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中華
范伯群先生、周全女士編《周瘦鵑年譜》記載:“1922年,周瘦鵑的次子榕出生;1936年2月,二子榕在紫蘭小筑學(xué)騎自行車,不幸跌入池塘溺亡,周瘦鵑寫了多篇回憶短文,并將池塘填平?!蔽膮R出版社2011年版《周瘦鵑文集》并未盡收這些回憶短文,筆者查閱民國報刊時曾見過其中一些深情回憶次子榕的短文。
1937年4月18日《晶報》上有一篇周瘦鵑回憶次子榕的文章《不祥的池子》,文中描繪了“不祥的池子”的原貌:“水是活水,足有一丈多深,每年夏季淺一些,到了中秋以后,就大漲起來,過了年還是不減退,今春因為多雨,恰又下了一次很大的春雪,所以池水更漲高了。”次子榕正是由于池水漲高后,在池旁學(xué)騎自行車意外跌入池中溺亡。對次子榕突然離世,周瘦鵑傷痛不已,甚至怪罪于池子,“自從那孩子慘死以后,這池子就變做了我的恨??嗪?,既不愿去,又不忍去,而偏又不肯不去,每天總得到池邊去,恨它、怨它、罵它、咒它,又對著它無情的水灑一回眼淚?!敝苁甍N希望將傷痛與池子一起填平,然而對次子榕的懷念卻未斷歇。他在填平后的空地上修建“榕圃”,植上榕樹,“這池子填了以后,多出好一塊空地來,我想在原來環(huán)植在那里的幾株垂柳白楊石榴銀杏等大樹之下,圍搭一圈六角形的矮籬,榜曰榕圃,籬上爬些蔦蘿和牽?;ㄖ悾南吕锓N滿各色鮮艷的草花,四時不斷,使這一片傷心之地,現(xiàn)出生機活潑的氣象來,此外還想請求粵中的文友們,給我代辦一株榕樹,移植在此,作一種更切實的紀(jì)念。”“榕圃”與榕樹無疑都寄寓了他對次子榕的深情。“不祥的池子”經(jīng)改造后物易人非,周瘦鵑卻仍然懷有懺悔謝罪的心情,“如今我為了要替亡兒報仇,向亡兒謝罪起見,已把這萬惡的池子填了,只留了半尺深的一小圈活水,讓那原有的一尊仙童騎天鵝的噴水石像,依舊保留著,因為我覺得那仙童的面相,很像亡兒幼年時的模樣,借此留作永久的紀(jì)念”,園中凡是能與次子榕相聯(lián)系的事物都得以存留。周瘦鵑除傷痛外還有十分惋惜之情,他在文中感嘆道:“唉!人生原不免一死,總須死得其所,這孩子既擅長童子軍工作,氣槍又打得很準(zhǔn),將來盡可為國殺敵,而死到沙場上去,如今卻讓這一泓池水,白白地葬送了一塊好材料,未免太不值得咧?!?/p>
這篇文章發(fā)表不久,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
1938年,周瘦鵑攜家人為躲避日寇侵略戰(zhàn)火,避難至湖州南潯、黟縣南屏村等地隱居,后又至滬居住。居滬期間,周瘦鵑于1939年至1941年間創(chuàng)作了文言小品《園居雜記》,分26期連載于《健康家庭》上,是周瘦鵑想念和回憶蘇州的紫蘭小筑時所作。陳建華在《紫羅蘭的魅影——周瘦鵑與上海文學(xué)文化(1911-1949)》中稱其與1938年周瘦鵑輯錄的《消閑集》一樣是詩詞摘引,其實《園居雜記》中雖然有不少文人詩文的摘錄和周瘦鵑自作詩詞,但是也隨處可見抒情感懷的文字?!秷@居雜記》中有回憶次子榕的文字:
周瘦鵑每次從滬濱回到蘇州故園,都是百感交集,家事國事都令他感懷不已。1943年,周瘦鵑曾回故園度過九日,寫下《紫蘭小筑九日記》(下文簡稱“《九日記》”),前有《周瘦鵑文集》的“編者按”:“抗戰(zhàn)期間,周瘦鵑長居滬濱。蘇州紫蘭小筑曾遭敵寇踐踏,田園荒蕪。1943年5月,周瘦鵑偕夫人胡鳳君回到‘閉鎖經(jīng)年’的故園。平時他雜事纏身,無暇作日記。一旦有了這‘與塵世相隔絕’的九天,欣然記下了看花笑,聽鳥歌,與雅人墨客暢敘,與園丁花奴過從的悠然自得的生活。”然而,《九日記》還有周瘦鵑回到故園后睹物思人的悵惘和悲情,也有對次子榕的回憶?!毒湃沼洝酚涊d:
當(dāng)年請粵中文友代辦的一株榕樹已死,作為次子榕的紀(jì)念之物,目睹此景的周瘦鵑又再次傷痛?!毒湃沼洝吩俅翁崞甬?dāng)年榕兒身死之事:
上述這些回憶文字足見周瘦鵑對次子榕離世的悲傷與痛惜。直到榕兒去世十年后,周瘦鵑于1946年舉家遷回紫蘭小筑,因睹物思人,還再次提筆創(chuàng)作短篇小說《明天》(刊于《新紀(jì)元周刊》1946年第3期),講述了一個父子永別的故事,其中父親的悔恨之情,與周瘦鵑當(dāng)年失去榕兒何其相似,應(yīng)是深情回憶次子榕時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