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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9 09:15蔣興強
遼河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劉霞局長

蔣興強

楚本已過不惑,本該婚姻穩(wěn)定,家庭溫馨,前妻鄒姍卻嫌他是當(dāng)兵的,一年見不了幾面,一扭腰,跟別人躲進省城別墅不露面了。而楚本多年不見的老同學(xué)劉霞,剛與前夫“拜拜”,再與楚本一見面,又非他不嫁。劉霞是位老師,能歌善舞。尤其讓楚本欣慰、自豪的是劉霞聰明能干,漂亮溫柔。

楚本和劉霞在大學(xué)是一個系的同學(xué),一個年齡最大,憨厚穩(wěn)重;一個年齡最小,腦瓜靈光。平時碰面,楚本像個大哥哥,總是老遠(yuǎn)就點頭。時間一長,兩人便知道了對方姓名、愛好。

劉霞的特長是打羽毛球,一見羽毛球,手腳就癢癢。楚本憨頭憨腦,還愛寫點兒短詩、散文。劉霞打球獲了個什么獎,他遇上總會祝賀幾句;楚本發(fā)了篇豆腐塊,劉霞也記得恭喜兩聲。一來二去,兩人的關(guān)系也就比一般同學(xué)密切,無形中,似乎在一個層次了。然而又都明白,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什么奇跡發(fā)生。劉霞的家在城市,一家人都把這么個寶貝千金捧著、慣著;而楚本來自鄉(xiāng)下,稱鹽、打油,都要靠幾只雞下“錢”。畢業(yè)那天,劉霞貌似隨意來寢室串門,楚本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向他作別而來的,尤其是離開時那優(yōu)雅的揮手……

一晃10多年過去,劉霞結(jié)了婚,生了個花一樣的女兒;而楚本與前妻一直沒有孩子。加上近年部隊訓(xùn)練緊,兩人聚少離多,前妻竟在楚本沒有絲毫預(yù)感的情況下,主動向他攤牌,說是與一家融資公司老總好上了,若楚本放她一馬同意離婚,那人愿意出幾十萬元作為補償。楚本一聽,誰稀罕他那幾個臭錢?你不離,我還怕人家罵“戴綠帽”呢!

離婚不到一年,就業(yè)局局長張寶的夫人李嫂來電話,說有個叫劉霞的教師,和她耍得好,據(jù)說是楚本的大學(xué)同學(xué),剛離了婚,問楚本認(rèn)識不。如果印象不錯,她可幫忙撮合撮合。楚本暗喜,經(jīng)李嫂牽頭,雙方選了個周末,在楓樹灣見面。

楓樹灣,在老家凼凼市后山。

滿山的紅葉映照著一灣清清亮亮、翻卷著浪花的溪水,涼幽幽的山風(fēng),淙淙的山泉,偶爾一兩聲“布谷”劃破山野的寧靜。楚本一雙黑皮鞋,藍色長褲配白色短袖襯衫,方正的臉上戴著一副白邊眼鏡。他剛到約定的“夢圓”茶樓下,李嫂打來電話,說學(xué)校臨時通知有個會,只好把劉霞一人晾在那里,讓他趕緊去,劉霞在那里等他。

楚本也沒多想,正了正衣領(lǐng),頭一抬,胸一挺,走進“夢圓”。幾乎在進門的剎那,楚本和劉霞目光一碰,兩人都暗暗一驚:

啊,小劉!

楚哥。

劉霞多了點兒矜持,細(xì)手伸過來與楚本一捏,做了一個優(yōu)雅的示意:李嫂說,你喜歡雀舌茶,她剛給你泡上。劉霞故意把“李嫂”說得重些,意思是說不是她的“熱情”。

這時,楚本才發(fā)現(xiàn),劉霞著裝跟她讀大學(xué)時常穿的色調(diào)幾乎一樣,所不同的是,眼前的劉霞少了當(dāng)年的青春活力和一臉的陽光,干練中多了些成熟與風(fēng)塵。見楚本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劉霞臉上泛起一抹羞澀,輕聲道:不好意思,一臉淡妝。楚本則有點兒語無倫次:淡妝好!我,我最喜歡!

兩人坐下。劉霞喝著咖啡,問楚本在部隊的工作、生活,又問他父母的身體怎樣、前妻的職業(yè)、現(xiàn)在的情況。見楚本都坦然作答,她就開始講,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上教師編制,與母親一個同事的兒子相識、結(jié)婚,離婚時女兒判給了男方。末了還特意強調(diào),她除工資四千七百多元,每月還有將近八九千元的外快。聽劉霞這么一說,楚本便有點兒尷尬:我的工資還沒你一半多。給父母拿一點兒,三朋四友一來往,我是“月光族”嘍。

老同學(xué)別介意,如果我是為錢,今天就不會與你見面。劉霞的態(tài)度很明確。

兩人從工作聊到生活,從親友聊到同學(xué),從現(xiàn)在聊到過去。劉霞說:有點兒熱。楚本說: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兩人出了茶樓,沿著青石小路,邊走邊聊邊看楓樹灣的風(fēng)景。不知不覺,到了一個依山傍水的體育場。場區(qū)分籃球、羽毛球、乒乓球三大塊?;@球場上,有幾個邊打球邊吆喝的青年;乒乓球臺兩側(cè),站著一對夫妻,打得平和默契;見羽毛球場空著,劉霞一努嘴:打一會兒嗎?

楚本會心一笑,向值班員交了押金,領(lǐng)過球拍和羽毛球,隨手遞給劉霞一只球拍。兩人分別去換球衣,然后走進球場。劉霞穿了一條精致、時尚的白色短褲,那修長的美腿一下出現(xiàn)在楚本眼前。楚本咧嘴一笑,說:身材還是這么好啊。

哈,都老太婆了,劉霞像沒發(fā)現(xiàn)楚本的眼神一樣,把辮子一束,款款來到場上,一個騎馬式等著楚本發(fā)球。楚本擔(dān)心第一個球壞了劉霞心情,給她發(fā)了一個舉拍可削的溫水球。哪知,劉霞“啪”地一個斜扣。楚本猝不及防,猛地一個騰退,才硬生生地把球打向?qū)γ娴牡拙€。劉霞抿嘴一笑,只輕輕一旋,球“嚓”的一聲過網(wǎng),落在楚本這邊。劉霞見楚本有點兒走神,風(fēng)度翩翩地作了一個“請包涵”的手勢,不好意思?。《藭r,楚本在想,這羽毛球咋有點兒像眼前的劉霞了?一去十多年沒音訊,突然又從天上掉下來,她什么時候才能像這小小的羽毛球,裊裊婷婷地蹦到我手里呢?

楚本撿起球,在手里拋了拋,一個優(yōu)雅的揮拍起球,球像一朵潔白的梨花劃著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飛向劉霞。劉霞“啪”地一個輕扣,球從楚本的左邊奔來。楚本一個外旋,球急速直撲劉霞后底線。劉霞跳起,只輕輕一舉拍,球便朝楚本舉拍可及的右邊而來。楚本不知是劉霞有意送來的“方便”,“啪”地一個遠(yuǎn)扣打過去。劉霞躲閃不及,“嘣”地一個長邊球打回。楚本一個斜跳,身體一歪,“噗”的一聲摔了下去。

劉霞跑過去,要拉他起來。楚本搖搖頭,休息了一會兒,在劉霞的攙扶下,緩緩站起。楚本知道,這下摔得不輕。劉霞說:趕緊去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是左腿關(guān)節(jié)扭傷,一周內(nèi)不得輕易活動,要上石膏加固。楚本看看劉霞,劉霞一捋秀發(fā):干脆住下吧。不住院,藥費不給報銷。剛好現(xiàn)在是國慶節(jié),我也放假七天,可以陪你……楚本一聽,就向部隊延了假。

住進病房,楚本見靠窗的病床邊放著一個熟悉的拐杖,看那龍頭柄、龍鱗身,還有那泛著醬色的光,覺得像前岳父的手杖,不會吧?老人家偏癱后,這些年自己給他求方寄藥,不是已康復(fù),不拄拐杖了嗎?

楚本前岳父姓鄒,前岳母姓唐,二老一直把楚本當(dāng)親生兒子。即使楚本與前妻鄒姍離婚了,平時看到楚本,他們也要噓寒問暖幾句。楚本沒多想,就要了臨床。哪知,楚本剛一落座,唐姨和鄒叔一左一右攙著右腳吊著繃帶的鄒姍進來了。鄒姍、楚本都一驚,一下子不知所措。唐姨和鄒叔異口同聲地問:小楚,你怎么了?當(dāng)聽說楚本是打羽毛球摔傷的,兩位老人才松了口氣。唐姨乜了眼,面向窗外坐在床頭、把一個背影甩給鄒姍:唉,千怪萬怪,都怪我這女兒不聽勸!我說這山望著那山高要吃虧,她說現(xiàn)在的女孩,過不下去就離。這下安逸,找了個融資騙人的“漏燈盞”(四川話,指漏油,敗事有余,毛病多的人)!鄒姍火冒三丈,說:我怎么了?至少,不會像他現(xiàn)在找那貨,給……鄒叔厲聲斷喝:好了好了,別提那本經(jīng)!

話音剛落,劉霞出現(xiàn)在門口,雙手捧著兩份盒飯。顯然,她聽了個一清二楚。都以為劉霞會跟鄒姍吵起來,誰知,她像啥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一聲“老伯”,一聲“阿姨”,極有涵養(yǎng)地向二老問候。過了一會兒,劉霞才悄悄跟楚本商量:你看這里,說個私房話都不方便,這藥不斷,房不退,咱倆在附近找個賓館行不?楚本看了看兩位白發(fā)老人,在心底說了聲“對不起鄒叔、唐姨”,點了點頭。不過,腦袋里還在想,剛才鄒姍說“至少,不會像他現(xiàn)在找那貨,給……”是“給”什么呢?難道劉霞與誰有啥?

楚本、劉霞在賓館這7天,一晃就過去了。

楚本星期一就要回部隊,劉霞想到這幾天,唐姨還給楚本打了兩回電話,問病情怎樣,啥時回部隊?她覺得,這二婚得提防點兒,只要是認(rèn)準(zhǔn)的人,不抓緊就要“飛”。一權(quán)衡,劉霞果斷向?qū)W校請了半個月病假,跟楚本“飛”到軍營去了。

經(jīng)過10多天的相處,兩人難舍難分,一商量,就在軍營舉行了婚禮。哪知在一起這半個多月,劉霞竟“有了”。這一聽說,自己要當(dāng)爸爸了,楚本想真是善有善報,孩子是上天賜予的恩惠。楚本心頭就天天念叨著劉霞和孩子,總想找個理由回去看看,只因部隊一直有任務(wù),請不了假。待他完成任務(wù)回來,孩子都滿了百天,能咿呀學(xué)語了……

緊張的訓(xùn)練一波接一波,不知不覺,兒子兩歲半了,自己才回去兩次、劉霞來探親一次。這一晃又是半年沒與孩子見面,楚本想時間不早了,孩子在他外婆家,明天去吧。

這些年,楚本原本就覺得虧欠劉霞不少,眼下為了他轉(zhuǎn)業(yè)能有個對口單位接收,劉霞差點兒把楚本的特長夸上了天,凼凼市所有重要部門和像樣的行政單位還是以各種理由拒絕了,若不是他們再婚的“月老”、楚本的同窗張寶在就業(yè)局任局長,“收留”他——去凼凼市人才中心任書記,或許自己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張局長有所不知,楚本已非當(dāng)年樂于拋頭露面的班長。他一不想做“官”,二不是撈錢的“料”,只是想找一個行政單位,不為權(quán)力所累,不受金錢折磨,能多些時間靜下來“咬文嚼字”就行。人才中心,一般是與培訓(xùn)學(xué)校打交道,楚本這樣一想,心里對這位老同學(xué)更是感激不已。

這次探親,楚本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和兩本書。他正從張局長家門前路過,劉霞提醒楚本,燈還亮著,上去打個招呼,順便看看給你分的房子吧。

行!

張局長住在7樓。楚本與劉霞一前一后來到門前,一股酒香從樓道飄散而出。劉霞伸手按下門鈴,隨著“叮咚”兩聲,來開門的正是局長本人。

這位同窗一見楚本,立即把他拉進屋。李嫂也歡聲伴著笑語:貴客貴客!來,楚本,劉霞,都喝兩盅!

楚本說不擅酒,一飲就醉。張局長也不管,說:天下有幾個當(dāng)兵的不喝酒?自顧自取來兩只酒杯斟滿,要他和劉霞都喝些。劉霞與李嫂是高中同班同學(xué)。后來,劉霞畢業(yè)于師專,李嫂畢業(yè)于美院,一個在凼東一小任教,一個在縣中學(xué)教美術(shù)。李嫂上下班必經(jīng)一小,幾乎天天與劉霞碰面,平時她倆關(guān)系自然不錯。張局長和楚本,從小就處得好,他跟楚本說話隨便:來,給你接風(fēng)!

楚本慢慢喝下,一顆一顆往嘴里夾著花生米。張局長把碟子朝楚本面前挪了點兒,又將兩個酒杯斟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說曹操,曹操到。剛才,你李嫂還在念叨你們呢!劉霞立馬解釋,他回來還沒進家門,剛到半路上,見你們還沒熄燈,我們就上來了。

老同學(xué)就是不一樣??!張局長又端起杯:文友,又是同事了,來,三杯通大道!

在部隊,來自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喝酒,新疆的用葫蘆,陜北的以黑陶大碗,貴州的愛說“好到底”(喝倒地),而凼凼市的喝法則是“入席三杯”,否則,會掃主人雅興。楚本心想,這下只好豁出去了,端起酒杯一碰,說了一句:恭敬不如從命!

張局長原來在南方一所大學(xué)任教,愛寫,一年總有幾篇雜文或文學(xué)短評之類的文章見諸報刊。后來一不小心,他不知道某名家的一部小說影射的是某領(lǐng)導(dǎo),給那名家寫了篇評論,肯定了小說,批評了小說的人物,結(jié)果讓人借題發(fā)揮,說他是動機不純,被領(lǐng)導(dǎo)“分工”去管圖書館了。過了許久,他才想辦法調(diào)回了老家。

凡是認(rèn)識張寶的人都知道,他不會打撲克、麻將,連象棋也不知道怎么“過河”,唯四季不輟文筆,三餐不離酒杯。這時,李嫂端出一盤油炸小魚、一碟涼拌牛肉和一素一湯,張局長趕緊夾了些菜放進楚本碗里,又為楚本倒?jié)M一杯:來,喝!

平時和戰(zhàn)友一起聚餐,哪怕你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楚本也滴酒不沾。你說他“妻管嚴(yán)”,對,他怕老婆;你說他看不起你,行,那你連飯也別吃;你說不喝酒的鉆桌子,可以,你喝十瓶,他鉆十遍。一句話:不喝!你灌他不成?最后你醉得難受,他吃得舒服。眼前不喝已喝了,還喝得不少,再隨他喝下去,恐怕不僅要學(xué)貴州人“倒地”,而且還得“美酒化春泥”,他只好苦著臉求饒,老同學(xué)忘了?我是一杯紅上臉、二杯嚇破膽、三杯桌下鉆。

張局長一聽“桌下鉆”,是要他“喝滿瓶”,立即借梯下樓:不敢不敢。你們牛郎織女難得相逢,怕你夜半不稱職,劉霞罵我呢!

劉霞也不是盞省油的燈:老鬼!我李嫂能畫揚州八怪,咋不畫你這凼東一怪呢?

“凼東一怪”是張寶的綽號,說是他到就業(yè)局之初,有人嫌他開會太久,一位司機趴著睡了,被后邊的人在背上臨摹了一幅張寶的像,題名“一怪”——想到這兒,一屋人都笑了。

李嫂的笑敞亮,劉霞的笑嫵媚,張局長和楚本竟笑得舉著杯子灑了一桌的酒。

“凼東一怪”也名不虛傳。一因他才華橫溢,貌似糊涂;二因老婆點子多,對局里的事要當(dāng)半個家。局長愛寫,夫人擅畫。于是,凼凼市就業(yè)局經(jīng)他倆“珠聯(lián)璧合”“穿針引線”,所轄幾十個培訓(xùn)學(xué)校竟像模像一樣,不是被授予“基地”“先進”,便是偶爾有一兩個寫作、書法、繪畫的學(xué)員參賽獲獎。這不,張局長又是三句話不離本行:老同學(xué),最近可有大作?

大作?楚本掏出一盒煙給他一支,然后自己也點上,吐出一個濃濃煙圈,憂心忡忡道:寫小說,出版社不論好壞都想讓你自費,投給期刊,上稿也不容易——像我這種無名小卒,即使寫得再優(yōu)秀,誰看?

劉霞則嘴一撇,這年頭,我覺得買本刊物,不如買把小菜實惠。你看看哪個行業(yè),不是為自己“富起來”,借“搞活”這面大旗,名正言順利用本土資源,在挖空心思弄錢?

對妻子這種世故、庸俗的見解,楚本頓感無地自容。他正想提醒劉霞,誰知,李嫂卻憤憤不平地講起一件校園怪事來。她說某中學(xué)有個叫鄧波的學(xué)生和另一個叫張千的學(xué)生晚自習(xí)沒請假外出,教導(dǎo)主任借勢把他倆的桌子、板凳搬掉,故意把兩個孩子趕出學(xué)校。兩個孩子回到學(xué)校,寫了檢討又寫保證,老師還是不買賬,學(xué)生只好晚上回寢室,白天又出去玩,還不敢告訴家長。時隔一星期,家長才知道。家長找到學(xué)校,校長和班主任同意孩子回去,可教導(dǎo)主任還是不松口。兩家一商量,一家給教導(dǎo)主任送了三千元,兩個孩子才返回教室。

楚本有些不解,忍不住道,像數(shù)理化和英語,學(xué)生一節(jié)課沒聽懂,從此就可能掉隊,這不是故意把孩子往差生方向推嗎?張局長一驚,這你都不懂?多半是兩個學(xué)生成績差,教導(dǎo)主任為了績效,怕影響升學(xué)率,故意逼學(xué)生退學(xué)呀!

身為老師,誤人子弟!如果我是那家長,就告他!楚本越說越氣。

李嫂“噗呲”一笑,又接著說:自然界哪有凈土?張局長連忙幫楚本圓場:老楚的意思也不是要當(dāng)干部的都絕對一身正氣,沒點兒人情味,他的意思是說,總得像那么回事兒。

李嫂白了丈夫一眼,對楚本說:好兄弟呢,千萬別學(xué)他!那天他開會去了。編輯部來電話,夸他寫得不錯,讓我們也幫忙銷些書。我看老頭子寫東西連老婆都忘了那陣仗,才給匯了兩千元去。人家還給我們多寄了幾本書來。那書一本二十幾元,我讓一個學(xué)員把書拿到培訓(xùn)中心,一節(jié)課間就賣完了。他硬是說我利用他的職權(quán)做買賣,讓我把錢給退了。

張寶端起酒杯,“哧”地抿了一口:幾十本書,一兩千元,影響不好。

李嫂平平淡淡地問丈夫:你知道《清明上河圖》吧?

張寶隨口便答:北宋張擇端的杰作嘛!

李嫂狡黠一笑:見過嗎?

張局長不屑地說:無非是些城郭鄰野、老橋舟船和幾個挑夫、官吏、富豪、無賴而已呀!

張局長的回答從容利落。李嫂則如魚得水,對丈夫緊追不舍:還有啥?

張局長一下張口結(jié)舌,不知從何而答了!

李嫂眼里閃過一絲詭譎,開導(dǎo)道:有沒有個老頭?

張局長眼睛一亮:有!

李嫂循循善誘,在向一個牽著小孩子的婦女做買賣?

張局長恍然大悟:對,對對!

楚本大吃一驚:莫非這兩口子在研究國畫?

李嫂啞然一笑,又問:你知范蠡、白圭?

張局長脫口而出:孔夫子的弟子,誰不知道?

李嫂優(yōu)雅一笑,反問道:張擇端重視商人,孔子的弟子也經(jīng)商,我賣幾本書又何過之有?夫君!就你那脾性還寫書?離了本夫人,還行得通?

張局長一愣,才明白被夫人“?!绷?。劉霞一把拽住李嫂,笑彎了腰。楚本站了起來,像不認(rèn)識似地瞧瞧張局長,又上前看了看李嫂,才搖搖晃晃走到劉霞跟前問:誰,誰說凼東只有一怪?我,我李嫂才真正是一怪,不,凼東這兩口子都怪——怪才!

見楚本飄飄欲仙,話不成句,李嫂心下想,表面上教訓(xùn)丈夫?qū)崉t在旁敲側(cè)擊楚本,目的既已達到,今晚就打住吧!于是,把瓶里剩下的一兩多酒,勻給大家,說老張這人把多半心思都放在寫作上去了,沒甚心眼,還需楚本在工作上,多幫幫張寶,如兄弟能適應(yīng),轄區(qū)這些局的頭頭,三年兩年就輪換,只要好好干,機會是有的。張局長忙說:他和李嫂今晚高興,多喝了幾杯,恐怕都說了些酒話。劉霞見都有些醉了,就對楚本說:這次局里給解決住房,全靠張局長關(guān)照呢。

張局長哈哈一笑:不是我“關(guān)照”,是企業(yè)心系教育,一次性贊助了十套住房、一百臺電腦。

楚本問劉霞:還真有這種企業(yè)?劉霞朝對門一努嘴:抖抖手里的鑰匙,走吧,看看去!

房子是剛裝修的。門一開,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兒和那雪亮的燈光、豪華的裝修,一下讓楚本酒醒了多半。他按了按太陽穴,揉了揉眼睛,只見條木地板,啞光絲綢水洗墻,三個房間的空調(diào)全是清一色的日本“松下”,還有防火仿木吊頂;廚房、衛(wèi)生間是成套的;吊柜、餐柜是納米級防水蘆芯板的;即使是小小的龍頭開關(guān)也是鍍金的。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僅裝修就值五十余萬。與張局長那石膏板吊頂、紙面貼墻、幾只吸頂燈一安就叫“裝修”相比,楚本忐忑不安了,忙把劉霞拽到一邊,醉醺醺地問:他家那么簡陋,我們這樣豪華,怎么回事?

劉霞瞥了他一眼:等會兒告訴你。

張局長以為他嫌房間窄小,忙解釋:你是副處,該享受高一點兒的待遇。

李嫂則借典說事,替丈夫表功:為批這地皮,老師們還笑話老張呢!說他給有關(guān)部門寫報告比李密陳情都委婉,比王安石急諫還剛直,一盞孤燈熬到天亮,一雙麻稈腿跑到天黑。夠賣力吧?

楚本一聽,更加惶恐不安:這裝修太高大上了。

李嫂朝劉霞一歪嘴,那意思是問劉霞去。劉霞點點頭:裝修,學(xué)校補貼兩萬元,其余都是自己的。

楚本心想,劉霞不是說家里也買了房嗎?錢從何而來?

看完房,劉霞和楚本向張局長、李嫂說了些感激話。道了別,劉霞才悄悄跟楚本說:張寶家的寒酸是“裝”的,他那個婆娘不簡單!

楚本一聽,酒意被嚇跑多半。他想到剛才張寶對時下風(fēng)氣的義憤,還有李嫂從骨子里流露出的風(fēng)雅書氣,忙提醒:不要一談到官,就與貪字扯在一起。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劉霞不慌不忙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們那裝修,我只花了三萬五六,不夠的部分是幾個學(xué)生家長給的——他們有的是建材商,有的是裝修公司小老板,有的是房產(chǎn)中介。他們都是暴發(fā)戶,講義氣。但我對他們的孩子也沒少操心——有的讓當(dāng)班長,有的讓當(dāng)組長,每學(xué)期還給評上了三好學(xué)生。我對得起良心。

楚本皺著眉頭:房子是贊助的,裝修是學(xué)生家長出的錢。這套房,你才投入三萬多元?

劉霞點點頭,得意揚揚。

楚本眼前出現(xiàn)了一群戴著紅領(lǐng)巾的孩子正在宣誓的場景。他本想提醒劉霞,對學(xué)生不要用金錢去決定遠(yuǎn)近,回頭一想,就業(yè)這么難,劉霞為他聯(lián)系了對口的專業(yè),連住房都給落實了,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些很不容易,夫妻之間,以后提醒也不遲。楚本想到這些,就把話咽了回去。不過,心頭還是襲來一股無以名狀的煩躁與擔(dān)憂……

楚本暗暗祈禱,但愿張寶不是那種人。走著走著,突然,“哧”的一聲,一輛“卡宴”停在他倆旁邊。路燈下,一個刀削臉、打藍花領(lǐng)帶配白襯衣的中年男人,從駕駛座窗邊探出半截身子,“咔嚓”一聲點燃一支煙,在等著他們走近。這人是劉霞的前夫,楚本心里“咯噔”一下,他今晚想干啥?只聽那人話中有話:楚夫人又在向局長匯報工作吧?

劉霞立馬以牙還牙:有屁就放!

那人像沒聽見似的,依然坐在駕駛座上,舉著一個透明文件袋晃了晃,說土地證、房產(chǎn)證辦下來了,都在里面。想要,就把那三百萬元存單還我,明天我就去給你過戶。

劉霞白了那人一眼:誰稀罕你過戶?我嫁給你家十多年,像保姆一樣燒火做飯、洗衣拖地、端茶遞水,你們想給那八九十萬元就打發(fā)了?沒門兒!劉霞沒停步。

那人開著車與劉霞并行著:你兩手空空嫁來,除了吃喝玩樂穿戴,白撿幾捆錢還嫌少?

劉霞掃了他一眼,才冷冷地說:你可別忘了,你家這些年干的事,我全清楚!

那人說:那你想怎么樣?

這房子、那張存單歸我,再補償我二百萬元。否則,我就給你捅到中紀(jì)委去!

那人似乎也掌握著什么撒手锏:你也別忘了,這些年,你背著我干了些啥事,別以為我糊涂。

你?!

楚本見后面有人來了,拉上劉霞就走。那人開車跟了上來,低沉的聲音里撲來一股殺氣:好!看在孩子這些年爸前爸后喊我的份上,存單我不要了。從此,如果你再提出一分錢的要求,小心你和這男人一塊兒消失!

楚本一步上前,要把那家伙揪下來?!翱ㄑ纭睙艄庖婚W,已駛?cè)胍鼓弧?/p>

車離人去,楚本心里一空,突然有點兒悲觀——唉,那邊我給鄒叔、唐姨添了那么多白發(fā),這邊我咋就稀里糊涂成了這該死的“二婚夫”?

他覺得劉霞未免太強勢。對一個曾經(jīng)同床共枕的伴侶,若抓住點兒把柄就討價還價甚至敲詐,他不敢往下想,便問:假設(shè),我今后有點兒錯處,你也這樣對我?

怎么會呢!劉霞有些嬌羞、扭捏,又有些氣憤:我本身就恨他爸。他爸僅憑修建凼凼市人才中心那些房子,就占了就業(yè)局的幾十畝地皮,不然,人家會給老職工捐十套住房?剛才領(lǐng)你看那一單元是其中一套。我不是他家的人了,但我在他家做過媳婦!劉霞越說越氣,我要這點兒,沒他家一個月收的紅包多,誰叫他有幾個錢就養(yǎng)小三小四呢!

說到這兒,劉霞“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踩得更響。

這時,楚本才發(fā)現(xiàn),圓月已從東邊的山脊泛出蒼白的亮光,城市的喧囂已消遁,只有那五顏六色的夜景和如織的車燈,悄無聲息地變化著。西邊,黑黝黝的雞公山棱角分明。東邊,一幢幢高樓的倒影朦朧,神秘。

劉霞一手提著旅行包,一手挽著楚本,迎著如水的月光,一臉陶醉的模樣:多美的月色呀!

面對她的雅興,楚本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李苦禪的鴉——一片漆黑。

劉霞一下就窺出楚本的心猿意馬,她問楚本:你在想什么?

楚本忙掩飾地搔搔脖頸:嘿嘿,我在想我們兩處住房,空一處怎么辦呢?

怎么辦?哈,這就要從那里過,明天,你跟我去看看。劉霞指著前面的凼凼市人才中心大樓。

第二天一早,楚本跟著劉霞走進人才中心大樓,在大廳墻上的公示牌上發(fā)現(xiàn),接收他的單位“凼凼市人才中心”在頂樓。他們順著寬大的樓梯剛上幾步,看見前面一樓與二樓的轉(zhuǎn)彎處,貼著一張醒目的“助你進名?!钡牟噬珡V告。順著指示路標(biāo)上樓,只見二樓燈火通明。

樓道間,熙熙攘攘站著些家長。有的三五個在一起閑聊,有的擠在窗口外瞅著里面。大廳里的幾張長椅上,還坐著幾十個家長有的在看電視,有的玩手機,有的在翻書報架上的刊物。原來,二樓十七八個寬寬敞敞的教室都是輔導(dǎo)班,幾乎涵蓋了升學(xué)必考的英語、數(shù)學(xué)、語文、理化,以及藝術(shù)類諸如主持、舞蹈、鋼琴、繪畫等科目。楚本皺著眉頭,碰碰劉霞,輕聲問:你帶我來,是讓我先熟悉一下工作環(huán)境?

恰恰相反,平時要裝著與這些人沒一毛錢的關(guān)系!

那?

噓!劉霞示意他別多問。然后,帶著他走進一個寫著“報名處”的辦公室。辦公室一位女老師正在與戴著一副眼鏡的男老師聊天。見有人進來,那女老師滿面陽光地問:請問二位有事嗎?

劉霞文文靜靜一點頭:老師,我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她在別的地方學(xué)過跳舞,已過八級,想來你這里繼續(xù)學(xué),你們怎么收費呀?

女老師優(yōu)雅地一笑:我們?nèi)瞬艑W(xué)校已有十七年辦學(xué)歷史,有一支在重點大學(xué)、名牌中學(xué)從教,在本校兼職的一流師資隊伍,有從北京、上海等名校畢業(yè),曾多次獲得過國際、國內(nèi)大獎的畫家、音樂家、舞蹈家、教育家,他們很多都是高校教授或博士生。你孩子進我們的學(xué)校,花的是初級班的錢,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而且為你孩子今后的升學(xué)、進名校,無形中架起了人脈橋梁——這,你懂的!費用也不高,一學(xué)期只收六千八百元。要上五十多個小時的課呢!一年一考,我們包過級、包領(lǐng)證。

劉霞看了一眼楚本,又問那老師:我這孩子,馬上面臨小升初,想這一學(xué)期一下過兩級,你們能不能想辦法,讓她這一學(xué)期就拿到十級的證書?

這個啊——女老師抿嘴一笑:四六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你按四個學(xué)期一次性交二萬七千二百元,我們培訓(xùn)時多操些心,讓孩子跳個兩三級,讓考官通融通融就行了。

能過嗎?

放心,包過包領(lǐng)證。同樣的分?jǐn)?shù),我們還保證優(yōu)先進名校。

那,我回去商量商量。

給!那女老師隨手恭恭敬敬遞上一張名片,回去商量好了,就打上面的電話。

楚本、劉霞正欲離開,一位約七十歲的大娘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話沒出口,眼淚就流了出來:老……老師,我這個孫女,起先,是……是她班主任介紹來的,哦,小琴,你班主任叫啥名字?老大娘說著,把小琴拉了過來。小琴膽怯地說:班主任叫高撲希,我在十一樓已補習(xí)三個學(xué)期了,馬上小升初,補習(xí)規(guī)定五十元一小時,這個暑假補習(xí)二十六個小時,得交一千三百元補課費、二百元資料費,可我們家只湊到八百元,還差七百元,想請老師寬限一下,等下個月底,老板給我爸結(jié)了賬,寄回來就立馬補清。

小琴說完,就低著頭抽泣起來。大娘見女老師露出輕蔑的眼光,連忙哀求:老師,做做好事吧,這八百元都是她爸給我抓藥的,我哪怕是不吃不喝,下個月也會付清。

女老師眼一瞪:下個月?小升初都考了,課都上完了,我找鬼要?。?/p>

楚本手已伸進衣兜,劉霞拉了拉他衣角,意思是別急。

面對女老師的冷酷,大娘絕望了,“撲通”一聲,就給男老師跪了下來:老師,我這人窮,但這輩子沒撒過謊,你們不同意補習(xí),孩子考進私立學(xué)校,收費會更高,她就再也讀不成書了,孩子才十二歲呀,你就救救她,寬限幾天吧!我琴娃成績好,是班上前五名??!

男老師想了想,緩緩掏出手機:喂,高老師嗎?你介紹來這個肖琴只帶了八百元來,差七百元,你看?哦,給她爸打電話?電話多少……

小琴見要給她爸打電話,一下大哭起來:老師,求求您,千萬別打電話,我爸一個月看門才一千五百元,這補習(xí)一結(jié)束,我就去撿廢品,保證開學(xué)前,給您送來!我不到兩歲,媽就跟人跑了,一直是爸管著我和奶奶,我不能再沒有爸爸了,爸爸為了我們,他一天只吃兩頓飯。小琴說著,忍不住痛哭起來:老師,我已經(jīng)十二歲了,我能撿到很多很多礦泉水瓶、玻璃瓶、易拉罐、廢紙,如果你們不相信我,還要逼我爸,這書我就不讀了,補習(xí)也就算了。

眼淚汪汪的楚本掏出七百元,正要交給那女老師,劉霞已對著收款二維碼,“?!钡囊宦?,付款了。兩個老師還沒明白過來,只見楚本滿眼憐愛地把手里的一千元放在了小女孩手上:叔叔身上只帶了這些錢,小朋友,加油!

大娘見狀,就要跪下致謝,劉霞雙手扶住她:這錢,是我們送給孩子讀書的,不用還了。

接著,劉霞挽著楚本,裝散步狀,向樓上走去。走著走著,楚本心事重重地問:你也在輔導(dǎo),你也在掙補習(xí)錢,平時你遇到給不起錢的,也是像他們這樣?劉霞心一驚,隨即搖了搖頭:我以前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楚本似乎不太相信,假如遇到了呢?噢,劉霞警覺了,小心翼翼地說:我會減半,不,我會免費補習(xí)。

兩人上到三樓,這里接送孩子的家長更多。劉霞指了指過道,又指指樓上,瞥了一眼楚本,嗔道:這在哪個城市,都是普遍現(xiàn)象。接著,又介紹:這一幢樓十三層,除頂上一層是人才中心的辦公區(qū)和成人大學(xué),一年只做兩天考場外,下面這十二層社會辦學(xué)輔導(dǎo)班實際都是人才中心的‘自留地’,房租不到市場價的一半,每天收入頂幾千人的企業(yè)。接著,她又一臉神神秘秘地問楚本:你知道,剛才那個收費的女老師是誰嗎?

楚本木訥著,搖搖頭。劉霞嘴一癟,“撲哧”一笑:量你也想不到,告訴你吧,那是張寶的小姨子!

??!張局長他妻妹?

嘻嘻,人家張寶能讓你來坐在凼凼市人才中心二把手這個位置上,對你夠意思了!

楚本一臉驚訝:你怎么知道這些的呀?

劉霞輕輕一撞楚本,嬌羞一瞥,萬般柔情: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張寶的小姨子剛來,原來我在這里上過課,這兩年家里來了幾個孩子,我才沒來呀!

楚本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劉霞似乎說過這事。

隨著劉霞下了樓,楚本才反應(yīng)過來,劉霞多買一套房,是想辦個規(guī)模小點兒的補習(xí)班。不過,讓楚本想不明白的是,作為曾經(jīng)以一副學(xué)者派頭、而今以作家名義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的一個就業(yè)局局長,竟與上面?zhèn)€別領(lǐng)導(dǎo)勾勾搭搭,還以單位之名為少數(shù)幾個人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楚本覺得這個人這兩面性太嚴(yán)重,他還是不相信,便問:張寶這人沒問題吧?

他可有本事呢!去年休假,你看到雞公山下那個凼凼現(xiàn)代什么學(xué)校了吧?

看到了??!在搬走的私立學(xué)校院內(nèi),我回家那天才開工裝修,不到20天就煥然一新,門前竟掛起了七八塊像模像樣的牌子,凼凼現(xiàn)代什么示范基地、凼凼現(xiàn)代什么有限公司,還有凼凼什么中心,凼凼什么研究協(xié)會。

還記得你回部隊的頭天晚上,我倆散步路過那個學(xué)校看到的開業(yè)慶典嗎?

記得記得,彩旗飄飄,華燈閃爍,一大批年輕女孩、漂亮少婦和各界人士輕歌曼舞,一派節(jié)日氣氛。還真像個什么基地。

你真以為那是基地?

這,這,又咋了?

你呀,真笨!上面沒有項目獎金?一年要近百萬的扶持款,傻了啊?

誰辦的?

張寶他們啦!

?。》锤L(fēng)聲這么緊,他們還敢頂風(fēng)違法?我看張寶不是那種人,至少文人骨子里的那份清高還有!楚本乜了劉霞一眼,有些不服氣。

劉霞則一臉不屑,呵呵,你以為人家的老婆就只是業(yè)余時間在里面輔導(dǎo)一下畫畫?人家小姨子就是搞點兒接待?告訴你吧,財務(wù)室主任是張寶的親弟弟,出納、會計的背景更厲害呢!好好干吧,到時當(dāng)個什么長,還不簡單?

盡管劉霞說得有板有眼,但對楚本來說,怎么也不敢接受張寶、李嫂的另一面。往深處想,楚本竟有上了綠林山寨、入了地痞團伙,干上了偷搶詐騙行當(dāng)?shù)母杏X。幸好,是自己的老婆,才會透露這么多秘密,否則,誰會這樣苦口婆心?

劉霞勤奮、靈性,從分到學(xué)校就一直教主科兼班主任,年年先進。升學(xué)統(tǒng)考,她的班不是區(qū)第一就是第二。當(dāng)然也沒少沾張寶的光,一個又一個畢業(yè)證都是他辦的,她晉升為副高、正高,還多次被評為勞模。而劉霞爭先進、晉級的目的卻很簡單,按她的話說,化知識榮譽為財力,多掙錢、多存款,養(yǎng)家、養(yǎng)孩,買車、買房。

前不久,劉霞告訴楚本,說把舊房賣了,添了些積蓄,買了一套160平方米的新房,剛住進去不久。從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套房非常滿意。

楚本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就到新房了。

劉霞掏出一串嘩嘩響、亮光閃閃的鑰匙開門。伴著“嚓嚓”兩聲,屋頂?shù)闹π蔚鯚襞c工藝壁燈,一齊發(fā)出溫馨、柔和的光亮來。

楚本見那精致、豪華的裝修,一下就佩服起劉霞的精明能干來,像個芭蕾舞演員般摟著她轉(zhuǎn)了個圈,老婆萬歲!

楚本前腳剛跨進門,劉霞就扔過來一雙拖鞋,嗔道,換鞋!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新拖鞋竟是專門為他買的??墒?,就在劉霞給楚本取鞋的同時,楚本發(fā)現(xiàn)鞋柜里還有一雙女孩的鞋,一驚,咋的?來小客人了?

劉霞隨便說了一句:是一個學(xué)生在這里輔導(dǎo)。

客廳里擺著一套四位一體的全數(shù)字多媒體50英寸數(shù)字電視,一對黑罩木質(zhì)超大“HJ”音響豎立兩邊,顯示著昂貴的身價。兩只音響上各放一只白玉花瓶,瓶里插的不是常見的鮮花綠葉,而是兩株極具生命力的勁草。墻上的一幅《松鶴圖》,松鱗蒼老斑駁,粗而短的軀干顯示著驚人的力量,幾許細(xì)嫩的松枝映出蓬勃生機。在那深邃的遠(yuǎn)方,白鶴翔空,虛虛實實的村莊,飄浮著幾縷煙云,農(nóng)夫躬耕肩挑,千姿百態(tài)。與之相對的墻上,掛著一幅放大數(shù)倍的仿徐悲鴻的《八駿圖》,兩幅畫作均出自張寶夫人李嫂之筆??蛷d中,有一張豪華銅柱咖啡色玻璃茶幾。兩邊一套醬色真皮沙發(fā),墻上掛著一塊超大鋼化玻璃鏡面。

這客廳,楚本隱約感到了劉霞前公公家的官場氣息,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不悅。

穿過客廳是餐廳。那鋁合金滑動窗幾乎與餐廳一樣長。窗外,黑黝黝的山里燈光閃爍,涼風(fēng)習(xí)習(xí),山泉淺唱,空靈幽靜,令人神清氣爽。餐廳的墻根下擺著四季常綠的盆景。一張張精致、小巧,做工考究的黃木靠椅圍著兩張雙層鋼化玻璃餐桌。這餐廳,倒像一個環(huán)境幽雅的小酒店。

見楚本看得仔細(xì),劉霞走過來說:我考慮你回來要與一些親戚、朋友來往,就干脆買下了。楚本一想,也是,劉霞接人待物、體貼家人,是無可挑剔的。自己四十三,能有這么聰明能干、賢惠溫柔、又有知識的嬌妻,也知足了。

再一看其他房間,布置也溫馨合理。只是書房有點兒不倫不類,除三面紅木大書柜外,竟塞了一張劣質(zhì)小木床,一張廉價小課桌,上面放著一本字帖和幾個塑料硯臺。

楚本正想問劉霞,憑你那一手像醉了酒的字還輔導(dǎo)書法,一下看到外面有個人影。原來,陽臺上有個衣服上有補丁的小女孩正在擦窗玻璃。

小女孩見毛巾擦過留下了一點兒痕跡,忙把毛巾放進旁邊的一盆清水里,一雙小手搓得細(xì)心,滴水不濺。她沒有顧及兩鬢的汗水,擦得極用心。

楚本沒去打擾小女孩,心情復(fù)雜地走進了臥室。

劉霞布置的臥室,竟是另一個世界。任薰的《東坡愛硯》仙氣飄逸,妙不可言;鄭板橋的《竹》骨節(jié)剛勁,又枝葉纖秀青翠;吳道子的《寒江冷月》涼氣逼人,淡遠(yuǎn)清麗;一盤墨蘭,眾星捧月般擺在床頭,幽香清神。怎么?楚本那夢寐以求的人間仙境,竟被劉霞匠心獨具地擺在了眼前……梳妝臺上,擺著化妝品,一塵不染。

隱隱約約,楚本看到了張寶那間臥室的影子,心頭正有股說不清的醋意。剛才那女孩走了進來,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問:叔叔餓了吧?我給你做點兒吃的?

他愛吃醪糟蛋,煮兩個吧。

劉霞說的是他心里那渴盼已久的美食。可是,人家是來學(xué)習(xí)的呀,又不是保姆。楚本不讓煮不對,讓煮也不對。劉霞告訴他,那孩子有點兒倔強,想考重點,但成績一般,走留級轉(zhuǎn)學(xué)的路吧,接收的學(xué)校一年要收一萬多元。她父母又下了崗,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就讓她一邊跟著別的孩子參加輔導(dǎo),一邊幫忙做點兒家務(wù)活兒,還專門把那個小雜物間騰給了她睡,才收她五折的輔導(dǎo)費。

劉霞的話,就像推論一個定理,既嚴(yán)謹(jǐn)合理,又有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好像她還吃了虧。

中小學(xué)生借暑假、寒假參加社會活動,順便掙點兒零花錢,楚本聽說過,但從未聽說過有讓學(xué)生天天幫老師干家務(wù)活兒換取五折輔導(dǎo)費的。楚本心里很反感,就問:你不怕學(xué)校知道?劉霞嘴一撇,現(xiàn)在哪個學(xué)校的老師不是變著法子加倍收費往自個口袋里裝?我那個輔導(dǎo)班的學(xué)生都是進名校沒人緣,上貴族學(xué)校錢不夠的一些小蝦米喲。

說話間,小女孩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醪糟蛋捧到楚本面前:趁熱吃吧,楚叔叔。

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一套洗得泛白的牛仔服,磨爛的袖邊用藍布精心縫補,針腳均勻細(xì)密,色澤相近,長長的兩根辮子在那瘦瘦的腰間,圓圓的臉沒有血色……

到底是貧寒出乖孩。這娃煮的醪糟干稀適度,而且煮的時間特別長,醪糟幾乎浮在水面;那水里白糖也放得恰到好處,不黏不稠,喝著既無水味,又不過甜;白白的兩個荷包蛋漂蕩在碗里,往嘴里一放,軟軟的嫩嫩的,舌頭一動,就流出鮮鮮的黃汁來。

楚本剛吃完,女孩又小心翼翼收了碗勺,一一洗凈放好,她從那牛仔褲兜里摸摸索索掏出疊了數(shù)層,四角已磨損的幾張一百元和五十元鈔遞給劉霞,低著頭口訥詞拙地說:劉老師,明天是你的生日,媽媽說,我們家不敢和同學(xué)比,這只是點兒心意。

劉霞笑逐顏開,如接一塊巧克力一般平平常常:你這孩子,還送啥子禮嘛!

楚本目瞪口呆了。學(xué)生給老師送禮物,本是情理之中。一束鮮花,就足以表達那一份高尚、純潔的情操,一張精美的生日賀卡,可以體現(xiàn)師生之間的深情厚誼,甚至一聲真誠的問候,一句真心的祝福,也飽含了人間最美好祝愿。何須如此世俗?豈不把師生間本身就該有的那份真誠變得丑惡、虛偽?

楚本想起了張寶那憂慮的神情,待孩子走出去,劉霞拉開一個紅色真皮包,抓出兩沓嶄新的百元鈔,抖了抖:你看,足足二萬三。這個教師節(jié),至少還有這么多吧!嫁給你呀,都三個教師節(jié)了,你連一束花都沒送過,還沒這些娃娃懂事呢!說著,劉霞在他臉上吻了一下,轉(zhuǎn)身洗澡去了。

幾天的旅途勞累,加之在張寶那里喝了酒,又吃過家鄉(xiāng)曲酒發(fā)酵的特產(chǎn),一股酒力爬上頭頂,楚本昏昏迷迷,弄不清是劉霞變了?還是兩地分居相處太少?抑或以前未轉(zhuǎn)業(yè),沒在意這些地方?不,不!她是……楚本這樣天上地下地想著,覺得都不是他以前看到的劉霞。他取下眼鏡,朦朧混沌;擦擦鏡片,手感良好……醉意朦朧中,楚本感到一縷倦意襲來,腳底縹緲,沉重的腦袋越來越不清醒。尤其是那幾晝夜未眠的眼瞼重若千斤,睜也睜不開。最后向朦朧中走去,他睡在了云里。

迷迷糊糊中,“叮咚”一聲有短信提示,楚本像在部隊一樣,悄無聲息地拿過來。原來是劉霞的手機,是她前夫發(fā)來的一幅圖片。點開一看,是一份隱去檢驗表和醫(yī)學(xué)院名、教授名的《DNA檢驗報告書》,委托檢驗人和被檢驗人,明白無誤地分別寫著劉霞的前夫和他倆的女兒的名字,結(jié)論如下:

依據(jù)DNA檢測結(jié)果,待測父系樣本無法確認(rèn)是待測子女樣本親生父系的可能?;谑鍌€不同基因位點結(jié)果的分析,這種生物學(xué)親緣關(guān)系成立的可能為0.0001%

跟著檢驗報告,劉霞的前夫只附了一句話“你想我再把張寶的頭發(fā)搞一兩根去驗DNA嗎?”

楚本沒有瞌睡了。他想,明天要和劉霞談?wù)?,好好談?wù)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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