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倩
(安徽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合肥 230039)
司空曙,唐朝詩人,約生活于玄宗開元到德宗貞元年間,廣平(今河北永年)人,與錢起、盧綸等并稱“大歷十才子”[1]。關(guān)于司空曙的生平事跡,典籍中可見甚少且語焉不詳,《舊唐書》未見記載,《新唐書》僅在《盧綸傳》中稍帶提及。司空曙現(xiàn)存詩176首,其中《全唐詩》存錄兩卷共計174首,余下2首見于《全唐詩補編》。司空曙存世詩歌中,涉及游歷佛教建筑、寄贈迎送僧友、提及僧人名諱、佛教術(shù)語等方面的詩作共41首。研究司空曙的涉佛詩,可從細部了解大歷詩歌的藝術(shù)風(fēng)貌,并深入了解大歷時期佛教對文學(xué)作品的滲透。
司空曙出生于唐朝開元盛世,少年時遇安史之亂。為了逃避戰(zhàn)亂,司空曙曾多次遷徙,生活艱辛。此時的唐朝佛教盛行。佛教于兩漢時期傳入中原,隋唐時期發(fā)展成熟,到唐朝時期形成儒、佛、道三教鼎立的局面。經(jīng)過長期發(fā)展的禪宗淡化佛教繁縟晦澀的教義,積極與本土文化相融,向宗教哲學(xué)化的方向發(fā)展,滿足了士人的出塵之心,又不與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儒道思想相悖,進而成為他們安撫心靈的良藥。飽經(jīng)亂離、身體漂零、心無皈依的司空曙對未來感到迷惘,向往寧靜平和、無拘無束的生活,開始尊崇佛教思想,詩歌創(chuàng)作漸漸受佛教浸染,作品流露出禪意。永泰二年(公元766年)至大歷二年(公元767年),司空曙任門下省左拾遺,后被貶為江陵郡長林縣丞。被貶之后司空曙一心追求內(nèi)心的平靜,經(jīng)常閉門謝客,不與官場中人有太多來往,正如葛兆光所說“當安史之亂撕碎了現(xiàn)實美麗的衣裝,士大夫階層在經(jīng)受了理想破滅的痛苦,對前途感到失望之后,便毫不猶豫地投身于釋迦牟尼的懷抱了”[2]。司空曙作為大歷詩人之一,其佛教思想必然與同時代詩人有同源之處。
司空曙的詩歌創(chuàng)作還深受謝朓 的影響。齊梁時代,謝朓曾煊赫一時,但到了初唐,由于六朝詩風(fēng)受到貶抑,他的影響力下降。到中唐大歷,謝朓又被奉為楷模,大歷詩人模仿、沿襲謝朓的作品不勝枚舉。謝朓作為大歷詩人的共同推崇對象,其“吏隱”思想對司空曙同樣產(chǎn)生深遠影響。司空曙與謝朓有很多相似之處,同為朝廷官員,謝朓因權(quán)力斗爭遭受牽連,司空曙被貶,兩人的人生態(tài)度大致相同:心中雖有志向卻無施展之地,既留戀祿位又想寄身棲隱,在“吏隱”上產(chǎn)生共鳴。而“吏隱”又與禪宗的修行方式相通,都強調(diào)方式和過程的自然性、適意性。謝朓在詩中表現(xiàn)出士大夫“吏隱”的心理狀態(tài)和生活方式,本就深受佛教思想影響的司空曙自然認可謝朓的觀點,既體現(xiàn)對官場的留戀,又不掩蓋自己向往自在的隱逸生活。在唐朝盛行的佛教思想和備受推崇的詩人謝朓的共同影響下,司空曙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發(fā)生了變化,這種變化體現(xiàn)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追求隱逸、凸顯禪意。
從司空曙的詩文中,可以窺見他的人生經(jīng)歷不外乎為求仕、交游、宦海沉浮、入幕、歸隱,這種人生經(jīng)歷與其詩歌題材形成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其涉佛詩,在內(nèi)容上可分為三類。
大歷初年,戰(zhàn)亂甫平,州縣官員和方鎮(zhèn)僚佐間遷調(diào)征行頻繁,權(quán)貴們耽于宴請文人名士、飲酒著詩,以此來揄揚鴻業(yè)、點綴升平。而“大歷十才子”正是這些文士中的代表,頻頻出入詩酒酬酢之所,詩歌多為酬唱餞別之作。蔣寅曾說這一詩人群體的創(chuàng)作“臺閣生活的單調(diào)、狹窄,決定了詩歌內(nèi)容不出寓直唱和與餞送酬贈之外”[3]。司空曙現(xiàn)存詩歌中,送別贈答類詩歌共有110首,而其中與佛教相關(guān)的贈別類詩歌有23首。按照其交游對象,可分為贈別友人和贈別僧人之作。
司空曙一生廣結(jié)善緣、勝友如云,出現(xiàn)在贈別類涉佛詩中的友人有李端(《贈李端》《贈李端校書見贈》)、庾侍御(《贈庾侍御》)、鄭錫、錢起(《贈送鄭錢二郎中》)、苗發(fā)(《秋夜憶興善院寄苗發(fā)》《閑居寄苗發(fā)》)和韋使君、閻別駕(《龍池寺望月寄韋使君閻別駕》)。這些贈別友人的涉佛詩,一部分作于大歷六年(公元771年)至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為詩人任門下省左拾遺及之后貶遷長林縣丞期間的酬送應(yīng)制之作?!端陀狸柎廾鞲窞樗蛣e崔姓友人赴任永陽縣令而作,《送郎使君赴郢州》為送別詩友郎士元赴任郢州刺史而作。另一部分為詩人生活體驗和情感流露之作,或憶念往昔,或依依惜別,或勸慰勉勵。
贈李端
共憶南浮日,登高望若何。
楚田湖草遠,江寺海榴多。
載酒尋山宿,思人帶雪過。
東西幾回別,此會各蹉跎。[4]
《贈李端》追憶與詩友李端交往事。當時司空曙貶謫江陵郡長林縣,李端任職杭州,兩人曾有共游之事。詩人回憶那段漂游南方的蹉跎歲月,一日登高望遠,放眼楚地田野,湖中藻荇一片茫茫,江岸矗立一座佛寺,寺院中海石榴結(jié)得正盛,如此美景,怎能少了知己的陪伴!于是詩人興致昂揚地提一壺酒,冒雪拜訪故人,以求把酒言歡?!拜d酒尋山宿,思人帶雪過”表現(xiàn)兩人淳樸深厚的朋友情誼?!皷|西幾回別,此會各蹉跎”敘說兩人經(jīng)過幾次相見相別,終是各奔西東、聚少離多,但詩人心中始終記掛著這份難忘的回憶。
這類涉佛詩中,“僧”“寺”等詞語僅在題面上涉及,構(gòu)成詩人送別、追憶友人的抒情背景,起渲染環(huán)境的表層作用,佛教意蘊較淡。而司空曙在有的贈別詩中則傳達出詩人意欲隱遁佛門的心理,內(nèi)心充滿矛盾,欲隱難隱,佛教思想較為濃厚,如《贈送鄭錢二郎中》。
贈送鄭錢二郎中
梅含柳已動,昨日起東風(fēng)。
惆悵心徒壯,無如鬢作翁。
百年飄若水,萬緒盡歸空。
何可宗禪客,遲回岐路中。[4]
《贈送鄭錢二郎中》作于司空曙與鄭錫、錢起同時都有交往的大歷年間。首聯(lián)中的梅、柳、東風(fēng)等意象,表明此時為早春時節(jié),詩人鬢角生白發(fā),呈暮年之態(tài),流露出與早春生機氣息格格不入的苦悶。末句“何可宗禪客,遲回岐路中”表明作者產(chǎn)生皈依禪門的想法。
司空曙還贈別了8位有名可考的僧人,如太易上人(《送太易上人赴東洛》)、無言法師(《送僧無言歸山》)、皋法師(《送皋法師》)、況上人(《送況上人還荊州,因寄衛(wèi)侍御象》)、隱禪師(《贈衡岳隱禪師》)、秀禪師(《寄天臺秀師》)、暕禪師(《閑園即事寄暕公》)、良準法師(《寄準上人》)。除了直接點明寄贈、送別對象,詩人另提及了東晉高僧惠持(《送況上人還荊州,因寄衛(wèi)侍御象》)、支遁(《閑居寄苗發(fā)》),以及南朝高僧惠休(《秋夜憶興善院寄苗發(fā)》)的名諱,作為詩中所頌僧人的指代。不同于贈別友人之詩,司空曙在送別、寄贈僧人的詩歌中,寄托自身對佛僧的崇高敬意,并希冀能拜入其門下修習(xí)佛法,遠離塵世間的紛紛擾擾。
寄準上人
昨聞歸舊寺,暫別欲經(jīng)年。
樵客應(yīng)同步,鄰僧定伴禪。
后峰秋有雪,遠澗夜鳴泉。
偶與支公論,人間自共傳。[4]
《寄準上人》為寄贈良準法師之作,準上人即良準法師,作者于大歷年間曾與其有一段交游。首聯(lián)二句可見詩人對準上人行跡頗為關(guān)切,知曉其歸返,寫下牽念之語。詩人想象準上人每日與樵夫同行山林,與鄰僧一道,奉持誦習(xí)佛經(jīng),而寺廟的后山,正值深秋,峰頂已現(xiàn)雪影,遠澗溪水潺潺,準上人過著令人艷羨的清靜生活。詩人最后稱頌良準法師,雖修行簡易,不重玄談,只偶露機鋒,但論解經(jīng)妙,與高僧相較毫不遜色,當同樣被世間傳揚,受世人禮拜,表達詩人欽佩尊師之意。
閑園即事寄暕公
欲就東林寄一身,尚憐兒女未成人。
柴門客去殘陽在,藥圃蟲喧秋雨頻。
近水方同梅市隱,曝衣多笑阮家貧。
深山蘭若何時到,羨與閑云作四鄰。[4]
《閑園即事寄暕 公》是詩人中年以后的作品。開篇即言“欲就東林寄一身”,表明自己有意寄身佛寺了卻凡俗,卻無奈實難割舍年歲尚小的一雙兒女。繼而描寫老舊的柴門、殘陽、瑟瑟秋雨,渲染荒居的冷寂,暗示自身不順的境遇,由此生發(fā)歸隱之心。詩中又借用“梅市”的典故,更直言羨慕悠然漂浮的閑云,盼望早日皈依清凈無煩亂之所, 暕與 公一同參禪論道、專事蘭若。
《新唐書·五行志二》記載:“天寶后,詩人多為憂苦流寓之思,及寓興于江湖僧寺。”[5]由于戰(zhàn)亂,詩人暫棲寺院、寄讀僧舍、游覽佛寺的情況比較普遍,詩歌創(chuàng)作中涉及僧侶寺院的內(nèi)容也隨之增多。同時,唐代佛教文化興盛,文人本身喜歡游歷觀覽寺院、拜訪佛門僧人。司空曙的詩歌中提到多個不同的佛教寺院:龍池寺(《龍池寺望月寄韋使君閻別駕》)、興善院(《秋夜憶興善院寄苗發(fā)》)、廬山東林寺(《閑園即事寄暕 公》)、嵩陽寺(《寄胡居士》)、青龍寺(《宿青龍寺故曇上人院》)、云陽寺《云陽寺石竹花》、慈恩寺(《早春游慈恩南池》《殘鶯百囀歌同王員外耿拾遺吉中孚李端游慈恩各賦一物》)、寶慶寺(《經(jīng)廢寶慶寺》)等。詩人在游覽寺院后,有感而發(fā),即景抒懷,表達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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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游慈恩南池
山寺臨池水,春愁望遠生。
蹋橋逢鶴起,尋竹值泉橫。
新柳絲猶短,輕蘋葉未成。
還如虎溪上,日暮伴僧行。[4]
早春時節(jié),遠望寺外曠野,頓生春愁。而當詩人來到慈恩寺以南的小池,目睹初吐新芽的柳枝、尚未長成的蘋葉,踏過小橋恰逢雀鳥驚飛,尋看綠竹時清澈的泉水潺潺流過,處處流露生機勃勃的春意,詩人的內(nèi)心得以凈化,想要留在此地,與林僧一道日日伴暮而歸?!对绱河未榷髂铣亍啡憩F(xiàn)濃郁的春日氣息和一絲淡淡的春愁。
經(jīng)廢寶慶寺
黃葉前朝寺,無僧寒殿開。
池晴龜出曝,松暝鶴飛回。
古砌碑橫草,陰廊畫雜苔。
禪宮亦銷歇,塵世轉(zhuǎn)堪哀。[4]
廢棄的古寺前落滿枯枝敗葉,無人打掃,殿門兀自敞開不見人影,只有放生池中的烏龜和幾只白鷺偶爾活動于此。古碑旁雜草叢生,內(nèi)廊的壁畫布滿青苔難見真跡,滿眼是凄涼破敗的景象。詩人不禁哀嘆,禪宮尚且淪落至此,人間的苦難更是難以想象。相比《早春游慈恩南池》所描繪的春和之景,《經(jīng)廢寶慶寺》描繪秋日的肅殺、古跡的毀棄,抒發(fā)頹喪的身世之感、時運之嘆。
司空曙涉佛詩中訪遇僧友之作所表達的思想內(nèi)涵,與贈別詩異曲同工?!哆^盧秦卿舊居》寫詩人訪問友人盧秦卿舊居,想象友人隱居時曾汲水灌園、遍山采藥,隱逸無憂,感佩盧秦卿情懷淡泊、志趣超卓,體現(xiàn)與老友的深厚友誼。《同苗員外宿薦福常師房》寫詩人與友人苗發(fā)同宿薦福寺常禪師房的情景,首句“浮生共多故”認為人生短暫而虛幻,充滿變故。末句“一愿持如意,長來事遠公”直接表明自己愿意入寺奉學(xué)佛事,表達詩人厭倦塵世、唯愿皈依佛門清靜之地的思緒。
這類涉佛詩有題寺、詠物兩類。題寺詩是題壁詩的一種,司空曙作有《題 暕 上人院》《題凌云寺》兩首。前者題詠暕 法師修行的寺院, 詠寫暕 法師修行時焚香擁褐、超然脫塵的寧靜神態(tài),并追憶師友情誼。后者為司空曙在四川節(jié)度使幕府期間所作,詠寫樂山凌云寺及大佛、大佛閣勝景,同時流露出未能出世的憾意。
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詠物詩,齊梁始多有之……至盛唐后,始有即物達情之作?!盵6]“即物”指對事物的詠寫,“達情”指作者情感的抒發(fā)。司空曙有4首詠物類涉佛詩,詠寫石竹花、風(fēng)箏、古寺花、遠寺鐘,借所詠之物表達對高尚品質(zhì)的追求,契合王夫之所說的“即物達情”。
云陽寺石竹花
一自幽山別,相逢此寺中。
高低俱出葉,深淺不分叢。
野蝶難爭白,庭榴暗讓紅。
誰憐芳最久,春露到秋風(fēng)。[4]
石竹花是供觀賞的一種植物。詩人于云陽寺目睹此花,曰“相逢”,給人邂逅故交之感,可見其對石竹花的喜愛。詩人欣賞石竹花的姿容和芳馨,感嘆“誰憐芳最久”,對棲隱于深山、少有人關(guān)注的古寺之花表達憐惜之情,同時借花自喻,以抒發(fā)詩人無人賞識的苦悶。
司空曙作為大歷時期的詩人,其作品包括涉佛詩,難掩盛唐向中唐過渡的時代印記:由激情洋溢歸于平淡沖和。司空曙的涉佛詩,凸顯其獨特的個人創(chuàng)作風(fēng)格,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大歷詩人喜歡用“清”來品評同一時期詩人的作品,這源于對謝靈運、 朓謝 、王維等人秀麗洗練詩歌語言的借鑒。在司空曙的涉佛詩中,“閑”“清”等詞出現(xiàn)頻率較高,詩人偏愛用“清光”“清琴”“閑居”“閑吟”“閑云”等清新淡遠的形容詞,營造清幽的氛圍并借以抒發(fā)孤清冷寂的情思,展現(xiàn)詩歌閑淡清靜的風(fēng)格。司空曙是個極富情趣的人,詩歌內(nèi)容大多具有真情實感,尤其是遷謫后的詩徘徊低回、深切感人,蔣寅評價“以其真切,故常有動人之處”[3]。
贈庾侍御
年少身無累,相逢憶此時。
雪過云寺宿,酒向竹園期。
白發(fā)今催老,清琴但起悲。
唯應(yīng)逐宗炳,內(nèi)學(xué)愿為師。[4]
《贈庾侍御》系寄贈老友庾侍御的憶昔慨今之作,詩中提到的宗炳是南朝高僧。司空曙與庾侍御少年時光沒有煩事寄累,年老憶及往事發(fā)出“唯應(yīng)逐宗炳,內(nèi)學(xué)愿為師”的感慨,向往身心清凈的佛門之地。詩人由“年少”到“白發(fā)”的回憶,感人至深。又如《詠古寺花》中的“遲遲欲去猶回望,覆地?zé)o人滿寺風(fēng)”,上句寫人流連回望不忍離去之情,下句寫古寺花飄零無主之恨,無窮的悵惘和惺惺相惜之意盡在不言中,含蓄蘊藉,讀之回味悠長。
司空曙長于抒情,尤長于表達即時的情感與心境,他的作品情韻濃厚,意境超妙,自然動人,給人以豐富細膩的藝術(shù)感受,這得力于詩人取景造境的功力。
同苗員外宿薦福常師房
浮生共多故,聚宿喜君同。
人息時聞磬,燈搖乍有風(fēng)。
霜階疑水際,夜木似山中。
一愿持如意,長來事遠公。[4]
《同苗員外宿薦福常師房》描寫隱隱傳來的鐘磬聲、伴隨風(fēng)吹的搖曳燭影、白茫茫似在水邊的結(jié)霜臺階、暗夜中的樹木等一系列清冷意象,營造幽寂虛空的意境,表現(xiàn)詩人夜宿寺院時空寂的心境。夜深人靜之時,連那縹緲的遠鐘聲、微弱的燈影動靜,都被詩人一一體察,可見其襟懷之幽遠。細品此詩,一位斜倚孤燈、游走霜庭的落寞詩人形象畢現(xiàn)。同為寫古寺情景的另一首《送曹三桐猗游山寺》,開篇一句“山蹋青蕪盡,涼秋古寺深”[4],表現(xiàn)深秋時節(jié)草色枯敗、山寺荒蕪的肅颯氣象,而入夜耳畔傳來的凄噎古琴聲,更添離別的蕭瑟之感。明代謝榛贊其“善狀目前之景,無限凄感,見乎言表”[7]。司空曙在組織意象時語體工整精嚴,煉飾雅潔,韻致清絕。
司空曙的涉佛詩中,詩行常見顏色詞,表現(xiàn)出強烈的視覺傾向,是作者精心錘煉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結(jié)晶,代表司空曙詩歌的一個重要特點。據(jù)統(tǒng)計,司空曙詩歌作品中有102首運用色彩詞,其中青色最為頻繁,又常以青、白二色對舉。在其涉佛詩中同樣可以找到印證:“綠田通竹里,白浪隔楓林”(《送樂平苗明府》);“厭逐青林客,休吟白雪歌”(《閑居寄苗發(fā)》);“雪過云寺宿,酒向竹園期”(《贈庾侍御》);“青鏡流年看發(fā)變,白云芳草與心違”(《酬李端校書見贈》)[4]。青、白色彩對比,清爽、醒目,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效果,王維的詩作中就有這樣的審美運用:“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終南山》)[8]。而司空曙更是刻意發(fā)揮,將色彩融入詩句中,與其平淡詩風(fēng)相映成趣,如在“日暖風(fēng)微南陌頭,青田紅樹起春愁”(《寄胡居士》)、“野蝶難爭白,庭榴暗讓紅”(《云陽寺石竹花》)中[4],加入青、白、紅等多種色彩。詩歌盡管傳達怫郁愁苦的情緒,卻能給人留下一抹明朗的印象,而非清一色的黯淡壓抑。
司空曙涉佛詩中還使用數(shù)量詞“百”“萬”,“百丈金身開翠壁,萬龕燈焰隔煙蘿”(《題凌云寺》),“百年飄若水,萬緒盡歸空”(《贈送鄭錢二郎中》)[4]。前者從空間、數(shù)量上增添凌云寺景象巍峨壯麗之感,開闊讀者想象;后者暗含夸張,加重詩人無可奈何的語氣,且對仗排列,增強悲壯氣勢。趙翼曾言:“所謂煉者,不在乎奇險詰曲,驚人耳目,而在乎言簡意深,一語勝人千百,此真煉也?!盵9]意思是說,煉字切忌流于尖、詭,要能與通篇渾融,一字勝百語。無論是色彩詞的運用,還是數(shù)量詞的運用,司空曙都能使詩句產(chǎn)生奇而不怪、生動可感的藝術(shù)效果,大大豐富意象的蘊涵。
司空曙的涉佛詩具有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拓展了詩的題材,豐富了詩的意境,增強了詩的內(nèi)在韻味與美感特質(zhì),對研究大歷時期佛教對文學(xué)作品的滲透具有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