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

(安徽財經(jīng)大學 文學院， 安徽 蚌埠 233030)

童謠，顧名思義，指兒童之歌謠，以兒童傳唱方式流行，但作者未必盡是稚童。中國古代童謠大體分兩種類型，兒歌式童謠與政治類童謠。其中，兒歌式童謠接近兒童生活，表達兒童感受，具有兒童趣味，當為兒童自作或成年人的擬作。政治類童謠在童謠中最受矚目，是成年人的社會生活、政治觀點的表達。錢谷融在《談漢末童謠》中指出，童謠表現(xiàn)強烈的是非愛憎，其創(chuàng)作者一定是成人，而非兒童，就是針對這一類童謠而言的。因借童謠消解胸中塊壘，表達愛憎好惡，隱蔽性強，難以溯源，這就為成人表達政治見解，尤其是負面政治觀點或情緒提供了保護?，F(xiàn)存的童謠大部分屬于政治童謠：有的確實是有明確的政治意蘊、政治指向；有的卻是成人的編造、附會、歪曲，因此政治童謠大多具有讖語色彩，有一定的預測功能。從內(nèi)容表達角度來看，政治童謠可分為品評類、斷言類、預言類三種類型，主要涉及對政治人物的評價、對政治局勢的判斷以及對政治局勢的預測等。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封建社會，童謠成為了文人士大夫、下里巴人表達見解，尤其是批評意見的重要渠道，具有佐證史實的補史功能和引導輿論的宣傳功能。古代政治童謠是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做好這些童謠的傳承和保護工作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一、政治童謠的類型

現(xiàn)存童謠大部分屬于政治童謠，多保存于史書《五行志》中。對政治童謠做類型區(qū)別研究，有助于剝除政治童謠的讖語迷信色彩，從民意、輿情表達角度還原政治童謠的本來面目。

相傳作于堯舜時代的“康衢童謠”，被很多研究者視為我國最古的童謠?！读凶印ぶ倌帷酚涊d如下：

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憶兆之愿戴己歟，不愿戴己歟？……堯乃微服游于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眻蛳矄栐唬骸罢l教爾為此言？”童兒曰：“我聞之大夫。”問大夫，大夫曰：“古詩也?！盵1]

“康衢童謠”贊美堯的美政，歌頌圣主，寄寓了百姓對清平政治的渴望、安享太平的理想。譚達先推斷其中的“兒童謠”當為后世“童謠”一詞之本。按其產(chǎn)生、傳播流程，“康衢童謠”先由“大夫”創(chuàng)作，再假“古詩”之名，有意教讀童子，童子進行廣泛散播。這首童謠表達了時人的政治觀點，帶有時政歌的色彩。

《左傳》僖公五年“卜偃引童謠”也是現(xiàn)存較早的政治童謠，其文如下：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于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惫唬骸昂螘r？”對曰：“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渚旁?、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2]

“卜偃引童謠”具有明顯的占驗色彩，是對軍事時局的預測。杜預注曰：“龍尾，尾星也，日月之會曰辰。日在尾，故尾星伏不見?！薄谤?，鶉火星也。賁賁，鳥星之體也。天策，傅說星。時近日，星微。焞焞，無光耀也。言丙子平旦，鶉火中，軍事有成功也?！盵3]該童謠結(jié)合星象學，預測了晉滅虢的具體時間。

“康衢童謠”“卜偃引童謠”代表了我國古代政治童謠的兩種基本類型。從編撰主體看，“康衢童謠”為代表的政治童謠屬于成年人的主動創(chuàng)作，一定程度上成為民意的載體?！安焚纫{”則可能是兒童傳唱后，為成年人利用，以佐證時人的政治意見。從傳播機制看，“康衢童謠”是成人教唱兒童后廣為流傳，“卜偃引童謠”則先有童謠流傳，后成為占驗的依據(jù)。從具體功用看，二者又有時政歌與造勢、附會之別。作為政治觀點的載體，從內(nèi)容表達看，政治童謠又可以區(qū)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一)品評類童謠：對政治人物的評價

以“康衢童謠”為代表的一類政治童謠專門針對政治人物的品行、功過、是非做出評價。與六朝文人品藻不同的是，童謠站在民眾立場而非知識分子角度，將政治作為，尤其是能否造福百姓作為評價標準，不看重人物的精神氣質(zhì)、才華風韻，帶有明顯的功利實用色彩，一定程度上傳達了民眾的心聲。

東漢時會稽郡流傳著一首贊美太守張霸的童謠：“棄我戟，捐我矛，盜賊盡，吏皆休?！盵4]張霸，字伯饒，蜀郡成都人，東漢和帝永元中任會稽太守，在會稽任上，他提拔、任用有才之士，重視教育，會稽大治。這首童謠便是對張霸治下百姓安定生活的由衷贊美。與之類似的，民間還有關(guān)于包拯、況鐘等廉吏的諸多民謠流傳。《況太守集》載蘇州童稚為況鐘歌曰：“況晴天，朝命宣，愿早歸，在新年?！边@首童謠就是對曾作蘇州太守的況鐘的一曲贊歌。可見，歌頌清官及清官政治，表達民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政治童謠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

與歌頌類童謠相比，批判類的童謠數(shù)量更多，而且表達直白、尖銳。如東漢時著名的汝南童謠：“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羹芋魁?！春醺玻楫攺??！l言者？兩黃鵠。”[5]翟方進破壞了汝南郡漢武帝時開鑿的灌溉工程鴻隙陂，導致百姓只能靠豆類芋根充饑。百姓期待后來者能重修鴻隙陂，造福民間。雖然“兩黃鵠”頗具神異色彩，但民情、民意、民怨已躍然紙上。晉惠帝永熙年間童謠“二月末，三月初，荊筆楊板行詔書，宮中大馬幾作驢”[6]，將批判的矛頭直指惠帝司馬衷，諷刺他大權(quán)旁落的無能。晉惠帝元康年間洛陽童謠，“南風起，吹白沙，遙望魯國何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6]采用雙關(guān)之法，以南風代指惠帝皇后賈南風，白沙代指小字沙門的愍懷太子司馬遹，暗示賈南風殺害愍懷太子之事。《十六國春秋》載北州童謠：“府中赫赫，朱邱伯。十囊五囊，入棗郎。”揭示了晉時幽州太守王浚及其黨羽朱碩(字邱伯)、棗嵩等人貪贓賣法、驕奢豪橫、貪婪丑惡的嘴臉。

(二)斷言類童謠：對政治局勢的判斷

無論是“康衢童謠”對堯的贊美，還是“卜偃引童謠”對時局的預測，都是基于對當時政治局勢的認識與判斷。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借助童謠判斷政治形勢，向當政者示警，反映了政治斗爭的殘酷性。這類童謠能夠廣泛流傳，一定程度上也契合了民心、民愿、民情。

《古今風謠》載宋真宗時童謠曰：“欲得天下寧，須拔眼中釘；欲得天下好，無如召寇老”，便是當時人的普遍共識：要想天下太平，就應除去像丁謂那樣阿諛逢迎、排斥異己的小人，重用如寇準般忠誠耿介之君子?！豆沤耧L謠》又錄明英宗天順丁丑(1457年)童謠：“京城老米貴，那里得飯廣！鷺鷥冰上走，何處尋魚嗛！”表達了對范廣、于謙名將忠臣無辜被殺后時局混亂的憤懣。

借童謠總結(jié)時政、表達政治見解，是安全且有效的方法。齊神武時鄴中童謠曰：“可憐青雀子，飛入鄴城里。作窠猶未成，舉頭失鄉(xiāng)里。寄書與婦母，好看新婦子?！盵7]表面講青雀作窠未成，又遠離家鄉(xiāng)，只好給家里母親寫信，照顧好新人，暗指魏孝靜帝被廢一事。魏孝靜帝是清河文宣王之子，“青”取“清”之諧音。把持朝政的高歡將孝靜帝元善見遷到鄴城，元善見到鄴城五年后，新宮才建成。后來，高歡的兒子高洋稱帝，又將其廢為中山王?！白黢姜q未成，舉頭失鄉(xiāng)里”喻孝靜帝的危險處境。孝靜帝的皇后是高歡的女兒，孝靜帝死后，高洋逼她再嫁，她的母親婁后也無可奈何。這則童謠是對當時政治局勢的總結(jié)與研判，暗蘊著對青雀子的同情與憐憫。齊武平二年(571年)童謠：“七月刈禾傷早，九月吃糕正好，十月洗蕩飯甕，十一月出卻趙老?！盵7]武平元年(570年)七月，和士開被殺，之后高儼被殺，綦連猛、趙彥深被貶。這則政治童謠正是對當時政局動蕩，宮廷流血事件的含蓄暗示。

著名的桓靈時童謠“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盵8]采用對比手法，批判了漢桓帝、靈帝時的用人制度，尖銳嘲諷了世人的欺世盜名。張士信時有姑蘇市井中童謠曰：“丞相做事業(yè)，?？奎S、蔡、葉。一朝西風起，干鱉(癟)?！盵9]靈活的三句半形式，諷刺了張士信用人不當，一味寵信黃蔡葉(黃敬夫、葉德新、蔡彥文)，導致最終之敗局?！洞笏涡瓦z事》載宋欽宗時政治童謠：“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也表達了有識之士對朝廷言路阻塞的憤慨。

(三)預言類童謠：對政治局勢的預測

童謠中最具神秘色彩的是以“卜偃引童謠”等為代表的先驗式政治預言?！稌x書·天文志》釋童謠：“凡五星盈縮失位，其精降于地為人。歲星降為貴臣；熒惑降為童兒，歌謠嬉戲；填星降為老人婦女；太白降為壯夫，處于林麓；辰星降為婦人。吉兇之應，隨其象告?！盵6]三國時期，陸凱諫言吳主孫皓，“翼星為變，熒惑作妖，童謠之言，生于天心”[10]?！痘茨献印ぬ煳挠枴芬浴拔逍恰奔礆q星、熒惑星、填星、太白星、辰星分別對應“五行”即木、火、土、金、水?！拔灮笾f”與讖緯、陰陽五行等觀念相結(jié)合，童謠的神秘色彩得到強化，其自身的語義模糊、表達隱晦，多用象征、雙關(guān)、諧音，借助心靈純凈的兒童宣之于口等，也使其成為體現(xiàn)天意難測、天意難違的最佳載體。

北齊太寧二年(562年)婁太后有疾，太后令內(nèi)史稱自己為“石婆”。徐之才的弟弟徐之范引童謠“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斬冢作媒人，唯得一量紫綖靴”[11]，徐之才解釋，“跂求伽”是胡語“去了”之意，“豹祠嫁石婆”不吉。“斬冢作媒人”預示要開墓合葬，“唯得一量紫綖靴”預示婁太后四月將亡。后婁氏果然在四月一日死去。北齊和士開擅權(quán)，《隋書·五行志》載童謠曰：“和士開，七月三十日，將你上南臺”，隨后群童齊聲“殺卻！”[7]按《隋書·和士開傳》，高儼設計將和誆到南臺殺死，實為二十五日?？梢姡A言也有不精確之處。

除預示人物命運外，預言類童謠還預示著朝代的更迭，《國語·鄭語》記載西周宣王時童謠，“月將升，日將浸；檿弧箕服，實亡周國”，預示了西周的滅亡。前兩句講自然現(xiàn)象，月升日落，晝盡夜臨，暗示陰盛陽衰；后一句是人事，檿弧即山桑木所制之弓，箕箙指箕木所制的盛矢之器具。最后一句是判語，也是童謠的點睛之筆，指出售賣桑木弓、箕箭袋的人會導致西周的覆滅。盡管周宣王竭力搜捕“檿弧箕服”，卻導致一對賣桑弓、箭袋的夫妻逃亡，路遇棄嬰，收養(yǎng)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主角——褒姒?！稏|周列國志》對這段史實加以敷衍，愈發(fā)凸顯了人力的徒勞、天命的不可違。再如靈帝末京都童謠：“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芒?！盵4]侯、王分別指少帝劉辯與陳留王劉協(xié)?！度龂萘x》第三回便引此童謠，敘少帝、陳留王在洛陽北部北芒山出逃的狼狽景象，隨后便有董卓仗勢行廢立皇帝之事?！度龂萘x》第六十五回有童謠：“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并強調(diào)童謠乃天意的指示，不可逆天而行，明示劉備要取代劉璋為新主。

二、政治童謠的社會功能

作為傳達上天意志的特殊載體，歷代統(tǒng)治者都對事關(guān)朝代鼎革的政治童謠十分警惕?！端鍩燮G史》第三十七回寫煬帝聽到宮人唱：“河南楊柳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jié)實自然成?！睏顝V認為這首帶讖語色彩的童謠預示著李氏將興，楊氏當敗。該童謠在宋傳奇《迷樓記》中已有記載，《艷史》卻特別強調(diào)煬帝詢問宮人童謠出處的情節(jié)，宮女說：“此歌乃道路兒童所歌，非賤婢自編。”煬帝由此認為這是上天的意旨，“此天啟之也”，可見童謠之威。結(jié)合童謠的類型，政治童謠主要具有兩大社會功能。

(一)佐證史實的補史功能

政治童謠往往能緊跟時事，反映時人對朝代變革、人物功過、政治局勢的認識、判斷，甚至預測，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民眾的好惡、民心的向背?！翱滇橥{”便是突出代表?！豆沤袷挛锟肌芬源送{為依據(jù)，提出童謠自堯時起的觀點。“康衢童謠”是堯微服私訪時聽到的，堯認為它反映了民眾的真實心理，由此決心禪位于舜，可見，童謠從誕生之初便是統(tǒng)治者觀民風、知民情的重要手段。

童謠從民眾角度為史料記載提供了有益補充。如果說史書更多是從文人士大夫視角記載歷史，童謠則更多反映下層民眾的觀點、見解，與史書相比，童謠表達的更為具體感性。唐高宗永淳元年七月雨災前有童謠云：“新禾不入箱，新麥不入場。迨及八九月，狗吠空垣墻?！盵12]揭示了盛唐文治武功、一片繁榮景象掩蓋下農(nóng)村災后的凄涼景象?！杜f唐書》有載，高宗永淳元年五月，洛水溢，居民千余家受災；六月，“關(guān)中初雨，麥苗澇損，后旱，京兆、岐、隴螟蝗食苗并盡，加以民多疫癘，死者枕藉于路”“京師人相食，寇盜縱橫……是秋，山東大水，民饑”[13]，這則童謠真實地再現(xiàn)了災后農(nóng)村的饑餒蕭條?！妒霎愑洝份d漢末江淮間童謠：“太岳如市，人死如林。持金易粟，貴如黃金。” 《古今風謠拾遺》“貴如黃金”作“貴于黃金”，《太平御覽》作“粟貴如金”，都反映了東漢末年饑荒災年，餓殍遍野的慘景。類似的還有同樣出自《述異記》的《洛中童謠》“雖有千黃金，無如我斗粟；斗粟自可飽，千金何所值”等。

漢恒帝初京都有童謠“城上烏，尾畢逋。公為吏，子為徒。一徒死，百乘車。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姹女工數(shù)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盵4]蔡東藩《后漢演義》亦引此謠，對官府賣官鬻爵下的民怨沸騰做了生動形象的刻畫?！稄V神異錄》載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洛陽流行的童謠：“不怕上蘭單，唯愁答辯難。無錢求案典，生死任都官?！崩兹好麽尅疤m單”為“鋃鐺”，“‘蘭單’與‘鋃鐺’音近，口語傳唱時易于相混?！盵14]天寶十四年，安祿山造反，攻占東京洛陽，第二年又占領(lǐng)西京長安。兩京淪陷后，部分官吏降敵，做了偽燕的官員。安史之亂平息后，偽朝官吏受審，童謠從受審叛官的角度寫出了他們羞慚、惶恐、畏懼的心態(tài)，這是很罕見的，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二)引導輿論的宣傳功能

卜偃之所以能以童謠“丙之晨”為勸慰晉侯的理由，除其占驗色彩外，還在于童謠具有引導輿論的宣傳功能。

“熒惑降為童兒，歌謠嬉戲”一說深入人心，神秘了童謠的來源與性質(zhì)，“童謠之言，生于天心”的觀點使得歷代統(tǒng)治者都十分重視并警惕童謠的出現(xiàn)。中平年間，京師出現(xiàn)童謠“承樂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帶金紫，董逃。行謝恩，董逃……”。這首童謠很快引起了董卓的戒懼，據(jù)東漢應劭《風俗通義》，董卓不僅禁止此童謠在民間的傳唱，還將“董逃”改為“董安”以求吉兆。三國時吳帝孫皓欲將都城從建業(yè)遷到武昌，耗費大量民力物力，導致民怨沸騰。大臣陸凱反對遷都，引童謠為證：“寧飲建業(yè)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yè)死，不止武昌居?！盵10]以此表明天意在建業(yè)，百姓態(tài)度堅定。《三國演義》第120回敷衍了這一情節(jié)，并說這就是“民心與天意”。

從歷史經(jīng)驗來看，童謠的應驗度也是極高的，多見于《五行志》中的“詩妖”，與詩讖、讖語等相比較，“童謠的預言準確性大得多”[15]。因此，歷代當政者也采取種種措施防止童謠被有心人利用?！度莆摹肪戆司拧赌辖忌馕摹繁阌刑瀑易趪缿汀白焱{”者的記載。對童謠的敬畏使得其地位更加神圣，也更容易為野心家利用。“從現(xiàn)有材料看，我國古代童謠大體上呈現(xiàn)出‘兩多兩少’的狀況：亂世多，盛世少；王朝末期多，王朝早期少?！盵14]“童謠和變、亂有最密切關(guān)系，易代之際，政治黑暗、矛盾尖銳、大變將起的時候，總是童謠活躍的黃金季節(jié)，表明童謠有為人們指引未來政治方向的作用；時代越長，童謠越多，反之則少，是因為時代長，變化就多，時代愈短，則變化相對較少……”[16]。

鼎革之際，各方政治勢力紛紛借童謠傳播自己的政治主張，宣傳自己是天命所歸，反叛者更是利用童謠將其造反行為合理化。王莽末年流行于南陽郡的童謠曰：“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盵4]南陽郡是劉秀的老家，這則童謠明顯是劉氏集團為劉秀的興起造勢。元至正十年河南北童謠云：“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盵17]至正十一年，賈魯主持黃河治理工程，官吏趁機搜刮百姓，民間苦不堪言。各地紛紛揭竿而起，農(nóng)民起義軍為造聲勢，利用此童謠，將石人埋入工程必經(jīng)之地，以爭取輿論支持。陳勝吳廣的“大楚興，陳勝王”，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唐末王仙芝的“金色蝦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等，民謠、童謠都已成為爭取輿論支持、為造反造勢的基本工具。童謠也是政治團體宣傳政策，幫助百姓理解政治主張的重要手段?！睹骷颈甭浴酚涊d了李巖編撰的政治童謠：“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绷硗猓顜r還編撰了“迎闖王，不納糧”等童謠，有力地宣傳了李自成的農(nóng)民政策，為起義軍贏得了民眾的支持。

此外，政治觀點不同的派系也借童謠誣陷他人。《宋季三朝會要》載南宋時童謠，“大蜈蚣，小蜈蚣，盡是人間業(yè)毒蟲。夤緣攀附有百足，若使飛天能食龍?！北闶菂菨撔值艿恼澄勖?、構(gòu)陷二人使用的政治手段。

三、結(jié)論

“康衢童謠”“卜偃引童謠”是我國古代政治童謠的典型代表。從形式表達看，“康衢童謠”直抒胸臆，語言簡潔、直白；“卜偃引童謠”則結(jié)合星象術(shù)語，具有占卜色彩，含蓄委婉，它們都是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

從內(nèi)容表達看，古代政治童謠可分為品評類、斷言類、預言類三種類型。品評類童謠最具現(xiàn)實針對性，坦率表達對當政者的愛憎，語言犀利率真；斷言類、預言類童謠則在把握時局大勢的前提下，對朝政局勢做出判斷、預測。盡管后者經(jīng)常被神秘化為“天心”“天意”，但本質(zhì)上乃是有識之士對政治事件的認知的表達，與民間輿情發(fā)生碰撞、融匯后，經(jīng)過民間百姓的調(diào)整、加工，一定程度上成為民情輿論的載體，演變?yōu)槊癖姳磉_愿望、宣泄不滿、警示當政者的手段。盡管在這一過程中，野心家有意識的引導利用與心理暗示不容忽略，但總體來看，當政者的國家政治治理觀，即政治價值觀與民心民愿的契合度能否形成有效的社會共識，是決定童謠政治化過程成敗的關(guān)鍵因素。因此，政治童謠的主要社會功能有二，即佐證史實的補史功能、引導輿論的宣傳功能。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指出：“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chuàng)新。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fā)展的根本”“我們要善于把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發(fā)展現(xiàn)實文化有機統(tǒng)一起來，緊密結(jié)合起來，在繼承中發(fā)展，在發(fā)展中繼承?！盵18]盡管古代政治童謠由于時代、環(huán)境的限制，不可避免的帶有讖緯迷信的消極因素，但其中的合理內(nèi)核，如對廉潔官員的贊頌、對清平政治環(huán)境的渴望、對禍國殃民的貪官污吏的痛恨等，在當代依然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當然，古代政治童謠內(nèi)容豐富復雜，其中不乏歪曲事實、牽強附會之作，不能一概而論，但總體來看，大部分政治童謠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心民意。此外，童謠中還保留了一些古代的民間風俗，也是極為珍貴的，如《石癡別錄》記載的元惠帝至正年間燕京童謠、《帝京景物略》記載的拜月叩星歌、都城小兒祈雨歌等。因此，于今人而言，拂去附著在童謠上的占星、讖緯、五行等神秘色彩后，研究古代政治童謠確實有助于我們了解古代歷史、學習祖先的政治智慧，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

總之，古代政治童謠在當代依然具有積極的認識價值、研究價值，在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基礎上，做好繼承與發(fā)展、創(chuàng)新工作，是當代童謠研究者必須承擔的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