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平
不知道什么時候,各種視頻里都是開盲盒的興奮表情,看得多了,我對這種新鮮玩意也產(chǎn)生了好奇,期待積累,想法疊加,壓制不住的時候,只能給母親傾訴。她總是說再等等,再等等……
14 歲的時候,我終于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個盲盒,是母親送我的。
那是一只四方四正的黑色盒子,是塑料板做的,裹著看不到任何接縫的黑錫紙。正上方是紅錫紙裁成的兩個大字:盲盒,幾乎占滿了一整面。側(cè)面光滑平整得像一面黑色的鏡子,折射幽光。沒有任何提示里面到底裝有什么。
母親送我的盲盒,輕飄飄的。我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左右上下?lián)u晃了多次,確定里面沒有什么聲響。這么輕盈的玩意兒,里面到底會是什么?面額大小不論的紙幣?我剛生下來的照片?或者,極有可能是我的出生證明什么的。懷著各種猜測和期待,我打開了盒子,里面只有一頁折疊整齊的紙,娟秀而清晰的落款是會陪我一生的名字:楊小景。
我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母親帶著我在小區(qū)的廣場上玩耍,隔壁杏花奶奶說:“娃兒,你快些長大,等你的手腳和身上的毛都長全了,你就成人了,等你成人了,你媽也就成人了。”
到我記事起,我家小區(qū)里那些碎嘴婆娘總是逮到我說:“野木格,野木格,你過來,姨給你給糖吃?!?/p>
我被一群婆娘圍住,仰著臉還笑盈盈地等著她們給我糖吃。
“野木格,你尿急吧?你識字不?你去到男公共廁所里屙屎拉尿,認(rèn)認(rèn)那面墻上寫的都是些啥字。你告訴姨,姨就給你給糖吃?!?/p>
我興沖沖地跑到小區(qū)的公共廁所里,又興沖沖地跑了回來,對著她們說:“沒有字兒?。俊?/p>
“怎么會,沒有呢,那么大的紅色方塊字,你看不見嗎?你再去看看!”
我又跑了去了。
我里里外外看遍了廁所里的所有墻面,依舊沒有什么紅色的方塊字。
那些女人前俯后仰地笑作了一團(tuán),發(fā)出城外河里那群母鴨子嘎嘎叫的聲音。那個叫我“野木格”的女人笑聲最刺耳。她攤開手,里面有兩塊白色糖紙包裹的大白兔奶糖,我被笑得羞紅了臉,推開她的手,跑開了。
她們的笑聲在身后愈發(fā)地放肆。
那年,我們小區(qū)一直在傳,男廁所里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
小區(qū)里的女人見到我,不再是哄著要給我糖吃,而是直接說:“野木格,來,姨給你講個故事,故事就是,咱們小區(qū)的男廁所里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話還未說完,她們就已經(jīng)笑得四仰八叉。
我三歲以前時常聽到的故事是: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講故事,講的什么故事呢?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
三歲以后我聽到的故事就變成了:男廁所里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的周墨……
我一直搞不懂,即便是故事,為什么沒有人把它講完,楊小景和周墨究竟怎么了?
楊小景大學(xué)畢業(yè)不久后就住進(jìn)了榮輝苑小區(qū)。她身材纖細(xì),始終裹著一身深藍(lán)色連衣裙,腳下黑亮的高跟鞋不緊不慢地踩在榮輝苑的石板路上。自住進(jìn)小區(qū)的那天清晨起,小區(qū)里每個早起的男人的心上都有“咯噔、咯噔”的清脆聲響。
藍(lán)玫瑰,是榮輝苑里的男人們私下里對楊小景的稱呼。不知道誰先說楊小景走路搖曳的姿勢很符合藍(lán)玫瑰的氣質(zhì),于是,楊小景就被叫做藍(lán)玫瑰了。
藍(lán)玫瑰也就罷了,最起碼是被比作好看的花朵的。可榮輝苑里的女人們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叫楊小景是狐貍精,說是她勾走了榮輝苑里男人們的魂兒。
楊小景早出晚歸,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換上運動衣,酣暢淋漓地在小區(qū)的廣場上跑上十公里。楊小景每次跑完步,整個脖頸都是流動的小汗珠,像清晨的露水打在花蕊上,閃閃發(fā)光。榮輝苑里的男人們偶然知曉了楊小景的這一愛好后,定然也造就了后來很多的必然。
楊小景跑完步,還會“咿咿、哦哦”地練聲。沒人知道楊小景是在干嗎。練到口干舌燥時,楊小景就在小區(qū)門口的早點鋪子拎兩個包子隨即上樓。
榮輝苑的很多人都認(rèn)為楊小景是個音樂老師。
“西安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打了兩次胎,未婚夫不要她了。你看一身肉都沒了,就剩下骨頭架子了。穿得倒像是個白蓮花,其實就是個騷狐貍?!边@是傳聞。
“跑到咱同城來落腳的,定然是在原來的地方干了啥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边@也是傳聞。
“你看,這段時間又不知去哪兒勾搭男人了,好幾個月沒人影了?!?/p>
一年五個月后,楊小景帶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回到了同城,成為了同城里又一個狐貍精。
楊小景28 歲時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榮輝苑里的女人們因她那鼓脹的胸脯和撅起的臀部而咬牙切齒。每每楊小景經(jīng)過,男人們果真就像被勾去了魂兒一樣,直勾勾地盯著。
天氣好時,楊小景會抱著孩子在小區(qū)里曬太陽,她從不主動搭理任何人,圍過來的女人們關(guān)心地問她:孩子的爸爸還沒回來?。磕阋粋€人帶娃可真是辛苦!或者是:這么漂亮的姑娘,離了誰不成?我看樓上的周墨就不錯,趁著年齡小,給娃兒找個爸爸吧!
楊小景抿嘴一笑,不說話。
楊小景白天上班時,將孩子托給杏花奶奶照看。
杏花奶奶原本是養(yǎng)著兩只貓的,自打開始照看楊小景的兒子,她就把貓送了別人。
杏花奶奶帶孩子和楊小景很不一樣。她沒事兒就把孩子抱到樓下和小區(qū)里的女人叨叨閑話,盡管關(guān)于她的閑話從未斷過,但是她從未在乎過,就像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一朵“野杏花”一樣。
榮輝苑里的女人們,話題又有了新鮮內(nèi)容:“野杏花”帶著野木格,越帶越野。
晚上摟著孩子睡覺時,楊小景也會想起她自己的男人。
“小景,畢業(yè)后,我們就結(jié)婚吧!”楊小景的男人動情地說。那時,楊小景在男人的臂彎里,臉上除了幸福還是幸福。
畢業(yè)后,楊小景的男人回了上海,找了個富家姑娘舉行了婚禮。
楊小景大醉一場后,跟著另一個男人走了。
楊小景是在門口買包子時,和賣包子的女人吵起來的。楊小景坐在桌子旁等包子,汗水已經(jīng)打濕了衣服。賣包子的女人從她身邊走過去,扔給她兩個包子,沒好氣地說:“都是有娃娃的人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半截奶子露在外面勾搭誰?”楊小景低頭一看,上衣領(lǐng)口的紐扣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乳溝也露了出來,她趕忙用手捂住胸口,準(zhǔn)備急匆匆地走。
“找你的零錢?!辟u包子的男人叫了一聲。
楊小景又伸出手接錢。
賣包子的女人說,不要臉。而后,她又說,你要是欠男人了,去找別的男人啊,去找周墨啊,跑到我們這兒發(fā)什么騷?
楊小景的臉一下子漲紫,隨即,眼淚像是給臉降溫似的淌下來,她問:“你咋這樣說話?”
賣包子的女人說:“穿成這樣出來,見了男人就露奶子,讓大家評評理,你不是騷貨,誰是騷貨?”
楊小景抹了一把眼淚,又是一句:“你咋這樣說話?”
“這樣說你,都是給你臉面了,以后我的包子就是喂了狗,也不會賣給你這外面來的騷貨吃!”
賣包子的男人,硬拽著女人往里屋走,“啪……”男人的臉上挨了一巴掌。而后,賣包子的女人聲音被擴(kuò)音器放大了一般傳遍了整個半條街:“你是心疼這個狐貍精了?我就說你個老王八羔子,一到周末就跟沒了魂兒一樣,使喚不動彈,直到這狐貍精來買包子,你就腆著包子臉鞍前馬后地侍候?!?/p>
賣包子的男人用一只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巴,包子店里所有人都朝這邊看過來。楊小景直愣愣地站著,一只手提兩個包子,一只手捂著胸口,只是個哭。
賣包子的女人使勁兒推搡開男人的大手,端起一鍋熱滾滾的八寶粥就朝男人身上潑了出去。
此后,榮輝苑里的女人們的話題再加一條:狐貍精楊小景又勾搭了賣包子家的男人。
我的父親叫周墨,幾乎榮輝苑的所有鄰居們都這樣說。
事實上,有一天,在我剛踢完足球,到小區(qū)里上衛(wèi)生間時,一進(jìn)廁所門就看見很大的紅色方塊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
我扯開褲子,狠狠地往字上滋尿。最后,字沒如愿消失,反而滋了自己一臉。
那時候,我的母親楊小景還沒有下班,我一個人躲在屋子了哭了很久。
我自認(rèn)周墨是我的父親。
周墨就住在我家那棟樓的6 樓。他長得白白凈凈、高高大大。他有一個體面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他一個人居住。我們曾在樓道里相遇,都不曾打招呼,他和我的母親楊小景也沒有打過招呼。
其實,我是在發(fā)現(xiàn)周墨從我家狼狽出去時,我才相信他是我的父親的。
那個晚上,月亮明晃晃的,我被杏花奶奶叫到她家。杏花奶奶就住在周墨的對門,她說:“木格,我要給我兒子寫封信,我老了,手抖,你幫奶奶寫一下?!?/p>
“……如果你愿意看這封信的話,那表示我很好,你不必?fù)?dān)心。我希望你和我一樣,無論何時,要心懷希望,希望是這個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杏花奶奶若有所思地說,隨后又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木格,你也要心懷希望?!?/p>
我著急地幫杏花奶奶寫著寄給他兒子的書信,心里卻惦記著已經(jīng)開播的英超聯(lián)賽了。
杏花奶奶接著口述:“我從未寫過信,當(dāng)然這是第一封,或許也是最后一封,不管你是否原諒我,我都會原諒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先前,我們都覺得這是個極大的錯誤,于我而言你帶給我的是苦難,于你而言,我?guī)Ыo你的是羞恥。這么多年,我們都不曾往來過,事實上,也沒必要往來,即使我們相隔得那么近,可我們的心是遠(yuǎn)的。如果不是上蒼讓我看到了她,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請你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我想說的是,直到遇到了她,我們的心才是相近的。我們必須感謝她,你我都必須感謝她,個中緣由想必你更清楚?!?/p>
杏花奶奶留我吃年糕,我一刻也不耽擱地告了別,下到三四樓的轉(zhuǎn)角處,我清楚地看到周墨狼狽地從我家出來。
被賣包子的女人辱罵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楊小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帶孩子,下樓的次數(shù)愈發(fā)少了。杏花奶奶成了楊小景家唯一的客人。
可楊小景畢竟是楊小景,膚白貌美大長腿。榮輝苑里的女人們把楊小景是如何勾搭賣包子的男人的經(jīng)過,像老舊社會里的說書人一樣,添油加醋反反復(fù)復(fù)地講了很多遍,最終,嚼得沒味兒了,又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上:男廁所里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
楊小景果然和周墨有著千絲萬縷、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實楊小景在火車上時,肚子就已經(jīng)開始疼了,經(jīng)歷了14 個小時的掙扎,楊小景提前下了火車,來到了同城。
周墨在急診輪班時,遇上了楊小景。當(dāng)時楊小景已經(jīng)疼彎了腰,面相猙獰。是周墨幫楊小景做的手術(shù)。當(dāng)周墨把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東西端給楊小景看時,楊小景早已暈死了過去。
楊小景住院的第二天,她一個人踉蹌地去衛(wèi)生間,撞上迎面走來的周墨,周墨扶了她一把,然后在女衛(wèi)生間門口一直等著楊小景出來,又扶回病床。
他們互加了微信。周墨沒有過問為何楊小景沒有人陪護(hù),楊小景也沒有告訴周墨,她原本是要去上海找她男朋友的,只是在火車上肚子疼得要命,不得已才提前下了火車,來到同城。
第十四天,楊小景從醫(yī)院回到了榮輝苑,她住進(jìn)了5 單元602 室。那里是周墨的家。
一個月后,楊小景能下樓了,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在周墨上班的時候,悄悄地離開了602 室。
周墨自己給自己說:楊小景啊……
楊小景走的時候被杏花奶奶瞧見了。杏花奶奶瞅著她,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到底是說不出在哪兒見過面。
楊小景走的時候被榮輝苑的女人們瞧見了說:“那女孩真漂亮!”還有一些女人看著楊小景從5單元出來,又改口說:“又是一個不要臉的狐貍精?!?/p>
周墨和杏花奶奶第一次說話,是在楊小景走了的那個下午。周墨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找不到楊小景的影子,他打電話、發(fā)視頻給楊小景,都是拒接。他沖出了家門,遇見對門的杏花奶奶,杏花奶奶淡淡地說:“走了,走了,走了三個時辰了。”
在榮輝苑,但凡是有漂亮女孩從5 單元出來,想都不用想肯定找周墨的。
榮輝苑的女人們說:周墨就是女人們的梗。
關(guān)于周墨,傳聞似乎不比我的母親少許多。榮輝苑里的女人們也似乎對周墨很是好奇,她們說有很多女人甘愿跟著他,也有很多女人為他打過胎,當(dāng)然還有那句:男廁所里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
我?guī)缀跏前c坐在樓梯上的。周墨踉蹌離開的影子一直在我腦海里,在杏花奶奶家的這兩個多小時里,我的母親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榮輝苑的女人們說我越長越像周墨。有些女人干脆不再叫我“野木格”,而是喚我“周木格”。
我鼻子的輪廓越來越接近周墨,有時候看著鏡子,我發(fā)現(xiàn)眼睛也有些像,嘴巴似乎也有些像。我越發(fā)不敢想象我是“周木格”的事實。
只有杏花奶奶說我長得一點都不像周墨。
“周墨小時候眼睛小小的,和你的眼睛完全不一樣。鼻子就更不像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周墨了,他的鼻子是假的,是后天整容的,哪里像你從小鼻子就長得這么筆直。周墨的胳膊上還有個錢幣大小的痣,我曾看見過,殷紅殷紅的,像個血痣?!毙踊棠绦χf著,說著笑著。
我問杏花奶奶是怎么知道這些的,杏花奶奶并不搭理我。她接著說,周墨也是個苦命孩子,若是在同城出生,指定又被稱作“野周墨”。
我張大了嘴巴。
“周墨性格好,陽光帥氣,個兒又高,在學(xué)校里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毙踊棠填D了頓,“只是周墨沒出生在一個好家道,他是個私生子。”
我又張大了嘴巴。
杏花奶奶眼含淚水。
榮輝苑的女人們再次見到楊小景時,她已經(jīng)在同城落穩(wěn)了腳。
楊小景站在樓下,周墨張羅著工人往樓上搬家具,小區(qū)的女人搖著蒲扇,坐在長廊里嗑著瓜子,瓜子皮準(zhǔn)確地吐到地上。
5 單元301 自此有了新的住戶,楊小景。
“浪子也有回頭的時候,這山定比那山高,狐貍精手腕都高,能把周墨繞到手上,簡直太稀罕了?!?/p>
“你說你,你說說,這不就是事實嗎?有啥稀罕的,干柴遇上烈火,瘸狼遇到跛狐貍,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合情合理。我們就等著看戲吧,看他們誰先甩了誰,誰再立貞節(jié)牌坊……”
楊小景和周墨同居了。
杏花奶奶傳了出來,她說她親眼看見周墨好多天都住在楊小景的家里。
“你們看,那陽臺上晾著的紅褲衩兒,那是楊小景那騷貨的,那么丁點兒布,能遮住個啥子羞丑?!?/p>
“可不是嗎?你們從這兒看,看得那是真真兒地顯吶!嘖嘖嘖……”
楊小景和周墨像是中了榮輝苑里女人們的蠱,沒多久就鬧翻了。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么鬧翻的,杏花奶奶也沒說出來個子丑寅卯。
榮輝苑的女人們總是數(shù)落著那些陳年往事,從杏花奶奶開始。
杏花奶奶原本就是同城人。
在同城,杏花奶奶是第一個在名字前面加上“野”的人,她是個私生子。
杏花奶奶的母親是逃荒來的。在同城舉目無親,時常饑腸轆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憑借一手好廚藝在同城落下腳。
有一年,杏花開得格外紅,火紅火紅的花朵像擠成一堆的晚霞,將整個同城染紅。杏花奶奶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比起她的母親,她更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杏花奶奶一出生,她的母親就被趕出了家門,同城女人們叫她“雜種”“野種”,叫著叫著就變成了“野杏花”。
同城后來出生的那些私生子統(tǒng)統(tǒng)被加上了“野”字。
帶“野”字的同城孩子,在同城很難有出頭之日,尤其是姑娘人家。等到杏花奶奶十五六歲的時候,她便逃出了同城。
有人說,鄰城的一家周氏人家的大戶,大老婆不生養(yǎng),“野杏花”做了小,還生了個大胖兒子。
“‘野杏花’和她的母親一樣,上梁不正下梁歪,啥蟲拉啥屎?!薄耙靶踊ā庇直持苁先思液鸵粋€姓楊的老板好上了,楊老板的老婆被氣得精神分裂,逢人就胡亂叫罵“狐貍精”。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也和父親斷了聯(lián)系,不知下落。
杏花奶奶二十六歲的時候,又回到了同城。
在杏花奶奶接近五十歲的時候,周墨來到同城,做了醫(yī)生。
第三次回到同城,楊小景懷里已經(jīng)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野孩子,榮輝苑的人們都叫那個孩子“野木格”。
在同城,木格被叫做“野木格”這是個慣例。
楊小景聽不慣別人叫“野木格”,所以常常不愿意下樓。
當(dāng)“野木格”能走路后,樓上的空間已經(jīng)滿足不了他小小的探索欲了,他會纏著楊小景帶他到樓下的廣場上。
廣場上時常有人對他說:“‘野木格’,你過來,姨給你糖吃,你識字不?你去前邊的公共廁所里,看看那些墻壁上寫著什么?”
“‘野木格’,姨給你講個故事吧,咱小區(qū)公共廁所的墻上寫著,5 單元301 的楊小景和602 的周墨……”
今年我14 歲了,我的母親楊小景送給我人生中第一個盲盒,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開,拿起那戳著紅鋼印的紙,上面寫著:
收養(yǎng)協(xié)議書
收養(yǎng)人:楊小景,女,N 省同城人,1980 年11 月出生,護(hù)士,現(xiàn)住同城榮輝苑5 單元301。
被收養(yǎng)人:楊木格,男,2008 年4 月23 日出生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
經(jīng)多方查找,找不到被送養(yǎng)人楊木格親生父母,于2008 年6 月30 日由W 鄉(xiāng)送至福利院。
收養(yǎng)人楊小景要求領(lǐng)養(yǎng)福利院楊木格為養(yǎng)子,并保證一定將他撫養(yǎng)教育成人,決不遺棄,享受親子一樣的權(quán)利。
經(jīng)審查符合收養(yǎng)條件,我們同意將楊木格送給她撫養(yǎng)、教育。
收養(yǎng)人:楊小景
2008 年6 月3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