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清華
我要寫下我的愛與安寧,把你引向大自然。
——題記
我被文學村的美攫住眼睛,是在一個初冬的傍晚。
夕陽灑在明凈的村莊,一棵恣意生長的香樟樹,在傍晚和煦的陽光里,勾勒出弋陽江廖肖文學村的靜謐。方塘內,一架水車倒映水面,作為中國農耕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至今已轉動了1700多年,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不知疲憊地灌溉了一個民族。
想起小時候坐在農田邊,我看父母腳踏水車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以至于每到一個水鄉(xiāng),看到村旁水車,總是喜歡去坐一坐,似乎這一坐,就能回到舊時光陰,看到有小舟搖搖晃晃送來一個故人。方塘里水波瀲滟,水車好似一支正在構思的畫筆,只待輕輕一劃,就是一筆絕妙。
沿著彎曲的小路行走,樹影扶疏中,一幢幢小家碧玉似的民宿錯落兩旁,那些紅色、藍色或青色的小房子,像日本名古屋樸素清簡的小居,錯落在村旁坡道,宛若平平仄仄的韻律,巧連妙構,又恰似一幀行草書法,筆墨淋漓之間,有一縷墨韻銜接著,構成了小村整體的完美??菸幕ǜ稍谖L中搖曳,像極了林風眠畫中的蘆葦,虛淡幾筆,向我們展示著從容和絕美的氣象。
你在街上走,你忽然站在那兒了,你開始看點兒東西,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然后繼續(xù)走,詩就在這里面。我相信,每一個到過文學村的人,當他們對自然心中一動的時候,他們就變成了詩人。
一個令人迷戀的村莊是應該有其獨特氣質的。
江廖肖文學村便是如此。
沿彎曲的小路前行,一個個主題文學館彌漫著濃濃的書香氣息,王蒙文學館、梁衡文學館、青年作家公寓、周大新文學館等一個個歐式風情小樓錯落在兩旁。忽然,一幢淡藍色的小樓映入眼簾,清雅閑淡,猶如一本厚厚的線裝書,安靜、典雅、氣定神閑。
藍色的木制牌上寫著著名作家梁曉聲的親筆題詞“青年作家公寓”。院內,鵝卵石小路蜿蜒入屋,院子里芳草萋萋,綠色鋪滿大地,一棵棵小小的太陽花探出青綠的腦袋,羞澀地看著客人,仿佛告訴人們:它正孕育著一場盛大的花事,等待來年的春季。
站在院落中間,陽光從頭頂上落下來,院子右角,幾枝小竹亭亭玉立,與它相對的地方,桂花樹旁逸斜出,一陣風吹過,墨綠的葉子舒卷著搖曳著,帶著生機勃勃的氣息,文學純粹的氣息,向我傳導關于生命、關于文學、關于光陰的故事。
最別致的當屬小樓軒窗,精巧細致的木質架構的雕欄,讓人想起“曉寒輕風冷疏窗”的清麗詩句,給這歐式風情建筑增添了別樣的溫情。屋頂,幾只小鳥棲息著,以一種安詳的姿態(tài)眺望遠方。
院子左側,一株葉大盈尺的芭蕉樹,侵占著院子的半邊天,旁逸斜出,像遮天的綠色幕布,又似從詩詞里抖落出來的印記,把泛黃經卷的字跡還原成實景呈現(xiàn)出來。
這株芭蕉生長了至少幾十年,已是自然的神奇。她兀自挺立著,這些細節(jié)作為寫作公寓最初的存在,始終和花草、陽光構成對話的星系。我想到博爾赫斯的詩句“庭院是天空通往屋舍的通道”,這座庭院是無數來過文學村的寫作者用來交換思想的場所。
從古至今,似乎文人的住處,從未離開過芭蕉的一抹濃陰。無論是宋朝詩人蔣捷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還是李清照“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馀情”,抑或李益的“等閑書字滿芭蕉”……這些細膩、濕潤、空靈的文字,無不借芭蕉抒發(fā)了時光易逝、懷戀歲月之幽情。而蘇東坡的“雨打芭蕉閑聽雨,道是有愁又無愁”,更是道盡了文人的寂寞。
隔了兩千年的時空,詩人與后人,與這座文學村、與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尋訪者,就這樣無距離地相互諦聽、對視。
有人說,世上最美的,一是女子,二是文字。當這二者有機的結合,自有一種不可形容之妙。秋風、細雨、窗外、芭蕉……構成生活中清幽靜美又不失生氣的畫卷,最終化為經典的審美意象。這些閑雅而古典的詞語,應該指向這所公寓的主人及安于寂靜、熱愛生活的三清媚女子文學社的成員們。
凝望眼前的藍色小屋、綠色芭蕉、閣樓軒窗,忽然想假如能穿越時空多好,我最想到宋代去,在那里,我會在宿醉中被颯颯秋雨敲醒,傾聽“滴答滴答”雨打芭蕉的聲音,然后慵懶地推開木制窗欞,隔著竹簾,伸手從檐下細雨中,捧住那份清涼與自在。
多好,芭蕉與我立黃昏,不必問我粥可溫。
走進公寓,一股濃濃的文藝氣息撲面而來。從墻壁到桌案、從柜子到樓梯,書,像海潮浩浩蕩蕩地從進門的玄關處發(fā)端,又層層疊疊地向屋內向樓上推進,既有名家的專業(yè)書籍,又有殘破泛黃的文史舊冊,書頁微卷,透出時光的素樸。墻壁、樓梯、書柜,每一份陳設獨具一格,每一本書,都在無聲地講述著一段行走四方的故事,山川地理、風物人倫,在這里都可窺見;每一個細節(jié),都彰顯著屋子的主人對書籍的一片癡心。與其說是寫作公寓,不如說是一座微型圖書館。
屋內的左邊墻上,掛滿陳列有序的名家照片,或彩色,或黑白,記錄著這里的主人認識這個世界的足跡。房子右側書桌上,幾株插花玲瓏淡雅,與擺放的文學書籍相映成趣,無論身在何處,你都可隨手抽出一本,從中窺見智慧光火的廣闊洞天。
房半間,窗幾扇,閣中乾坤數重;茶一壺,書幾冊,筆下錦繡三千!就像歸有光項脊軒里念不完的深情,蒲松齡聊齋里道不盡的狐怪。它寄寓著主人的心境和愿望,成為寫作者心中理想的“心塔”。
一個寫作者,終其一生,就是在建一座“心塔”?!靶乃笨赡苁且蛔髽牵部赡苁且凰?,抑或是一角草房,作者以此安放內心。這座“心塔”是一條孤舟,在長江邊,她隨時乘舟出發(fā),也隨時乘舟返回。
此時,我就站在這座“心塔”面前,與她交換著思想。身邊的毛會長始終陪伴著我們,不語卻深情。這個傾注于文學事業(yè),傾注于三清媚女子文學社的作家,成功地把天南海北一群熱愛文學的女子聚集在一起,讓大家在這里找到了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的原鄉(xiāng)。她追隨鄉(xiāng)愁,用文字推動家鄉(xiāng)一方熱土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
她說:“這項事業(yè),前路漫漫,注定有坎坷有曲折,但我會一直走下去,走到哪算哪……”
站在“光陰的故事”寫作營門口,彼時,一株從宋詞里斜出的芭蕉輕輕搖曳,我聽到她平靜的呼吸和心跳,我仿佛站在故鄉(xiāng)廣袤的天地間,被一種博大溫存的力量包圍著。我想起動畫電影《小王子》——當愛默默地發(fā)生,當馴養(yǎng)已經完成,小王子問狐貍:“那你還是什么都沒有得到吧?”狐貍看著小王子金黃色頭發(fā),和著麥浪里的風聲,說:“不,我還有麥田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