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丹
“要么在山頂,要么在兩山之間
顛簸?!蔽覀儽仨毞?,因為我
深知礦工作業(yè)的兇險。“娑婆世界的
苦難,發(fā)炎的人間,正是西行的
緣由。”路窄如鯽魚背,我們
像練過雜技的雨立于其上而不滑落。
這里是雷區(qū),路灰暗如干枯的蓮梗,
跌入亂棘鏤雕的叢蕪,荊棘齊眼高,
望不到去路,我剖出路來,像水流過
沙灘,手搭涼棚,視線盡頭的風景
將在氤氳變黑之前與我們匯合。
我的師傅是個書僧,志在取經(jīng),
做吠陀的譯工,轉(zhuǎn)述經(jīng)卷里的月光
之白,“我的工作就像照拂一枚卵?!?/p>
在荒野,他就像一頂蒙黑漆皮的燈籠,
連自己都無法照亮,如兩腳書櫥
儲存著不能表達的光,他慈悲在懷,
夜里也不點燈,怕引來飛蛾自投,
只得在矩形的黑暗里打坐,夜住曉行。
我們的落腳點總能引發(fā)妖怪的騷亂,
在他們目光的聚焦下,師傅的出現(xiàn)
總能兌現(xiàn)妖怪至深的天賦。在白虎嶺,
忽有烏云濃密,黑挾持了云偷運
新鮮的消息。師傅說要停下來歇腳,
并遞給我一只饑餓的缽,“它沒有把柄,
可以從任何方向執(zhí)捏。”當我發(fā)現(xiàn)
有妖怪倒掛在云端測聽我們的足音。
有時候,我騰空得太快,重心跌出
身體以外。換個角度,我用單筒
望遠鏡編校了荒原的細節(jié),野云
足有萬畝,云掩蔽山尖,山高到
連消息都無法翻越,我乘上
一朵云,勾起我從前云端的生活:
我是無花之果,由石頭胎生,餐露
而長,所以我得住在由因果積成的
山上,那兒布滿了因果的輪回
主宰著傲來國,山澗水由天而落,
沒有源頭,卻遠通山腳之下,
直接大海之回涌,透支的海面沸揚,
似是人間的不平。所以我以枯松
編筏,往海外斜月三星洞求學,
播谷,劈柴,學習灑掃進退之術。
修竹每每沾到云,“它無筋骨,擔我
萬里?!蔽业囊轮屛铱雌饋砀袷?/p>
一朵移動的荊豆花,后來因為在井底
叫渴而被逐出師門。我從海底借來
金箍棒,它有被想象力征服的
不固定尺寸,事件引發(fā)了天庭訴訟。
我不喜歡天庭的年鑒,總是充塞著
偽裝的和睦。它的巨大虛假
數(shù)據(jù)需要一個矩陣服務器來擔負。
猴子都是二進制的,無腮,談吐
不經(jīng)思考,最后卷進天庭風暴的
中央,被一道符鎮(zhèn)壓在兩界山。
五百年,顧影唯一,山中無人
與我共享郵政編碼,我赤裸于山體
之內(nèi),它并沒有從牢籠變成懺悔室,
一滴經(jīng)月光腌制的露水,只要是
圣潔的,就足以將我喂飽。
太陽固執(zhí)地推移著山影,永不退役,
等日落月升接管山川,樹杈上染的
一點白光,減緩了我的不幸,
“月球明亮的部分負責供暖?!?/p>
我像條鯉魚,困在一攤淺洼里,
“水域無論面積大小都是完整的,
與大海無異?!眱山缟娇垩褐遥?/p>
聽憑內(nèi)心的沖動被它的重荷壓制。
五百年,激情的旋渦在廢墟中
生成??ㄔ谑^之間,我有理由
懷疑世界的烏有,我最擔心法力
在冷酷的世上枯竭,像消磁一般。
單調(diào)無法驅(qū)逐,我整日假寐,
等一位東土和尚。換句話說,為了等
他的垂青以及換來自由的代價,
我成了緊箍咒的人質(zhì),幾乎是圣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