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小英（MEHAD MOUSA）

中國是擁有五千多年歷史的國家，每個角落都有歷史故事，有些文化習(xí)俗甚至可以追溯到幾千年之前。我去過中國的很多地方，西安是我最喜歡的城市。不只是因為我在西安留居并讀書，而是因為西安讓我想起我的家鄉(xiāng)——開羅。盡管中國和埃及的相異點比相同點多，但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二的埃及和中國在歷史上曾經(jīng)互相影響，并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城墻就是兩座城市對話的橋梁，我曾多次去往西安城中心的城墻，因為這城墻讓我惦記著開羅。

2019年，我第一次來到西安城墻的南門，這是一座宏大的城墻，難以一眼望盡全部。即使西安城墻的建筑形式與開羅古城墻大有不同，但有那么一刻，我感覺好像站在古開羅城墻面前一樣。

剛開始來西安游玩時，我沒有關(guān)注到城墻。我只知道西安是一個一流的旅游城市，旅游景點很多，很多朋友推薦我去看看，說西安是一生必去的地方。他們談環(huán)境、說美食、玩得酣暢淋漓，不亦樂乎，我聽得津津有味。但是百聞不如一見，我來到了西安后發(fā)現(xiàn)西安真的是一座充滿歷史、文化和現(xiàn)代娛樂的多樣化城市。

我曾游覽過西安的很多旅游景點，但對我來說，明城墻仍然是西安最重要的城市標(biāo)志。每次我走近或登上城墻，總有一種溫暖在心間。我常常跟別人講西安的城墻跟我故鄉(xiāng)的城墻很像。他們表示不相信，直到我給他們展示開羅城墻的外形。他們和我一樣感到驚訝，這兩座相距如此遙遠(yuǎn)的城市竟有如此相似的歷史遺跡。但開羅城墻和西安城墻其中最大的一個區(qū)別是后者可以攀登、行走或騎行。當(dāng)我第一次登上西安城墻時，我仿佛差一點就能觸摸到云層，深刻體會到賈平凹先生在《西安這座城市》中描述西安城墻的那句：“它的城墻赫然完整，獨身站定在護城河的吊板橋上，仰觀那城樓、角樓、女墻垛口，再怯弱的人也要豪情長嘯了……”城墻磚精準(zhǔn)的對接技術(shù)及城墻建造工藝令人稱奇。比如為了解決下雨堵水的問題，海墁略向內(nèi)傾斜，以利于雨水盡快流入排水槽，從而減輕雨水滲透的壓力。還有城墻防御設(shè)施的設(shè)計也是別具匠心，這一切都展示著中國古人的技巧和智慧。

從歷史上看，開羅城墻比西安城墻更古老，開羅城墻始建于公元969年，所以它比西安城墻還早兩百年。其修建的初衷與西安城墻相似，即保護城市免受外來敵人的襲擊。開羅城墻面前的沙漠是埃及東西部的天然屏障，城墻建成后，四周共有19扇門。城墻最著名的兩扇門有東北門——爾納西勒（Bab Al-Nasr）之門，意為“勝利之門”，建于1087年，軍隊在戰(zhàn)斗勝利后從此門進入開羅。這扇城門最大的特色是其門壁的砌石，這些是從古代埃及的遺跡中攫取而來的，上面可以看到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另一扇門是西北的祖伊拉（Bab Zuweila）門，這扇門名稱指的是一個北非野蠻人部落的名字，他們加入了建立開羅法蒂瑪王朝的軍隊。他們曾在戰(zhàn)爭中贏得了無數(shù)的勝利，為了紀(jì)念他們，開羅城墻的西北門以他們部落的名字命名。

更令人驚訝的是，西安城墻上的一些門的名字也與開羅城墻門的名字很像。比如，長樂門，這是西安城墻的東門，“長樂”二字有祈祝大明江山長久歡樂、萬年不衰之意。另外，開羅城墻也有一扇幸福之門，這扇門的名稱有兩個意思，并不單純地有長樂和幸福之意。有典故表明此門最初是以蘇丹喬哈爾的一位名叫薩艾德（意為“幸福”）的副手命名，故有此名。雖然兩座城墻這扇門命名的由來不同，但名稱是相同的。還有些城門的名字與火有關(guān)，但意思是互逆的。西安有扇城門叫永寧門俗稱南門，是西安城門中資格最老、沿用時間最長的一座。永寧的意思是向火神禱告，不起火災(zāi)，永保安寧。相反，開羅有一扇被稱為“燒焦門（Bab Al-Mahrouk）”。之所以有此稱號，是因為一支部隊在得知他們的軍長被殺后，想逃離開羅，由于開羅城墻所有的門會在每天日落時分關(guān)閉，他們便不得不放火燒這了扇城門逃離開羅。這扇門修復(fù)好之后，老百姓把它稱作“燒焦門”。

兩座城墻不僅城門名稱相似，與其相關(guān)的民俗也有相似之處。

一直以來，西安城墻和開羅城墻都是吸引世界各地游客的重要旅游區(qū)。對我來說登西安城墻最好的時間，是它穿著新年衣服的時候。要享受新年濃味，當(dāng)然要參觀古城墻燈會。那時候登墻能見到各具造型的花燈將古城墻裝扮得喜氣洋洋，如同進入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花燈海洋。

2021年我登上了燈火通明的城墻。白天的時候，燈籠看起來不像晚上那么亮。城墻周圍一切如常，人們行動緩慢。直到晚上8點，城墻上的燈都亮起來了，城墻上的人像蜜蜂一般涌動。

每逢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我最喜歡看到長輩和晚輩一起慶祝節(jié)日。吸引我注意的不止是這些花燈，更是人們的行為。這些場景如此特別，所有的人都非?？鞓罚麄儾恢＞氲貜某菈Φ囊欢俗叩搅硪欢?。那天登上城墻的游客中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她一頭白發(fā)，眉毛雪白，穿著一件繡有金線的深紅色毛衣。她抱著孫女，雙手顫抖地指著燈籠告訴小妞兒：“這是一朵花，這是一條龍，這是一頭公牛，這是……” 這是一個看似普通的場景，但它卻回答了我心中的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文化是如何綿延數(shù)千年而不間斷。也許正像這一簡單的場景，長輩把他們喜歡的并相信的傳統(tǒng)文化傳遞給后代，讓文化融進晚輩的血液，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個人都不自覺地完成了文化傳承，也正由此中國文化得以代代相傳。

像西安城墻燈會那樣，埃及古開羅城墻下每到齋月的時候也會亮起彩色的燈籠。燈籠與一個很重要的慶?；顒酉噙B，即齋月。齋月對埃及人民來說是一個非常神圣的月，埃及的慶祝儀式與其他阿拉伯國家不同。齋月到來的前幾天，開羅的舊街道里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彩色紙也被剪成三角形，捆在透明的繩子上，掛在街上和建筑物上裝飾街道。但埃及燈籠的形狀不同于中國燈籠。埃及燈籠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公元前2181年）。古埃及有個“燈節(jié)”，該節(jié)日每年大約持續(xù)一個月，從12月10日開始，到1月8日結(jié)束，這在當(dāng)時是祭祀歐西里斯神的儀式。歐西里斯是古埃及神話中的冥王，也是植物、農(nóng)業(yè)和豐饒之神。古代埃及的少年兒童唱著一首至今都還在流傳的歌曲——《向月亮致敬》，“放心，別害怕，月亮和你一起走。”孩子們當(dāng)時一邊看著宇宙中最大的燈籠——月亮，一邊拿著小燈籠走路唱歌。他們認(rèn)為天空中的月亮和他們在一起行走，確信天空中有一盞燈，手里拿著一個小月亮，他們才不會怕夜晚黑暗。埃及人直到中世紀(jì)都是如此，他們用彩色燈籠照亮和裝飾街道、房屋、集市和辦公室，通過燈光和色彩營造出一種獨特的奇妙氛圍和一派美麗的和諧之景。從此燈籠與伊斯蘭文化深深地結(jié)合在一起。特別是在法蒂瑪王朝，當(dāng)時燈籠被稱為“法諾斯（fanous）”，逐漸變成齋月到來的象征。

在埃及，燈籠作為齋月象征的故事有很多，齋月中使用燈籠的民俗也不少。比如在伊斯蘭歷362年（公元972年）法蒂瑪王朝統(tǒng)治埃及期間，哈里發(fā)穆阿茲·里丁拉（ALMu‘ez）在齋月的第15日抵達開羅市郊，并將此處定為埃及的首都。當(dāng)時的軍事指揮官札偉哈兒·爾西克里（Gawharal-Siqilli）要求城市居民手持蠟燭，在哈里發(fā)抵達開羅時為其照亮道路。大人和孩子們?yōu)榱藨c祝他們的行軍歸來，用燈籠罩住蠟燭，確保火焰不會熄滅，新加冕的哈里發(fā)對此大加贊賞。另一個故事是，哈里發(fā)穆阿茲·里丁拉（公元996年—公元1021年）出于安全考慮，命令婦女不得在晚上獨自外出，除非有男孩提著燈籠走在她們前面。他還下令在居民區(qū)、清真寺、街道的入口處懸掛燈籠，并對那些不遵守規(guī)定的人處以罰款。自此之后，直到現(xiàn)在，孩子們?nèi)匀粫邶S月?lián)]舞著燈籠，用通俗的埃及和阿拉伯語唱著童謠——源于古埃及語的《向月亮致敬》?，F(xiàn)在埃及的燈籠在形狀、大小和顏色上各不相同，在市場上能看到老式手工制作的彩色玻璃和錫燈籠，這是埃及民間傳說和伊斯蘭設(shè)計的完美結(jié)合?，F(xiàn)在，許多商店都會擺放具有現(xiàn)代設(shè)計的塑料燈籠，這些燈籠大多是流行的兒童玩偶形狀，并錄有傳統(tǒng)的齋月歌曲。盡管故事不盡相同，但它們都反映出埃及人在慶?；顒又惺褂脽艋\的習(xí)慣與中國人在元宵節(jié)布置花燈的相似。

西安城墻的壯麗之處還在于現(xiàn)代生活仍然與之相連，就像埃及的開羅城墻一樣。直到今天，西安兩個最著名的市場都與城墻大門相連。一個是建國門的老市場。別具一格的雕塑、琳瑯滿目的文藝小店，混雜在原本的市井煙火氣息里氛圍感十足。我給這條街起了另一個名字——“彩色街”，這是西安唯一一條有這么多顏色的街道。這條街有各種顏色的蔬菜和水果，各種形狀和顏色的調(diào)味品。另一個是城墻周圍有名的早市，在勿幕門(小南門）的露水市場，在那里能吃到新鮮出爐的早飯。通常是早上上班前開放的靈活攤位，經(jīng)營者是附近農(nóng)村種植戶，售賣的東西有水果蔬菜，肉蛋雞鴨，生活日用品，花卉盆景等等。

正如西安城墻的大門與市場和各種產(chǎn)品相連接一樣，開羅城墻與周圍的市場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開羅城墻的周圍有服裝市場、鞋類市場、天然皮革手提箱市場、地毯市場、燈具和玻璃產(chǎn)品市場、水晶和金銀制品市場。從建立開羅城墻到現(xiàn)在，最著名的市場之一是漢·哈利里市場（Khan Al-Khalili）。這一市場已有大約600多年的歷史，是首屈一指的國際貿(mào)易大都會，是開羅古老市場中最著名的一個市場，也是很多游客在開羅的第一站。這個市場的名聲毫不亞于吉薩金字塔，它不僅是一個市場，而且是開羅老城故里之門（Bab al-Guri），附近的一個完整小社區(qū)，其特點是具有木制屋頂?shù)墓糯了固m文化的建筑風(fēng)格。市場里出售稀有古董、紀(jì)念品和寶石、香水和帶有法老和阿拉伯圖案的銅盤子的商店，一旦走到市場的門口，就能聞到麝香味。當(dāng)你走進小巷時，仿佛進入了阿拉丁的故事里。當(dāng)你看到那里的小商店賣銅餐具和水壺時，會覺得阿拉丁的水壺真的出自其中一家商店，摸一下，燈神就出來。另外，這一地區(qū)最吸引人的景象還有警察巡邏，他們不使用汽車或自行車，而是騎著馬在街上維護街面治安秩序，使這一地區(qū)的氣氛充滿了中世紀(jì)的味道。在這里，游客最喜歡的不僅是具有阿拉伯風(fēng)格的東西，還有雕刻在銅罐和鍍金罐上令人心馳神往的圖畫。我在那里散步時留意到，中國游客很喜歡從那里購買莎草紙和寶石，許多埃及人跟中國人一樣，也喜歡戴各種寶石制成的戒指、項鏈和手鐲等。戴著寶石的傳統(tǒng)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時代。到底佩戴寶石飾品是否像一些人認(rèn)為的那樣有療愈效果，至今我并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我自己有戴綠松石的體驗，每當(dāng)我戴上它時，我的情緒會變得更好。所以當(dāng)我情緒不穩(wěn)定時，我會選擇鑲有綠松石的飾品，這里面應(yīng)該有自我心理暗示的成分。這也可能是許多中國游客來到漢·哈利里市場購買各種寶石的原因。

西安和開羅城墻還有另一個相同點，城墻腳下和城墻內(nèi)外都有各種各樣的餐廳。在西安的晚上，無論穿過城墻的哪一個門，都能聞到魚、燒烤，以及許多咖啡館酒吧不同食物的混合味道。開羅城墻的周圍也是如此。那里的杰馬耶勒地區(qū)（Gamaliya）是開羅城墻內(nèi)最著名的地方之一，擠滿了大眾餐廳、燒烤店和咖啡館。該地區(qū)還因198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埃及作家納吉布·馬哈福茲的出生地而聞名，納吉布·馬哈福茲的開羅三部曲（《兩宮間》《思慕宮》和《怡心園》)主要描述了古開羅市、城墻以及他所居住的杰馬耶勒地區(qū)。

雖然西安和開羅的城墻存在于不同的歷史時空和文化空間，演繹著各自的精彩故事，但它們都有著歷史的痕跡，文化的烙印，無論來看西安的明城墻或去看開羅城墻，都能感覺到古代文明和歷史的力量。我想在文章的結(jié)尾處仿照一個有名的歷史格言：“西有羅馬，東有長安”，而我想說：中東有開羅，遠(yuǎn)東有長安。

漢·哈利里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