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茹
雖然從來沒有因?yàn)槌岳笾ι线^火,卻總是擔(dān)心這個后果,于是每次吃荔枝,真的是用數(shù)的,絕對不超過十顆。至于次數(shù)與次數(shù)之間,往往都是開雪柜門時正好看到,于是現(xiàn)取一顆,再開,再取……所以十顆之限,好像也只是自我安慰。
口干舌燥、心煩易怒,就是上火的癥狀,可是我吃不吃荔枝都是這個狀態(tài):口干舌燥、心煩易怒。于是十顆或者三百顆,對我來講都變得無所謂。
突然想到有人用荔枝蘸了生抽吃,是為了不上火?好似牛油果蘸青芥辣,為了那口三文魚味?紅姜配皮蛋,蟹黃味?還有著名的花生米與豆腐干同嚼而來的牛肉味。
來到嶺南也有十年余了,又很愛吃荔枝,按照蘇東坡的詩意,我也很愿意成為一個嶺南人。只是很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唯有惠州,去了又去,每次去總生出一個別人生不出來的感受——惠州真的好像我的家鄉(xiāng)常州。這恐怕是惠州人和常州人都不會同意的一個觀點(diǎn),專屬于我私人的一種念想。潮州也只去過一次,那時已吃素,好多美味看到吃不到。一道糖醋兩面黃,面煎至兩面金黃,吃時撒白糖點(diǎn)陳醋,一口,家鄉(xiāng)味瞬時爆發(fā)。源自江南的面菜,我在家鄉(xiāng)的時候竟是從來沒有吃過的,現(xiàn)在坐在潮州吃這一道蘇州面,簡直淚目。
荔枝會上火,那就龍眼,十顆吃完也不心煩,卻有些心亂。上網(wǎng)查了一下,龍眼也上火,而且比荔枝還火,荔枝不要超過十顆,龍眼最好不要超過五顆。還是吃荔枝吧,吃到透徹?;鸩换鸬?,網(wǎng)上也講了,一碗綠豆湯就能去火。于是12月就開始等待5月。5月,新荔枝到來的月份。
去年5月買的第一單荔枝,收到正是520,純屬巧合,送到的時間,沒有人知道,賣的人自己也不能夠確定。已是傍晚,只好放入雪柜,隔了一夜,鮮紅色都變了黑色,吃起來像是一顆一顆冰碴子,也許是雪柜的溫度調(diào)得太低。
只知道香蕉不可以放入雪柜,不知道荔枝也是不可以放的。不是這里長大的人,就是會把糖水當(dāng)午飯,也會將荔枝雪藏。后來想想,若是荔枝也能夠冷鏈運(yùn)輸,也就不存在“一騎紅塵妃子笑”了,古代也是有制冰術(shù)的,古人那么智慧。
只去過惠州,還是剛剛來到嶺南的時候。羅浮山也只爬過一次,爬之前并不知“羅浮山下四時春”的羅浮山,就是這個羅浮山,現(xiàn)實(shí)與詩,總有些距離。
惠州對我來講為什么這么像常州?我后來想想,會不會是因?yàn)樘K東坡最后的時光是在常州度過?吃多了冷飲,又吃多了黃芪。身邊沒有人,東西不能亂吃。我說起這個事件來就是這么簡單。身邊有沒有人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曾經(jīng)有個妾,就是講他“一肚皮不合時宜”的那個妾,王朝云,死在了惠州。于是這是一個事實(shí),蘇東坡來到常州,身邊有沒有人不知道,反正是沒有了那個妾。
惠州西湖也似常州運(yùn)河,惠州蘇東坡紀(jì)念館也似常州的藤花舊館。有一陣子我常路過那個館,不見紫藤花也不見香海棠,館門緊鎖,不歡迎任何人的意思。
惠州的紀(jì)念館去過一次,走走停停,也只記得那位王朝云。蘇東坡遣散了所有的侍妾,甚至還有懷了孕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亂看看到的小資料??傊聦?shí)上蘇東坡的身邊是沒有女人了,到了最后。為什么呢?會不會是因?yàn)槎鄶?shù)女人太過勢利,去嶺南?會死哦,不去。最大的可能是,那時候的女人并沒有什么選擇,叫你跟著就跟著,叫你走你就走。亦舒說的,我想要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么就很多的錢。沒多少愛的,即使有孕,小小的錢也可以走吧?終于掙了個自由。王朝云應(yīng)當(dāng)是真愛,也真的死在了惠州,三十四歲,還是很漂亮的年紀(jì)。那時蘇東坡多大?六十多了吧,還寫詩來紀(jì)念,有愛。
紀(jì)念館外,很偏的一個地方,放了一尊王朝云石像,好似在撫琴,不大記得了,只記得那像細(xì)眉細(xì)眼,沒有什么表情,一定是匠人的手藝有差,一個會講“一肚皮不合時宜”的女人,怎會面無表情?朝云墓在哪里,我不知道,墓前一座六如亭,也未見到。六如亭叫作六如亭,因?yàn)橥醭婆R終前反復(fù)念誦“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聽起來很像是真的??墒前?,這一世已經(jīng)終了,又非要追一個正妾的名分給她,果然“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也不知道意義在哪里。在我看來,人生難得,但若來世又修了個女身,不如不來。
要講荔枝的,講了一堆妻妾,心火都要講出來。十年前了,加州時候的好友過來香港,住在旺角東的一間酒店,我在大圍的街市買了荔枝,拎去送給她。為什么是荔枝?因?yàn)樗f過一句,自從出了國就沒有吃過好吃的荔枝。那也是我第一次在街市買荔枝,裝荔枝的紅色塑膠袋對我來講都有點(diǎn)神奇,對于香港,我還是一個新人。
那一天也有點(diǎn)神奇,搭車的時候見到另外一個拎紅塑膠袋的人,袋里也是荔枝,出閘的時候又看到他,頭上頂著一本書,我知道說給誰聽誰都會不相信,頭頂著書。但就是這么神奇。
那一天,那一場見面,十年沒有相見的我們,也沒有擁抱,我們都變成含蓄的中年人了。我們有點(diǎn)距離地站著,微微地笑,可是我們曾經(jīng)一起度過那么艱苦又那么美的時光,那么難忘。
加州朋友后來跟我講,她都沒有把荔枝帶回美國,她在上飛機(jī)前就吃光了那袋超級好吃的荔枝。她有沒有上火?口干舌燥?心煩易怒?我的想象里,當(dāng)飛機(jī)飛越太平洋時,她的心里開始燃起小小的火。她想到了送她荔枝的我,她開始回憶我們在加州的歲月,我們揮灑在那里的青春與淚水。她心底的火和她的嘴角,也許都會有點(diǎn)上揚(yáng)。
好吧,如果一生也只有一次,那就上個火吧,一起。
我一直都分不太清楚橘子和橙子,就好像鳳梨與菠蘿對我來講都是一樣的。
印象中橙子往往用來榨汁,若是一整個當(dāng)作飯后水果,馬上就能生出一種“監(jiān)獄風(fēng)云”感,橙與碟頭飯,標(biāo)配。也想過為什么是橙而不是蘋果或香蕉。網(wǎng)上查了一下,原來只是因?yàn)槌鹊木SC多,所以就它了。
一直記得一種血橙,果汁也是紅的,真的好苦,若不是有個朋友跟我講喝苦橙汁很減肥,我是絕對不會買的,可是真要減肥,為什么還要喝橙汁?有的橙子是比橘子還要甜的,比如果凍橙,真的好像果凍,又像蜜橘,又甜又凍,都不像是一個真正的橙子了。
更愛吃橘子,尤其一種砂糖橘,甜到寫意,連吞十個,心火都要燃起來。不愛吃甜的人,為什么單戀蜜橘,也許是因?yàn)樾r候吃過的蜜橘罐頭,裝在圓肚玻璃瓶里,媽媽一勺,孩子一勺,那么甜蜜,整個童年都是甜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