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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 匿 中篇小說

2022-11-05 16:08崔之峻
邊疆文學(xué)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馬小林縣城

崔之峻

女子自殺第二天,為了獲取有關(guān)她的第一手資料,我?guī)е鴮嵙?xí)生小林,驅(qū)車來到西北的一處荒山。她的故鄉(xiāng)就給扔在某座山的腰際,被憔悴的土色隱藏,我們只知道大致的方向,只好硬著頭皮尋找。沿著細(xì)碎的土路,不知翻過幾座山頭,我們來到一塊高地,終于找到了那個偽裝妥帖的村莊。每家的屋頂遮掩著一層微黃的雪,墻和周圍的山體調(diào)成一樣顏色,要不是一戶人家通紅的木門,我們差點就錯過了它。

村子在我們所處山頭的腳下,車只能開到不遠(yuǎn)處的打麥場,再深入,就只能靠雙腳了。小林把車停到打麥場入口處,我們下了車。場上,草垛高低不等地斜歪著,頭頂?shù)柠湶菔軕T了風(fēng)雨,陳舊得發(fā)黑。麥草陰處,亂堆著不受陽光眷顧,漸凝成冰的殘雪。碌碡硬邦邦突兀在場地中央,兩邊的木頭精神地挺直身子,懸在空中。我從這個地方嗅到了原始的荒蠻氣息,這里的一土一草,都和那女子的死一樣充滿意義。

我和小林順著打麥場延展出去的另一條路,向村子的腹臟行進(jìn)。道路硬冷,升不起半些塵土,唯有間歇路過的風(fēng),撩逗起路旁黃褐色的枯槁,才讓人眼前生出些活力。路經(jīng)年累月被人踩踏,也不過分顛簸,走了半天,卻沒看到一個人影,眼看快要中午,估計都回家吃飯了。前面被一片林地?fù)踝?,路向兩旁排出兩條,我記起山上看到的那扇紅門,就在左邊這條路的方向。我們裹緊衣服,向紅門趕去。房子建在一處高地上,門前還有個用水泥砌成的豬圈,聽到我們的響動,那里也傳來豬的哼叫聲。我們走過去瞧,看見它正拖著肥胖的身子,在糞便里挪動。小林說:“快過年了,這家還沒動手,估計是趁著年前還想讓它長長膘?!笨v然是萬物消寂的季節(jié),糞便的味道還是順著冷風(fēng)灌進(jìn)我的鼻翼,寒冷和惡心,讓我不知道該不該伸出縮進(jìn)衣袖的手,去拯救受罪的鼻子。我拉著小林到紅門前,叩響了大門,半天卻沒人回應(yīng)。紅門并沒有鎖上,只是用木棒頂住,稍稍一推,就能看清整個院落。我和小林冷得直跺腳,想運動發(fā)熱,不過腳重落到水泥地上,就覺出攝人心魄的冷,恨不得半漂在空中。我分開雙腿,讓腳的側(cè)面著地,減少與地面的接觸面積。小林則走出門廳,學(xué)著芭蕾舞演員的姿勢,只讓腳尖著地,不過雙手揣在兜里沒有平衡,只堅持幾秒就落了地。感覺過了半天,才聽到屋里傳來輕而緩慢的腳步聲,又過了半天,頂門的木棍才被人拿掉。開門的是一個老婆婆,佝僂著身子,拄著根小拐杖。她抬頭望望我們,和門一起站在旁邊,做出請我們進(jìn)屋的姿態(tài)。小林跳進(jìn)門來,直奔著正屋跑,我一把拽住他,讓他攙著老婆婆一起走。小林停了步子,遵從我的意思。我們步調(diào)一致,從門口到屋子這條路顯得十分漫長。我問老婆婆:“家里就你一個人嗎?”老婆婆抬頭看看我說:“兒子領(lǐng)著媳婦孫子,開著三輪車,前些天串親戚去了。我一堆老骨頭,怕被車顛散架,沒等趕過去,就得趕回來給我辦喪事,干脆留下來守房子了?!彼I(lǐng)我們到正屋旁邊的房子,掀開厚重的門簾,一股熱流撲面而來,我哆嗦了一下,趕緊鉆了進(jìn)去。

屋里陳設(shè)簡單,大炕已占了小半間房子,對門右側(cè)就是爐子,燒得通紅,上面的茶壺發(fā)出讓人愜意的噗噗聲。爐子兩旁各安置著椅子,不過距離太遠(yuǎn),無法滿足我們對熱的需求。老婆婆忙活著倒茶,我們則站直身子,拿手在爐子上方搓攪,等身子完全熱起來,才坐定到椅子上。老婆婆倒完茶,放到我們各自眼前,坐到炕頭說:“看你們這打扮,一定從大地方來的,到這小山溝干什么?”我把剛送到嘴邊的杯子放下,說:“咱們村是不是有個叫雪青的女子?”老婆婆聽完,一臉警覺地盯著我們看,半晌才悄聲道:“你們問她做什么,該不會是警察又來調(diào)查吧?”我本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被誤會是警察,覺得還是說明更好些。我指指對面的小林,說;“我們就是普通的記者,過來了解了解她的情況,她是個什么樣的人???”老婆婆雙手抵著炕沿,往里稍稍挪了些,似乎準(zhǔn)備要好好說一番?!八?,可是一個好姑娘,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娃。你們是不是來調(diào)查之前殺人的事情的?”我聽了這話,瞬間來了精神,想不到這女子身上還有更深的故事,說不定就此能找到她自殺的原因。我順著她的話接下去:“沒錯沒錯,不過事情有些復(fù)雜,我們想多找些人了解情況,您老能給我們具體講講事情經(jīng)過嗎?”

老婆婆微微抬起頭,把左手半浮在空中往前點了點,說:“這你可就問對人了,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之前就是沒人肯問我,我說了人也不聽,不然早就一清二楚了?!彼D一頓,“今天孫子估計得回來,我得把堂屋里頭的火架起來。你們先喝茶,等我忙完好好說,要不你們上炕,炕頭熱火得很?!闭f完,她找來鐵簸箕,夾了幾塊通紅的炭,拄著拐杖拿到堂屋里去。我的手暖和了,腳還冷得像被凍在冰箱里,總懷疑剛進(jìn)屋時候把腳忘在了外邊。小林也把腳搭在爐子旁邊,鞋都被烤出了塑料味道,他還往上蹭。我喝口茶,和小林兩人脫了鞋,上了炕,用被子把腳裹起來,腳終于有了反應(yīng)。我斜倚在墻上,看向窗外,才發(fā)現(xiàn)外邊飄起了雪花。雪落得不大,被風(fēng)吹得東躲西藏,在慘淡的太陽下閃爍著金光。我突然覺得有些困,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老婆婆開門的聲音驚醒了我,看看旁邊,小林早七仰八叉歪倒在炕上,睡了過去。她收拾妥當(dāng),也脫鞋上了炕,給小林蓋好被子,坐到了他旁邊。她低頭扯著被子上起的毛球,說:“雪青這孩子命苦,她小的時候,他爸喝了一點馬尿,就掌握不住自己,非要開那破三輪車去地里拉土,結(jié)果連人帶車掉到溝里,等人們找到已經(jīng)斷氣了?!蔽乙苫蟮貑枺骸榜R尿?”她抬起頭說:“城里人不興說這個,就是啤酒?!蔽倚α诵?,讓她繼續(xù)說下去。她把耳邊露出的銀發(fā)順回頭巾里,欠了欠身子,繼續(xù)道:“那以后,雪青媽可受夠了罪,一個人拉扯一大家子,最主要上頭還有雪青奶奶。有人給雪青媽介紹對象,那家人條件很好,不過要她嫁過去,得不能帶孩子。她這個人的脾性我是了解的,嫁過來那時候,我就看出她是個不忘心的女娃。果然,她安安心心待著,服侍走了雪青奶奶,轉(zhuǎn)眼間雪青也出挑成了大姑娘,她也終于不用再煎熬了。本該日子就這樣穩(wěn)當(dāng)過著,誰知道能出了那檔子事呢。莊上一個男人殺了老婆孩子,雪青也給牽連了進(jìn)去。不知道你聽到別人說了什么,那都是謠傳,我給你細(xì)細(xì)說這里頭的事情。那男人叫何安,女的叫彩英。女的是本村人,男的是從墟溝村入贅過來的上門女婿。彩英她老媽子生的孩子多,不過都沒活過一歲,就被閻王爺收走了,最后只留下一個彩英。因為是家里唯一的娃娃,從小屋里人就把她當(dāng)小子養(yǎng)。她長得也俊俏,常常和村里老馬家的小兒子小馬纏在一起,欺負(fù)人家莊上的女娃娃們,尤其是老白家的小女兒,每天從學(xué)?;貋矶紥熘鴤€哭臉,搞得老白去彩英家好幾次,彩英媽管不聽,彩英爸也只是嚇唬幾句就不再管。說是欺負(fù),其實也就是小孩們鬧著玩。后來,老白家女兒被鄰村孩子拿玻璃片劃了脖子,差點出人命,送到醫(yī)院縫了好幾針,還好不是大動脈。等老白女兒出院了,彩英和小馬還專門去看過,彩英還掉了眼淚。等傷養(yǎng)好了,彩英和小馬帶了村里一堆孩子,堵了鄰村劃傷老白女兒孩子的路,彩英把玻璃片塞到老白女兒手里,讓她照著那男孩臉劃,老白女兒自然不敢,彩英奪過玻璃片,讓小馬抓緊男孩胳膊,拿玻璃從那男孩左耳根劃到了下巴。當(dāng)時這事鬧得挺大,差點兩村大人打起來,最后彩英家賠了不是,出了醫(yī)藥費。那家人說自己娃娃毀容了,要精神損失費。彩英說,那老白家女兒也毀容了,你們也賠。彩英媽趕緊把彩英抱走,最后多少賠了一些,這事也就過去了。打那以后,彩英媽關(guān)了她一個月禁閉,連學(xué)都不讓上,除了上廁所不許出屋,老師街坊來求情也不頂事。出來后,彩英就老實了,也不搗蛋了。到了夏天,村外的果樹結(jié)了果子,她就和小馬摘了,給街坊鄰居送過去。一年以后,上了初中,彩英也不再和男孩子瞎混,換了女孩子的打扮,倒像一個剛長出來的花骨朵,說她小時候上房揭過瓦,沒人會信。當(dāng)時讀書難,村里上學(xué)的孩子十來個,去縣城讀高中的孩子,就小馬和老白家女兒兩個,其他娃娃在家?guī)蛡€一兩年的忙,不是娶了媳婦就是嫁了人,只有彩英還單著。這么漂亮的女娃,還是上過初中的文化人,嫁出去容易得很??杉依锶瞬辉S,彩英要是走了,那就是絕后了。彩英媽看著彩英歲數(shù)一天比一天大就感覺自己離死越來越近,安排她的終身大事,也就成了最要緊的事。她托各處的人找,肯當(dāng)招女婿的人本來就少,能入彩英眼的,更沒有幾個了。彩英自己讀過書,要求對方不能比她差,至少也得讀過高中。這個要求就刷了一大批人。那些愿入贅的,多數(shù)都是家里兄弟五六個的,哪有錢供了讀高中。彩英媽托人打聽,終于找到一個和彩英同學(xué)歷的人,就是何安。何安家里兄弟四個,他排老二。當(dāng)時他考上高中,家里又添了個四弟,沒辦法只能退學(xué),回家?guī)兔?。何安比彩英小一歲,雖然考上了,但還是沒上過高中,自然入不了彩英的眼。彩英媽哭腫了眼睛,說和她一起長大的,都有了孩子,人家爹媽都抱了孫子,就她還單著。再大些,就沒人要了。彩英賭氣,說小馬就沒結(jié)婚,還有老白家的女兒也沒有,憑什么她要結(jié)婚。彩英媽氣得,人家小馬考上了大學(xué),上大學(xué)結(jié)什么婚。彩英說,行,那老白家女兒呢?彩英媽說,老白家女兒高中畢業(yè)才幾個月就結(jié)婚?而且她那脖子里的疤,哪個男人能看上。彩英說,她不管,小馬上大學(xué)不結(jié)婚說得過去,什么時候老白女兒結(jié)婚了,她就結(jié)。彩英媽給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喊出一句,你們兩個女子娃,干脆合到一塊過算了。那時候,彩英媽常常跑來找我訴苦,我也跟著她掉眼淚,勸慰她說,彩英是個好娃娃,估計也不想將就,還沒做好準(zhǔn)備。她聽了,說那什么時候算是準(zhǔn)備好,等到彩英四十歲了,還是等她死了,她死了也算好,眼不見心不煩,彩英愛怎么樣怎么樣,她也管不著了。我讓她別動怒,慢慢開導(dǎo),先讓那個叫何安的男娃過來,讓他倆見個面,說不定就成了呢?彩英媽想了想,說這也是個辦法,不過最好是讓老白家女兒結(jié)婚,彩英一直覺得還有人和她一塊單著,不著急,要是看到老白女兒結(jié)婚了,她落了單,著急起來再見面,說不定就能成了。我當(dāng)時還笑她說,人家老白女兒雖然有道疤,不過臉蛋還是好看的,聽說她沒考上大學(xué)回到家,一堆媒人來她家里問信。人家如果想結(jié)婚,早結(jié)了,估計和彩英想法一樣,都想找個比自己好的嫁了。我看啊,這兩個女兒就是搭起伙來存心氣長輩。彩英媽又窩了一肚子火,說那也就城里人能符合她們條件,可城里人誰看得上她們啊,倒是準(zhǔn)城里人的小馬,還能瞅她們兩眼,不過等人家大學(xué)畢業(yè)了,也看不上農(nóng)村姑娘了。那之后,彩英媽倒沒再逼過彩英,反倒關(guān)注起老白女兒的事情來。到了年底,有人給老白家女兒說媒,對方是老白女兒高中同學(xué),同樣也沒考上大學(xué),不過家在縣城,也不差的。那男人跟來村里,見人就發(fā)煙,當(dāng)時還給我塞了條圍巾,一直用到現(xiàn)在,村里人為此都很待見他。開始老白女兒還不同意,說兩人沒眼緣,要好高中那會早好上了。彩英媽時常跑去她家串門,就說眼緣這東西,不準(zhǔn)得很,這么好的男人,還是城里人,彼此也知根知底,就同意了吧。一旁老白也點頭,說聽你大媽的話。老白女兒還是猶豫不動,彩英媽突然想到之前說起的小馬,怕不是老白女兒在等他。兩人高中雖然不同班,但是同校,平時周末也一起回來,當(dāng)時村里人還打趣說兩人可是一對金童玉女。要果真是這樣,那彩英也要等到那時候,等到小馬大學(xué)畢業(yè)嗎?而且小馬喜不喜歡老白女兒還難說呢,哪怕現(xiàn)在喜歡,上了大學(xué),見的人多了,眼界不一樣了,又生出別的心思,也是很可能的。彩英媽越想越怕,身子抖得像篩子一樣。后來她到老馬家串門,問起小馬大學(xué)有沒有談對象。開始老馬不愿說,不過彩英媽堅持到底,還說那么俊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沒談。老馬家和彩英家關(guān)系好,老馬架不住問,就悄悄告訴彩英,小馬確實談了對象,人是省城的,之前還寄了照片過來。不過小馬讓他千萬別和村里其他人說,估計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傳的人人知道最后沒成給人嚼舌根,也就是和彩英媽關(guān)系好,才偷偷告訴她的,讓她千萬不要傳給旁人。彩英媽這下心里踏實了,不過轉(zhuǎn)頭就拐著彎告訴了老白女兒,說:‘小馬那孩子學(xué)習(xí)好,考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聽說還談了一個省城的對象,估計畢業(yè)也就定居那里了,不知道以后還回不回來,回來還認(rèn)得我們不。人家小馬上大學(xué),都有對象了,你現(xiàn)在不找,再長大些就困難了,千萬不敢學(xué)我家那死女兒,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就是不結(jié)婚,還說等你結(jié)婚了,她才結(jié)。她怎么跟你比,你好歹上過高中,還有縣城的男人追,她就上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初中,眼光還高得要死,活該她沒男人。要我說,聽大媽一句勸,遇到好男人就嫁了,你說對了眼緣的,能不能在一起還兩回事呢,抓住眼前的最重要?!视尞?dāng)時大概說了這些話,估計老白女兒聽到小馬有了對象,也就生出了放棄的心??蓻]等老白女兒答應(yīng)親事,彩英爸就走了,張羅完喪事,彩英媽像被霜打過的麥子,沒了精氣神。可過些日子想想,彩英媽覺得必須要給彩英找了對象,不然怎么對得起彩英爸,自己哪天要突然腿一蹬走了,那不得讓彩英爸在下面罵死。彩英媽為這事每天哭,彩英那會也整天魂不守舍,沒說結(jié)婚,也沒說不結(jié),只跟著她媽一塊掉眼淚。年底小馬放寒假回來,請老白女兒和彩英聚了聚,不知道說了什么,到了春初,老白女兒就答應(yīng)了縣城那男人的求婚。等到五月底,酒席一辦,老白女兒就去了縣城,成了別人家女兒。彩英媽看時機(jī)成熟了,打算找彩英好好聊聊,可彩英卻主動來找她,問墟溝村的那個男人。彩英媽一見女兒有了響動,就高高興興安排兩人在縣城見面。事情進(jìn)展順利,那年年底,彩英終于結(jié)了婚,彩英媽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只可惜還沒抱上孫子,她就得胃癌過世了。彩英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啊?!?/p>

我揉揉酸痛的肩膀,看一旁小林早醒了過來,抱著頭半仰著身子,聽老婆婆說話。我說:“老婆婆,我問你雪青的事情,你怎么一直講那叫什么彩英的,聽得我迷迷糊糊?!崩掀牌畔裥『⒆铀频幕蝿又眢w,笑著說:“人老了,腦袋里全是過去的事情,就記得小娃娃們的故事,馬上就到雪青了。雪青命苦,她小彩英幾歲,小時候就跟在彩英屁股后頭跑,長大了也和彩英關(guān)系好得要緊,誰能想到,這卻差點要了她的命。雪青愛到彩英家里串門,彩英家里姐妹一個,就拿她當(dāng)妹妹。沒結(jié)婚那會,她有時候玩得遲了,就干脆住在彩英家里。彩英結(jié)婚后生了大胖小子,雪青沒事干就去照顧孩子,逗小孩玩,也算幫了彩英不少忙。我估摸著,就是在那些時候,何安動了歪心思。之前有村里人去彩英家串門,彩英沒在,就看到何安和雪青待在一處,雪青逗孩子玩,何安在一旁毛手毛腳的。雪青這孩子老實,何安又算是半個大哥,礙著彩英的面,也不敢聲張,只好忍下去。都說男人有色心沒色膽,可何安這娃娃,最后還是生出了膽子,估計就是看準(zhǔn)了雪青老實不敢往外說。那是在孩子快三歲的時候,我聽說一大早彩英去縣城辦事,天黑也沒回來。晚上雪青來串門,看到彩英沒在,本來打算要走,可孩子在炕頭,屋里也沒一個人,她就留下來看孩子。沒多久何安回來了,他喝了點酒,有些醉,去外邊買了掛面回來準(zhǔn)備吃。雪青見何安身子有些站不穩(wěn),就說哥,我給你煮吧。雪青去廚房煮了飯,還炒了兩碟菜,等何安吃完,又逗了一會兒孩子,見天色晚了,打算回家。沒想到何安那個畜生養(yǎng)的,把雪青堵在屋子里,不讓出去。雪青要喊,何安拿了刀架在她脖子上,用柜子上的繩子把她綁了。實在是作孽啊,孩子就在炕頭上,何安也不管,轉(zhuǎn)手就要扒雪青褲子。孩子被吵醒,哇哇哭起來,何安紅了眼,扇了孩子幾個巴掌,見止不住,揚(yáng)手就要拿刀砍下去。雪青讓他住手,說自己會脫褲子,也不會喊叫,先放開她,把孩子哄睡著,任憑他處理。何安松了綁手的繩子,刀還在一旁架著。雪青冷靜下來,抱起一旁的孩子安撫,等孩子睡著了,又重新放到炕上蓋了被子,然后動手把自己脫了個精光。何安一手拿著刀子,一手干著齷齪事。我實在是不愿說起這個事情,雪青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才是開花的年紀(jì),就被人糟蹋了。小時候沒了父親,長大又?jǐn)偵线@事,唉,說不下去了,唉。”老婆婆說著,眼淚早已順著眼下的皺紋歪歪曲曲流到嘴邊。她扯下頭頂圍巾的一角,擦干眼淚,前后搖晃著身體嘆氣,不時傳出虛弱的呻吟聲。

我跳下炕去,倒了杯水拿給她。她雙手捧住杯子,抖著手咽下幾口,不再喝,卻仍抱著杯子嘆氣。小林接過老婆婆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說:“老婆婆,這事誰聽了都覺得難過,要不你休息會,等會再說?!蔽业闪诵×忠谎?,他慌忙改口說:“不說也行,不說也行?!崩掀牌胖赜职杨^巾圍上去,拿手擦掉眼角殘留的淚,說:“不行,不說不行,雪青這孩子太苦了,不但被欺負(fù),還給人背后說閑話。你們聽完了,要好好報道,給她正名?!蔽尹c頭說好,她繼續(xù)道:“何安把雪青扣在屋子里,誰能想彩英打了個順車到村外的公路,提前回來了。拿鑰匙打開門,彩英就看到何安壓在雪青身上,一旁還睡著孩子。彩英也命苦,和雪青一樣命苦,沒等她喊出聲來,何安就光著身子跳下炕,一刀砍在她脖子上,當(dāng)時血就噴了出來,有些還濺到了雪青身上。何安殺了人,拿著刀在原地愣住了,雪青大氣也不敢出,誰知孩子大哭起來,估計是母子連心。何安跳上炕,抱起孩子重重摔在了地上。雪青要去搶已經(jīng)晚了,孩子當(dāng)時就沒了哭聲。何安那個殺千刀的,怕孩子沒死透,又抱起摔到地面。雪青起身攔他,被他一巴掌扇倒在炕上。他扔了刀,又騎在雪青身子上。當(dāng)時雪青就希望能有個人來,可夜逐漸深下去,村子都睡著了,沒有人能來救她了。這些都是雪青媽告訴我的,她那晚睡得早,知道雪青去彩英家串門,以為和平時一樣,就沒怎么上心。為這事,她后悔得要死,那以后常常半夜給嚇醒,看看一旁雪青還在,才能安穩(wěn)睡下。當(dāng)時雪青已經(jīng)做好了被殺的打算,可何安發(fā)泄完,并沒有殺她,而是靠在炕頭,哭了起來。她想過逃跑,可大門關(guān)著,自己又跑不過何安,只能作罷。何安哭完,讓她把衣服穿了,從柜子里找出麻袋,把彩英裝進(jìn)去。他本想把孩子也塞進(jìn)去,不過已經(jīng)滿了,就把孩子扔到一旁桌子上。做完這些,他找來拖把和水,點上一根煙,坐到一旁椅子上,讓雪青把地上血清洗干凈,雪青只能照做。地面是磚鋪成的,血都順著磚縫流進(jìn)了土里,等清干凈,月亮已斜了天的半面。何安拽起地上的雪青,一手拿刀,一手扛起麻袋里的彩英,叫雪青抓起桌子上的孩子,跟他走。出了門,他順手拿起一把鐵锨,讓雪青走在前面,說只要她敢跑或叫,鐵锨就照她腦袋敲過去,要是順了他的意思,他就不殺她。雪青那時候已經(jīng)傻住了,何安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逃跑之類的,壓根就不敢想。抱著懷里沒有熱氣的孩子,她邊哭邊走,隨著何安的意思,翻過幾座山,來到了村外一個大坑洞。那洞深不見底,是山里發(fā)大水沖出來的,之前有人家的驢掉進(jìn)去過,連個響聲都沒聽到。何安走到跟前,把麻袋扔了進(jìn)去,又讓雪青把孩子也扔進(jìn)去。雪青呆著不動,何安從她手里奪過孩子,一甩手拋進(jìn)去了。何安在坑外蹲下,抽了一根煙,抽完,又在那里哭。我當(dāng)時聽雪青媽講到這里,就說他哭什么哭,事情都是他弄出來的,他倒還有臉哭。雪青媽說這誰能知道,也是雪青告訴她的,能有假,不過畢竟是老婆孩子,有感情的。我說有感情能干出這事,畜生都能流眼淚,就他不能。他哭完了,盯著雪青看了好一陣,最后拿刀架在雪青脖子上,原路回到了屋里?;厝ズ螅衷闾A搜┣嘁魂囎?,拿來白酒喝了一通,威脅雪青說,今晚的事情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她要敢說出去,他就殺了她和她媽。雪青見識了他殺人的手段,連忙點頭答應(yīng)。估計何安見她乖巧,就讓她穿好衣服,放她走了。雪青軟著腿出門,磕磕絆絆回到家里,脫衣睡下了。雪青媽迷糊里有印象,以為是她夜里起來解手,就沒管。雪青那孩子擔(dān)心她媽,愣是沒說一個字。兩個人沒了,村里有人報了警,警察來調(diào)查,最大嫌疑自然是何安,沒等警察抓他,他就喝農(nóng)藥自殺了。這樣一來,誰殺的人清清楚楚,人死了,事情也就結(jié)束了。雪青見何安死了,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媽,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開始有村里人謠傳說,雪青也參與了殺人。青天大老爺,她殺人干什么,警察為此還來調(diào)查過她,最后沒有證據(jù)就走了。這能有什么證據(jù),雪青清白被毀了沒地說理去,還要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命苦啊,太苦了。你們不是記者嗎?回去可得好好寫寫,讓人們看看雪青受的罪。那以后,雪青就很少出門了,她媽怕她尋短見,天天陪著她,唉?!甭牭竭@里,我突然有些疑惑,雪青很少出門,那她怎么在縣城自殺?我趕忙問老婆婆:“你斷定雪青沒出過門嗎?”老婆婆又扯起被子上的毛球,說:“那還有假,我前些天還去她屋里看過她,現(xiàn)在倒還恢復(fù)得不錯,臉上有些血色了?!蔽倚那橛行┦洌疽詾槟芙忾_女子的自殺之謎,沒想到鬧了一個烏龍。小林問老婆婆:“雪青的雪,是雪白的雪嗎?青是青色的嗎?”老婆婆擺擺手說:“我不認(rèn)識字,我只知道她打小就給人叫雪青,這名字還是那過世的村長給起的?!毙×衷谝慌猿覕倲偸?,做了個鬼臉。我想雖然找錯了人,不過這事情也值得去報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筛鶕?jù)昨天群眾的線索,女子自殺后,他們打電話叫了救護(hù)車,后來為了聯(lián)系她的家人,從她身上翻出了身份證,顯示的就是這里。也許這背后另有隱情,我打算找另一戶人家再問問。

外邊雪依舊零零散散落著,地上蓋了薄薄一層,風(fēng)輕吹過,又揚(yáng)作空中的雪。陽光也怕冷,透過窗戶躲進(jìn)來暖身子,鋪滿了被子。老婆婆還揪著被子上的毛球,已經(jīng)在手里攢了大把。突然門外傳來三輪車的轟轟聲,她掀開被子下床,把手里的毛球扔到爐子里,說:“應(yīng)該是孫子回來了,你們先坐著,我去開門?!闭f完拄著拐杖走出院落,我們也跟了出去,幫忙卸下門檻,打開了暗紅的大門。果然那聲音越來越響,近了,是個男人開著車,裹得厚實,戴了搶銀行綁匪那樣的帽子。我們讓開,讓車進(jìn)了院子。男人下車脫了帽子,打量我們一眼,又看看老婆婆,說:“媽,你這又哪里招待來的客人?”我趕忙上前遞去一根煙,自我介紹道:“我們是縣城的記者,過來了解一些情況?!彼舆^煙別在耳朵上,說:“記者,是為那事來的吧,我這人不愛諞傳,有事你問我媳婦吧?!闭f完自己進(jìn)了堂屋。他妻子下車摘了圍巾,說:“他這人就這個樣子,你們別見怪,開了一大早上的車,也累了,有什么問題問我,我知道一些。先不說這個了,走,進(jìn)屋再說?!彼I(lǐng)我們進(jìn)到屋子,把丈夫安頓到偏房睡下,又要給我們倒茶。我讓小林去老婆婆屋里把水端過來,她支兒子一起跟過去,讓去和奶奶玩。小林回來,她又端來饃饃,讓我們先吃點,等會做飯?,F(xiàn)在房間里就剩我們?nèi)齻€,隔壁男人的呼嚕聲,有節(jié)奏地響動著。

她給鬧騰的茶壺添了水,開口說:“你們現(xiàn)在都知道些什么?”我抿一口茶,說:“也不多,還是從你家老太太嘴里聽說的。”她問我老太太都說了什么,我把聽到的都講了。講完,她搖頭笑了笑說:“你們虧還當(dāng)記者,一個腦子出了問題的老太太說的話也信?我媽從去年開始就記不住人了,事倒記得清楚,人常常弄混。這件事里,那個被殺的,也就是何安的媳婦才叫雪青,那個串門的叫彩英。前面那些事情,我媽清楚時候常常說起,除了人名,都沒啥差錯,就是殺人這事,可完完全全弄錯了?!蔽衣犓f死的人是雪青,滿是疑惑。小林趕忙問:“何安的媳婦叫雪青,雪是雪白的雪,青是青色的青嗎?”她瞥了小林一眼,說:“我沒念過書,這倒還真不知道,就這名字,也不知是真名還是小名?!蔽乙娒诌@事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不如先聽聽她怎么說,就讓她先講。爐子升起來不久,屋子現(xiàn)在才暖和,她摘掉頭巾,躺倒在椅子上說:“這也就一個月前的事,何安那男人殺了媳婦雪青和孩子沒錯,可糟蹋了彩英,這可是完全沒有的事。我媽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她前些日子摔了腿,這幾天才能下地走,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出過門了,估計平時來串門的老太太講給她一些,她自己再添油加醋想象點,就成了你們聽到的。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信息來源可有保障,那是事情發(fā)生后的一天,彩英和村里幾個婆娘坐到一起,喝了點小酒,說漏了嘴。原來那天夜里,絕不是那么回事。說這事之前,我得給你講講彩英這人,她算是我們村上小一輩的,從小沒了父親算是可憐,可有那么一個到處招惹是非的媽,能學(xué)個什么好。她媽雖是我長輩,可不客氣講,就是一個騷貨,自從沒了丈夫,天天在莊上勾搭男人。我嫁過來的時候,她都快把村里一半男人勾搭過了。聽我家男人說,他小時候去她家玩,就看到老白坐在炕沿上,拿手摸她腿。她也不拒絕,讓老白給我男人兩毛錢,去小賣鋪買東西吃。為這事,老白老婆還和她鬧過,搞得全村人來勸架。之后老白老實了,可轉(zhuǎn)眼她又勾搭上了別人。我媽說得沒錯,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沒去,那不過是因為老相好都在莊上。知道彩英奶是咋死的嗎,就是給她氣死的,還養(yǎng)老送終,實在臉都不要。彩英跟了她媽,也變成了小妖精,村里成了家的,女人都不讓她進(jìn)門,都聽過她媽的事情,就怕把自己丈夫給勾搭去了。倒是雪青從小和她關(guān)系好,何安入贅過來后,也還是讓她來串門。在我印象里,彩英三天兩頭往雪青家里跑,估計就是那時候,勾搭上的何安。何安這個人怎么說,平時就很窩囊,雪青本來強(qiáng)勢一些,和母老虎一樣,他又是招女婿,在家里基本沒啥地位。彩英那和她媽相似的狐貍模樣,知道男人想要啥,恭維幾句,何安怎么能招架得住,一來二去,早就入了她的圈套??上а┣噙€像姐妹一樣待她,最后把自己的命都給搭進(jìn)去了。不過雪青這個人也是,平時閑了就往縣城跑,找老白女兒,結(jié)果讓彩英那個狐貍精有了鉆空子的機(jī)會。據(jù)說那事發(fā)生之前,彩英和何安早一起睡過了,她還攛掇何安離婚和自己過。何安有色心,但離婚還是不敢的,事情就這么一直拖著,越拖越久,越拖何安陷得越深,最后著了魔,居然動了心思。據(jù)說那天雪青去城里找老白女兒辦事,彩英得了消息,早早去了何安家里,兩人炒菜做飯,還倒酒喝上了,活脫脫小兩口的樣。吃了飯,兩人自然滾到床上。聽那些和彩英喝酒的婆娘說,彩英對何安的活豎了大拇指,何安抱怨說生了孩子以來,雪青很少讓他碰。雪青不讓碰,彩英讓他碰,還對那些婆娘說,雪青就是活該,把一個男人活活逼成了那個樣子。兩人正在興頭上,誰知道雪青突然回來了。何安酒給嚇得醒了一半,從炕上蹦起來,盯著兩人看。彩英不慌不忙起身,還裸著身子,似乎自己才是家里的女主人。雪青沒吭聲,去廚房拿了菜刀來,對著彩英要砍,何安趕忙攔住了。彩英也是,非要火上澆油,說你不讓你男人碰,她給他泄泄火怎么了,你不把他當(dāng)男人,她當(dāng)他是男人。雪青揮著刀要砍上去,何安攔住,兩人扭打在一起。何安喝了酒沒有輕重,一不小心,菜刀劃過雪青脖子,血就噴了出來,還噴到了彩英臉上。彩英擦擦臉,看著倒地的雪青和癱坐在地上的何安,找來拖把和水,指揮何安一起擦。孩子在偏房,開始沒聲,后面哭起來,給彩英哭得心慌。她抱過來扔到床上,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何安把孩子也殺了,少個累贅,之后兩人離開村子,快快樂樂過活。何安不敢,可架不住那狐貍精的誘惑,借著酒勁,居然把親生骨肉給活活捂死了。說到這里,彩英還給那些婆娘學(xué)當(dāng)時小孩子的聲音,先是哇哇叫,枕頭捂上去,開始還有些響聲,后面就一點動靜都聽不到了。兩人把屋子收拾妥當(dāng),找來麻袋塞雪青進(jìn)去,何安扛著麻袋,彩英抱著孩子,悄摸摸去到村子不遠(yuǎn)的大坑洞,把尸體都扔了進(jìn)去?;貋砗螅瑑扇擞衷谖堇餄L了幾次,等到天亮,彩英才離開。走的時候彩英還囑咐何安,讓他沉住氣,到時候警察來,千萬別害怕,就說早上雪青抱著孩子去了縣城,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其他一概不知。何安答應(yīng)挺好,等警察來了,卻慌了神,沒等警察盤問,自己出去喝農(nóng)藥自殺了。想來那晚上是精蟲上腦,加上喝了點酒,不然按他那個人的脾性,怎么可能殺人呢?彩英講完,有些婆娘就說要報給警察,彩英喝口酒,說她不怕,怕就不講出來,人都是何安殺的,關(guān)她什么事。有人說她是教唆,是從犯,也該坐牢。彩英笑笑,誰知道,盡管去告好了,有什么證據(jù)?把何安弄活問嗎?那個窩囊廢,就算活了,能問出個什么?眾人沒辦法,匆匆散了。酒醒后,彩英記起講的話,怕也染上官司,就和她媽去了她媽的娘家避風(fēng)頭,這也有半個多月了吧?!蔽夷X袋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剛才明明老太太還讓我們給彩英正名,現(xiàn)在她卻成了從犯,成了導(dǎo)致三人死亡的元兇。一旁小林也點起了煙,他平時都不怎么抽煙,估計是真碰到了問題。直覺告訴我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也許應(yīng)該再找個人問問。她講完了,讓我們坐著先吃口饃饃,她去做飯。我急于想了解事情的真相,給小林使個眼色,說時間緊迫,還是多多走動,調(diào)查一下為好。她見留不住我們,送我們到門口,說:“你們?nèi)绻獔蟮溃欢ㄒ煤脤憣懖视⒛呛偩?,法律制裁不了她,也該讓她臭了名聲,最好讓全縣城人都知道她干的好事。對了,如果你們想知道更多些,可以去石成家問問,雪青家在村子外圍,離她家最近的,就是石成家了。就在我手指的那塊,門是土黃色的,兩旁貼著白瓷磚?!蔽翼樦种傅姆较蚩?,確認(rèn)了要去的地方,和她告別后,重新踏上了大路。

順門出來,大路分岔出小道,蜿蜒著通向石成家的方向。雪早已下停,雪片稀稀拉拉鋪蓋著路面,露出生冷的土色,像給套了白色的網(wǎng)。剛從暖和的屋子出來,冷氣全爬到身上,不多的熱氣瞬間就被搶了個干凈。我重把手縮進(jìn)袖子里,腳早已被冷氣攻陷,逐漸失去知覺。我跺跺腳,腳下的雪被斥到一旁,露出大腳的輪廓。小林臨走又去看了豬一眼,豬縮進(jìn)了小窩睡覺,不搭理我們。我讓小林快走,調(diào)查清楚今晚還得趕回去。小林在前面帶路,我本想說些什么,可回想起她們說的話,卻不知從何談起,只好低著頭往前趕。路上零星遇到幾個人,打量我們一眼,以為是誰家來的親戚,并沒有多問。不多時間,我們到了村子邊緣地帶,石成家就在我們眼前。我向遠(yuǎn)處望望,看到還有座院落在遠(yuǎn)處的山坡旁,門前一片蕭條,殘雪和一旁的土堆平齊,看樣子很久沒人打理了。如果沒猜錯,那就是雪青的家。我和小林轉(zhuǎn)了右邊的小路,順著坡走幾步,到了石成家門前。他家門口的白瓷磚多數(shù)都有了劃痕,墻角部分多已脫落,去年對聯(lián)的殘骸還護(hù)在大門兩側(cè),褪色的燈籠惹滿了土,懸掛在門庭上,里邊的燈泡給風(fēng)吹得當(dāng)當(dāng)響。小林輕推一下門,并沒有上鎖,門像老鼠吱吱叫了兩聲,就徹底打開了。我們走進(jìn)院落,問是否有人。半天從堂屋出來個中年男人,披著一件衣裳,看樣子剛睡醒。他看我們兩眼,說:“你們是干什么的?”我掏出煙快步上去遞給他,說:“我們來調(diào)查一些事情,就是縣里的小記者,看樣子打擾了你的清閑。”他接過煙,把從肩上滑下半截的衣服拽回來,說:“這有啥打擾的,大冬天沒事干就睡覺,早睡夠了。走,走,進(jìn)屋說,縣里的記者,可要好好接待?!蔽覀冸S他進(jìn)了屋,他要泡茶,我趕忙阻止了他。他轉(zhuǎn)手找來白酒,非要和我們喝。小林是司機(jī)喝不得,我只好陪他碰幾盅。三四杯酒下了肚,他把酒滿上,說:“你們是為那事來的吧,都知道些什么?”我告訴他聽到的不同說法,問他說:“雪青這兩個字,到底怎么寫?是不是大名?”他和我碰一杯,倒下肚去,說:“就是下雪的雪,青色的青,大名,當(dāng)初還是我爸給起的名?!蔽宜闪丝跉猓礃幼幼詺⑴雍退嘘P(guān)系。怕有重名的可能,我想確定一下,問說:“雪青是不是姓許?”他說:“那當(dāng)然,她爸姓許,她不姓許姓什么?”我懸著的心落了地,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蹺。他又倒下肚去一杯,掏出煙要吸,我拿出打火機(jī)給他點上。他吐口煙說:“那兩個人說的都不對。老太太犯了癡呆,說話不能信,村里婆娘對彩英家有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彩英和那些婆娘的談話,都是之前和她媽有仇的人編排出來的,說的也不能信。這事的真相,作為鄰居,我看得最清楚。有錯的不是何安,也不是彩英,而是雪青,都是雪青自己作的?!甭牭竭@話,我像個石像被定在原地,之前的各種細(xì)節(jié)交叉回閃在我腦海里,越理越亂。他繼續(xù)道:“何安這個娃娃,平時老實得很,任勞任怨,家里的活多數(shù)都是他干的。雪青干起活來是賣力,可三天兩頭往縣城跑,尤其今年冬天時候,自己不知從哪里批發(fā)些衣服襪子,跑去縣城買,孩子都顧不上,一去就是一整天,有時候兩三天才回來。就這樣,何安也忍讓著雪青,沒抱怨過半句。你說這樣的人,平時連雞都不敢殺,他咋突然就殺了媳婦,還把自己三歲多的娃娃殺了?”小林在一旁說:“做父親的能殺了娃娃,除非孩子不是他自己的。”石成點點頭,把煙灰彈到酒碟里,說:“就是為這個,那娃娃根本不是何安的,是莊上老馬兒子小馬的,你說雪青天天往縣城跑什么,今年說是為了賣衣裳,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小馬在縣上工作,這分明就是找借口幽會去了。沒賣衣裳那會,雪青也常往縣城跑,何安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dāng)她找貞貞去了。貞貞是老白家女兒,那個嫁到縣城去的女娃子??膳匀瞬恢赖氖牵┣嗪拓懾憙蓚€人,老早就結(jié)下仇了,雪青怎么可能去找貞貞。這事我得給你好好講,老婆婆說得沒錯,打小雪青和小馬關(guān)系好,自貞貞被人劃傷了脖子那事后,三人關(guān)系都好了起來。他們年齡差不大,貞貞比他倆大幾個月,上學(xué)時候都在一個班。小學(xué)娃娃們都小,還看不出什么,長大了,就明顯能看出小馬對雪青有意思,那時候下學(xué)小馬都送雪青回家,我全看在眼里,當(dāng)時還笑他們不知羞,雪青就罵我多管閑事,叫我回屋睡覺去,然后趕走小馬,氣呼呼進(jìn)到屋里。我當(dāng)時覺得他們是對歡喜冤家,從小玩到大,有戲,誰知后來雪青沒考上高中,回了家,反倒是貞貞和小馬一起去了縣城讀高中。上了高中,女娃娃身子就完全長開了,以前一直沒留意的貞貞,打扮一下,像百合花一樣,脖子上那道疤,根本沒啥影響?;丶业难┣?,整天干農(nóng)活,沒了靈氣,加上性格剛烈,根本不像文靜的貞貞,一來二去,小馬就喜歡上了貞貞。那時候放假回來,兩人都有說有笑,給田間的雪青看到,氣得扔下鏟子就跑。貞貞可能開始對小馬沒意思,就跑去雪青家里哄,我常常聽到兩人在雪青家罵仗,不過都是雪青罵,貞貞聽。罵完了,兩人卻又說笑起來,挽著胳膊去河邊洗腳,女娃娃之間實在搞不懂。小馬知道貞貞不喜歡他,就又轉(zhuǎn)頭追雪青。我見過一次,小馬放假回來去找雪青,那時候天剛黑,雪青吃完飯被叫出來。兩人說了沒幾句,雪青照著小馬臉來了一巴掌,回了屋。小馬吃了癟,兩頭都沒落下好處,捂著臉回去了。估計也因為搞對象失敗,小馬心思全放在了學(xué)習(xí)上,這不,最后考上了大學(xué),也算因禍得福。本來事情就這樣了,誰知道考上大學(xué)后的小馬,倒成了搶手貨,貞貞和雪青,都喜歡上了他,畢竟人都想往高處攀。那會貞貞高中同學(xué),從縣城過來問親,貞貞沒答應(yīng),我就感覺事情不對。年底小馬回村,請她們兩人去鎮(zhèn)上KVT聚會,回來時候三人都醉了,雪青還動手打了貞貞,自己也被酒瓶子劃傷,胳膊上留了長長一道口子,去醫(yī)院縫了好幾針。那可不就是貞貞弄的嗎?能讓貞貞動手打人,你想,除了為小馬,她還能為什么?當(dāng)時回來,小馬也沒說什么,兩家父母問,只說喝醉了酒不小心劃的。這誰能信,一定是說起從前來,雪青本打算再續(xù)前緣,誰知道貞貞當(dāng)時也動了情,只不過那時為了顧及雪青就拒絕了小馬,現(xiàn)在都長大了,她之前讓過雪青,現(xiàn)在雪青也該讓讓她了。兩人估計這樣一來二去,就打了起來。小馬當(dāng)時也沒辦法,看到兩個女人為自己打架,是個男人都覺得難辦,何況還都是以前喜歡過的人,護(hù)著誰都不對??烧l知小馬已經(jīng)有了對象,之后不久村里就傳開了,說小馬談了個省城姑娘。據(jù)我估計,那天小馬只是想敘敘舊,順帶把這事說了,可誰曾想還沒說出口,兩人就動起手來。幾天后等兩人心情平復(fù),小馬不好再當(dāng)面說,就把談對象的事傳給村里人,傳來傳去,她們自然也知道了,知道了就斷了念頭。這不那年剛過,貞貞就嫁了出去,雪青到年底,也結(jié)了婚。貞貞結(jié)婚時候雪青沒去,雪青結(jié)婚貞貞倒是來了,可雪青沒給她好臉色。同來的小馬,雪青反倒熱情招待了他。現(xiàn)在想想,在酒席上,他們就不正常。當(dāng)天晚上,雪青喝醉了,把貞貞堵到門外,也不顧將別人怎么看,硬是把人逼回了家,門里就留小馬一個人,她說著胡話抱著小馬哭。那以后貞貞也就避著雪青,過年回娘家也不來看她,兩人就徹底斷了關(guān)系。你說這樣了,雪青怎么可能跑去縣城找貞貞,也就不了解其中緣由的人會信。其實如果小馬當(dāng)年留在省城,也就沒后面這檔子事了,可誰知最后他回縣城當(dāng)了老師,大學(xué)談的對象吹了,成了單身漢,又給了雪青希望。記得他畢業(yè)第一次回來,就去了雪青家,那以后雪青開始往縣城跑,說他倆沒關(guān)系誰信。畢竟是初戀,不像我們當(dāng)年包辦婚姻,怎么可能忘記,一來二去,兩人就搞床上去了。之后沒多久,雪青就生了孩子。那段時間,何安過來和我聊天,說之前雪青很少讓他碰,這些天卻非得拉著他來,這不就是讓何安以為孩子是他的嗎?雪青這女娃,小時候古靈精怪,長大卻變成這么個樣子,讓他爸他媽在天之靈怎么安生。等孩子出生了,何安高興得要死,心放在孩子身上,夫妻之間的事,也看得不那么重了。不過你要說何安不知道雪青那些事,是不可能的。雪青后來變本加厲,三天兩頭跑縣城,明眼人都能看出有貓膩,那為啥他就能忍住呢?除了孩子,還就是彩英。彩英這女娃我最了解,根本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他們見她媽什么樣,就想當(dāng)然以為彩英什么樣。打小沒了爸,還給村里人扣屎盆子,彩英也是命苦。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命苦的孩子懂事的早,平日里村里有人遇到問題,她總搶著去幫忙,大概希望能改善些人們的看法。記得有次,我從山上割草回來,背得太多掉了一路,她就跟在后面撿,等我到家門口,看到她站在土堆旁,抱著和身子平高的草,盯著我看。我給她幾毛錢讓去買雪糕吃,她也不接,扔下草就跑了。你說這么乖巧的娃娃,怎么可能去勾引別人。彩英和雪青關(guān)系好,兩人像是姐妹,彩英也愛去她家串門。去得多了,自然就看出雪青的問題來。她因為她媽的緣故,最恨這種事情,就勸雪青好好和何安過日子,別去找那個小馬了。雪青笑著摸她的頭,說她和小馬啥事沒有,他們之間事情很復(fù)雜,但也不是她想的那樣,她會和何安好好過日子,大概吧。彩英聽這話,哪是沒事的樣子,可也不好再勸,就希望何安能勸勸雪青。那時候雪青去縣城還不頻繁,也沒批發(fā)衣裳去縣城賣,何安并不知道雪青早和小馬勾搭上了。彩英就想讓何安早點清楚,好讓雪青趁早改邪歸正。那時候,彩英沒事去雪青家,只剩何安一人的時候,就拐著彎給他暗示。何安木頭一樣的人,想不了太多,給彩英急的。有次雪青去了縣城,何安一個人在田里干活,雪青在一旁的地里,早早干完過來給他幫忙,就問雪青姐去哪里了。何安說去縣城,彩英就問去縣城干什么,聽說老馬兒子也在縣城,之前談的對象吹了,現(xiàn)在是單身。本以為提示得夠明顯了,何安卻隨便聊過去了。彩英想這事也不能直接告訴他,到時候反倒成了她破壞他們夫妻的感情,只能讓他自己發(fā)現(xiàn)。最后見沒辦法,彩英也就放棄了。不過在接近何安的日子里,彩英慢慢發(fā)現(xiàn),他這人也很有意思,干活時候悶聲干活,平時閑了,不抽煙只偶爾喝口小酒,簡直是男人的典范??梢幌氲胶退驳难┣啾车乩镉腥耍烷_始可憐這個男人,突然就會想起自己那死去的老爸,感覺何安和她爸一樣讓人愛憐。何安從雪青那里感受不到愛,倒是和彩英接觸的這段日子里,頭一回感到女人的關(guān)懷。他家里兄弟本來就多,媽只有一個,他排在中間,不像老大那樣剛出生受過完整的疼愛,也不像老四最后出生,得到的關(guān)注最多。本以為入贅過來媳婦能對他好些,可沒想遇到雪青這樣的人,他也只能默認(rèn)了。所以彩英的接近,讓他整個人都溫暖起來了,就像大冬天從外邊回來的人,喝了一口烈酒。當(dāng)然,他們這可不同于雪青和小馬,他們也就是心里想想,從沒想過越界。我那時候??吹絻扇嗽陂T前有說有笑,不知說了什么,彩英就一臉?gòu)尚?,何安則哈哈大笑。要我說,他們誰也沒強(qiáng)奸誰,誰也沒誘惑誰,錯都不在他們身上。后來何安當(dāng)然察覺到了雪青有問題,就問彩英怎么辦,有了孩子,總不能離婚吧。彩英當(dāng)時只想著讓何安知道,卻沒想過鬧到離婚的地步,只好讓何安多為孩子想想,勸勸雪青。何安沒有實質(zhì)的證據(jù),不好挑明了說,加上彩英平時的寬慰,想想孩子,也就咬咬牙讓過去了。他想兩人也不能長久,小馬在縣城,總歸要結(jié)婚的,結(jié)了婚,雪青估計就能收心了。誰知道出事那天早上,雪青居然主動提出要離婚,說完就走了。何安聽后發(fā)悶,安頓好孩子,喝了半天的酒。晚上要吃飯,他出去買掛面回來,遇到彩英,就抱著彩英哭了,把事情告訴了她。彩英也沒料想到這么個情況,給他做了飯,讓他先不著急,估計雪青只是一時興起,回來好好商量,畢竟還有孩子。吃完沒多久,何安靠在椅子上休息,彩英在一旁哄孩子。這時雪青突然開門進(jìn)來,何安給嚇醒了??吹剿麄儍蓚€,雪青關(guān)了門,對何安說明天和她一起去縣城,辦離婚手續(xù)。何安自然不干,說不為自己,也為孩子想想,都過這些年了,離婚干什么。彩英在一旁也勸。雪青聽煩了,一把甩開何安,說為孩子想什么,這孩子是小馬的種,想也輪不到他來想。這話就像夏天的冰雹,給何安打定到椅子上沒起來。彩英也不知該說什么,坐到一旁炕沿上發(fā)抖,嘴里念叨著商量著來,商量著來。雪青說完這話,也坐到一旁椅子上發(fā)呆。何安定了會,突然起身去廚房,回來時候手里多了一把菜刀。雪青看到笑了笑,說有本事往脖子上砍,平日里雞都是她殺的,你還有膽子殺人?何安揮刀落下,雪青起身拿胳膊要擋,他用余下的手扒拉開,刀準(zhǔn)確飛過雪青脖子,血瞬間就噴了出來,有些還濺到彩英臉上。彩英反應(yīng)過來要去搶刀,雪青早躺在了地上。何安殺紅了眼,抱起炕上的孩子往地上摔,跑過去看雪青的彩英,又沒來得及阻止。這樣,媳婦孩子都沒了命,何安扔下刀,癱軟在地上嗚咽起來。彩英給嚇傻了,拉地上的何安拉不動,一時沒了主意。彩英人小,膽子大,冷靜下來想想,人已經(jīng)死了,可不能再有人死了,就找來拖把和水,打算把地拖干凈。何安看彩英忙來忙去,也逐漸清醒過來,一臉茫然看著彩英。彩英讓他找來麻袋,兩人合力把尸體塞了進(jìn)去。收拾妥當(dāng)屋子,彩英指揮何安扛了麻袋,自己抱了孩子,趕去村外的大坑洞,把尸體扔了進(jìn)去?;貋砗?,彩英讓何安冷靜,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再不能丟了命,到時候警察來,只說雪青帶著孩子去了縣里,其他一概不知。交代完這些,天已蒙蒙亮,彩英回了家??傻染靵頉]多久,何安卻喝農(nóng)藥自殺了。唉,誰能想到,短短一天,村里就沒了三條人命。倒是那個罪魁禍?zhǔn)仔●R,還健健康康活著。后面自己一個人不敢來,還是在貞貞的陪同下才進(jìn)的雪青家大門。因為雪青家里沒什么親戚了,只好把相關(guān)后事都交給他去辦,畢竟他在縣城認(rèn)識人,打理起來也方便。那以后十來天,不知是受了刺激,還是給村里人閑話逼的,彩英去了她媽娘家那里避風(fēng)頭。我這些東西,都是從彩英媽娘家人的莊上打聽來的。說起這事就讓我牙根癢癢,你說好好一個家,沒了,好好一個姑娘,被逼得離開了村子,這叫什么事啊。”石成說完,要倒酒喝,發(fā)現(xiàn)酒碟里全是煙頭和煙灰,不好意思笑笑,說自己的壞毛病,拿去洗了洗,重新滿了酒。我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該相信誰,每一次講述,都是對之前的顛覆。我感覺真相離我越來越遠(yuǎn),女子自殺真的成了謎。不過要真是雪青出軌了,那一切謎底,只需找到小馬就能解開。我和石成連碰三杯,問他小馬的聯(lián)系方式,他找來一本破舊的電話簿,翻著東倒西歪的紙張,來來回回好幾次,終于找到馬世華這個名字,說就是這個。我趕緊掏出手機(jī)記下來,稍坐片刻后出了他家。和石成道別的時候,他囑托我有時間去調(diào)查一下彩英,給了我她媽娘家的地址,讓我寫篇報道,為彩英正名。我笑著點了點頭,想起老婆婆的話,感覺又回到了故事開始的時候,然而她們各自的性格道路,卻和開始時完全不同,有些甚至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那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日頭已經(jīng)偏西而去,世間的涼意又增添了半分。村子里沒有信號,我和小林來到雪青家門前,爬上了旁邊的小山丘。山頂寸草不生,唯有地衣和碎石相互取暖。我們找到一塊背風(fēng)的石頭,在那里打通了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對面依舊無人接聽。我重新打過去,快要自動掛機(jī)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對面問我是什么人,我不好作答,沉默片刻反問他是不是小馬。得到肯定答復(fù)后,我問他前些日子殺人的事都知道些什么。他笑了笑,說:“能問這個問題,你不是警察就是記者?!蔽抑缓昧撩髯约旱纳矸?,可對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未提半字。他問我都聽說了什么,能聯(lián)系他問這件事情,想必能聽說的都聽說了吧,無非就是何安強(qiáng)暴了彩英,彩英勾引了何安,雪青出軌了他。我見瞞著也沒必要,就把今天發(fā)生的事都簡要告訴了他。他聽完長舒一口氣,說:“是啊,那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假的肆意橫行,真的卻只能蜷縮在角落,無法被世人看清。你們聽到的,我不能說是假,畢竟信的人多了,真假就無所謂了。我只能說,和我親身經(jīng)歷的,有些出入。你們一直疑惑的東西,我也有合理的解釋。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不信,就當(dāng)我也是憑空想象,道聽途說得來的。其實我本是不愿講的,你們要早幾天問我,是絕不可能從我這里聽去半個字的。之前有許多人問過我,我都選擇了沉默,也必須選擇沉默??勺詮淖蛱炷羌潞?,我想我該說出來,哪怕它只能成為眾多猜測的一部分,也因為它會成為眾多猜測的一部分。我要講的故事里,沒有壞人,有的只不過是一場不被世人理解的愛情罷了。石成有一點說的沒錯,我曾經(jīng)愛過雪青,我直到現(xiàn)在也還深愛著她,只不過雪青從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貞貞一個。清楚這個,我就可以繼續(xù)下面的故事了。那還是小時候,貞貞被人劃傷脖子,一直欺負(fù)她的雪青,謀劃起了復(fù)仇。我從未見過那樣憤怒的雪青,除了后來那年我們到鎮(zhèn)上聚會那次,可當(dāng)時雪青才不過是個四年級的小學(xué)生。她放學(xué)偷偷跟著那男孩,計算好他走的路線和時間,了熟于胸后,終于在貞貞恢復(fù)后實行。她想讓貞貞親手報仇??韶懾懽孕【托愿袢崛酰虏蝗ナ?。雪青望著那男孩得意的臉,接過玻璃片就劃了上去,我頭一次覺出女生能有那樣的魅力,大概也是那個時候,我喜歡上了雪青。當(dāng)時雪青還要再劃,我怕真出問題,就踢那小子一腳,讓他回去了。為這事,雪青給她媽關(guān)了禁閉,放出來后,她拉著貞貞的手說,不后悔,要再給她一次機(jī)會,她要給那男孩再劃一刀,都怪我當(dāng)時放走了他。自那以后,我就對她生出朦朧的好感,大人們都說我倆是‘青’梅竹‘馬’,我搞不懂什么意思,就覺得開心,常常放學(xué)送她回家,一兩次還好,多了她就趕我走。男孩發(fā)育遲些,等到明白喜歡是什么,已經(jīng)上了初中,也直到初中快結(jié)束,我才鼓起勇氣向她告白。她卻拒絕了我,我問她為什么,她不說話轉(zhuǎn)身就跑了,最后被我逼煩了,就說她喜歡貞貞。那時她們時常在一起打鬧,因為聽了《雙蛇斗》的故事,加上她們名字一個有白一個有青,雪青就稱貞貞為姐姐,說自己本是男人,為她才化的女形,以后貞貞要嫁給她,不能便宜其他男生。我本以為這是拒絕我的托詞,就打算找準(zhǔn)時機(jī)再表白。我這個人沒什么本事,把一件事堅持到底倒還能行,不然我也不可能現(xiàn)在還念著雪青??蓻]等我找到機(jī)會,初中就結(jié)束了。雪青沒考上,只有我和貞貞去了縣城。那時候雪青情緒很低落,貞貞每天陪她散步,到開學(xué)的日子,雪青也就開開心心送我們?nèi)タh城,讓我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還讓我保護(hù)好貞貞,要是她受了委屈,就打斷我的腿。那年寒假回來,我特意打扮一番去找雪青,表明了我的心意。她依舊拒絕了我,說自己喜歡的是貞貞,她說得真誠,一時讓我分不清是玩笑還是事實?;厝ハ肓艘凰?,我覺得還是推脫的借口,想你不是喜歡貞貞嗎,那好,我也追貞貞,讓你也嘗嘗沒人愛的滋味。貞貞對我也就一般的朋友,我對她也沒意思,不過每次回家,我都刻意靠她很近,尤其看到雪青,就有意碰碰貞貞的手,看到雪青耷拉下臉,我就有一種報復(fù)的快感。沒想到最后玩過了火,一次雪青直接給氣得哭回了家。我從小到大很少看見雪青哭,就那次犯錯關(guān)禁閉給他爸教訓(xùn),她也愣是沒哭出聲,只是讓眼淚在眼里打轉(zhuǎn)。我意識到自己有錯,可那時候,看到一直拒絕我的雪青哭了,只覺出復(fù)仇的快感。后來才知道,是貞貞跑去她家哄好了她。雪青一直罵貞貞,說她是狐貍精,騷貨。貞貞由她罵,罵夠了,就帶她去小時候常去的河邊洗腳,兩人又和好如初了。那以后貞貞開始疏遠(yuǎn)我,在學(xué)校還好,每次回家,都跑在我的前頭,生怕讓雪青看到我和她在一起。那事過去幾周,我和雪青一直沒說過話,憋得我難受,就趁回來的周末,在晚上約雪青出來。雪青本不愿意,最后讓我磨得沒辦法,只好同意,不過就在家門口。我為上次貞貞的事向她道歉,說自己為了氣她,才決定去追貞貞,話沒說完,她就一個嘴巴打在我的臉上,臉立刻紅腫起來。她轉(zhuǎn)身關(guān)上大門,把聲音弄得山響。我捂著火辣辣的臉回了家。自那以后,我們關(guān)系越來越差,直到高考前,我都沒和雪青說過幾句話。有時候特別想說,就托貞貞帶過去,不過也沒有什么回復(fù)。后來你也知道,我考上了大學(xué),去了省城讀書,貞貞沒考上,回了家。我為了讓自己忘掉雪青,開學(xué)就談了一個對象,可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最清楚。那年寒假回家,我想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畢竟從小長到大的,聚一聚,重新和好。我不知道村里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們當(dāng)時正面臨著多大的難題。在鎮(zhèn)上的包間里,我才了解到高中同學(xué)向貞貞問親了,貞貞家里人都很想認(rèn)這門親事。雪青當(dāng)時喝了不少酒,拉著貞貞的袖子說,要是她結(jié)婚了,她就去死。等雪青喝得躺下,貞貞讓我出去,告訴我雪青媽一直來她家,催她結(jié)婚,說只要她結(jié)婚了,雪青才肯結(jié)婚。而且雪青爸也過世了,她不想看到雪青媽一直為這事憂愁。怕雪青知道和她媽翻臉,這事她一直沒敢告訴過雪青。不過告訴了能有什么用呢?她們不可能真的過活在一起,只不過是一天趕著一天拖罷了,什么時候拖不下去,什么時候就該接受現(xiàn)實了。要這樣,倒長痛不如短痛,她甘愿讓雪青恨她,恨就恨吧,還能有什么辦法呢?以后看到雪青成了家,過上穩(wěn)定的生活,她也就知足了?;氐桨g,雪青醒了過來,問我們出去干什么勾當(dāng)去了。貞貞扶她起來,說了自己的打算。雪青聽完,掄起手扇了貞貞一巴掌,拍碎一瓶啤酒,把尖端對準(zhǔn)自己脖子,說要是貞貞真敢這樣,她現(xiàn)在就去死。貞貞平時一個柔軟的人,從地上撿起碎片,也架到自己脖子上,說雪青要是死了,她也自殺陪她,大不了兩個人都別活了。見貞貞立意果決,雪青一下軟了氣。貞貞扔下碎片,扶住雪青肩膀,說她們不可能一直不結(jié)婚,就算結(jié)了婚能怎樣,又不是不能見面,只要人活著,就什么都不怕,哪怕她去了天涯海角,她也會去找她。雪青扔掉酒瓶,抱著貞貞哭了起來,貞貞也淚流滿面。我站在一旁,心像啤酒瓶的殘渣,碎了一地,既為她們,也為自己??尥辏┣嗤蝗徽酒饋?,拿起酒瓶殘渣,朝自己手臂劃了長長一道口子,血瞬間滲出,順著胳膊滴到地上。貞貞趕忙拿紙包住,問她發(fā)什么神經(jīng)。雪青笑著說,貞貞脖子有疤痕,她不能沒有,她看到這疤痕,就能想起貞貞,貞貞看到脖子里的疤痕,也不能忘了她。我趕緊聯(lián)系朋友找了輛車,連夜把雪青拉去縣里做了包扎。后來好了,如她所愿留了疤痕。第二天回去,他們父母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就說喝醉了酒,雪青不小心劃傷了自己,是我的失職,他們也沒有多問。那年年底,在我回去上學(xué)之前,貞貞就答應(yīng)了婚事。辦完酒席不久,在那個暑假,我記得清清楚楚,雪青見了何安一面,就同意了婚事。年底雪青結(jié)婚的時候,我剛好放寒假。結(jié)婚前一晚,我和貞貞都去了雪青家,看到貞貞,雪青突然哭了起來,還把她推出了門外。我也不知該怎么辦,只能陪著她,聽她講以前的故事,講她和貞貞玩耍的地方,講她和貞貞上學(xué)的地方,全是貞貞,沒有我的名字。說實話,我當(dāng)時真的羨慕貞貞,只恨自己不是她。第二天辦酒席,貞貞沒有來,來的是她媽,說她突然有急事,一早就回了縣城。我看聽到消息的雪青,一臉的難舍。她倆都沒有出席對方的婚禮,之后一個在縣城,一個在村子,也就各斷了聯(lián)系。那以后,我也沒有和她們通過信,因為學(xué)校的事情多,假期也沒有回來過。畢業(yè)后,原本我是可以留在省城的,可我還是忘不了雪青,就申請回了縣城。闊別許久回到村子,我首先去找了雪青。那時她剛從地里回來,見我來了,忙給倒茶添水,那個我曾深愛過的人,早已變成了我不認(rèn)識的模樣。我問她近況如何,她說結(jié)婚后的生活真沒有意思,她討厭和男人干那事,好在何安也不強(qiáng)迫她,所以一直沒有孩子。我又問她和貞貞最近可好。她坐倒在椅子上嘆口氣,說自從婚禮以后,兩人沒有見過面了,她想過去縣城找她,可不知被什么驅(qū)使著,總覺得貞貞會來找自己。她把袖子掀上去,那條疤痕還歷歷在目。她說,可能貞貞早就忘了她吧。我說你怎么知道,當(dāng)時是你從婚禮上把她趕走的,你又怎么知道貞貞沒有在等你去找她。她眼里放出了光,說可能吧,可能吧。我讓她明天來縣城,我安排她們見面。第二天回到縣城,我找以前同學(xué)要到貞貞電話,打通過去,直截了當(dāng)說雪青要見你,明天中午到文化館前見面。她答應(yīng)了。第二天不早,雪青就來了。她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簡單打理了一下,和以前并沒有差別,我仿佛又看到之前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女孩。雪青讓我們早點過去,到了約定地點,發(fā)現(xiàn)貞貞早就到了。我們找到旁邊一家茶館,開了包間坐下。貞貞一副家庭婦女的打扮,看上去比以前更加端莊穩(wěn)重。兩人對視無語,只微微笑著。我借故離開,等再回來,發(fā)現(xiàn)她們抱在一起哭了。我說錢已經(jīng)付過了,我有事先離開了你們慢慢聊。那天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以后,她們又開始聯(lián)系了。雪青一有空就來縣城找貞貞。貞貞平時也閑在家里無聊,兩人就手挽手在街上瞎逛。當(dāng)時看到,我是真的為她們開心。那之后不久,雪青就生了孩子,我很詫異,問她緣故。她悄悄告訴我,等孩子長大了,就和何安離婚,他一直想要個孩子,自己對不起他,好歹給他留個種。我聽了不知如何評判,只是無奈搖了搖頭,問她離婚之后呢?她說,貞貞嫁過去后,一直沒有生孩子,去醫(yī)院檢查說生不了,雖然現(xiàn)在還在治療,不過成功的概率不大,為這事貞貞在家里受盡了委屈,天天喝亂七八糟的藥,氣得她恨不得去打貞貞丈夫那王八蛋一頓。雖然現(xiàn)在貞貞還好著,至少在外人看來,可按照他們那家人的尿性,以后離了貞貞是必然,等哪天貞貞被離婚了,她也就離婚,和貞貞一塊過。她說她想好了,到時候在這縣城做個小本生意,養(yǎng)活她倆綽綽有余??h城也不像農(nóng)村,沒人認(rèn)識她們,也懶得管她們閑事。兩人姐妹相稱,沒有過不了的生活。要是真有人認(rèn)出來,說閑話,那也不怕,到時候去鄰縣,去省城,哪怕出省,她還不信這么大的地球,沒她倆的容身之處。至于老了以后的事情,就交給以后吧。我聽了她的打算,知道勸不了她,就問貞貞知道嗎?她說不知道,到時候貞貞被踢出家門,她能準(zhǔn)時出現(xiàn)陪在她身邊就足夠了。我說要是貞貞治療好了呢?她突然不說話了。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打岔過去,她卻幽幽說,那也沒事,怎么著她也得備著,不然到時候貞貞一個人了,沒人陪著可怎么辦?貞貞家里的矛盾越來越大,今年八月份時候,貞貞丈夫打了貞貞,她只告訴了我,讓我別告訴雪青,怕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來,不過最后雪青還是知道了。這次她沒有意氣用事,而是不知從哪里批發(fā)來衣裳襪子,農(nóng)活忙完之后,來縣城賣。我知道她要開始實行自己的計劃了。她在人多的地方擺攤,常常和城管賽跑,不過她身體壯,沒讓城管抓住過一次,為這事,她還時常向我炫耀。貞貞以為她是賺錢補(bǔ)貼家用,平時閑了就過來幫忙,卻不知背后隱藏著雪青的良苦用心。終于矛盾在不久后爆發(fā),也就是雪青被殺的前一天。那天因為一件小事,貞貞丈夫打了貞貞,罵她是個沒用的女人,孩子都生不了,連豬都不如,豬都比她會生。貞貞被打得進(jìn)了醫(yī)院,那男人說要離婚,貞貞也答應(yīng)了。聽到消息的雪青第二天就趕了過來,給貞貞說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計劃。貞貞哭著讓她別離婚,她挽起袖子露出當(dāng)年留下的疤痕,說她同意了這疤也不同意,今天出門時候,她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何安,希望能求得他的諒解。孩子何安想要可以給他,不想要自己可以帶走。家里所有錢財她一分不要,房子也留給何安。貞貞受的只是皮外傷,下午就出了院。我們待到晚上,本來已經(jīng)給雪青安排好了住處,雪青不知為什么,執(zhí)意要回家,說去拿證件,明天和何安到縣城來,把離婚證辦了。沒想到這一去,竟成了永別。你一直提到的那個彩英,我之后回村子打聽到她在的地方,去調(diào)查過,也親自問了她事情的經(jīng)過。因為她喜歡上了墟溝村,也就是何安村里的一個青年,就一直找何安了解情況,希望能給她牽線搭橋。通過何安,兩人也有了進(jìn)一步發(fā)展,彩英為了感激何安,時常過來幫忙。她和那青年原本已決定過完年就訂婚,為了不讓母親摻和,她都是和何安直接聯(lián)系。那天晚上就為這事,她特意來找何安了解情況,見何安喝了酒回來,拿著掛面,就給他炒菜煮面吃。吃完飯洗了鍋,何安一臉難色。見問不出個什么,她本打算要走,看到孩子沒人照顧,她就留下照看孩子。就在這個空當(dāng),雪青回來了,何安見到雪青,騰地立起來。雪青也不顧一旁的彩英,說了貞貞的情況,說她對不起何安,一切都是她的錯,可她也沒有辦法,今晚要打要罵隨何安,不過明天早上,兩人得去縣城辦離婚手續(xù)。她當(dāng)時聽到嚇了一跳,沒想到之后何安徑直過去,抱起了孩子,威脅雪青,說要是敢離婚,他就摔死這孩子,一幫人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他,如果當(dāng)時就喜歡貞貞,為什么要和他結(jié)婚,看他老實是吧。雪青掩面而泣,讓他把孩子先放下,說自己也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誰讓她偏偏喜歡上了貞貞呢?何安抱著孩子倚在柜子旁,也哭了起來,說他愛雪青,從見到第一面就喜歡上了她,她為什么要選擇離開,為什么要去找貞貞,而且以后人們會怎么看他,得給人嚼一輩子的舌根,這些年他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最后卻落得這樣的田地。就連這個孩子,也是因為可憐他才生的。雪青長嘆一口氣,讓他不要再說了,起身打算把孩子搶過來。何安抱緊孩子,甩手把雪青推倒在地,喊著說:‘你想全身而退是吧,你可憐我是吧,好,我讓你可憐我!’何安話音沒落地,就把孩子重摔到地上。雪青爬到孩子身旁,抱起來,早已沒了呼吸。雪青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要和何安拼命。何安酒勁上來,和雪青爭搶,自己給劃傷了胳膊,誰知刀擦過了雪青脖子,血當(dāng)場噴出來,濺了彩英一臉。雪青軟塌塌鋪到地上,何安才意識到自己殺死了她。殺人之后,何安找來麻袋,把雪青裝了進(jìn)去,又抱起孩子,出了門。他讓彩英先別走,等自己回來。彩英不敢聲張,一直在屋里等何安。何安回來后,告訴彩英他把尸體扔進(jìn)了大坑洞,自己之后會去自首,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別告訴任何人,尤其雪青和貞貞的關(guān)系。說完,何安掏出煙,流著淚點著,讓她趕緊離開,別惹上麻煩。彩英也沒敢逗留,匆匆回了家。之后就是大家都講過的事情了,何安沒等警察審問就自殺了。彩英因為看到殺人的場景,又因為有傳言說她引誘何安殺了雪青和孩子,產(chǎn)生了抑郁傾向,她媽就安頓她去了自己娘家避風(fēng)頭。我去的時候彩英臉色煞白,和我講到這些,全身不住發(fā)抖。本來她不愿講,不過見我知道雪青和貞貞的事情,也就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了。后來聽說原本打算和她結(jié)婚的青年,因為那些謠言,取消了訂婚。她在我離開后沒幾天,就上吊自殺了。沒有結(jié)婚的女娃不能進(jìn)祖墳,恰巧那幾天有個三十來歲的單身漢出車禍死了,他家里人用不到一萬塊錢買了彩英的尸體,舉辦了冥婚,這也就是最近兩天的事。至于你一直苦苦追尋的那個自殺女子,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那就是貞貞。當(dāng)時雪青出事幾天后,我陪著貞貞來到村子,給雪青料理后事??吹窖┣鄪A在戶口本里的身份證和結(jié)婚證,貞貞掏出來,邊哭邊撕了結(jié)婚證,把身份證放進(jìn)自己口袋里,說過些日子去給貞貞辦死亡證明,我也就默許了。那以后我去看過她幾面,她已經(jīng)離婚了,官司還沒開打,財產(chǎn)劃分也沒定下來,她就先租住在廉價旅社里。我想在雪青事情辦完之前,她應(yīng)該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沒想到就在昨天,她卻從旅店四樓的陽臺跳了下去。她身上還裝著雪青的身份證,我們本來約好一起去開死亡證明,辦銷戶手續(xù)的。唉。聽說她落下來的時候,雙手護(hù)著脖子,腳先著的地,脖子上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而昨天,正是當(dāng)年雪青在自己胳膊上劃下疤痕的日子。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你們所有的疑惑,或許都得到解答。不過我希望,這個故事能和雪青的尸體一樣,存在于不被世人察覺的角落。如果你們非要報道,恐怕也不過是為猜測增添另一種可能而已。好了,就這樣,我先掛了?!?/p>

小馬掛了電話,只留下凌亂在風(fēng)中的我和小林。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就像即將墜入西山的太陽。天空中又飄起雪花,落在人臉上,瞬間化作了水。風(fēng)一股一股往村子中心灌,卻怎么也填不滿。我們順著風(fēng)的軌跡,像是不受歡迎的客人,被風(fēng)推著到了打麥場。小林發(fā)動汽車,我們離開了村子。回到剛開始的那片高地,望向村子,那扇引我們誤入歧途的紅大門,早已被風(fēng)吹開,整個村子便完全和山融為了一體。車揚(yáng)起的土塵遮住我的雙眼,再看,村子僅存的輪廓已被夜色和黃土抹去,讓我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到過那里。小林問我回去該怎么交差,我說:“就說我們在山里轉(zhuǎn)了一圈,收獲頗豐,卻又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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