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君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碑?dāng)我們還沉浸在炎熱、雷雨的夏日天氣時，南方的秋已悄然而來。秋之韻是那早市上青翠欲滴的梨子，是那被秋風(fēng)染黃的山巒，是那一泓清澈的溪流，更是那凌霜開放的秋菊。

一、去看，那山那云

“寒山轉(zhuǎn)蒼翠，秋水日潺湲。”秋天的山是色彩斑斕，又是明凈高遠(yuǎn)的。

秋天的早晨，天空有些暗沉，遠(yuǎn)山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繚繞著，仿佛和山頂連在一起。空氣里夾著水汽，濕漉漉的，有些清冷。若遇上秋雨綿綿的清晨，山峰沉郁，大地漸漸枯黃，目光所及是次第枯黃的草木。如果是晴朗天氣，太陽慢慢爬上山頂，當(dāng)秋天的晨陽漸漸染亮山巒時，霧氣已大半消散。天空透出淡藍(lán)，云朵悠然飄搖著，霧氣散去的山巒剎那清亮起來。

此時，夏日里濃郁的青山，早已換了一身多姿多彩的新裝。在山腳下潺潺的河流邊，一直翠綠的稻田已變成了一片金黃，不用走近卻似乎聞到了稻米的清香。半山腰，一片淡黃的核桃樹林掩映著青瓦白墻的人家，讓人想起在枝頭招搖的核桃果。遠(yuǎn)遠(yuǎn)看去，山頂?shù)墓嗄玖诌€是四季如一的蒼翠，偶有不知名的紅葉樹散落在山的各個角落，把秋天的山點綴得活潑多姿。這秋天的山里處處藏著飽滿透亮的果實，等著你去尋找采摘；這秋陽下的大地處處透著豐收的喜悅，這正是最好的季節(jié)。

太陽漸漸偏西，時至午后，秋陽當(dāng)空，天空碧藍(lán)。秋天還留點悶熱的陽光遇上空氣中的水汽，一切變得既干爽又舒服。沐浴著暖暖的陽光，情緒也跟著放晴。遠(yuǎn)山，在明亮的陽光里透著些許疏懶；藍(lán)得通透的天空，在這一瞬間高遠(yuǎn)起來。這樣秋高氣爽的午后，在這藍(lán)天白云下最適合倚著窗子伴著微微送爽的秋風(fēng)讀一讀五柳先生。如果你剛剛還有些許感傷，那么就在這里釋懷吧。此刻,就讓愁緒都消散在秋風(fēng)里，讓心境跟隨《歸園田居》回歸樸實恬淡。

二、采擷，一泓秋水

秋日里的溪水潺潺而流，清澈明凈。高中時學(xué)《滕王閣序》，讀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仿佛看到了秋日的漫天落霞，渾然一色的青天碧水。

2011年底，我到離家很遠(yuǎn)的鄉(xiāng)鎮(zhèn)工作，在那里我認(rèn)識了我的先生。當(dāng)時我們都剛剛參加工作，沒有車子很不方便。第二年的五、六月份，我們東拼西湊買了一輛摩托車，給它取了愛稱：“大黃蜂”?！按簏S蜂”陪伴了我們?nèi)哪甑臅r光。那時的我們最喜歡秋日里騎著“大黃蜂”，馳騁在回家的路上，天地寬敞，自由自在。秋天沒有夏日里的暴雨，沒有冬日里的寒風(fēng)，伴著徐徐的秋風(fēng)，遙遙觀望高山河流風(fēng)景如畫，好一個愜意的季節(jié)。

秋日的傍晚，“大黃蜂”載著我們行駛在躍龍路上，夕陽的余暉下，微風(fēng)輕拂，黑惠江的水面波瀾微起。水面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蒼翠的山巒，一幅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景色。水邊的蘆葦飄飄搖搖，偶有鳥雀驚起，又飛快隱沒。公路邊，有放牧的老人趕著吃飽的牛羊，悠悠然往家回?？諝饫餂]有一絲塵土，天地間一片明凈淡然?！吧綒馊障?，飛鳥相與還”，原來千百年來，人類對大自然寧靜悠遠(yuǎn)的美的感受一直是共通的。曾記得夏日里途中遇到大雨，我們到路邊人家避雨時主人憐憫的眼神，但此刻我目光所及的美,也許是他一生都無法領(lǐng)會到的。

季節(jié)行至秋，夏日里沖到河里的泥沙早已沉淀至底，河水清澈，河面無風(fēng)無浪，只余一派沉靜。秋天的河水，沒有夏日里想要把一切吞沒的蠻橫，也沒有冬日里將要把一切凍結(jié)的狠戾，它只有一副淡然明凈、自在流淌的樣子。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地間的山河，在四季輪回中變幻無常，終歸寂寥。人生走走停停，幾多繁復(fù)，終是欲壑難填。你我是否能透過這時間的光影迷霧，看清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如果可以，我多想采擷一泓秋水，讓它印刻在漫漫的人生路上，讓生命始終擁有一分淡然澄澈。

三、遇見，東籬的菊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辈恢昵暗奈辶壬沂欠裾嫒缭娭兴裕h前遍地秋菊環(huán)繞，可日日駐足觀賞。

秋天回家時，院子的花壇里竟開滿菊花，白的、黃的、紫的,一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縱已開成花海，但仍是清新淡雅。一抬頭，院子外的山峰還是層層疊疊的翠綠，這不就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秋日的鄉(xiāng)村一隅，溫暖的陽光下，偶有孩童的嬉戲與鳥叫雞鳴傳來，煙火人間，大地寧靜。

記憶中第一次見到菊花是在小學(xué)六年級的秋天，學(xué)校有一位老師家的窗臺上擺放著一盆菊花，被修剪后的菊花黃燦燦的開得正好。聽說那是位溫文爾雅的語文老師，喜歡養(yǎng)蘭種菊，但因?qū)W(xué)生太過溫和，教學(xué)成績總是不太理想。很多時候，處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總有太多調(diào)和不了的矛盾。如果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就難以在事業(yè)上取得成功，但是太過強勢的人生也難有圓滿，正所謂“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真正的平靜，不是避開車馬喧囂，而是在心里修籬種菊?！迸既豢吹竭@句話，非常喜歡。紛擾塵世又有幾人能與世無爭，在心里修籬種菊，靜待花開。人生如戲，你方唱罷我登場，每個人都忙著羨慕別人，卻難得認(rèn)真審視自己的生活。當(dāng)我們陷入生活的柴米油鹽里，眼里只看到房子和車子時，我們的心靈就只?；嫉没际У慕箲]，再也找不回片刻的安靜和淡定。

年少時讀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敝挥X好笑，如今再讀卻是無限悵然?！耙抡床蛔阆?，但使愿無違。”多么簡單的一句話，可是沒有經(jīng)歷世事煮熬之人又如何能理解其中的無奈悲涼。

三十多歲的人，喜歡的還是喜歡，但已不再執(zhí)著擁有與否，更加享受一個人靜靜喝一杯茶，看一本書的自由自在。忽然一夜，蒼山之巔已白雪皚皚，似水流年秋已盡。一年年，靜觀朝朝暮暮云起云落，閑看四季花落無聲，我只愿做一個心靈自在舒適之人，人淡如菊，心素如簡。

四、回歸，故園老家

初春早晨，空氣里夾著絲絲涼意，小鳥的喳喳聲，劃破晨曦的寧靜。大地依然枯草連綿，遙遙看去，空地上，河澗邊鋪陳著的片片淺紫泛著春的氣息。原來報春已早早暴露了春的蹤跡。等到太陽升起，大地一片暖洋洋，泥土也開始泛出一層濛濛的暖氣來了。地里種的豌豆，綠油油的，豆包一日比一日飽滿透亮。雞鳴狗吠，此起彼伏，母牛開始召喚小牛仔，小咩咩也開始找媽媽，春日的早晨好不熱鬧。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勤勞的大媽大伯們已開始忙碌了，喂雞，放牛，收割成熟的小春，農(nóng)村的活計總是干不完的。一年四季，可以播種大春，小春兩季糧食，也可以種植經(jīng)濟作物。在我小的時候，村里還種過烤煙，后來大家都去種植核桃了。當(dāng)滿山滿地種滿核桃的時候，核桃的價格卻下跌了。這時人們又開始種植魔芋、重樓，來增加收入。在這片土地上，只要你不停止耕耘，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收獲；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總是不停地在尋找著，希翼從泥里翻出金子來。以前，村里還沒有漫山遍野的核桃樹，家家戶戶種植大春玉米，小春蠶豆、豌豆，玉米和豆子拿到集市去賣錢，玉米稈、豆稈用來飼養(yǎng)牛、羊，牛羊的糞便用來給耕地補充肥力。種植越久的土地，土壤肥力越高，播種的糧食產(chǎn)量越高。那些年月里，土地多，勤勞的人家往往是富裕的人家。土地不會辜負(fù)勤勞的汗水,種下辛勞的種子，就能收獲甜美的果實，這就是泥土的魔力。我的父母親出生于60年代，他們的童年時代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更別說讀書上學(xué)。在他們的童年時代，大集體大公社的體制，讓大家散失了對土地積極耕耘的熱情，漸漸散失肥力的泥土，已不能產(chǎn)出足夠的糧食。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之后，日子才慢慢好起來。到我上小學(xué)時，雜交玉米科學(xué)種植的推廣，實現(xiàn)了糧食的豐產(chǎn)豐收，農(nóng)村的生活水平才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時至暮春，在細(xì)細(xì)春雨的滋潤里，春風(fēng)也陣陣變暖。當(dāng)桃李花瓣落盡，嫩綠綻滿枝頭，大地一片鮮活。度過了長長的冬季，泥土已蘇醒過來，農(nóng)人們又進(jìn)入忙碌的播種時節(jié)。大春播種結(jié)束，進(jìn)入農(nóng)閑期，炎熱多雨的夏季也來了。雨天里，大地一片泥濘，只要腳一落地，鞋子上馬上沾滿厚厚的稀泥，這時真恨不得不要穿鞋襪。可是農(nóng)人們?nèi)匀黄谂沃昙镜牡絹?，因為雨季的到來，也意味著出菌子的時節(jié)到了。當(dāng)雨水下得足夠多，泥土里的濕度、溫度達(dá)到合適值時，菌子就破土而出了。雨后的清晨，房前屋后的大松林里都能找到各種美味的菌子。在仍然寒冷的高山之巔，厚厚的枯枝敗葉經(jīng)年累月地孕育出紅菇、松茸等珍貴的菌種，這是高山黑泥土的饋贈。這時節(jié)里，找菌子成為了村里一個增收的副業(yè)。

那年我小學(xué)畢業(yè)，長長的暑假里，和父親到山上找菌子成了我的主要活動。也是在那時，我才有幸見識了家鄉(xiāng)的大山里成片的八角、壯實的楊梅，不經(jīng)意就掠過你身邊的色彩斑斕卻不知名的鳥兒。大大的櫟樹下，菌子就藏在你腳下松軟的泥土里，一不小心，菌子就被踩得粉碎。找菌子也是一個辛苦的活計，不僅要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林子被雨淋、被蚊蟲叮咬，還要比早，誰早到有菌子的地方，誰才能有收獲。當(dāng)太陽升起，晨陽慢慢浸染林梢，并鋪滿大地時，在山尖的人們也開始下山了。此時坐落在山腳的村莊，水汽氤氳，炊煙裊裊，安靜祥和，若不是偶爾傳來母牛的叫喚聲，你會以為鋪陳在你面前的是一幅田園畫卷。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四季輪回。一代代農(nóng)人在這片大地上生息繁衍。在我上小學(xué)的年代，每個小孩都有一個小小的伙食籃子，每星期我們都要背著自己一個星期的糧食去上學(xué)。到雨季時，在煙霧繚繞的大廚房里，我和很多小伙伴們往往是半睜著眼吃半生不熟的飯菜。二十世紀(jì)末，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造就了時代的飛速發(fā)展，但我大山里的村莊，依然是一片樹木森森的貧瘠大地，靠天吃飯的農(nóng)人，在時代的隙縫里默默耕耘著，盼著陽光雨露的滋潤。2000年之后的十年里，核桃的大量種植和連年上漲的價格，小山村的經(jīng)濟開始騰飛。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幾年，遍地種植的核桃鼓起了村里人的腰袋子，村里通了車路，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了一輛摩托車，小村莊從此告別了人背馬駝的時代。侄兒侄女們再也不用背著自己的小籃子風(fēng)吹雨淋行走十多公里的山路去上學(xué)。然而當(dāng)日子似乎要越來越紅火時，核桃價格卻連年下跌。此時，很多人家選擇了外出打工，往日熱鬧的村莊，慢慢開始變得安靜。夕陽下的村莊，再也沒有成群的牛羊往家趕，再也沒有家家戶戶的裊裊炊煙，只余幾聲不經(jīng)意的犬吠，回蕩在寂靜的黃昏里，夾著幾絲荒涼。

盛夏，小城的車流喧囂，悶熱異常。周末帶著孩子，回到綠樹蔭蔭的村莊。在明亮的陽光里，嫩葉在搖晃，剛剛播種完的大地冒著熱氣。只有在這一刻，我才覺得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只有在這一刻，我才覺得我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都是放松的。我愛這片土地，它承載著我的過往，我的詩意；安放著我的鄉(xiāng)愁，我純凈的初心。我?guī)е钌畹膼蹜伲瑧阎鵁崆械钠谂?，只愿它慢慢富饒，漸漸繁榮。夜幕下，清幽的月光灑在寧靜的大地上，我的村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