禍的,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其崇福抑禍的思想傾向中。眾所周知,《周易》是尚中的。同樣,模仿《周易》而作的《太玄》也是尚中的。在揚雄太玄本體論的宇宙圖式中,“中”占據(jù)重要位置。他將《中》列為《太玄》81首之首。同時,基于對稱和諧的美學思維,在揚雄所構(gòu)建的“三摹九據(jù)”的九度本體框架中,“五”處在最中的位置。因此,在揚雄擘畫的太玄宇宙本體論中,五是九度的核心和中心。進而,揚雄也像先秦思想家們一樣將中與和結(jié)合在一起,并將五界定為中和,從而通過中和將美學與倫理學融為一體,生發(fā)出了中和的道德美之意境。在揚雄看來,處中對稱,故為美;同時,和諧乃人類社會追求的最高境界。因此,中和是將美與善融為一體的道德美境界[3]。在這個意義上,五因其處中而具有中和的美善之譽,故為最吉,所謂“五為中和”[1]203、“中和莫盛乎五”[1]213?;紦P雄著述,其對中及中和的稱道是始終一貫的,所謂“甄陶天下者,其在和乎?剛則甈,柔則壞。龍之潛亢,不獲其中矣。是以過中則惕,不及中則躍,其近于中乎!圣人之道,譬猶日之中矣!不及則未,過則昃”[4]27。參之以揚雄“五為中和”的道德美學思想傾向,不難看出,揚雄在人生哲學方面也具有崇福的思想傾向。譬如,在《太玄·玄數(shù)》中,揚雄就明確提出“中,福也”的思想主張,旗幟鮮明地將和諧至美的中與人生追求的福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此外,從前面提到的天道“始、中、終”、地道“下、中、上”、人道“思、福、禍”的“三摹九據(jù)”宇宙體系中也不難看出,人道的“?!彼鶎?yīng)的天道和地道中的相應(yīng)位置竟然都是“中”,這也從另一個側(cè)面有力印證了揚雄的“中,福也”的觀念。
除了堅持五為中和最為吉的義理,在揚雄的九度結(jié)構(gòu)中,二、八也因其相對處中而不乏吉兆。我們知道,在81首的太玄體系中,每一首又有九個層級,即初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上九。每一個層級則有贊,有測。從初一到上九,又可分為上、中、下三節(jié),二、五、八分別處于三節(jié)的中間位置,相對于五這個全首的大中而言。二、八無疑是小中,雖不及五之位正,但亦為小三段論中的中數(shù),故亦可稱為位正。如果再與陰陽晝夜搭配適當,則位置處中的贊往往是非吉即福。譬如,永首次五贊曰:“三綱得于中極,天永厥?!盵2]111。對此,司馬光集注曰:“五為中和而當晝,王者正三綱以建皇極,永保天祿也。”[1]111除了次五,次二、次八也不乏吉贊。如銳首次二贊曰:“銳一無不達”[1]33。務(wù)首次八贊曰:“黃中免于禍”[1]56。此二贊之所以分別具有“無不達”和“免于禍”的寓意,主要是因為皆處中(二為思中,八為禍中)。當然,處二、五、八的中位并不是得吉得福的唯一條件,要想得到好的結(jié)果必須要滿足處中和當晝這兩個條件。以上所舉的三首中的吉贊均是因為處中且當晝。在這方面,處中而不當晝的反面例子也很多。如戾、干、毅、眾、親等首的次五雖處全首中最中最佳的位置,但因皆當夜而終不吉。限于篇幅,茲不展開詳述。
總之,透過太玄本體論的表象,不難發(fā)現(xiàn),揚雄擘畫九度結(jié)構(gòu)、設(shè)計人道中的思福禍三段論,其根本在于為人類社會道德秩序立法。如果把研究的視野再向上追溯一下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先秦時期的《周易》還是兩漢之際的《太玄》,其所擘畫的宇宙圖式都是在天、地、人三才之道的框架內(nèi)。再進一步剝繭抽絲,不難看出,天、地、人三才之道的立論依據(jù)雖然都是宇宙、陰陽等天道規(guī)律和自然法則,但其落腳點卻都實實在在是人道,是為了構(gòu)建人類社會的秩序和準則。強調(diào)人與天地相參,倡導“知天地之化育”[5],無疑是往圣先哲進行本體思維和人類秩序構(gòu)建的思維元點。“揚雄以天道論人道,充分肯定了宗法等級制度和綱常名教的合理性?!盵6]所謂“夫玄也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兼三道而天名之,君臣父子夫婦之道”[1]212。因此,無論是天道還是地道,最終都指向人道,指向人類社會的禍福。所謂“天地所貴曰福,鬼神所祐曰福,人道所喜曰?!盵1]192。在揚雄看來,福居人道之中,是人類社會乃至每個個體人所應(yīng)追求和尊奉的理想境界。故而,揚雄建立在太玄本體論基礎(chǔ)上的思、福、禍三段論構(gòu)成了其德福觀的價值取向,其基本傾向是崇福的。
揚雄不僅建構(gòu)了氣勢恢弘、結(jié)構(gòu)縝密的太玄宇宙本體模式,難能可貴的是,其太玄本體并非一成不變的僵化體系,而是處于不斷發(fā)展變化之中且有規(guī)律可循的。概言之,揚雄的“罔直消長、盈虛消息”的變化發(fā)展觀充分體現(xiàn)了其豐富的邏輯思維和辯證法思想。在揚雄看來,“物靡盛而不虧,故平不肆險,安不忘?!盵7]120-121。在《太玄·玄文》中,揚雄揭示了“罔、直、蒙、酋、冥”的萬物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盛到衰的循環(huán)往復、盈虛消長道理,即“罔、直、蒙、酋、冥。罔,北方也,冬也,未有形也;直,東方也,春也,質(zhì)而未有文也;蒙,南方也,夏也,物之修長也,皆可得而戴也;酋,西方也,秋也,物皆成象而就也;有形則復于無形,故曰冥。故萬物罔乎北,直乎東,蒙乎南,酋乎西,冥乎北?!杳上鄻O,直酋相敕,出冥入冥,新故更代。陰陽迭循,清濁相廢”。這種辯證思維還更直觀地體現(xiàn)在其所構(gòu)建的“三摹九據(jù)”九度宇宙架構(gòu)中,體現(xiàn)在其81首中每一首的從最初到極致的發(fā)展過程,以及由極致而進入到下一首即下一個遞進循環(huán)中。所謂“思心乎一,反復乎二,成意乎三,條暢乎四, 著明乎五,極大乎六,敗損乎七,剝落乎八,殄絕乎九”[1]213。
為了更清晰地闡析揚雄的禍福轉(zhuǎn)化論,在這里筆者從初一到上九試舉幾個典型案例進行說明之。如在《太玄》第一首的“中”首中,其初一贊曰:“昆侖旁薄,幽”。其測曰:“昆侖旁薄,思之貞也。”對此,司馬光闡釋說:“贊者,明圣人順天之序,修身治國,而示人吉兇者也……君子思慮之初,未始不存乎正,故曰‘思之貞也’?!盵1]4-5從初一的思慮之初到次二的思慮之中,為善惡吉兇的初期萌芽階段。到了次三,則為思終,往往處于由“思”的階段跨越到“福”的階段之前夜。司馬光在闡述“度”首次三贊之“小度差差,大攋之階”時,就曾指出“三為思終而當夜,思不中度則事乖失矣。故曰‘小度差差,大攋之階’”[1]108。此外,闡述“唫”首次三贊時,司馬光也指出“三為思終,又為成意,思慮既成,則言貌可以接人矣”[1]118。相對于禍福而言,思是善惡、禍福的基礎(chǔ)和萌兆,所謂“外物之來,入乎思也;言行之動,出乎思也。得其宜則吉,失其宜則兇”[1]8。思的階段(包括思始、思中、思終)成為招禍還是致福的總開關(guān)和大前提,故強調(diào)“思之慎也”。而次四則為福之資,是由思邁進福的初始,是培福的重要階段。如盛首次四贊曰:“小盛臣臣,大人之門?!弊⑨屨哒J為:“四為福始,故曰小盛也?!赢斝∈⒅酰茏员百v,承事仁賢,以致大盛?!盵1]79而次五雖為盛福,多為吉兆,但如果當夜不當晝,亦主小人而不利。如格、樂、務(wù)等首的次五皆因當夜而表示小人難負盛福。所謂“五以小人而享盛福,恣其淫樂,樂極必悲,盛極必衰也”[1]52。按照太玄的九度結(jié)構(gòu),各首的次六往往為“盛多”,為“上祿”,故處于由福轉(zhuǎn)禍的前夜。到了次七則為禍始,故多現(xiàn)失志、敗損、消耗之象。經(jīng)過次八的禍中,到了上九則為禍窮,即將迎來轉(zhuǎn)折點,所謂“物極則反,故復變而開通,化生萬物,萌赤牙白者也”[1]160。在司馬光看來,上九雖為“禍之窮也”,但如果君子能“事君盡節(jié),有死無貳,順義忘生”,也是符合“天之正命”[1]166-167的。綜上,不難看出,揚雄的太玄九度結(jié)構(gòu)中蘊含著豐富的樸素辯證法思想,并以此構(gòu)建其禍福轉(zhuǎn)化的思想內(nèi)涵。
作為儒家思想巨擘,揚雄與歷史上的其他儒者一樣,都將思想關(guān)注的重點放在人倫教化上。按照“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的儒家信條,揚雄在其《太玄》《法言》等著述中,核心都是在講君子如何如何,小人如何如何,突出的就是揚君子抑小人的君子道德修養(yǎng)論。揚雄的修養(yǎng)論在形式上強調(diào)“君子強學而力行”[4]7,在內(nèi)容上突出揚善抑惡的道德修養(yǎng),在結(jié)果上追求修德致福的德福一致。
首先,以《太玄》為例。在《太玄·玄摛》中,揚雄指出:“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人之所丑而有余者,惡也。君子日強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余,則玄之道幾矣?!睋P雄通過擘畫玄之81首、729贊的相摩相蕩,目的是使“君子小人之道較然見矣”[1]187。一言以蔽之,強調(diào)天、地、人“三才”的義理,其根本就在于達致“天地設(shè),故貴賤序。四時行,故父子繼。律歷陳,故君臣理”[1]187的天人合一境界。通過天道影響人道,通過吉兇禍福來引導人“遵道顯義”[7]120,“建道德以為師,友仁義與之為朋”[7]114,根本點還是教化人民要向圣人、君子看齊,為善去惡,向善成人。有學者總結(jié)道:“揚雄開出智、仁、勇、公、通、圣、命、道、德、義等道德范疇,作為玄的功用和原則,并貫通于天、地、人三道和人際倫輩之中?!盵9]難能可貴的是,揚雄非常注意將道德善惡與個人的吉兇禍福聯(lián)系在一起,所謂“吉兇見,故善否著”[1]187。在揚雄看來,“君子在玄則正,在福則沖,在禍則反”,而“小人在玄則邪,在福則驕,在禍則窮”。因此,“君子得位則昌,失位則良”;而小人反是,“得位則橫,失位則喪”[1]207。通過對天地、陰陽、晝夜等天地之道的遵循,揚雄最終是要闡揚“君子道全、小人道缺”[1]214的德福一致義理。
無獨有偶,在《法言》中,揚雄也致力于積善得福的君子修養(yǎng)論,并以德福一致觀來佐證和激勵人要強學力行,學為君子。所謂“君子言則成文,動則成德”[4]37,并且將福壽與修德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其曰:“或問壽可益乎?曰德”[4]40。揚雄贊賞“勇于義而果于德,不以貧富貴賤死生動其心”的“孟軻之勇”[4]33。在揚雄看來,君子所當學的治國理政之道核心就是“張其綱紀,議其教化”[4]26,具體包括導之以仁、蒞之以廉、臨之以正、修之以禮義等多種手段。按照揚雄的德福一致思想,盡管修德不一定馬上得福,甚至有時還會招致禍患,但長遠地看,修德是有大利益的,這些利益有時不是物質(zhì)上和世俗觀念中的榮華富貴,而是精神上和名節(jié)道德上的佳名美譽。正是基于這種德福觀念,揚雄指出,“圣人重其道而輕其祿,眾人重其祿而輕其道”[4]22。所謂“眾人愈利而后鈍,圣人愈鈍而后利”[4]22。在揚雄看來,堅守道德操守眼前可能會有所損失,但將來一定有回報。所謂“關(guān)百圣而不慚,蔽天地而不恥,能言之類,莫能加也。貴無敵,富無倫,利孰大焉”[4]22。因此,揚雄在面對占星與吉兇的關(guān)系時強調(diào)“在德不在星”[4]23。他也極其贊賞吳起針對魏武侯以山河之固為國家屏保而提出的“在德不在固”[4]20的德本論。從中不難看出,揚雄的禍福觀不在于世俗的利益富貴,而在于道德上的榮辱臧否,所謂“君子德名為幾,梁齊趙楚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乎成名?”[4]15“大人之學也為道,小人之學也為利”[4]3。“先生相與言,則以仁與義;市井相與言,則以財與利”[4]3。揚雄基于“善惡混”[4]7的人性論,主張人要通過“強學力行”成為圣人、君子。所謂“學者,所以修性也。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學則正,否則邪”[4]2。人性善惡混的可塑性決定了“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4]7。揚雄贊賞孔顏之樂的道德愉悅感,認為一個人內(nèi)在的道德愉悅感才是最大的利益和成功,如“紆朱懷金者之樂,不如顏氏子之樂。顏氏子之樂也內(nèi),紆朱懷金者之樂也外”[4]4。在揚雄看來,五常之德本身就是最大的福祿,就是最根本的富貴利益。就像衣食住行等人類根本需求,五常就等同于人類得以在社會中生存的最基本需求。所謂“仁宅也,義路也,禮服也,知燭也,信符也。處宅,由路,正服,明燭,執(zhí)符。君子不動,動斯得矣?!盵4]7換句話說,只有具有了道德仁義,一個人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完全意義上的人。所謂“道德仁義禮,譬諸身乎? 夫道以導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義以宜之,禮以體之。天也,合則渾,離則散,一人而兼統(tǒng)四體者,其身全乎! ”[4]9-10反之,如果一個人背棄了道德仁義,則必為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棄。 “仁疾乎不仁,誼疾乎不誼。君子寬裕足以長眾,和柔足以安物,天地無不容也。不容乎天地者,其唯不仁不誼乎! ”[1]207
基于以上分析,揚雄的君子修養(yǎng)論實則受其德福觀的影響,并成為其德福一致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在揚雄看來,只有修德才能做到避禍致福。當然,修德有時并不是馬上就能得到眼前的現(xiàn)實利益,為惡的小人也不一定馬上就會招致災(zāi)禍,但無論如何,從長遠看,最終必然在天道規(guī)律的影響下,君子修德而得福,小人為惡終遭禍敗?!短贰笆ⅰ笔状挝遒澰疲骸昂胃M肩,提禍撣撣”。測曰:“何福提禍,小人之道也?!睂Υ?,宋人陳漸解析道:“五居正位,故云何福也。福至盛,故云滿肩。極盛必反,故云提禍?!彼抉R光也認為“以小人而享盛福,禍必隨之”[1]79。也即是說,修德才能有福,如果不務(wù)修德雖暫時享有盛福,則禍不遠矣。概言之,揚雄德福一致思想主要表現(xiàn)為由修德到致福的道德邏輯推演。首先,他認為強學力行的目的是要塑造君子人格,即“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4]2。在他看來,一個人要努力成為君子,而不要變成小人,所謂“大人之學也為道,小人之學也為利”[4]3。歸根結(jié)底,主要是因為君子務(wù)德,小人不務(wù)德。務(wù)德的君子即使遭到險阻和困難,最終因其崇高的道德堅守,也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而不務(wù)德的小人即使暫時獲得盛福,因其道德缺失,最終也難以負擔其榮華富貴(即所謂的“何?!保握?,荷也,負擔之意也),而終招禍敗(即“提禍撣撣”)?;诖?,揚雄倡導人們要強學力行,向圣賢學,學為君子,并以君子最終獲得超過榮華富貴的根本“大利”而鼓勵人為善去惡,修德成人。
一般說來,從學術(shù)史的角度看,大多將揚雄歸入儒家道統(tǒng)中。但也有研究者注意到揚雄思想中不乏老子道家的影響。如羅國杰先生就曾指出揚雄的《太玄》受《老子》的影響,但羅先生還是堅持將揚雄劃歸儒家序列。徐復觀在研究揚雄禍福觀時則堅持認為揚雄更多地受到老子禍福相倚思想的影響。他認為揚雄在西漢末年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下,受老子禍福思想影響,“惕于人生禍福之無常,借撰《太玄》,以遠離政治,逃避禍災(zāi)”“安處于無福無禍之地”[10]。由此,有學者認為,“揚雄在《太玄》中表現(xiàn)的主要是潔身自好,遠禍避害,以及對禍福無常的感嘆,調(diào)子是悲觀而消極的”[11]。拋開揚雄德福觀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的問題不論,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揚雄的德福觀繼承了先秦儒家的修德致福、德福一致的思想,同時也吸納了先秦道家禍福相倚、避禍存身的思想,并創(chuàng)造性地從本體論、辯證法、修養(yǎng)論等角度進行了縝密的論證和生發(fā)。在本體論層面,揚雄將思、福、禍的人道機理巧妙地嵌入天、地、人三才體系中,嵌入“三摹九據(jù)”的九度宇宙圖式中。在辯證法層面,揚雄將九度位置的變化遞嬗與陰陽晝夜的盈虛消長結(jié)合相參,總結(jié)出人道禍福轉(zhuǎn)折變化的規(guī)律。在修養(yǎng)論層面,揚雄按照修德致福、德福一致的理論基調(diào),明確了“強學力行”“學正否邪”“仁宅義路”的君子修養(yǎng)原則。揚雄的德福觀將本體論、辯證法、修養(yǎng)論熔于一爐,無論是體系的完備程度,還是論證的嚴密周延,抑或是實踐的可操作性等方面,都具有極大的創(chuàng)新開拓和現(xiàn)實指導價值,成為中國德福觀念史上當之無愧的一個高峰。剔除其中的一些囿于時代的歷史局限性,揚雄的德福觀對今天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仍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和理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