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雷
羅添的詩總體上讓人覺得有一股“狠”勁兒,他的詩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和“創(chuàng)傷”“苦痛”相關(guān)的意象、表達,比如在《螞蟻之殤》和《隱秘書》中。羅添似乎在不斷尋找恰切的方式來整理、呈現(xiàn)內(nèi)心的某種緊張感。《螞蟻之殤》從“一只被烤焦的螞蟻”寫起,詩人細細觀察著它受難的場景,進而延展出關(guān)于“死亡”的思考。不過我覺得羅添的重點可能還不在于類似于“生命誠可貴”這樣的結(jié)論。“世界無數(shù)個角落,無數(shù)個生命/在誕生,逝去,在奄奄一息/乃至發(fā)光發(fā)亮”,這樣幾句似乎道出了某種相對意識:從世界的視角來看,螻蟻的生死渺小而卑微;而從螞蟻的視角來看,它們的一生亦可譜寫建國稱王的宏大敘事。此外,“我”之于世界而言不過如同一只受難的、小小的“螞蟻”,而對于螞蟻來說,則是堪稱神明一樣的存在?;蛟S在詩人看來,這種相對而言的反差,以及許多隱秘無言的遮蔽與奧妙才是“生命之花”的迷人之處?《隱秘書》著眼于事物的聯(lián)通與轉(zhuǎn)變:“疾病和災厄降臨”前的種種征兆、“愛一個人”的“投入度”和“忍耐度”、“彬彬有禮的君子”和自鳴得意的贊揚,看似預示著光明的“路口”但很有可能是滅頂之災的“火堆”,看似兩極的事物其實都是可以彼此轉(zhuǎn)化的,只不過人們常常忽略了這個道理,而把事物性質(zhì)、結(jié)果的顛倒、驟變視為“隱秘”。如果說《螞蟻之殤》會讓人想起“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話,《隱秘書》可能還會讓人想到“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依”的古訓。
羅添詩歌的“狠”勁兒還體現(xiàn)在他作品中種種耐人反復玩味的隱喻,我想這些恰恰是他對語言攢勁、用力的痕跡。羅添似乎深諳現(xiàn)代主義詩學,一方面他非常看重詩歌語言的“張力”,有意制造了許多的聯(lián)想、模糊、含混和錯位;另一方面他大概也不大愿意讓人直接抽到他情緒的底牌,因而偏愛比較繁復的表達,喜歡向人們的解讀發(fā)起挑戰(zhàn)。羅添在《在草野起波瀾》和《聽雨是一種烏云散開的享受》中或許另有寄托,不過我覺得這兩首也不妨看作是借景抒情之作。值得稱贊的是,羅添仿佛從來沒有想過去細密地描繪景色,而是訴諸種種想象和象征。比如他寫風、寫雨,待到落筆時卻是“耳邊還掛著風鈴/南方來了信。是場脾氣急躁的雨/一如往?;没倥藲q的臉龐”;又比如寫秋景,羅添才不會一五一十地去寫,而是寫到“秋色以灑脫為由巡視人間/蟬蛻,帽衫,絲霧”,這樣的筆觸大有密不透風、疏可跑馬之感。而且詩人還不斷轉(zhuǎn)換視角、調(diào)動感官,他的詩情附著在“馬克杯掉落的破碎聲”上,同“雨便左右漂移”的動感保持同一頻率,“穿過稀疏的葉叢、建筑、云朵”,富于多種多樣的變幻感,這其實才是詩歌應有的樣子。
羅添的詩可能正像是他自己的一句詩所講的那樣,是一片等待有心人去“穿透”的“冗雜晦暗的湖泊”。不得詩歌門徑的人或許會責難他的表達略顯晦澀,而當穿透那湖面、翻開那“隱秘書”后便能領(lǐng)略到羅添詩歌世界的萬千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