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正平（杭州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

在我們的印象中，儒家諱言“富貴”?！睹献印る墓隆氛f：“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彼坪跏苊献舆@一論述的影響過深，古代的讀書人很少公開談及對財貨的追求，那些視富貴如浮云、輕財富如糞土、樂善好施的精神往往受到追捧和贊美，就像杜甫所說：“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丹青引贈曹將軍霸》）元末明初施耐庵的《水滸傳》里，宋江之所以能夠籠絡(luò)人心，就在于其慷慨好義、仗義疏財。清代吳敬梓的小說《儒林外史》里，鮑文卿的一句“須是骨頭里掙出來的錢才做得肉”，也令人贊嘆其有骨鯁之氣，對不義之財嗤之以鼻。與此相應(yīng)的是，古人形成了一種扭曲的財富觀，那些主動追求財富或者熱衷于談?wù)撠敻坏娜撕褪峦艿捷p視。士農(nóng)工商，商居末位，整個古代社會形成了賤商的觀念。

《論語·里仁》記載，“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薄墩撜Z·述而》也記載，“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這些材料都是強(qiáng)有力的佐證，表明孔子正面肯定富貴是“人欲”，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作為孔子財富觀的又一佐證，《史記·孔子世家》有明確的記載：魯定公五年，季孫氏家臣陽虎囚禁了季桓子?？鬃诱J(rèn)為，魯國的國政完全處于混亂狀態(tài)，臣子以下犯上，秩序顛倒，所以拒絕做官，退而專心治學(xué)。這就是當(dāng)時孔子所說的“富貴不可求”的狀況。

關(guān)于如何對待財富的問題，孔門弟子子貢最有代表性?，F(xiàn)有的研究成果認(rèn)為，子貢在孔門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他解決了孔子學(xué)說傳播過程中的資金問題?！霸诳鬃訒r代，確實是作為富商的子貢‘使孔子名布揚于天下’，他不僅資助孔子及弟子周游列國，竭力捍衛(wèi)和傳播孔子學(xué)說，維護(hù)孔子形象，而且因為他的入門，那時有許多向?qū)W之士聚集到孔子周圍?！保畛枴蹲迂曉诳组T弟子中的特殊地位》）孔子是反對子貢做生意的，他贊賞顏回安貧樂道的生活，但現(xiàn)實畢竟是殘酷的，所以顏回和子貢的最終命運也大相徑庭?？鬃釉袊@：“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保ā墩撜Z·先進(jìn)》）不聽話而熱衷于做生意的子貢，最后不但生活無憂，還是孔門弟子中對孔子感情最深的一個，多次幫助孔子和同門解困。他為孔子守墓六年，是孔子所主張的“富而好禮”的典范。

子貢曾經(jīng)和孔子討論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庇纱丝梢姡鬃又鲝堈蠊饷鞯刈非笳x之財，但在財富不可求的情況下，也要能夠安貧樂道。子貢曾啟發(fā)孔子：“有美玉于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孔子心領(lǐng)神會：“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笨梢?，孔子也想將自己“賣”個好身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