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斌

1

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王寶玉坐在炕上，赤北的火炕頃刻焐熱了腚，勞累后的松懈讓他有種要垮塌的感覺。長途跋涉，他的帽子邊沿印著汗跡，衣服和臉上掛著灰塵，旅行包歪在身邊的炕上。他看著站在屋中央的漢子，五十歲左右，臉是紫紅色，粗糙，骯臟，矮小，干瘦。肥大的褂子披在身上，像是披著一條麻袋；褲子松垮，褲腳上沾著泥點子，皮鞋裂著口子，被灰塵蓋著幾乎看不出黑色。漢子也正專注地看著他。

漢子眼光在探詢，意思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闖到我家里來了？

王寶玉對漢子說：“我路過這里想找點水喝?！?/p>

漢子轉身去外屋。王寶玉說：“最好是熱水?！?/p>

漢子猶豫一下，為難的臉色，誠懇地瞅著他說：“我從來不喝熱水，你要是喝熱的，就得用大鍋現(xiàn)燒?！币桓辈磺樵傅臉幼?，是舍不得燒柴還是怕費事？

王寶玉才想起這兒山區(qū)的農(nóng)民的生活方式是干重活，吃剩飯，喝涼水，那就別麻煩人家了，自己喝涼水也能適應，入鄉(xiāng)隨俗吧。那就來碗涼水，他說。

漢子爽快地轉身去外屋。外屋的水缸里盛著院子里的大口井里打來的水，他從碗櫥里拿出一個碗，在水缸里舀一碗水，雙手端著進屋，遞給王寶玉。王寶玉接過水碗，問漢子：“你叫啥？”

漢子說：“叫李有財?！蓖鯇氂襦止局?，李有財，心里話，應該有錢怎么這屋看不出有財呢？剛想喝水，眼睛瞪圓了，他吃驚地看著手中的碗，白色鋪底細如玉質(zhì)，藍花栩栩如開放，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碗。他的心臟緊跳幾下。

李有財認真地看著他，他不能讓李有財看出他的吃驚，雙手端碗送到嘴邊，一飲而盡，他太渴了。他擺弄著碗細細地端詳，這是一只紅山古玉碗，價值百萬，怎么會在這個農(nóng)民的家里呢？

漢子探詢地問：“還喝嗎？”欲上前來接碗。

王寶玉回過神來，抬頭對漢子說：“不了，謝了——你這碗是在哪兒買的？”左手端著碗，右手食指指著碗問，他盡量讓心情平靜，口氣溫和。

漢子有點不好意思，扭捏地說哪是買的，前幾年扶貧，公家出錢給我蓋這房子時，挖地基時挖出來的。

王寶玉知道，這個赤北山區(qū)是古墓群集中的地方，隨便在哪兒一挖都可能挖出傳世之寶。他意識到，這個農(nóng)民既然用這碗盛飯喝水，顯然他不知道這碗的身價，就試探地嘀咕，這碗也太舊了，咋不換個新碗？

李有財搓著手，靦腆地說：“就是吃個飯，啥碗不一樣吃，犯不上換新的。”

王寶玉心又跳了幾下，他感覺要說出的話讓他緊張，更怕這個農(nóng)民看破他的心思，他不能錯過機會，成功與失敗就在這一剎那，他鼓足勇氣說：“你把這個碗賣給我吧，幾十幾百都成。”說完緊張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李有財臉色微紅，憨笑著，瞇著眼睛看著王寶玉。王寶玉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笑，覺得李有財?shù)男τ行┥衩兀行┏爸S，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東西。被人看破心機很是難堪，他想可能之前有人告訴過他這個碗的珍貴。他后悔說幾十幾百，應該開出個大價錢，自己的行為和詐騙或者巧取豪奪有什么兩樣呢？

李有財卑微地前傾身子說：“一個舊碗跟你要那么多錢可不合適……”

王寶玉聽出了話外音，人家看出了我的心思，是嫌少，不想賣，搶著說：“你要是嫌錢少可以多給你點，你說個價！心想，只要有價就成，怕的是你不賣。”

李有財笑眉慈眼地說：“破玩意還啥價高價低的，你愿意要你拿去吧?！?/p>

王寶玉吃驚地問：“你把這碗送給我了？”他的心在狂跳，咚咚咚地像擂鼓。

李有財沉穩(wěn)地說：“送給你我用啥吃飯呀？”

王寶玉的心在往下涼，這家伙說話怎么曲里拐彎的，送給我是沒東西吃飯了，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他告誡自己，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家伙肯定有更詭秘的盤算。

李有財說：“你下回來給我?guī)讉€新碗，換走我這個碗就行?！?/p>

王寶玉吃驚地看著李有財，問你說的真的假的？

李有財依然靦腆地說：“真的倒是真的，只是……一個舊碗換你幾個新碗，讓你吃虧了，你要是不愿意就不換?！?/p>

王寶玉控制著自己的狂喜，大度地說：“吃虧就吃點虧吧，虧還不是人吃的，再說啦，你不是還給我水喝了嗎！”

李有財不以為然地說：”水也不值錢，算不上個事?！?/p>

王寶玉得了這意外之財，喜形于色，說沒想到在這深山里交了個朋友，我看看你家。他下地到外屋轉悠著看。李有財跟在他身后，謙虛地說，一個破家有啥看的。王寶玉怕他離開這段時間有人看上了這個碗，他是想找個地方把碗藏起來，外屋除了鍋，靠北墻下有兩口缸，挨著缸是個有木頭碗廚子，碗廚子里面有碗、盤子、盆什么的。王寶玉下意識地仔細看碗廚子里的碗、盤子、盆，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盤子也是古物，且比這個碗更值錢。他拿出那個盤子，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看。李有財在身后說：“這個盤子是和碗一起挖出來的，你是覺得幾個新碗換我那個舊碗吃虧吧？那就再搭上這個盤子?！?/p>

王寶玉心中狂喜，說：“行啊，我多給你……幾個新碗?！?/p>

李有財高興地說：“那就讓你多吃點虧了?！?/p>

王寶玉說：“咱們認識了就是朋友了，吃點虧沒關系?！?/p>

王寶玉這次旅行太值了，他沒想到會走到這個偏僻的山村，更沒想到隨便在村頭找一家人喝水會遇到這么個單身漢子，更沒想到這個少有人光顧的單身男人家會有這么貴重的寶物。

王寶玉明白，夜長夢多，最好是現(xiàn)在就把東西拿走；但他更明白，李有財沒東西吃飯，不會同意他拿走。更重要的是，他越是急于拿走，李有財越起疑心，欲速則不達，欲擒故縱。他轉過身去，和氣地對李有財說：“其實這碗和盤子對于我沒啥用，我看你連個新碗都舍不得用，是個過日子的人，我給你買幾個碗吧。這碗和盤子我拿回去也是砸碎了抹窗臺?！?/p>

李有財疑惑地看著王寶玉，嘀咕：“砸碎了抹窗臺？”

王寶玉解釋說：“碗和盤子上有白底和藍花，抹完窗臺一打磨，好看，就像城里樓房的水磨石地面那樣……你看過水磨石地面嗎？”

李有財張著嘴啊啊著，傻子似的，王寶玉斷定他沒看過水磨石地面。

王寶玉把碗給李有財，說：“你把這碗放好，要是有人要或者買，都不能給他，也不能賣給他，過兩天我拿著新碗來換，就兩天，記住了嗎？”

李有財挺高興，這么破的碗能換好些新碗，賺大發(fā)了。誠心誠意地說：“你放心，我從小到大就沒撒過謊，說話算數(shù)，誰要也不給，就給你留著；誰買也不賣。幾個破碗誰買呀？”

王寶玉謹慎地把盤子放在碗廚子里，讓李有財給他再舀一碗水，他端著水碗回到屋里，坐在炕上喝完，拿著碗把玩一會兒，把碗遞給李有財。

李有財遇到了好心人，和前幾年來扶貧的干部一樣熱情，就留王寶玉吃飯，并且說：“你想玩，我?guī)愕轿魃剑贝鬁?、東甸子……風景都不錯?！?/p>

王寶玉心里全是碗和盤子，說我回城里還有急事。下地，往外走，在院子里推起賽車，心急火燎地和李有財告別。

2

王寶玉推著賽車走到村口，一條柏油路橫穿村莊，向鎮(zhèn)子方向伸去。王寶玉騎上賽車，心急火燎地蹬著向鎮(zhèn)子駛去。

路兩旁是莊稼地，玉米半人高，大豆開了花，遠處的山巒波浪起伏，鎮(zhèn)子北邊的棗山高大且挺拔。寬闊的柏油路，就把這個小村與山外連接起來了。

王寶玉近幾年心情一直不好，回到家經(jīng)常長吁短嘆，妻子不解地問：“你在機關不就是寫寫材料嗎，有那么煩惱嗎？”

他雙手兜著后腦勺，枕在枕頭上，望著屋頂，眼睛發(fā)直。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心情這樣亂，理來理去，終于明白了，妻子一直羨慕別人，叨咕誰住上了大房子，誰誰開上了寶馬、A6、君越等等，哪個女同事多有錢，戴著三金，穿著名牌……

要不是妻子這么嘀咕，他覺得日子挺好的，一百多平米的樓房，二十多萬的家用汽車，兩個人的工資花不了，孩子的學習也挺好。妻子這么一嘀咕，他自然地跟別人攀比，心理就有些失衡。他也明白，人不能攀比，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過上幸福生活就得滿足，不能再追求更幸福的生活，人的欲望是沒有盡頭的。可是，妻子不這么想，非要追求更幸福的生活，那么，他就得順應妻子的愿望。

為了解脫妻子帶來的煩惱，他買了一輛比賽用的自行車，周末騎上去郊外散心，同事們見他這種時髦的鍛煉方式，都說，看人家王寶玉活得多瀟灑。

這種方式鍛煉真不錯，在拼命地蹬踏中，他忘記了妻子帶來的憂愁，忘記了不如別人的煩惱。他愛上了這種旅游式的運動，他想利用節(jié)假日把能去的地方都去到，特別是一些偏遠的地方，成了他特別熱衷去的地方，這可能是一種好奇心吧。當他決定到鎮(zhèn)子西北的狼甸子鄉(xiāng)的最偏僻的鮑家店村的西山嶺游玩時，覺得太遠，可能當天趕不回來。他騎到鮑家店村頭時，口渴得厲害，就到挨著公路邊的一戶人家找水喝，這倒讓他有了驚人的發(fā)現(xiàn)。

他騎著賽車喜不自勝地朝鎮(zhèn)子疾駛，他要把這消息告訴妻子，也為自己將要成為百萬富翁而激動。

他推門進屋，滿頭大汗，妻子正在沙發(fā)后面往外掏舊衣服，這些衣服沒有破，就是舊了，式樣不跟形勢了，妻子買了新衣服，把這些舊衣服都放進了小區(qū)的捐贈箱里，供街道的工作人員拿給鄉(xiāng)村相對貧困的人穿。

妻子見他進屋，抱怨說：“一到星期天你就到處跑著玩，也不幫助我收拾屋子。”

王寶玉進衛(wèi)生間，在墻上掛鉤摘下毛巾，擦著汗走出來，看著伏在沙發(fā)背上撅著屁股掏沙發(fā)后面東西的妻子，問“你在干什么？”

妻子說：“把舊衣服掏出來送出去?！?/p>

王寶玉說：“都扔掉，買新衣服。”

妻子不屑地說：“扔它，你能得！”

王寶玉說：“幾件衣服算啥，就是捐出去一輛轎車也是小菜一碟。”說完轉身把毛巾送回衛(wèi)生間，返回客廳。

妻子站直身子，喘著氣看王寶玉，好像不認識他似的，說：“你咋跑了一圈回來說話牙床子這么高呢？”

王寶玉坐在沙發(fā)上，對妻子發(fā)號施令：“燒一壺水，渴了?！?/p>

妻子說：“我忙了半天了，累這樣……”

王寶玉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忙那些活都沒用，燒水，燒水！”

這么反常，妻子眨著眼睛看著他，平時都是妻子抱怨他，指揮他，而他只有小心謹慎聽指揮的份兒，今天怎么啦？妻子帶著狐疑到廚房，在廚房里拿出燒水的壺，在墻上的掛鉤上摘下電源線，一頭插進壺插座上，一頭插進墻上的電源孔，電水壺就響起了嗞嗞的加熱聲。妻子走到客廳，想解開疑問。王寶玉倚靠在沙發(fā)上，敞著外衣，仰頭望著屋頂。

妻子疑惑地說：“你去哪兒了？遇到什么事了？”

王寶玉難掩心中的喜悅，非常想跟妻子說他去的地方，遇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傻子，預訂了一個什么樣的寶貝……可是，他想到了古代小說每到關鍵時刻都是打住，且聽下回分解，他今天在深山里的奇遇，讓他在這個家翻身做了主人，他不再是個沒有大志向的小職員。他有追求，有理想，不是一般人了，要沉著，要冷靜，要有定力，干大事的人都是這么一副派頭。他說：“你到商店——名牌店選些衣服，選好了你預訂下來，過幾天你的我的全換；再看看哪兒有大房子，只要質(zhì)量好，地勢好，定下來，過些天交首付；再到銷售汽車的4S 店看看車，不要賤的，至少要七八十萬的，看好了記下來，過些日子提車?！?/p>

妻子聽得云里霧里，懷疑他精神出了問題，或者是病了發(fā)燒，她走過去抻手在王寶玉額頭上捂住試試，不熱。

王寶玉不明白妻子這是干什么，抬頭問妻子：“你是啥意思？”

妻子說：“你沒鬧啥病就好，樓不樓的、車不車的，趕不上一生平安重要?！?/p>

王寶玉愣了愣，妻子這句話挺有哲理，以前咋就沒發(fā)現(xiàn)妻子有這個水平呢！

廚房響起水壺的鳴叫聲，水開了，妻子忙去廚房。拔掉電源線，拎著水壺到客廳里，給王寶玉倒了一杯水，把水壺里的水倒進茶幾旁的暖壺里。拎著水壺去廚房。

王寶玉端著水杯吹著，試探著喝。

3

妻子把水壺送回廚房，回到客廳坐在王寶玉的旁邊沙發(fā)上，看著王寶玉喝水。王寶玉喝足了水，也歇過來了，恢復了原態(tài)，心開始平靜，他打算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妻子，也讓妻子分享一下他的快樂。

妻子了解他，王寶玉不是個說大話的人，他沒錢就說沒錢，有錢就說有錢。她堅持問，你一定遇到了什么。

王寶玉點頭稱是。他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跟妻子說一遍，妻子驚訝地看著王寶玉，半天回不過神來。她認識王寶玉那天起，就對王寶玉癡迷古物不以為然，和那些破壇子爛罐子打交道有啥用？白耽誤時間，沒想到，王寶玉鐵樹開花，枯樹發(fā)芽，竟然整出這么一個意外的意外來。

妻子站起來，再給王寶玉的杯子里續(xù)上水，坐回沙發(fā)，亢奮地問：“你賭定那個破碗和破盤子能賣幾百萬？”

王寶玉堅定不移地說：“幾百萬是摟著說，鬧好了賣個千八百萬輕悠悠。”

妻子傻了，這不是一夜之間從地上干到天上去了嗎！王寶玉你不熊呀，真有兩下子呀！你當小職員是屈才了，你是干大事發(fā)大財?shù)牧涎?！妻子站起來，在屋里轉一圈，卻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想起來念中學時學的那篇范進中舉的文章，告誡自己可別得了精神病呀，好日子才開始。她對王寶玉說:“我給你做點好吃的吧？”

王寶玉聽了這句話，很受用，妻子很少這樣高看自己，他趁勢說：“是得做點好吃的，我今天累夠嗆，也餓夠嗆?！?/p>

王寶玉吃著他最愛吃的蕎面摻白面的面條，就著大蘿卜摻香菜的鹵子，很受用。妻子坐在桌子旁邊，認真地看著他吃。她看著王寶玉哪都好看，她沒有發(fā)現(xiàn)王寶玉是這樣得帥，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飯后，兩個人重新坐在沙發(fā)上，王寶玉喝著妻子給他沏的茶水，兩個人細致地討論起來買個什么樣的房子。妻子說把這個房子賣了，再添些錢換個大平米的。王寶玉說不賣這個房子，留著，放著，用現(xiàn)金買大平米房子。妻子問他這房子不賣又不出租，放著它干什么？

王寶玉很大氣地說：“有錢人都這樣，住著一個放著一個！”

哦，妻子點著頭思量，網(wǎng)上說有的人住著一個放著幾個或者好多個。有錢人都擺譜，拿錢禍害著玩兒，咱是有錢人了，擺闊也是正常。

王寶玉說：“車也不買次的?！逼拮訂枺百I個什么樣的？”王寶玉說：“最次奔馳?！彼芟胝f路虎，話到嘴邊，才想起對車不熟悉，不知道哪個更高級。

妻子看看她從沙發(fā)后面掏出來的那些衣服，正堆在屋子的一角，說這些衣服不時興了，以后不能再買這樣的衣服。

王寶玉大氣地說：“咱們倆明天去街上買碗，順便到名牌衣服店轉轉，相中的衣服記下來，過些天去買?！?/p>

兩個人商量到很晚，沉浸在幸福中。

4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完早飯，按照昨天的商定，王寶玉和妻子上街買碗，再到名牌店看衣服，為即將到來的富貴生活做準備。

兩個人穿戴整齊，肩并肩走在街上。以往妻子不跟他逛街，她怕碰見熟人，如果熟人見了問起住多大的房子，開的什么車，抑或打量著身上的衣服說你這件衣服太陳舊了，該買一件新的了，怎么回答？又怎么自圓其說？

今天這些擔心都沒有了，可以大方地走在街上，泰然自若地放眼街頭，悠閑自在地踱著步子。我有錢了，一種要跟人說要向人講的沖動讓兩個人紅光滿面。

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聲。兩個人駐足，回頭看，是妻子單位的李小燕，瘦瘦的體形，小頭小臉，一笑兩眼成了一條縫，她嗔怪地說：“這家伙的，架子真大，招呼兩三聲都不搭理，有錢了咋的？”

妻子解釋說：“街上人多車多聲音雜，沒聽見?！?/p>

李小燕打量著王寶玉，說：“這是親戚還是男朋友呀？”

妻子不好意思，說：“啥歲數(shù)了還男朋友，這是你姐夫。我們到名牌店給你姐夫選衣服?！?/p>

李小燕說：“那你們忙吧，我就是見你跟這么帥的一個男人一起走打個招呼。”說著轉身揮手告別，還特意地細瞅瞅王寶玉，朝妻子微笑地眨了眨眼睛。

兩個人繼續(xù)朝前走，議論著李小燕的瘦，待人熱情，進而說起各自單位的各種趣聞，哪個人能干，哪個人有水平，哪個人懂事理，哪個人精明，哪件事可真逗，哪件事真煩，不知不覺來到了超市。兩個人徑直來到碗筷貨架前，在各種碗中瀏覽。售貨員走到他們身邊，問二位想買什么樣的碗。

王寶玉說：“要大的，用這個碗的人特別能吃，價格越貴越好?！?/p>

服務員疑惑地看看王寶玉，又看看妻子，好像見到了天外來客，懷疑他把碗的價格說反了，應該是越賤越好。她說碗再大也是碗，趕不上盆大，這個你們看行吧。她指著貨架上幾個白底藍花的碗，兩個人看過去，比別的碗大，但與王寶玉的預期還是小了點。

服務員說：“一個碗二百元?！?/p>

王寶玉嘀咕一句：“二百元?！?/p>

妻子嘀咕：“金碗呀，這么貴？”

服務員說：“這位大哥不說要貴的嗎？”這是陶瓷廠限量特制的，用特殊的料，特殊的工藝，給特殊的人用，有收藏價值，也就特殊地貴，很少有人買?！?/p>

王寶玉說：“不貴，不貴，一點不貴，我不是嫌貴，是嫌賤，還有比這更貴的嗎？”

服務員眼睛瞪圓了，她懷疑遇上了傻子，一個碗唄，就是吃飯用，買那么貴的干啥？她迷惑地看著王寶玉搖頭。這幾個碗進了半年了，因為貴沒人買，這兩個人怎么嫌賤？

王寶玉問這樣的碗有幾個？服務員說只有五個。王寶玉說我都買了。服務員樂不可支，沒想到今天碰上傻瓜大款或者大款傻瓜了，服務員很熱情地找來一個紙袋，小心裝了進去，恭敬地遞過來。

王寶玉拎著盛著碗的紙袋，兩個人出了超市，徑直來到步行街上最大的名牌服裝店。兩個人是第一次進這個店。白臉的服務小姐迎上來，熱情地問：“先生女士想買什么樣式的衣服。”

王寶玉看著屋子里架上的各種衣服，問服務小姐：“你們這兒只有白眼狼嗎？”

服務小姐一驚，瞅著王寶玉眨著眼睛，愣怔住了，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說是的，只有這一種品牌的衣服。

王寶玉問：“沒有紅眼狼？”

服務小姐說：“沒有。”

王寶玉說適合我和這位太太穿的衣服在哪兒。

妻子心里話：“還太太，就說你媳婦或者老婆得了，整啥景呀！”

服務小姐說跟我來。領著他們朝一個高檔衣服區(qū)走去，在一排衣服架前停下，服務小姐指著衣架上的衣服對王寶玉說：“這兒的衣服都適合你，你看中了哪件可以試穿?！?/p>

妻子替王寶玉選了一件，王寶玉穿上，走到鏡子前轉著身照著看。真是人是衣服馬是鞍，換了一身衣服等于換了一個人，帥氣，有氣質(zhì)，夠派。

王寶玉不情愿地脫下衣服，對服務小姐說：“再為這位太太推薦幾件吧?！?/p>

服務小姐說：“好吧，這邊來?！卑阉麄冾I到另一個高檔女式衣服區(qū)，從衣架上拿下衣服，幫助妻子穿上。妻子站在鏡子前轉著身看，服務小姐贊嘆道：“呀，真是太漂亮了，活脫脫一個大美人兒！”

妻子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夸獎過，興奮得臉紅了。她脫下衣服，服務小姐說你就這樣穿著吧，這件衣服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妻子把衣服遞給服務小姐。王寶玉對服務小姐說：“我們是來看看衣服，過兩天來買。”

服務小姐有些不悅。

王寶玉問：“我試穿和這位太太試穿衣服都是多少錢一件？”

服務小姐整理著衣服，不太愿意地回答：“都是兩萬六一件。”意思是你們買不起。

王寶玉故意對妻子說：“真是不貴，便宜，太便宜了。對服務小姐說，過兩天來你可以給我們多推薦幾身。”

服務小姐吃驚，傻子似的看著王寶玉，就這身破穿戴，原來是大款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滿臉堆笑滿心歡喜地說：“沒問題，再來找我就行，我們這屋有各種各樣的白眼狼?！?/p>

兩個人開心地笑了，服務小姐也跟著笑。有錢真是好，到哪兒都受歡迎，讓人高興。走出名牌服裝店，望著街上的人流，心情不錯。

5

兩天后，王寶玉放進轎車里一個提包，里面裝著幾個新碗，駛進大山里的安靜的村莊。村街上見不到一個人影兒，村莊的上空湛藍湛藍，藍天下漂浮著一朵淡淡的云彩，安靜、祥和的村莊讓他生出一個疑問，這個村莊出現(xiàn)在這大山里有多少年了？他想象著這個村莊出現(xiàn)前的樣子，野草，古樹，山巒……

王寶玉在李有財家門口旁停車，走進李有財?shù)脑鹤?。李有財蹲在屋門口，汗水淋淋地在鋪在地上的一張塑料布上砸什么。見王寶玉風塵仆仆進來，站起身來滿面笑容地討好、也是表功地對王寶玉說：“我算計著你今天就得來，我看出你是個實誠人，我用舊碗和舊盤子換你新碗，是你吃虧我賺便宜了，我咋也不能賺你便宜，反正你回去也得把碗和盤子砸碎了抹窗臺，我就幫助你把碗和盤子都砸碎了，省得你回家再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