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淺潛
許知遠:淺潛是精靈式的存在,自由、肆意(圖/張淺潛)
1997年,我為張亞東的第一張專輯填了《春光》《霧》等歌曲的歌詞,這揭開了我與他合作的序幕。應該說,我的生活有了張亞東才完整,而他的音樂有了我的參與才齊活。不可否認,我們是同一列隊伍里的人,我們有著相同的信仰,都把音樂當作了自己的故鄉(xiāng)。
按理來說,藝術是一種生活方式,它并非一種職業(yè),你的職業(yè)如果是打鼓、唱歌,你就要靠它掙錢。藝術是一種思想,也是一種觀念上的開拓。在今天,藝術作為一種標準,衡量著我們的生活。如果把音樂的哲學上升為一種宗教,那么我們共同追求的那種信仰,必定是精神碰撞后的火花。作為同道中人,一個與我一樣戰(zhàn)斗在藝術疆場上的戰(zhàn)士,一直身為制作人的張亞東也同樣用他的音樂述說著他的人生價值。
1996年,我認識了亞東,他作為我的制作人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他瘦高、英俊,應該說是一個典型的擁有理想主義氣質(zhì)的音樂人;他的音樂唯美、虛幻,營造出一種國際化的音樂氛圍,把音樂與自己的為人相結合。他中性化的審美,平和、閑適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優(yōu)越的工作條件,使他用一種優(yōu)雅而遁世的人生觀來對待自己的生活,并以超脫的音樂態(tài)度來完成對自我的詮釋。
在肉夾饃與麥當勞混合的文化環(huán)境中,這位音樂創(chuàng)作者卻用他迷離的聲調(diào)和悠遠的意境向我們描述他內(nèi)心的情緒,讓我們感受到一個孤獨者蒼茫淡泊的心境。他用音樂為我們訴說動人的生活情景,仿佛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夢境:陽光從森林上空傾瀉下來;清晨的甘露在枝葉上滾動著;昆蟲在亞熱帶茂密的植物叢中不停飛舞,似乎在參加一場大合唱比賽;氤氳的霧氣散發(fā)出一股潮濕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著。
我們是在心靈上深深碰撞過的人,曾經(jīng)相互欣賞,而今,時光又把我們捻到了一起。聽到他獨立編曲、錄制和演奏的新專輯時,我感覺比多年前聽過的那張在香港發(fā)行的Ya Tung有了明顯的提升。幾年后,在他更精致的色彩表現(xiàn)中,因為有了時間的錘煉,加之亞東原本就有的作曲功底,以及對不同音樂風格的喜愛,使得他對音樂也有了更深的理解。音樂人思想的進步未必都表現(xiàn)在音樂中,但他的音樂語言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提高。除了情感上的生動闡述、個性上的自由張揚,從他的作品中也可以聽出他對生活的感悟。
張亞東是個有理想的人,他實干、精進,具有專業(yè)水準,他將自身的精神氣質(zhì)融會到音樂中,同時,專業(yè)的音樂素養(yǎng)和一定的個人修養(yǎng)又保證了他的音樂品質(zhì)。他擁抱理想,又無所依歸地享受著孤獨。當現(xiàn)實世界左右著他對理想天地的追求時,音樂成了他擁抱自由的唯一可能。
亞東用音樂思考人生,從現(xiàn)實來看,他注定不是一個革新者,但他依然是個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音樂人。盡管實干家與天才之間還有距離,但不可否認,正像所有想用自己的心靈感動他人的創(chuàng)作者,亞東一直在用音樂完善自我,他敬業(yè)的工作作風使他必須以遁世又入世的生活哲學解釋自己的人生。
在我眼中,張楚是一首詩,是一首在耳畔揮之不去的歌謠,是一出充滿自由氣息的歌劇。在他的世界里,個人的生命與他人、與自然都息息相關,與鮮花、夕陽、醉酒的流浪漢、不相干的姑娘等都有著具體的聯(lián)系。可能在這個有著孩子樣貌、性格有些孤僻的思想者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隨時都有被傷害的危險,然而這傷害恰恰使這個孩子得到了成長。
在張楚的世界里,愛情不是豐碑,不是幕帳,也不是洋溢著春天氣息的流行情歌。他的愛和最卑微的生活發(fā)生了關系,因為戀人在他們的床上思考、感傷和死亡,就像那午后的陽光一樣,在游蕩的口哨聲中變成了絕唱。
我以為這是所有愛情歌曲中最感人的一幕,因為他是一個不會用歌唱去樹立自己形象的人,他表達自我的方式只有那種最貼近本源的思想,這思想使這個后來略帶神經(jīng)質(zhì)的人發(fā)出了耀眼的光芒。他的光芒在許多人看來比崔健更加震撼,因為它脆弱、孤獨,所以更加感人,而所有脆弱又感人的作品往往不是來自天才就是來自瘋子。
在張楚的眼睛里,世界是一道斑斕的彩虹,他可以看見那通往彼岸的七彩橋梁。為了追尋孩子眼中才有的幻美世界,他成了最無辜的詩人,這個不會用歌唱表達自我的人,只能用他那非凡的音樂記述他丟失孩子般的夢幻世界的真實經(jīng)歷?;蛟S藝術就是寫在平凡與不平凡者之間的最簡單的話語,藝術就是他的生活,所以所有友善的人都原諒了這個單純的、不能與世界對抗的詩人。他注定要孤獨,這孤獨會帶給他撼人心扉的力量。除了這最原始的、他獨有的精神外,詩人是什么也沒有的。
對于我們這些已經(jīng)無法用原始力量獲得新生的人來說,張楚的意義在于他巧妙地將有個性的自我生命與現(xiàn)實生存相結合,他那些動人的、詩意的歌曲,比其他音樂更讓人感動。這不能不使人想到那些與他同時代的天才或俊杰,如海子、顧城等,張楚與他們一樣,都是在大時代的背景下朗誦自己詩作的赤子,他們是單純的,也是孤單的。
在現(xiàn)實世界中,詩人更多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可能:所有的孩子都有可能在理想的襁褓中成長為一個有自己獨特天分的人。只是這個過程需要付出代價。和那些文本式說教者相比,詩人實際上在以最弱小的力量去征服整個世界,就像堂吉訶德,他們都是無法背叛自己的理想主義者。
這個孤獨者的歌是那么蒼涼,在他仿佛不諳世事的自白中,揭示了死去也是一種抗爭的道理。所以張楚的歌有宿命感,好像他的命運只能成為一首首孤獨、敏銳的詩作。有夢,描繪人最原始的狀態(tài),才可能成為一個驕傲的創(chuàng)作者,一個值得時代之眼去聚焦的藝術家。作為一個唱出時代理想的人,他也成了許多孩子眼中的英雄,哪怕這個英雄是失敗的,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像一個失敗的英雄那樣更具有那種有血有肉的情感。
在對成功衡量標準不一的今天,成功也可以是一種心態(tài)——如何笑對人生,如何不含淚而去。歌者可以將愛和痛同時糅進歌里,只要沒有虛假,只要與真實的世界血肉相連,所有經(jīng)歷都是值得的。
冷酷而漠然地活著,才是令人唏噓并痛惜的。用歌聲為我們念著詩句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早已在幻滅的理想面前走失,不再清醒?如果我們所懷念的只是夢境的再現(xiàn),而不去自我拯救,那么美麗新世界就不會到來。
(選摘:謝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