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倩卉
我的面前擺放著兩個選擇:創(chuàng)作,人類問題討論。
我深知創(chuàng)作分為很多種,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寫寫花草,寫寫生活里那件事,等等。進入到這個創(chuàng)作者聯盟前,創(chuàng)作是沒有主題的,天馬行空隨心所欲百花齊放都算創(chuàng)作的形式,但是自從被限制主題以后,大家只能相對無言。很久以后,為首的幽默小說家開口,“我沒法幽默,有也是諷刺,黑色幽默嘛,說說笑話,怕網絡上的鍵盤俠連篇累牘求全責備,我不寫?!本o接其后的是網文小說家,他處境更為艱難,“我也不能寫,各種類型刪改太多,不改,便不能放出來……嗶——”他做了一個滑稽的舉動。
大家哄笑一聲。
有的提議用化名,流量當頭,寫作與收入掛鉤,如果用原來的賬號進行寫作,題材限制太多,只能選擇中規(guī)中矩那種。有人問我的想法,我說,寫作的初心本來是熱愛文字,人在圈子里容易被束縛。我提議大家打開思路,可是有人辯論說圈子外面也不太平,大家誰又比誰高貴?
我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古代小說一類文學家,耄耋之年,不太會使用電腦打字,但是被迫融入現代生活,他手寫了幾個網絡名詞,一個是“yyds”,一個是“yygq”。他并不解其意,只是生活進入現代化,古代小說尤其是文言文類很少有人看,他不過是被迫融入。
我扼腕嘆息。
氣氛有點兒壓抑。
此時我提起,我們文學創(chuàng)作如何能被環(huán)境改變?只要有一份光便發(fā)一份熱,大家志趣趨同,怎么就被限制了呢?
幽默小說家:“……我可不敢讓小孩看這個?!?/p>
網文小說家:“脖子以下……”
古代小說家:“不會吧不會吧。”
大家:“……”
我放棄掙扎,提倡大家還是聊聊人類話題。人類命運、人類史詩、人類幾千年文明、幾萬年歷史……我打算從人類最新關注的話題打開切入點,我說,世界真奇妙,有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夫妻和公婆……
寫作者A沉思:“你是不是想挑起族群對立?”
寫作者B:“為什么男人放在前面女人放在后面?男人生來比女人高貴?”
我:“……不是……”
寫作者C:“老人和孩子會引爆什么話題?很多人恐婚恐育你知道嗎?為什么單獨提出來夫妻和公婆?”
我:“我覺得寫作可以思考人性……”
大家打開網絡熱搜,人性紅得刺眼,鮮血淋漓,如故事般生動。
我苦笑:“好吧,大家聊一個話題實在困難,不如想一想當初為什么決定開始創(chuàng)作呢?”
寫作者A:“為了火。”
寫作者B:“為了生活?!?/p>
寫作者C:“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我熱淚盈眶:“大家的理由都很充分,可是我想知道,我們如何繼續(xù)下去,我們難道要永遠被束縛住嗎?”
幽默小說家:“為人進去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出來吧,給你自由!”
網文小說家:“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那諸佛都煙消云散!”
古代小說家:“……真是世界的參差。”
大家都是寫作者,誰也不好說自己寫作的意義才是唯一正確的,只能再次沉默。就這樣僵持著,收廢品的大爺進來了。
大爺:“聽說你們這里賣書?書一斤五塊?!?/p>
有人覺得大爺身上味道難聞,退后幾步;有人心疼自己的創(chuàng)作,表示不賣;有人決定以大爺為主題寫一篇傳統(tǒng)文《老頭》;有人——就是我,我決定讓大爺說兩句。
我:“大爺您說寫書需要干啥?”
大爺:“一支筆一張紙,現在不一樣了,用手機嘛?!?/p>
我:“那您說人是什么?”
大爺:“人是鐵,飯是鋼嘛?!?/p>
那位準備寫《老頭》的閉著眼寫完了那篇,手機語音轉文字,很快,他沒有看這個大爺一眼,小說人物生平是我們通常所見的那種:蒼老,不識字,凄苦,伶仃。
我心想:刻板印象要不得,要不得。
大爺:“我以前也喜歡寫小說,我寫我們村頭,寫黃土地。時代變了,現在的東西看不懂了,我還是想寫黃土地。”
大家哄笑。
部分寫作者:“收廢品的也寫書?你把寫書當什么?”
我覺得有點兒意思,拿出紙筆請教,大爺唰唰兩筆寫了“土地”兩個字。他露出大黃牙,“嘿嘿,黃字不會寫。”
大家哄笑第二聲。
送走大爺,屋內還是很沉默。
大家不聊人性,不聊寫作了。一堆人可以做什么?觀點不同,想法也不同。我覺得不能強求,也許這樣也是一種風景。古代小說家打算出去,他走到門口,突然說:“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
沒人接續(xù),古代小說家又說:“我倒地大家可能不會扶,可能還要拍視頻?!边@會兒大家又要笑,他打斷了,“但古代小說不能倒,還是要扶一下的?!?/p>
他出去了,背影莫名有些伶仃。
幽默小說家也決定出去,但是喜劇和悲劇往往也可以是一種性格,他說:“唉,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軀,怎么能從狗洞里爬出……”
網文小說家:“值得反思,不知道可不可以讓我家孩子看這種。”
我跟著他們一起出去。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人性,寫作。往往沒有門檻,沒有邊界,沒有約束,門里門外、圈里圈外,風景各不相同,也體現了一種包容性與多樣性。
這時收廢品的大爺又來了,他想了想,黃字還是不會寫,但是有點兒不太好意思地說剛才的詞他聽到了。
“‘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