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安
文學是一場嘩變,在我生命的秩序中注入狂飆突進的力量,增強青春的荷爾蒙,讓生命的洪流波瀾壯闊……
年華流轉回1989年夏天,16歲的我還在鄉(xiāng)村中學念初二。正值青春懵懂的少年時期,我對文學充滿了好奇。
一次,在朋友的《青春潮·全國征文獲獎專輯》上,我看到了一首詩,題目不記得了,只記得詩是這樣寫的:就這樣輕輕一眼/便灼痛了我的情感/不敢再看你的眼/一滴淚一寸相思/一滴淚一生渴念/你那小小的心船/怎能到達彼岸/道一聲珍重/尋你天外天,山外山。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兼具古典意境和現(xiàn)代意識的詩歌。雖然說,“吃過雞蛋就行,何必要認識下這只蛋的雞”,可我就想認識“下這只蛋的雞”。根據詩歌下面的通信地址,我寫了封信給她。那封信像一只索魂的青鳥帶走了我的心,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
那時候日子過得很慢,沒有高鐵,也沒錢寄快件。郵遞員蹬著綠色的自行車,投遞郵件。大約過了幾個月,青鳥終于歸來,我的心才又回歸。信上說,她已經初中畢業(yè)了,考進了一所職業(yè)學校,信還是原來的班主任轉給她的,所以耽擱了些日子。她說感謝我喜歡她的文字并給她寫信,她也希望遇見自己的“青蛙王子”,如果想繼續(xù)寫信交流,可以在來信時附上空信封和郵票,這樣她就可以繼續(xù)回信。
就這樣,她成了我的第一個筆友,青鳥在我倆之間飛來飛去,斷斷續(xù)續(xù)過了一年。一次我寄了張賀卡給她,她回信時竟然寫錯了我的名字,還問我是不是她的同學。當時我很是惆悵,覺得她并沒有把我這個文友放在心上,就沒有回信,于是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初三時,難以釋懷的我把這段經歷寫進了長篇小說里。我每天坐在燈下,鋪上稿紙,提起純藍色的鋼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堅持了足足兩個月。書稿裝訂了厚厚兩大本,在本班同學之間傳播,開始還知道在誰的手中,后來越傳越廣,就不知道傳到哪里去了。
現(xiàn)在想來,那是一場文學的初戀。那時的我因讀她的小詩而一見鐘情,似乎親近她就是親近文學,而她其實就是我的同齡人,一個普通的文學青年,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軌跡和朋友。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輕輕松松走進他人的內心世界。雖然沒有了她的消息,但是我卻找到了文學這個終身伴侶。也許多年后在某個星斗闌干的夜晚,她倚窗而坐,偶然會想起曾經有個“青蛙王子”寫信給她,而她又還原成了“拇指姑娘”。
大約是1990年春,我在青年雜志《黃金時代》上看到了全國征集筆友的信息,于是我填寫了自己的信息。沒多久我就收到了回信。于是我有了第二個筆友,她叫“春天的雪”,與我同齡,也愛好音樂、文學寫作。鴻雁傳書,見字如面,寒來暑往歷經三個春夏秋冬。我們談興趣愛好,也談人生理想。后來我們各自都找到了人生另一半,人生的道路越走越遠,我們好像生活在平行空間,再沒有了交集,不知她的文學夢后來有沒有實現(xiàn)。
中考后的暑假沒有作業(yè),我從朋友那里借來了席慕蓉的詩集《薄暮》?!扒啻菏且槐咎珎}促的書”“無緣的你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讀著讀著,感覺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撥動了心弦。我愛不釋手,就抄寫下來,抄了兩個日記本,一直保存至今。如今,將近知天命之年,再回首翻閱那些泛黃的冊頁,純藍色的字跡稚嫩,甚至有些笨拙,對于一個17歲的少年來說,這些滄桑的詩句頗有些“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可是在那時,我卻深感此事靈動而唯美。
在南京曉莊師范念書時,我加入了“曉荷文學社”,“曉荷”即“曉師荷塘”簡稱,又取“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意。我們文學社團的指導老師是陳培元先生,他帶領我們這些文學少年到鬼臉城采風,去大華大戲院看《留守女士》,在勝利電影院看《菊豆》,在社團暢談觀后感。他還列出書單,鼓勵我們多讀書多創(chuàng)作。在他的鼓勵下,我閱讀了大量外國名著,還寫下了組詩《殘》。當老師說我的創(chuàng)作受到波德萊爾《惡之花》的啟迪時,我又驚又喜。
在《螢火蟲的詩人夢》中,我這樣寫道:“后來,我將自己寫的許多小詩,連同對青鳥的期待都封緘在厚厚的信封里,塞進綠色的郵筒投向遠方,投向我心中的圣地——詩刊類雜志。可是,一直不見捎著好消息的青鳥飛回。我隱隱感覺到我似乎將遠離我的詩人夢。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依然熱愛詩歌、熱愛文學。在平凡的日子里,我用筆觸摸沉靜而冗長的生活,記錄成長的喜悅與艱辛,享受心靈如水般清涼的慰藉。我愿做一只螢火蟲,盡管只擁有米粒般微弱的光,也依然要點燃詩歌的夢想,在炎熱的夏夜里執(zhí)著地舞動熒光,書寫屬于自己的心情詩行。
轉眼青春即將散場,我換了單位,生活和事業(yè)有段時期陷入低潮,文學夢想在那一刻顯得蒼白無力,我的文學之舟也擱淺了。
2007年,苦悶與煩惱席卷了我,生活陷入了僵局,我不知道拿什么拯救心靈,拯救自己的未來。博友的出現(xiàn),成了我灰色生命中的一抹亮色。2009年成為我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新起點。那時是博客的天下,我向博友學習,重新拾起筆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詩歌和散文。
那年7月,我在博客上看到《瘋狂作文》雜志社主辦全國高考創(chuàng)意寫作大賽的通知,我選擇江西的高考試題,“尋找童年”,獲得一等獎,獎金1000元。這是我參加大賽以來獲得的最高獎金,記得大賽評委會在頒獎詞中寫道:“作品文筆老練,構思精巧?!边@讓我感覺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10月參加首屆“書道杯”溧水區(qū)教師現(xiàn)場寫作大賽,承辦方是縣城一所名牌學校,也許是文章中的“書道”內涵以及對名校的向往打動了評委。我的作品《一路走來》榮獲第一名,之后發(fā)表在《新語文學習》2010年第11期。后來我有緣和這所名校的校長結識,他在我困頓的時刻,給我充分的肯定和認可,讓我更添文學的自信、生活的勇氣。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后來兜兜轉轉,我如愿以償進入了這所名校工作。那一年,我很幸運地結識了邱德倫老師,他充分肯定了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鼓勵我多寫,把優(yōu)秀作品刊發(fā)在當?shù)乜锷?。在他的提名和舉薦下,我榮獲2010年“中山杯”讀書創(chuàng)作“新人獎”,并加入了區(qū)作家協(xié)會。2016年7月,我和本地幾個文友加入南京市作家協(xié)會,開啟了新的文學征程,并相約三年后加入省級作家協(xié)會。
青春的洪流裹挾著泥沙洶涌而過,將每一個追求夢想的人都淹沒在人海中。我撐著文學的不系之舟,也在巨浪里浮浮沉沉。
2017年12月我參加了區(qū)作協(xié)去紹興采風的活動,在沈園我走進了陸游和唐婉的愛情故事,創(chuàng)作了詩歌《我是沈園門口的斷云石》,后來由廣東吉他大師何遠志先生譜曲,制作成吉他彈唱歌曲。我們拜訪了山陰蘭亭,大家都對王羲之先生高山仰止,我也創(chuàng)作了散文《曲水拜書山》向他致敬。
2018年3月8日,我組織成立民間詩社“塵香詩社”,并注冊了“丘陵文學”和“塵香詩社”兩個微信公眾號,每月和詩友們一起寫同題詩。文學之路離不開貴人相助,兩個月后,在繁花似錦的五月,我遇見了生命中的又一位貴人,我的恩師簡明先生。他為人正直,飽讀詩書,詩歌創(chuàng)作達到一個高峰。他對我嚴格要求,批評常常毫不留情。
一次,我在詩歌微信群里發(fā)了一首詩“雪停了/我在雪地上堆雪人/一會兒雪越下越大……”簡明先生說:“小朋友,你先把第一句話理順,再寫?!逼鸪?,我內心并不服氣,覺得他稱我“小朋友”有輕視之意,后來才知道他也屬牛,比我大一輪,他是大牛,我是小牛。更巧的是,他本名張國明,與我同是“國”字輩的。他叮囑我要多讀書,修改打磨自己的作品,千萬不能寫完了就認為可以了。
記得有一天,簡明先生在詩歌群里貼出了一首詩及其修改,我沒有仔細看,認為原詩寫得不錯,他批評我說:你仔細讀了嗎,到底哪一首更好。我比較閱讀后,為自己的淺薄感到羞愧,原來修改稿無論是遣詞造句還是意境都提升了一個層次。從此,閱讀他人的作品,我仔細研讀,再也不敢懈怠??上В覀兊膸熗骄壏?,只有短暫的十五個月。十五個月后,這個親切地稱呼我為“小朋友”的良師諍友永遠離開了我。
夢想是一場等待,從1990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到在純文學期刊上發(fā)表作品,我足足等了28年。2018年7月《詩選刊》發(fā)表了我的小詩《那一年》。接著我的詩歌作品在期刊上陸續(xù)發(fā)表。2019年11月,我和本地幾個文友順利加入了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12月我區(qū)成立了網絡作家協(xié)會,我榮幸當選為主席,開始了文學新征程。如果說此前我的文學夢是一個人的夢,那么現(xiàn)在我的文學夢就是一群人夢想的放飛。
疫情防控期間,我足不出戶,埋頭創(chuàng)作了《少年水之殤》《上街》《流年是條返鄉(xiāng)路》等二十余篇散文。一路走來,我在報刊上發(fā)表的散文已達五萬字。
從少年、青年到中年,我的文學、我追逐的夢始終在路上。我想,一個得到文學垂青的人無疑是幸運且快樂的,他的幸運和快樂不僅來自文學本身,還來自一群為了追逐文學夢想而勉勵同行的人。在文學的旅途上,所有的歡笑和淚水都將成為人生的財富。有一天,我也會垂垂老矣,眼簾低垂,繼而步履蹣跚。生命的秩序卻因為文學之夢而再次嘩變,想起鐘愛一生的文學伴侶,我的心跳或許依然會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