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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援助中國陸軍建設述論(1949—1960)

2022-11-22 03:45賀雪嬌賀懷鍇
安徽史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陸軍蘇聯軍事

賀雪嬌 賀懷鍇

(1.河北大學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裝備及技術水平整體落后。由于中國工業(yè)基礎薄弱,人才與技術短缺,同時受到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封鎖,中國陸軍裝備的改善與更新只能向蘇聯尋求援助。目前學術界關于蘇聯援華的研究側重于經濟方面,軍事方面較為薄弱,其中關于海軍與空軍的研究取得一些成果,而陸軍卻未見專文。(1)關于蘇聯援助中國海軍的論文有孫澤學、賀懷鍇:《蘇聯援建中國人民海軍述論(1949—1960年)》,《當代中國史研究》2018年第6期。關于蘇聯援助中國空軍的論文有楊愛華:《蘇聯對中國空軍實施技術援助的方式、特點及影響(1949—1960)》,《自然辯證法研究》2012年第8期;楊愛華:《蘇聯專家與中國空軍教育的建設(1949—1960)》,《自然辯證法通訊》2010年第2期。本文擬在爬梳史料的基礎上,對1950年代蘇聯援華陸軍裝備和技術、蘇聯陸軍顧問援華、中國自主發(fā)展與蘇聯援助等問題進行考證,以期對此問題有深入、全面和系統的探討。

一、蘇聯對華陸軍武器裝備與技術援助

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國人民解放軍僅能生產一些槍械和彈藥,火炮、坦克等裝備“主要是靠繳獲的物資來保障的”。(2)《庫茲涅佐夫致斯大林報告:毛澤東來電談中國局勢》,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1卷,東方出版中心2015年版,第210頁。由于裝備主要來自戰(zhàn)場繳獲,這就造成了武器種類、型號十分復雜的情況。建國初期,就槍械而言,人民解放軍擁有槍械200余萬支,其中步槍的口徑多達10余種,產自美國、蘇聯、德國、英國、日本等20多個國家,中國成了各國槍械的陳列館。就坦克而言,裝甲坦克部隊“完全依靠奪取敵人的坦克來裝備自己,所有坦克均系日、美式的”(3)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161頁。,當時中國陸軍約有三四百輛坦克。就火炮來講,型號也有數十種,產自10多個國家,被稱之為萬國牌火炮,其中大部分是騾馬拖拽的小口徑、近射程的火炮,性能落后,難以適應國防建設的需要。新中國成立時,“工業(yè)基礎非常薄弱,兵器工業(yè)只能生產一些小口徑迫擊炮。由于帝國主義的封鎖,我軍改善武器裝備的主要途徑是從蘇聯進口”。(4)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4年版,第378頁。

(一)蘇聯成品裝備直接援助中國陸軍換裝

隨著解放戰(zhàn)爭局勢的變化,中蘇雙方都希望能就時局交換意見。1949年1月,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米高揚秘密來華,31日抵達西柏坡。2月1日晚,周恩來、朱德向米高揚陳述中國軍事現狀,并提出軍事援助請求。次日,米高揚向斯大林匯報中方的情況與要求,稱目前中國人民解放軍僅有108門高射炮、150門反坦克炮,中方詢問“能否向他們提供一定數量的日式、德式和捷克斯洛伐克式的高射炮和炮彈”,能否“提供一定數量的反坦克炮”,以及能否“派遣專家并援助一些設備,以便生產武器”。(5)《米高揚致斯大林電:關于提供武器彈藥和軍事專家的請求等》,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1卷,第396頁。3日,斯大林答復米高揚,“我們現在沒有國外生產的高射炮和反坦克炮。如果中國共產黨人希望的話,我們可以送給你們一些俄國生產的高射炮、反坦克炮和反坦克武器。至于組織軍事工業(yè),我們會盡量幫助。”(6)《斯大林致米高揚電:關于大城市和提供武器彈藥的問題》,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1卷,第402頁。中蘇就援助中國陸軍裝備達成初步共識。同年7月,人民解放軍“已發(fā)展到三百九十萬人,其中四個野戰(zhàn)軍二百四十萬人”。(7)《代表中共中央給聯共(布)中央斯大林的報告》,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劉少奇文稿》第1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2頁。中國陸軍數量龐大,但裝備以輕型居多。在槍械中,手槍、步槍等約占九成。在火炮中,小口徑迫擊炮約占六成,且品種繁雜,整體水平較低。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毛澤東同意派出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但志愿軍裝備非常差,“只有108門大炮,一輛坦克也沒有”。而據朝鮮得到的訊息,在朝鮮作戰(zhàn)的美軍1個軍即約有1500門大炮。毛澤東認為志愿軍士兵人數比較好解決,但裝備要“完全指望蘇聯的援助”。(8)《羅申致斯大林電:毛澤東對出兵朝鮮的態(tài)度》,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3卷,第84—85頁。10月8日,周恩來前往蘇聯,向斯大林表達援助志愿軍裝備的請求,斯大林表示“完全滿足中國抗美援朝所需的飛機、大炮、坦克等軍事裝備”。(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85、92頁。隨后,蘇聯從部隊抽調了可“組建10個坦克團”的武器裝備,交付中國。(10)《華西列夫斯基和什捷緬科報告:蘇軍將在中國東北集結》,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3卷,第101頁。這批坦克包含“T-34坦克300輛,ИC-2重型坦克60輛,CAY-122自行火炮40輛”。(11)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161頁。11月初,中國人民志愿軍已有36個師開赴朝鮮戰(zhàn)場。5日,周恩來代毛澤東起草致斯大林的電文,商請?zhí)K聯“供給我國三十六個師的步兵輕武器裝備”。(1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85、92頁。7日,毛澤東致電斯大林,希望蘇聯能在1951年1月到2月提供該批裝備,包括步槍14萬支、自動槍2.6萬支、輕機槍7000挺、重機槍2000挺等。(13)《毛澤東致斯大林電:請求蘇聯提供武器裝備》,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3卷,第109頁。斯大林同意按毛澤東的提議實施,此后,這批裝備陸續(xù)交付中國陸軍。

中國人民志愿軍經過幾次激烈的戰(zhàn)役,把戰(zhàn)線穩(wěn)定在三八線附近,但在戰(zhàn)斗中也暴露出志愿軍裝備與美軍存在較大的差距。1951年5月,中國派出以總參謀長徐向前為團長的訪蘇代表團,其任務在于向蘇聯“購買六十個師的武器裝備”。徐向前抵達莫斯科后,即與蘇方展開談判,蘇聯以“運輸能力有限”,僅同意于1951年“解決十六個師的裝備”,剩余44個師裝備到1954年完成。(14)徐向前:《徐向前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版,第600—601頁。在裝備質量上,斯大林認為中方每個師的裝備不夠強,“提議每師須配備坦克,增加炮火”,毛澤東表示“這是完全正確的”,并指示徐向前照蘇方的意見“具體商談”。(15)《請?zhí)K聯提供六十個師裝備并在六個月內運至中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上卷,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504頁。6月24日,斯大林推翻原案,同意在1951年內提供10個師裝備,剩余50個師的裝備到1954年上半年完成,并指出提前完成訂單“沒有可能”。(16)《斯大林致毛澤東電:向中國提供武器裝備問題》,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3卷,第323頁。29日,毛澤東回電斯大林“同意您的意見”,交貨時間“按照蘇聯的生產和運輸的可能條件去規(guī)定”。(17)《關于朝鮮停戰(zhàn)談判等問題》,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上卷,第511頁。10月,斯大林再次推翻該案,他指出1951年只能供應4個師裝備,其余56個師將推遲到“1954年底完成”。(18)《斯大林致毛澤東電:派遣軍事顧問和提供裝備問題》,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4卷,第105頁。到1954年底,中國實際獲得57個師的裝備,其中1951年訂單中“內含朝鮮三個師”。(19)《請?zhí)K聯提供六十個師裝備并在六個月內運至中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上卷,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504頁。1953年7月,朝鮮戰(zhàn)爭停戰(zhàn)后,中方考慮到戰(zhàn)爭形勢有所緩和,除執(zhí)行原有協定外,“盡可能不再購買蘇聯的武器,只進口一些高性能的武器”。(20)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頁。

據統計,到1955年底,中國共接收蘇聯80余萬支槍械、1.1萬多門火炮。(21)《當代中國》叢書編輯部編:《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下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10、127—129頁。依托這批裝備,中國步兵實現了換裝蘇式裝備,炮兵的武器裝備也“基本上實現了由多國雜式裝備向主要使用蘇式裝備、以騾馬炮兵為主向摩托炮兵為主的轉變”。(22)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379頁。到1955年5月,中國裝甲兵部隊“已擁有各種蘇式坦克、自行火炮3037輛”(23)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161頁。,坦克型號主要是T-34坦克,中國裝甲兵部隊初具戰(zhàn)斗力??傊K聯援助的這批裝備對中國陸軍裝備的改善具有重要的意義。

(二)中方仿制蘇聯裝備

1950年到1955年,中國陸軍裝備主要以引進蘇聯現成裝備為主,同時開始按蘇聯裝備和圖紙進行仿制,但此時期仿制的多為初級裝備,如手槍、步槍、沖鋒槍、機槍、迫擊炮等。1956年到1960年,中國基本上停止了引進現成的蘇聯裝備,并開始按蘇聯陸軍新式武器制式仿制高級裝備,如大口徑火炮、坦克等,兩個階段具有明顯的不同特色?!袄U獲、購買裝備和仿制生產是我軍現代化建設進程中的一個‘橋’”,而最終“是應該走自己的路”,要研制和生產自己的裝備,這一觀點在當時的軍隊系統是“有清楚的共識的”。(24)賀晉年:《研制我國第一代坦克裝甲車輛的回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458—459頁。

其一,槍械的仿制。槍械的仿制比火炮和坦克的仿制要容易,在1949年到1955年間,中國就已開始仿制蘇聯槍械。中國先后仿制了51式與54式手槍、53式步槍、50式與54式沖鋒槍、53式輕機槍與重機槍、54式高射機槍等。1955年1月,蘇聯“向中國提供了7.62毫米半自動步槍、沖鋒槍、輕機槍和14.5毫米二聯、四聯高射機槍的圖紙、技術資料及樣槍”。1956年,中國按照蘇方槍械的資料,仿制“生產了大量的56式半自動步槍、沖鋒槍和班用機槍”,換下了53式步槍、54式沖鋒槍和53式輕機槍,56式半自動步槍和沖鋒槍成為當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主力槍械。1957年到1959年,中國相繼仿制出58式輕機槍與58式高射機槍等。(25)《當代中國》叢書編輯部編:《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下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10、127—129頁。1950年代中后期仿制的槍械較1955前仿制的槍械有較大進步,主要表現為易操作,攜帶方便;精度好,火力增強。

其二,火炮的仿制。迫擊炮是一種以攻擊遮蔽物后方為目標的火炮,中國按照蘇聯迫擊炮型制,先后仿制了53式82毫米迫擊炮、55式120毫米迫擊炮與56式160毫米迫擊炮,中國陸軍形成第一代制式迫擊炮系列?;鸺谑且环N應用無坐力炮射擊原理發(fā)射的筒形射擊火器,中國按蘇聯火箭筒型制仿制了56式40毫米火箭筒。榴彈炮和加農炮是地面炮兵的主要壓制武器,中國按照蘇聯技術資料仿制成功了54式122毫米榴彈炮與56式152毫米榴彈炮。中國按蘇聯技術資料仿制了54式76毫米加農炮、56式85毫米加農炮和59式130毫米、152毫米加農炮。榴彈炮和加農炮的仿制開創(chuàng)了中國自行仿制生產大口徑火炮的記錄。反坦克炮是用以攻擊裝甲的地面火炮,1955年,中國按蘇方資料仿制了55式57毫米反坦克炮。坦克炮是坦克的主要攻擊裝備,1958年,中國仿制成功了100毫米線膛坦克炮。高射炮是從地面攻擊空中目標的火炮,中國按蘇聯資料前后仿制了55式37毫米、59式57毫米和59式100毫米3種高射炮,組成了對低空、中低空和中高空目標的火力配系。(26)《當代中國的兵器工業(yè)》編輯委員會編:《當代中國的兵器工業(yè)》,當代中國出版社、香港祖國出版社2009年版,第94—108頁。到196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部隊擁有了“新式國產的大口徑加農大炮”,“威力強大的自動化的高射炮”,炮兵部隊已“成為無堅不摧的現代化炮兵”。(27)《高舉黨的總路線和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紅旗 我們的軍隊是不可戰(zhàn)勝的 陸??杖妵鴳c大檢閱》,《人民日報》1959年10月2日,第2版。

其三,坦克的仿制。1955年11月,中國從蘇聯引進了T-54圖紙,同時購進T-54中型坦克和T-54A中型坦克樣車。包頭617廠以此為基礎,進行仿制生產,到1958年底組裝出第一輛坦克。1959年,第一批國產32輛坦克陸續(xù)出廠裝備部隊,該型號坦克被命名為59式中型坦克。同年10月1日,首批量產的59式中型坦克“參加了建國10周年閱兵慶典”。(28)賀晉年:《研制我國第一代坦克裝甲車輛的回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458頁?!度嗣袢請蟆穼Υ舜螄鴳c閱兵中的坦克評價,“參加受檢閱的我國制造的新型坦克,性能優(yōu)良,有各種最新式的技術裝備和強大的火力”,而且強調這是“祖國制造出來的”。(29)《高舉黨的總路線和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紅旗 我們的軍隊是不可戰(zhàn)勝的 陸??杖妵鴳c大檢閱》,《人民日報》1959年10月2日,第2版。59式坦克就是按照T54坦克的“圖紙來設計的”(30)魏宸官:《中國第一輛輕型坦克研發(fā)始末》,桑硼飛主編:《紅色征途 北京理工大學輝煌70年訪談錄》,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46頁。,性能良好,成為中國第一代主戰(zhàn)坦克。59式坦克的量產掀開了中國裝甲兵團建設的新篇章,從而結束了中國不能生產坦克的歷史。

經過艱辛奮斗、拼搏與探索,到196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裝備初步實現了制式化和國產化,并為自行研制奠定了基礎。1950年代末1960年代初,中國陸軍武器系統開始逐漸脫離蘇聯武器裝備的制式,進入自主研發(fā)階段。

二、蘇聯陸軍顧問援華

1949年到1960年,蘇方向中方派出了大批陸軍顧問。蘇聯顧問對陸軍建設“提出了許多好的建議和意見,給了我們很大幫助”,完善了中國陸軍規(guī)章制度、培養(yǎng)了中國陸軍人才、傳授了裝備技術等。當然他們“也時常表現出老大思想,聽不進不同意見”,中方與蘇聯顧問之間也“常有爭論”,但總體上“雙方合作還是愉快的”。(31)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402頁。

(一)援華陸軍顧問、專家概況及其貢獻

據統計,1949年到1960年,蘇聯海軍援華顧問人數“累計達到3390余人”(32)蕭勁光:《蕭勁光回憶錄》,當代中國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頁。,蘇聯空軍援華顧問人數為2021名。(33)《關于十年來在空軍工作過的蘇聯顧問、專家人數統計及名單》,空軍檔案館藏,轉引自楊愛華:《蘇聯專家與中國空軍教育的建設(1949—1960)》,《自然辯證法通訊》2010年第2期。彭德懷的軍事秘書王亞志認為,“蘇聯軍事專家和顧問來華總數大約有10000人次”(34)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第115、114頁。,這個數據包括了大量的輔助人員。沈志華認為,大體“砍掉1/3,那么蘇聯軍事專家至少也有7000人”(35)沈志華:《蘇聯專家在中國》,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3年版,第408、303—305頁。,去掉海軍和空軍援華顧問人數,陸軍援華顧問人數有1500人左右。(36)據現有史料只能進行估算,隨著以后檔案史料的解密,這一數據還有待進一步精確。建國初期,人民海軍與空軍均為初創(chuàng),更需要蘇聯的援助,因此海軍和空軍援華專家要多于陸軍。1949年到1955年,蘇聯陸軍援華顧問一直保持在二三百人左右。如1953年,“中國陸軍系統的顧問共294人”。(37)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第115、114頁。1956年,隨著中國陸軍部隊的發(fā)展,各方面對蘇聯顧問的需求有所下降。鑒于此,同年5月,彭德懷與蘇聯軍事總顧問商定援華軍事專家人數,“從現有的592名,減為422名”(38)王焰:《彭德懷年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23頁。,其中海軍由93人增加至145人,空軍由78人增加至120人,而陸軍顧問人數大大縮減。此后,陸軍系統的顧問人數呈現下降趨勢。

1958年7月,赫魯曉夫訪華時,他認為中國各領域已不再急需蘇聯顧問,且中國時常批評蘇聯顧問,他建議“把顧問全部撤回”,如果中國需要技術,可以“派人去學”。毛澤東認為中國還需要顧問,赫魯曉夫又提出“可以考慮把軍事顧問都撤回來,因為你們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黨,擁有你們那樣豐富的軍事經驗”。鄧小平提議,“可以考慮把顧問制改成專家制”,限制部分權力,赫魯曉夫對此表示同意。(39)沈志華:《蘇聯專家在中國》,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3年版,第408、303—305頁。同年8月,軍事顧問制改為專家制。1956年到1960年,是中國武器仿制的關鍵時期,中國對于蘇聯軍事技術顧問的需求極度迫切,鑒于此,毛澤東一再強調軍事指揮顧問可以撤回,但軍事技術顧問應留下。因聯合艦隊和長波電臺事件,在互相不信任的基調下,中蘇任何一方的意外舉動,都可能使中蘇關系走向惡化。1959年10月,赫魯曉夫再度訪華,兩國領導人甚至發(fā)生了爭吵,中蘇關系已岌岌可危。1960年,中蘇雙方在公開場合互相指責,矛盾進一步激化。7月,蘇方照會中方,將“包括軍事方面在內的蘇聯專家和顧問”召回蘇聯。(40)《蘇聯駐華使館致中國外交部照會:撤走全部在華蘇聯專家》,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9卷,第166頁。

蘇聯陸軍顧問對中國的援助主要包括援助陸軍學校建設、參與制定陸軍規(guī)章、傳授蘇聯武器裝備的技術以及訓練中國陸軍官兵。

第一,援助中國陸軍學校建設,參與學校教學與規(guī)章制定。首先,陸軍系統中的蘇聯軍事顧問多數分配到了軍校。如在炮兵中工作的蘇聯專家,“前前后后大概有幾十人。少部分在機關,大部分在學校”。(41)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400、401頁。當時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及各兵種學校,如高級步兵學校、高級炮兵學校和坦克學校等都聘請了蘇聯軍事顧問。如在創(chuàng)辦第二坦克學校之初,“為進一步加強學校建設”,軍委“派來蘇聯專家?guī)椭鷮W校建設”,在各方的努力下,“學校很快走向正規(guī)”。(42)林彬:《第二坦克學校的創(chuàng)建和朱總司令視察》,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239頁。其次,參與制定學校規(guī)章制度。蘇聯軍事顧問既參照蘇軍學校的經驗,又結合中國陸軍的特點和經驗,積極“協助制定條令、訓練大綱等制度性文件”。(43)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400、401頁。學校條例的制定為學校各項工作的開展和運行提供了制度上的支撐。再次,參與學校的教學與管理。在教學中,一般先由蘇聯顧問向中方教員傳授知識,然后再由教員教學員。1954年,朱德對這種教學方式給予了肯定,認為蘇聯專家?guī)椭袊娦!芭囵B(yǎng)了許多教員”,“很有成績”。(44)朱德:《倡導部隊鉆研軍事學術風氣》,《朱德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7年版,第828頁??傊捎凇疤K聯專家大公無私的幫助,經過全體同志的共同努力”,學校在教學、制度建設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收獲,并“初具規(guī)?!?。(45)陳賡:《在慶祝學院成立一周年暨第二期開學典禮上的講話》,《陳賡軍事文選》編輯組編:《陳賡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版,第727頁。

第二,參與制定陸軍規(guī)章。中國陸軍兵種原來僅有步兵,裝甲兵、炮兵等兵種都是新設的,因此需要蘇聯顧問“幫助組建領導機構和擬定部隊編制”。(46)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401頁。同時,各新設兵種的規(guī)章制度幾乎是零基礎,因此各項規(guī)章的制定多是參照蘇聯來擬定的。裝甲兵司令員許光達指出,“特別是在技術方面的各種制度,幾乎全都是按照蘇軍的經驗去作的”。(47)(48)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175、165、175頁。如1951年7月,裝甲兵“參照蘇軍條例頒發(fā)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摩托裝甲兵車場勤務與車輛使用條例(草案)》”。(49)孫三:《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的技術工作回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469頁。尤其重要的是蘇聯軍事顧問曾多次建議中國實行“四項制度”,即義務兵役制、薪金制、軍銜制和勛章獎章制,并“提供蘇聯的有關條令、條例,供我軍參考”。(50)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第153頁。在聽取蘇聯顧問的建議后,1953年中央軍委相繼成立兵役法、軍銜和薪金籌備委員會。在蘇聯顧問的幫助下,1955年中國開始推行義務兵役制、薪金制、軍銜制和勛章獎章制。蘇軍的規(guī)章制度對中國軍隊的轉型影響很大,推動了人民解放軍陸軍部隊的正規(guī)化和現代化。

第三,負責技術的傳授及官兵的訓練。在購買裝備基礎上,中國還引進了蘇聯槍炮、坦克技術圖紙,在蘇聯顧問的幫助下,中國武器裝備仿制生產“已經取得了很大成績”。(51)彭德懷:《軍事建設概況》,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0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422頁。如果沒有蘇聯專家的指導,中方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掌握如此復雜的技術。蘇聯軍事顧問“幫助我們掌握技術,消化資料,進行仿制等,做了大量工作,對我們是有幫助的”,即便中蘇關系緊張以后,“有的專家仍然表現很好,熱心地從事他份內的工作”。(52)聶榮臻:《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版,第641頁。對于中國陸軍而言,很多方面都是不曾接觸過的業(yè)務。如裝甲兵是中國陸軍的一個“新兵種”,“坦克兵是從步兵、炮兵調來的,對坦克技術還不熟悉”,所以急需蘇聯顧問幫助訓練中國的坦克官兵。(53)朱德:《技術在裝甲兵建設中的決定作用》,《朱德軍事文選》,第817頁。為了使官兵能夠盡快學到本領,裝甲兵部隊決定“采取由蘇軍先給干部上小課,再由干部教自己的乘員,先干部后戰(zhàn)士,現買現賣,強調互助,包教包學,少講多做,邊講邊做,直觀教學”。(54)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175、165、175頁。裝甲兵首席蘇聯顧問馬雷金根據中國的實際情況,“制定適合裝甲兵特點的訓練大綱、射擊教程、駕駛教范和有關技術工作的條令、條例”,同時要求“加強軍官訓練”,使其“能獨立地教育下級和幫助他們的工作”。(55)吳景平:《憶裝甲兵首席蘇聯顧問馬雷金少將》,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359頁。再如炮兵部隊,蘇聯顧問既要負責訂購炮兵裝備,又要負責訓練炮兵使用和維護裝備。正是在蘇聯軍事顧問的幫助下,中國陸軍官兵才在短時間內掌握了先進的裝備技術。

揆諸以上史實,蘇聯軍事顧問在不同業(yè)務上幫助我們解決了軍隊建設“實際工作中的許多難題”,“使我們少走了許多彎路,避免了許多錯誤”(56)許光達、向仲華:《裝甲兵組建初期的五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175、165、175頁。,推動了中國陸軍的建設和發(fā)展。

(二)與蘇聯專家的矛盾和解決方案

1949年6月,斯大林在與劉少奇會談時,就蘇聯顧問在華的紀律問題表示,如果他們在華期間表現出態(tài)度傲慢,或是犯了錯誤,“我們對此將進行警告、教育。必要的話,將進行懲罰”。(57)《斯大林與劉少奇會談紀要:對中國的援助》,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2卷,第72頁。9月19日,蘇聯部長會議通過援華軍事顧問在華行為規(guī)章。第一,蘇聯軍事顧問援華期間必須給予中國軍隊“最大的實際援助”。第二,蘇聯軍事顧問必須牢記中國軍官才是部隊和機關的“主要負責人”,不能越俎代庖,代替中方下達命令和決策。第三,蘇聯軍事顧問在提意見時,必須“考慮中國的經濟、政治和軍事狀況”。第四,當中蘇間發(fā)生爭吵和矛盾時,蘇聯軍事顧問須將問題上報“中國相應的上級軍事部門”。第五,不允許蘇聯軍事顧問態(tài)度“高傲”。第六,在規(guī)定的薪金外,不得獲取“額外的勞動報酬”。(58)《蘇聯部長會議決議: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提供援助》,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2卷,第113頁。這些規(guī)章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范了蘇聯軍事顧問在華的行為。

盡管蘇聯對在華軍事顧問有著嚴格的規(guī)范,但在實際相處中,仍然存在一些問題。首先,蘇聯部分顧問態(tài)度傲慢,聽不進不同的意見。彭德懷向蘇聯駐華大使尤金反映部分蘇聯顧問“在作風上也很粗暴”,“對我們在個別地方不采用蘇軍條例,很不滿”。(59)《同蘇聯駐華大使尤金的談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中卷,第401、400、400頁。同時,有些蘇聯顧問“不考慮我們的具體情況,總說我們‘拖拉’”,只要不按照他們的要求辦,就會抱怨。(60)周均倫主編:《聶榮臻年譜》上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54—555頁。其次,蘇聯顧問主張中方應完全效仿蘇聯的軍隊制度。建國初期,我國軍隊缺乏制度和條例規(guī)范,蘇聯專家翻譯蘇聯制度和條例用于中國軍隊,部分條例不考慮中國情況,“存在著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61)彭德懷:《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而斗爭》,彭德懷傳記編寫組編:《彭德懷軍事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568頁。,如過度強調上下級的等級關系,忽視了軍隊的民主和團結。中蘇間爭議較大的問題是一長制,蘇聯顧問建議中方采用一長制,但一長制顯然不符合中國軍隊在長期作戰(zhàn)過程中實行黨委集體領導下的首長分工負責制度。再次,軍事顧問制度不完善。軍事部門的首席顧問“一直沒有個期限,換來換去,也不通知我們,也不征求我們的意見”。(62)《同蘇聯駐華大使尤金的談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中卷,第401、400、400頁。蘇聯軍事顧問絕大多數是好的,壞的只是少數、個別的。蘇方也注意到了這些問題,多數蘇聯援華顧問也注意避免此類問題的發(fā)生,如裝甲兵首席蘇聯顧問馬雷金表示他不會“亂發(fā)議論”,而是“了解情況和熟悉環(huán)境”后才給出建議。(63)吳景平:《憶裝甲兵首席蘇聯顧問馬雷金少將》,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357頁。

中方在向蘇聯顧問學習過程中也存在問題。中國部分陸軍官兵“不加分析地死守著不合時宜的老一套,不愿意學習,不愿意前進”,不愿向蘇聯顧問請教。還有部分官兵驕傲自滿,認為打敗過日本,打敗過蔣介石,也在朝鮮打敗過美國,“自己的一套已經能夠應付將來的戰(zhàn)爭”(64)彭德懷:《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總結》,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第50、49—50頁。,根本不聽蘇聯顧問意見,致使一些蘇聯軍事顧問無事可做。鑒于此,1953年1月1日,毛澤東指示,“一定要將蘇聯的一切先進經驗都學到手”。(6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頁。彭德懷在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做總結時,指出蘇聯專家“軍事的專門科學知識是精湛的,他們是誠心誠意、大公無私、積極負責來幫助我們的;我們要切切實實地向他們學習,不厭倦地向他們請教”,要“克服驕傲自滿、墨守成規(guī)”,只有如此才能實現軍事的現代化。(66)彭德懷:《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總結》,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第50、49—50頁。當問題出現后,中方首先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蘇聯軍事顧問認為,一些中國陸軍官兵“主動地系統地向他們介紹情況不夠,對他們的意見重視不夠”。對此,毛澤東指示,“凡不虛心學習者應受到批評”。(6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1卷,第623—624頁。毛澤東在同尤金會談時指出,“我們過去也有缺點,沒有主動多向蘇聯同志介紹情況。現在要克服這些缺點,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68)《同蘇聯駐華大使尤金的談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中卷,第401、400、400頁。如在高級炮兵學校,蘇聯顧問認為,“系里對他們的意見不重視,幾位顧問談論時流露出不高興的樣子”。高級炮兵學校校長孔從洲給翻譯規(guī)定,要及時將顧問意見反饋給學校領導,使得學校領導“及時了解顧問的意見”,能夠采納的意見及時督促實施,不符合中國軍隊的建議要及時解釋原因。因此,蘇聯顧問也遇事主動同中方商量,“積極提出改進教學的建議,熱情很高。在高級炮校工作期間,我們同蘇聯顧問的關系是非常融洽密切的”。(69)孔從洲:《孔從洲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版,第460頁。

當問題出現時,中蘇雙方都能從自身反省不足,積極探索改善雙方的關系和解決分歧的方法??傊?,中國陸軍官兵與蘇聯援華顧問整體上相處融洽,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除了引進蘇聯裝備和聘請?zhí)K聯陸軍顧問,中國還堅持實施走出去的方法,向蘇聯軍事學校派出大量留學生。1950年代,中國向蘇聯“派出軍事留學生800人左右”(70)朱訓主編:《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憶留蘇歲月》,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379、384—385頁。,其中,海軍派出留蘇學員300余人,空軍200余人,陸軍約200人(71)李喜所主編:《中國留學通史·新中國卷》,廣東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84—89頁。,陸軍留蘇學員主要分布于列寧格勒炮兵指揮學院、蘇聯裝甲坦克兵學院等。(72)列寧格勒炮兵指揮學院43人、列寧格勒軍事機械學院35人、蘇聯紅旗軍事通信學院26人、莫斯科炮兵軍事工程學院22人、蘇聯裝甲坦克兵學院22人、蘇聯防化軍事學院16人、蘇聯古比雷夫軍事工程學院13人、基輔基洛夫炮兵高等工程技術學院12人、伏羅希洛夫高等軍事學院10人等。1951年5月,徐向前訪問蘇聯期間,參觀了蘇聯的斯大林摩托裝甲學院及高級步兵射擊學校,他認為該校的“設備非常完善,教育方法與實際相結合,用很多方法使學員易懂”?;貒?,他向毛澤東提議“由國內選一批有經驗有適當文化的較年輕的營或連以上優(yōu)秀干部送蘇聯學習,造就一定是很快的,請考慮是否可行”(73)國防大學第二編研室徐向前傳編寫組編:《徐向前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版,第228頁。,該建議得到毛澤東的批準。1953年,軍隊系統共派出98名留蘇學員,其中海軍55名,測繪兵10名,衛(wèi)生兵8名,裝甲兵7名,炮兵6名,通信兵6名,空軍6名(74)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第109頁。,這是陸軍第一次向蘇聯派遣留學生。此后,每年陸軍都會派出官兵前往蘇聯留學。1954年9月,以國防部長彭德懷為團長的代表團訪蘇,彭德懷、許光達等看望蘇聯裝甲坦克兵學院的中國留學生,彭德懷指出,“我軍搞現代化建設需要坦克,你們要集中精力好好學習,把蘇軍裝甲兵專業(yè)學到手”;派你們來學習,“國家是要付學費的,每人40兩黃金”。裝甲兵司令員許光達也指出,“坦克是裝甲兵的基本裝備,要建設現代化的裝甲兵,沒有先進的優(yōu)良的技術裝備是不行的”,囑咐留蘇學員“對蘇軍現有的新型坦克技術,要很好學習鉆研”。(75)朱訓主編:《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憶留蘇歲月》,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379、384—385頁。陸軍留蘇學員按期順利畢業(yè),回國后對中國陸軍建設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三、立足自主發(fā)展并尋求蘇聯援助

對待外援問題,中方一貫堅持以自力更生為主,爭取外援為輔的方針。1950年代,中國軍隊“學習蘇聯是肯定的”,學習蘇聯與立足自主發(fā)展是一致的,“沒有矛盾”,必須學會的是蘇聯的“軍事思想,新的戰(zhàn)術、技術”等(76)許光達:《在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上的發(fā)言》,《許光達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2008年版,第285頁。,為自主發(fā)展奠定堅實的基礎。1950年到1960年,中國在處理自主發(fā)展與尋求蘇聯援助關系時,各時期有不同的政策。

1950年代初,中方強調的是“學不學”問題,鼓勵學蘇聯。建國時期,中國陸軍裝備差,工業(yè)基礎薄弱,又受到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封鎖,向蘇聯尋求幫助是必要的,也是正確的。1953年1月,毛澤東在高級步兵學校第一期開學典禮上指出,我國裝備技術落后,為了趕上世界先進水平,我們“必須向蘇聯的軍事科學學習”。(77)《毛澤東關于國防建設和軍隊現代化的三個訓詞》,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10頁。在學習蘇聯的過程中,“必須反對驕傲自滿”,反對“固執(zhí)地停頓于舊階段”。(78)毛澤東:《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建設的幾個問題》,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第72頁。為了響應毛澤東關于“向蘇聯軍事科學學習”的號召,當時陸軍院校和機關強調,“先把蘇聯先進的軍事科學學到手”,向部隊和學員傳達“不走樣地學”等指示,提出全面學習蘇聯軍事科學的要求。學習過程中出現“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偏差,“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則是不可避免的,是可以理解的”。(79)張獻奎:《憶總高級步兵學校的教學生活》,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院?!せ貞浭妨稀?,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682頁。

這時期,中國陸軍以購買現成裝備為主,但毛澤東等領導人已開始考慮引進技術問題。1951年4月,毛澤東致電斯大林,中國計劃“發(fā)展兵工廠”,中國武器裝備生產標準計劃采用蘇聯規(guī)格,首先請?zhí)K聯提供“步兵武器和彈藥的許可證”(80)《毛澤東致斯大林電:請求發(fā)放武器和彈藥生產許可證》,沈志華主編:《俄羅斯解密檔案選編·中蘇關系》第3卷,第278頁。,斯大林同意援助中國制造蘇軍裝備中“現有各種武器、彈藥所必需的藍圖”。(8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上卷,第151、239頁。徐向前前往蘇聯談判軍事援助前,毛澤東對其叮囑,“多搞點技術項目,發(fā)展自己的兵工生產”。5月,徐向前抵達蘇聯,經過談判,蘇聯“同意轉讓幾種兵工生產的技術資料,幫助建設一些工廠”,但斯大林也有顧慮,“縮手縮腳”。(82)徐向前:《徐向前回憶錄》,第599—603頁。1952年5月21日,聶榮臻、周恩來簽發(fā)中央兵工委員會《關于兵工問題的決定》,“我們現有的兵工工業(yè),在品種上、數量上或技術水平上,對國防軍的要求均相差很遠”,為了適應國防需要,“首先應使現有的人力、物力發(fā)揮應有效率”。(8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上卷,第151、239頁。聶榮臻認為,如果在武器裝備方面完全依靠外援,必然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84)聶榮臻:《聶榮臻回憶錄》,第638、644頁。1954年,彭德懷在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上指出,軍隊裝備的現代化“不是單靠國外訂貨所能解決的”。(85)彭德懷:《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總結》,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第44頁。揆諸以上史實,我們可以看出,在建國初期,中國陸軍就已經在引進外援的同時注意到了自主發(fā)展。

到1955年后,隨著學習蘇聯過程中的教條主義問題越來越突出,“怎么學”成為主旋律,更強調辯證地學。蘇共二十大以后,毛澤東指出過去“人家的短處也去學”,吃了虧,以后要“有分析有批判地學”。(86)毛澤東:《論十大關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頁。1958年的聯合艦隊、長波電臺事件使得中蘇關系急劇惡化,此后,中方更強調自主發(fā)展。1958年3月,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指出,“因為我們不懂,完全沒有經驗,橫豎自己不曉得,只好搬”,“軍事工作中搬了一部分教條”。(87)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368頁。如炮兵部隊于1950年代初期“就照搬了蘇軍的模式。在正規(guī)化建設中,形式主義的東西也不少”。50年代后期,則在堅持立足我軍經驗的基礎上,“借鑒和吸收蘇聯及其他國家的經驗”。(88)陳錫聯:《陳錫聯回憶錄》,第403頁。

中國陸軍武器裝備走向自主研發(fā)之路。歷史事實證明,中國陸軍裝備先購買蘇聯成品,再到仿制蘇聯裝備,最后過渡到我國自行研究設計,這種方案是符合國情的選擇。到1950年代末,主要以自行研制為主。其一,63式坦克的自行研制。1958年8月,國防科委與裝甲兵司令部對軍事工程學院和五機部60設計所等單位下達“研制我國第一代水陸坦克的任務”,這次研發(fā)“沒有模仿、照搬”蘇聯,而是“堅定地走自己的路”。到1963年5月“完成了設計定型,勝利結束了我國第一代水陸坦克的研制任務”。(89)朱鴻慈:《六三式水陸坦克研制工作回憶》,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裝甲兵回憶史料》,第475—476頁。其二,63式火箭炮的自行研制。1958年,中國“開始自行設計研制炮兵武器裝備”,“只用了5年時間”就研制成功了63式火箭炮,并很快生產,裝備了部隊。(90)戚務政:《炮兵武器裝備建設的歷史轉折和艱巨任務》,《回顧與展望》編輯委員會編:《回顧與展望 新中國的國防科技工業(yè)》,國防工業(yè)出版社1989年版,第160—161頁。其三,63式自動步槍的自行研制。1959年,中國開始自動步槍的研制工作,到1963年完成了設計定型。63式自動步槍開創(chuàng)了獨立自行研制自動步槍的新局面。1960年,蘇聯單方面撕毀合同,撤回在華所有專家,對中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迫使我們更快地在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上進入科研攻關新階段”,這是中國武器裝備自主化的重要轉折點。(91)聶榮臻:《聶榮臻回憶錄》,第638、644頁。

聶榮臻指出,軍隊裝備建設不管什么時候都要避免“嚴重的依賴思想”,國內供應不了的材料就向國外訂貨,技術關過不去,就請?zhí)K聯專家,固然一時省心省力,但是“在形勢變化了的時候,矛盾就暴露出來了,搞得很被動”(92)聶榮臻:《軍工生產中的幾個問題》,《聶榮臻科技文選》,國防工業(yè)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217頁。,固步自封與嚴重依賴外援這兩種極端思想都要不得。1950年代,中國陸軍軍隊對待外援的方針既強調了以自力更生為主,又不排除爭取必要與可能的援助。對于爭取外援與自主發(fā)展的關系,毛澤東認為“爭取蘇聯的援助是很需要的,但主要的還是自力更生”。(93)毛澤東:《要以我為主學習別人的先進經驗》,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編:《建國以來毛澤東軍事文稿》中卷,第392頁。正是因為中國陸軍始終堅持立足自主發(fā)展,并積極尋求蘇聯援助的方針,才為1960年后的自主研發(fā)和生產奠定了基礎。

結 語

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中國共產黨軍隊的武器主要取之于敵。新中國成立后,由于工業(yè)基礎薄弱、軍工技術落后和人才短缺,加之以歐美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封鎖,中國軍事裝備的更新換代只能向蘇聯尋求援助。1957年,彭德懷在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30周年大會上指出,由于蘇聯的援助,“我軍裝備技術改善的速度和范圍,都是空前的。目前,國家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陸軍制式武器的需要?!?94)彭德懷:《建設強大的現代化軍隊,保衛(wèi)祖國和平建設——在北京市各界人民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三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1957年8月1日,第2版。

1950年代初期,蘇聯也“正忙于醫(yī)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以往我們的宣傳工作“只注意強調蘇聯如何強大,對他們的困難極少涉及”。(95)徐向前:《徐向前回憶錄》,第603頁。有人認為蘇聯援助中國的武器是落后的,因此否定蘇聯援建中國軍隊建設的貢獻,該觀點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二戰(zhàn)后,蘇軍淘汰了一大批武器,蘇聯援助中國的36個師的步兵輕武器和60個師的裝備基本上都是庫存的舊品,聶榮臻對此評論,“誰也不可能把最先進的東西交給別人”。(96)聶榮臻:《聶榮臻回憶錄》,第627頁。蘇聯援助中國的陸軍武器雖落后一些,但“不能僅以部分槍炮的狀況而否定蘇聯武器對志愿軍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作戰(zhàn)力量所起的主導的、積極的作用”。(97)王亞志回憶,沈志華、李丹慧整理:《彭德懷軍事參謀的回憶》,第45頁。1950年代中后期,蘇聯亦向中國提供了部分槍械、火炮和坦克樣品及圖紙,以便中國進行仿制生產。當時中國武器庫中的現代化武器,或是蘇聯制造的,或是根據蘇聯提供的樣品和設計圖紙仿造的,大體符合實情。彭德懷對于蘇聯援建中國軍隊建設曾指出,“蘇聯在供應軍事裝備和幫助我們建設軍事工業(yè)方面,作了完全兄弟般的努力”。(98)彭德懷:《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而斗爭》,彭德懷傳記編寫組:《彭德懷軍事文選》,第557頁。

1950年代初期,蘇聯主要是直接援助中國陸軍成品武器裝備,幫助中國陸軍在短期內實現武器裝備升級。在蘇聯成品裝備的援助基礎上,中國根據蘇式陸軍武器裝備制式和圖紙,進行仿制生產,尤其是1950年代末,開始進入自行研制的新階段。蘇聯在援助中國裝備及技術同時,還向中國派出了大量的陸軍顧問,他們幫助中國維護陸軍裝備,訓練中國陸軍官兵,援助軍校建設,推動了中國陸軍的發(fā)展。在自主發(fā)展和尋求援助的關系上,中國陸軍始終堅持立足自主發(fā)展為主,尋求外援為輔的方針,該方針為中國陸軍獨立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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