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揚,曹大明
(1. 三峽大學 民族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2. 浙江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8)
在民族與科舉的研究當中,少數民族的科考權受到研究者的關注。(1)部分研究參見:彭武麟,蘇永恒:《古代科舉制在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實踐與影響》,載《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劉額爾敦吐,烏燕:《清代科舉少數民族政策研究》,載《教育與考試》2014年第6期;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郎玉屏,朱漢民:《清代西南邊疆的國家儒學教化體系考述》,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地域上常以西北、滿蒙和西南地區(qū)為主要討論對象,而處于漢人聚居區(qū)內部的東南部地區(qū)的少數民族則較少被關照。以往研究中所體現的傳統“邊疆”地區(qū)的情況似乎更能印證科舉制促進了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反映地區(qū)和國家統治互動的關系,但長期居于漢人腹地的少數民族樣本則更能從族群本身的生存和認同情況出發(fā),分析群體之間不同于“邊疆”地區(qū)的互動,觀察民族融合的具體過程,豐富我們對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族群形成、族群心理的認識,以窺見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范例和機制。
若從少數民族對科舉的參與說起,科舉制在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實踐從科舉制產生之初就已經出現。早在隋唐,出于國家教化推行的需要,王朝便實行分區(qū)定額取中的科舉政策,民族地區(qū)就擁有了一定的科舉的名額,常用的一條材料來自《唐摭言》:“會昌五年(845)舉格節(jié)文:其荊南、鄂岳、湖南、西川、東川等道所送進士不得過十五人,明經不得過二十人。福建、黔府、桂府、岑南、安南、嶺南道進士不得過七人,明經不得過十人?!?2)王定保:《會昌五年舉格節(jié)文》,《唐摭言》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頁。宋元直至明清,科舉一直是統治者用人取仕的主要途徑,也是治理邊疆的重要手段,科舉制度在發(fā)展中日臻完善,在民族地區(qū)的實踐也逐漸成熟,“分區(qū)定額取中的問題成為各代科舉政策執(zhí)行時的優(yōu)先考慮”(3)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71~772頁。。民族地區(qū)的教育雖然不夠發(fā)達,但也通過科舉選拔過一些人才。(4)彭武麟,蘇永恒:《古代科舉制在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實踐與影響》,載《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入清朝之后,清代統治者更加注重對人才的拉攏、選拔和任用,科舉取士的規(guī)模擴大,數量更是大幅增加,對民族地區(qū)也有了更加詳細的規(guī)定。
以西南為例,對四川、湖廣、貴州、廣西、云南各地土民、苗民、“猺民”等少數民族子弟的學習和取進,明顯受到官府的支持和推動。
其一,在較早的時候,他們就取得讀書應試的權力。如順治十五年(1658)便題準:“土司子弟,有向化愿學者,令立學一所。行地方官,取文理明通者一人充為教讀,訓督獾童。其猖童中有稍通文理者,聽土官具申本縣,轉申提學收試,以示鼓舞?!?5)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7頁。順治十六年(1659)令地方官查貴州苗民中稍通文理者“開送學道考試”,康熙四十四年貴州苗民得以“許同民籍應試”“仍準一體應試”,廣西土民“亦照此例”。康熙四十三年議準“湖南各府、州、縣熟苗童生,許同民籍應試”。雍正三年、五年分別議準云南威遠地方的彝人子弟和東川府土人參與考試。雍正八年議準四川建昌府的“熟番”建立學舍,準予考試,雍正九年茂州地方編戶齊民的羌族也獲得了“一體科舉、補廩、出貢”的權利……(6)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7~269頁。
其二,在這些地區(qū),取進名額上給予一定的增加。
如康熙五十四年題準的:“湖南衡、永、寶、辰、郴、靖六府州屬苗、猺,另編字號,于正額外酌量取進”,雍正三年又將湖南這些地方的名額加增,同時貴州的苗人子弟也“準予各府、州、縣歲科兩試加額取進”(7)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8頁。。雍正六年(1728),清世宗諭禮部:“今滇、黔、楚、粵等省苗民向化,新增土司入學額數”(8)《清實錄》(第7冊),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7年版,第1013頁。, 再次增加了入學人數。
這些國家政府主動提供的民族優(yōu)惠政策無疑是有效的,為民族地區(qū)選拔人才提供了有效的路徑。如清中后期云南民族地區(qū)出現了眾多文人學士,(9)劉明坤:《明清云南科舉家族芻議》,載《教育與考試》2017年第6期。湖南乾州、永綏也涌現了許多中舉苗民。(10)張學強:《明清多元文化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48頁。從胡平、李世愉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到,西北也有同樣的情形。(11)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75~776頁。滿蒙地區(qū)更是有單獨的優(yōu)待,科舉中設“八旗科舉”和“翻譯科目”,專門錄取滿族和蒙古族子弟。(12)劉額爾敦吐,烏燕:《清代科舉少數民族政策研究》,載《教育與考試》2014年第6期;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72~773頁。
但是,一般來說,民族地區(qū)教育相對不發(fā)達,少數民族子弟的應試水平也很難和漢民士子等傳統科舉精英群體相比較。如有研究表明,順治九年(1652),廣西、云南、貴州、四川中卷錄取的進士數為零。(13)胡平,李世愉:《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76頁。乾隆年間,貴州布政使溫福條在抑制苗民的奏章里說道:“并請歲科兩試,仍準苗童一體應考,但不必另設額數,則苗卷自難入彀,亦可不禁而退?!?14)《清實錄》(第14冊),第194頁。這無疑都說明了接受教化的這些少數族群并不具有很高的科舉水平。而隨著清代科舉分區(qū)配額、原籍應試的落實與施行,且名額較歷代都多,籍貫就成為影響考試競爭的重要因素之一,很多人便冒籍到競爭較小的地域(地域性冒籍)或行業(yè)(職業(yè)性冒籍)參加科考來爭取更大的錄取機會,所以擁有科舉名額的民族地區(qū)如貴州、甘肅便成了漢人冒籍參與科考的重災區(qū)。清朝歷任統治者一直注意到這個問題并不斷防范。如順治十六年,朝廷對貴州苗民地區(qū)開放科考的同時,“不許各處土民冒考”,其所取的名數“隨將定額報部存查”(15)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7頁。。上文雍正六年清世宗諭禮部的后文中也提及“為學宦者尤宜加意禁飭,毋使不肖士子冒籍貫,阻土民讀書上進之路”(16)《清實錄》(第7冊),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7年版,第1013頁。。
清代采用審音制度、五童互結、廩生或族群首領“保結”、審查戶田科憑等方式保證考生不被冒籍。康熙四十年(1701)年禮部議準:
廣西土官、土目子弟,有愿考試者,先送附近儒學讀書,確驗鄉(xiāng)音,方準報名考試。若土官濫送讀書,教官不行詳察收送,試官竟行收考;及實系土目子弟,情愿考試,土官禁遏與試者,該撫題參,交部嚴加議處。(17)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7頁。
雍正十年議準:
嗣后,苗童應試,用漢廩生一名,苗生一名,不論廩、增、附生,公同聯名保結。其應試苗童,亦照定例,用五童互結。如有民童冒入苗籍應試者,一經查出,即將保結各生究問斥革。教職等官濫行收試者,題參議處。(18)素爾訥等纂:《欽定學政全書校注》,霍有明,郭海文校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68頁。
乾隆五十三年(1788),湖南學政錢灃建議考試前查明居住地、田廬科憑以及瑤頭具保后才能參與考試。(19)《清實錄》(第25冊),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7年版,第589頁。但是由于這些民族的科舉水平的低下,名額充沛、競爭小,冒籍事件還是時有發(fā)生,如嘉慶年間黎平府發(fā)生的漢民冒籍事件就造成了較大的社會影響。(20)王鳳杰,王力:《清代貴州少數民族科舉探析》,載《貴州民族研究》2012年第3期。
總體上來說,清政府在邊疆民族地區(qū)推行科舉,讓少數族群擁有平等的科考權力,享有一定的優(yōu)惠,并制定政策防止冒籍,以推行教化,鞏固疆域,而研究者的取向也多是自上而下的。但是,事實上并非所有的少數族群都被納入這個擁有“一體科舉”權的人群范圍中,在東南地區(qū),一直徙居在漢人腹地的畬民就長期未能擁有與漢人平等科考的機會。本文擬從區(qū)域社會的視角分析浙南畬民對科舉權的爭取,同時也將其漫長的科考權爭取過程視為東南地區(qū)民族融合的代表性圖景。
伴隨著明清時期東南地區(qū)人群的遷徙,大量被稱作“畬”的群體在定居浙南、閩東后,逐漸融入區(qū)域社會,伴隨著經濟發(fā)展,也產生了更多的訴求,很多地方的畬民,已經和齊民并無太大差別,他們學習和接受了一部分漢族士大夫的文化,部分子弟也開始讀書識字,且有突出者參與考試。但在畬民參與考試之時,他們常受到土民的排擠,當地考生反對畬民應試,常阻攔其考試。浙江方志中載:
我國家休養(yǎng)生息,人文蔚起,畬民有讀書者,入衙門充書吏,未敢考試。間出應試,土人輒攻之,曰:“畬民系盤瓠遺種,獸類也?!?21)吳楚椿:《畬民考》,吳楚椿纂修:《續(xù)青田縣志》卷6《文部》,乾隆四十二年刊本,第25頁。
福建的地方志亦有類似記敘:
嘉慶間有出應童子試者,畏葸特甚,懼為外人所攻。(22)梁興,李再灝修,江遠青纂:《建陽縣志》卷2《輿地志·附佘民風俗》,道光十二年刊本,第48頁。
面對土人的攻擊,一部分畬民采取冒充土民的做法,改易姓氏報名參加考試。如乾隆年間,浙江龍游縣大街石橋村雷振啟,多次赴城考試而不準,后來他改為陳姓,才準許應試,考取監(jiān)生。直至今日,石橋村雷振啟后裔仍未復原姓,為浙南陳姓畬族。(23)浙江省少數民族志編纂委員會:《浙江省少數民族志》,北京: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第170~171頁。嘉慶年間,福建有畬民因被漢人排擠而“遽冒何姓”(24)道光《建陽縣志》卷2《輿地志·附佘民風俗》,第48頁。參加童子試。道光二十四年,浙江溫州府平陽縣畬民雷云、雷夏應試,在縣試時怕“眾童阻考”,所以在名字前內添寫李字,以李雷云、李雷夏之名填于五童互結的文書中。(25)《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蒼南縣民宗局民族科藏原件,麗水學院圖書館藏復印件,檔案號:丙5-0010。
冒姓的做法成為他們防止土民阻抑的一種途徑,但是這種做法隱瞞了自己的身家信息,實際上就是變相冒籍,不僅是“違例”的行為,且若冒姓科考成功后就只能永遠沿用他姓,成為“真正”的漢民,這種“歸化”的做法也默認了他們自身的不合法性。此外,這種做法還容易招惹沖突,有較大的風險。如雷云等縣試后,遇作保廩生索詐未遂,“廩生陳重光挾重詐不遂之恨,串通王藻金、莊兆輝等招貼污榜”,阻其府考。(26)《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檔案號:丙5-0010。因而,一些畬民就通過上訴等方式來表達參加科舉的訴求。已有研究和資料總結過乾道時期閩浙地區(qū)土民和畬民之間的數次“阻考”“抗(反)阻考”事件。(27)孟令法:《畬民科舉中的“盤瓠”影響——以清乾道時期(1775-1847)浙閩官私文獻為考察核心》,載《貴州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王逍:《浙南培頭村鐘姓畬族的文化訴求與歷史抗爭》,載《三峽論壇》2014年第1期。
我們可見較早與畬民參與科舉受阻有關的材料出現在乾隆年間,處州府青田縣“土民謬引荒誕不經之說,斥為異類,阻其上進之階”,乾隆四十一年(1776),時任青田縣令吳楚椿在“署府憲梁”的指派下,經文獻稽考和走訪調查后,作著名的《畬民考》一文,支援畬民應試,收錄于《續(xù)青田縣志》和后來的《處州府志》中。(28)乾隆《續(xù)青田縣志》卷6《文部》,第25~26頁;潘紹詒修,周榮椿等纂:《處州府志》卷29《文編三》,光緒三年刊本,第44~46頁。
嘉慶八年(1803),由于“青田縣畬民鐘正芳等呈請與土名一體應試”的上書,巡撫阮元和學政文寧上報朝廷批準。(29)《(嘉慶八年)鐘正芳呈文》,蒼南縣民宗局民族科藏原件,麗水學院圖書館藏復印件,檔案號:丙5-0007。官方首次確認處州畬民擁有“一體科舉”權:
現在生齒日繁,其能通曉文義者,應請準其與平民一體報名赴考,仍照苗猺應試之例,取額不必加增,卷面不必分別,但憑文去取,有取進者,一體科舉補廩出貢,其廩保識認亦照苗童例,用五童互結,由土著廩生保送,該廩保毋得少為勒抑,土民毋得肆為攻訐,或有頂冒代倩傳遞等弊,一并照例治罪。至處州各屬畬戶有情愿應試者,即照此例辦理。(30)童璜總纂:《欽定學政全書》卷62《土苗事例》,浙江圖書館古籍部藏,清嘉慶刻本。
它明文規(guī)定處州各縣畬民讀書人,具有與當地漢人同等的科考權,而且當地漢族廩生不得敲詐勒索,當地漢人不得攻訐。而在此前一年,福建福寧府福鼎縣的鐘良弼亦通過上訴呈文,爭取科舉權:
福鼎縣童生鐘良弼呈控縣書魏國柱等索詐不遂,計串生員王萬年等誣指畬民不準與考,捏詞貼榜。(31)《李殿圖對鐘良弼祈求準予應試呈文的批文》,蒼南縣民宗局民族科藏原件,麗水學院圖書館藏復印件,檔案號:丙5-0005。
鐘良弼應試的訴求得到了時任福建巡撫提督軍務李殿圖的支持,他在收到呈訴后飭司道嚴訊祥復,布告士林,事件很快得到處理,李殿圖的事跡也被載入《重纂福建通志》中。(32)陳壽祺等: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140《國朝宦績》,同治十年刻本,第20~22頁。
但即使是有如此多的支援和先例,畬民在科考中仍然難免遭受非議,這樣阻攔與反阻的事件在閩浙地區(qū)還是時有發(fā)生。“其散居溫州者,于道光六年援例求考”,但是諸生以其“身家不清白”為理由阻攔,促使浙江學政朱士彥強調“照例身家不清白者,不準與考”,泰順畬民因“皆作輿臺為人役,身家未清白”,未能獲準考試。(33)光緒《處州府志》卷24《風土》,第7頁。但部分畬民繼續(xù)申訴獲得成功,道光六年(1826)童生藍芳的呈訴稱,“祖居泰順已經六世,身家清白,援照嘉慶八年奏準畬民應試之例,縣試時有廩生夏汝霖保認,府試不料有廩生林鶚阻撓,稟縣并據廩生徐日章等聯名具呈不準考試各等情”(34)《藍芳呈文(道光六年泰順縣咨請應試部文)》,蒼南縣民宗局民族科藏原件,麗水學院圖書館藏復印件,檔案號:丙5-0009。,朱士彥調查并處理了這一事件,呈準了藍芳應試的請求。
道光二十四年(1844),縣試在五童互結文書中覆以李姓的溫州府平陽縣畬民雷云、雷夏府試遇阻,其與其父、叔多次赴府、省上訴,大量呈文,得到縣學官員和溫州知府張球支持,爾后溫州府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頒發(fā)《禁阻考告示》,“應照定例,準其一體考試,無許再行阻撓,致滋事端”(35)《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檔案號:丙5-0010。。
在爭取科舉的事件中,也并非都是如此和平,咸豐五年(1855),藍禮文和眾畬民大鬧麗水縣衙,甚至和考官大打出手,因占據上風才得以應試。(36)鐘瑋琦:《藍禮文鬧考場》,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浙江省麗水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麗水文史資料(第7輯)》,1990年版,第220~221頁。光緒三年(1877),藍邦光赴處州考試遭辱,麗水、青田、松陽眾畬民鬧府衙,甚至和漢民聚眾斗毆,官府才準許畬民應試。(37)趙世培,鄭云山:《浙江通史(第9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2頁。王心白:《爭取入學的艱苦歷程》,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浙江省云和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云和文史資料(第3輯)》,1987年版,第79頁。光緒八年(1882),景寧張春鄉(xiāng)東弄村畬民藍培開、藍延福和暮洋湖村藍炳水3人到府城考武秀才,漢族童生以他們是“小姓人”為由,反對他們繼續(xù)考試,進而發(fā)生爭辯、斗毆,鬧到府衙,爭端因知府勝凱答應可以繼續(xù)考試而平息。(38)麗水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麗水地區(qū)志》,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8頁;吳克裘:《處州鄉(xiāng)土史》,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年版,第236頁。
上訴等對抗性的做法為他們自身尋找到名正言順參與科舉的理由,部分畬民通過這些方式,在當時獲得了參與考試的權利。影響力之大者甚至如鐘正芳一樣,為整個地區(qū)的畬民爭取到參與科舉的權力。
畬民呈訴爭權之時,地方士人看似是因為族群和儒生所秉持“正統觀”的阻撓,實際情況可能是來自科舉帶來的競爭。在科教較為發(fā)達的閩浙地區(qū),作為選拔制度的科舉取進難度非常之大。乾隆九年(1744)直隸總督高斌所奏內容中稱:
近日禮部因科舉定額,并請定童試名數,固屬慎始進、嚴冒濫之意。顧臣再四思維,據平日見聞,實有難行之處。蓋儒童小試,與生監(jiān)科舉有別。今定以入學一名,州縣取六十名,府取三十名。如大縣入學二十五名,則州縣應取一千五百名,府取半之。在北五省,尚恐不及此額,仍無可為去取。南省如福建、江西、江南、浙江,則一州縣儒童常至盈萬,少亦數千,照應取名額,則得應學政試者,才十之一二,不能與試者,且十之八九……(39)《清實錄》(第11冊),第972頁。
可見,不同省份之間的儒童規(guī)模差異極為顯著。在福建、浙江這樣的科舉大省,能取進的比例可以說非常小,雖然科舉大省各府、州、縣的學額一般說來要稍多于中省與小省,然而誠如劉希偉所說:“此種學額之差相對于考生規(guī)模如同‘一粟’之于‘滄?!?,其對于童試競爭區(qū)域差異的總體沒有多大影響,或者說其影響基本上是可以忽略不計的?!?40)劉希偉:《清代科舉冒籍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07頁。在閩浙地區(qū)取進劇烈競爭情況下,畬民對科舉依然表現了極大的興趣,他們主動冒用漢姓。雖然并非所有的畬民都有同樣的情況,但畬民所呈現的對科舉的主動性卻是以往強調科舉“教化”的研究所不能解釋的,畬民似乎是主動表達其對科舉的親近。
明清社會,科舉成功對于家庭、家族在區(qū)域社會中的重要性無需贅言,所以,定居后的畬民參與科舉也是為了爭取地方生存空間和話語權的必然路徑,“爭取科舉資格的斗爭可以說是清中期以后畬民家族的核心活動之一”(41)劉婷玉:《鳳凰于飛——家族文書與畬族歷史研究》,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36頁。。而因名額受限,當新來的畬民開始參與地方文書工作和科舉進階之時,便和當地原有考生產生了競爭,對他們造成潛在的威脅,如果畬民考試取進成功,便擠占了原有居民一定的地方資源。這種科舉的壓力催生了“先來”“后到”之民之間的沖突。在這一過程中,科舉參與中的“多數”和“少數”才因一些具體的標識被制造出來,有了土民和畬民的權利區(qū)隔。而居于數次爭取科舉事件中的土民、畬民和官府三方,顯然有著不同的目的和訴求。
1.土民
土民阻撓的理由從未從一而終,而在不同情況下往往是不同的。被阻攔的畬民,常常因為習俗、婦女服飾、身家不清等原因而被當地士子攻擊。在乾嘉年間,因“婦女冠飾有異”(42)《(嘉慶八年)鐘正芳呈文》,檔案號:丙5-0007。,處州府青田縣鐘正芳縣試遇阻;福建福寧府福鼎縣的鐘良弼同樣也受到當地士人的排擠,府試時“縣書串通生監(jiān)誣指畬民不準與試”(43)陳壽祺等: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140《國朝宦績》,第21頁。。這種族群性的排斥顯然成為早期土人攻擊的模式。
但即使這種“黨同伐異”的說辭被否定,畬民爭取到一定權力、參與科舉已有先例之時,這樣的攻擊并未停止。道光年間,溫州畬民想要參與考試時,土人又從職業(yè)等方面認為其身家不清,如土民對藍芳的阻撓:
無論其婦女在民家服役,又無喪葬冠婚之禮,且均夫抬轎鼓吹為生,藍芳之祖父皆執(zhí)此業(yè),與倡、優(yōu)、隸、卒、丐戶、樂戶身家不清白者無異,似應不準考試……(44)《藍芳呈文(道光六年泰順縣咨請應試部文)》,檔案號:丙5-0009。
在當地土著對畬民的描述中,他們強調“畬”群體內部的差異來排斥本地畬民,認為“畬民種類甚多,而泰順與處州又別”(45)《藍芳呈文(道光六年泰順縣咨請應試部文)》,檔案號:丙5-0009。。雖然藍芳得以明證身家清白準考,但卻可能是少數,泰順地區(qū)大部分人可能因為未能證明“身家清白”而無法參試。實際上,土民或許并不關心其他地區(qū)的畬民如何。他們只是利用自己在區(qū)域社會中話語權的優(yōu)勢,排擠后來的移民。他們利用一些傳說、習俗和職業(yè)等制造出區(qū)別,并構造這些被他們稱作“畬”的客民身份的不合法性而將他們排斥在科舉之外。這或只是“先來”者對“后到”者在資源爭奪中實行的一種排他的策略。
2.畬民
畬民選擇上訴,顯然是為了爭取更大的力量支持,這亦是“少數”群體面對排斥的一種應對策略,他們試圖借助官府的力量沖破地方土著士人的阻攔,從而順利應試。
鐘正芳、鐘良弼和藍芳的自述呈文已不存,現存的“呈文”文獻是后人謄抄的官府上行請示或回復,雷云、雷夏的自述呈文留存了下來。通過一定的分辨,我們可以看到,實際上“在這些歷史文獻中,我們幾乎看不到有關漢民士子斥畬民為‘異類’的直接表述”(46)孟令法:《畬民科舉中的“盤瓠”影響——以清乾道時期(1775~1847)浙閩官私文獻為考察核心》,載《貴州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
畬民考生在為自己辯白的過程中,并沒有避諱敏感的族群問題,反而在向“清”這個獨特的統治者申訴的時候,很大方地承認自己是“畬”。雷云、雷夏在應試時,當地土子指摘他們“身家不清白,阻抑入場”(47)《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丙5-0010。。從他們描述具體事情的表述中可知,阻考的起因來自于“索詐未遂”,但當他們向各級衙門呈訴的時候,表述通常變成了“畬民不準與試”,以加重族群身份:
切思身雖畬民,其輸糧納稅與齊民無異,既非冒籍匿喪,又非倡優(yōu)隸卒,家世清白,通地周知,當無不預考試之理。(48)《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丙5-0010。
同時,他們又通過對“編戶納糧”“非冒籍匿喪”“非倡優(yōu)隸卒”等“與齊民無異”的要素強調,去爭取官府的支持。
3.官府
在上述事件中,官府作為重要的一方力量出現,并在事件的發(fā)展與解決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地方官員在意族群問題,是由他們身居的位置所決定,作為地方行政長官,他們服務于清政府,而他們對這種差異性和和諧相處的強調,正是清代推行教化的需要。
李殿圖就明確表明了其推行教化的意圖:
曉諭事照的福鼎縣童生鐘良弼呈控縣書魏國柱等索詐不遂,計串生員王萬年等誣指畬民不準與考,捏詞貼榜等因,業(yè)經委司道嚴提訊,詳在案,本部院持節(jié)閩疆,兼司教養(yǎng),因念生監(jiān)為齊民,矜式若狃于習見必當繩之以法,然繩之以法而不能大服其心,則終歸于無知,本部院不忍也。(49)《李殿圖對鐘良弼祈求準予應試呈文的批文》,檔案號:丙5-0005。
本部院為世道、人心、風俗起見,不憚與爾等覼縷言之。(50)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140《國朝宦績》,第21頁。
在案件的處理上,官員們常常為“畬民”這群移民的身份尋找合法性,無論是吳楚椿、李殿圖還是阮元和文寧,都強調了這種合法性。
吳楚椿追溯了畬民起源,從《后漢書》中的傳說講起,“自長沙武陵至交趾咸稱焉”,并將畬民的遷入歸為順治年間“遷?!钡慕Y果:
順治間,遷瓊海之民于浙,名畬民。而處郡十縣尤多,在青田者分鐘、雷、藍、盆、婁五姓,力耕作苦,或佃種田畝,或扛抬山輿。識字者絕少,土民以異類目之,彼亦不能與較。……順治十八年,浙江巡撫朱昌祚,因閩海交訌,遷海濱之民于內地,給田給牛俾安本業(yè),是由交趾遷瓊州,由瓊州遷處州。(51)乾隆《續(xù)青田縣志》卷6《文部》,第25頁。
李殿圖則直接否定了“以女妻犬”的族源傳說,認為畬民則是上古之民的一種,古多今少,故覺可異。他更強調教化的作用,從這一方面肯定了畬民的合法性,“所謂衣冠文物原經數千百年以漸而開,非邃古以來即黃帝之冠裳,周公之禮樂也”,“娼優(yōu)隸卒三世不習舊業(yè),例尚準其應試,何獨畬民有意排擊之?”(52)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140《國朝宦績》,第21頁。
阮元和文寧也是明顯地將錯誤指向了“惑于俗說”的土民、廩生:
畬婦頭戴布冠,與本處婦女稍有不同,土著者指為異類,廩生等惑于俗說,不敢具保,致畬民不得與試。(53)《(嘉慶八年)鐘正芳呈文》,檔案號:丙5-0007。
而他們論證合法性的主要證據,則都是與其他版圖之內的族群進行對比,吳楚椿類比了越嶲、廣漢、武都、武陵、安南,強調了惰民、樂戶、僮、瑤、苗等情況:
范蔚宗著《西畬傳》謂“越嶲為氂牛種,廣漢為白馬種,武都為參狼種”,與南蠻為犬種之說如出一轍,如果皆為獸類,則是越嶲、廣漢、武都、武陵既不得立學,而安南不得封王也,豈非謬戾之甚者哉?
我國家中外遐邇,一視同仁,導民為善,惰民樂戶皆準改業(yè)。僮瑤荒徼,增設苗學,況畬民本屬瓊海淳良,奉官遷浙,力農務本,已逾百年。合處屬計之奚啻千戶,而一任土民謬引荒誕不經之說,斥為異類,阻其上進之階,是草野之橫議也。(54)乾隆《續(xù)青田縣志》卷6《文部》,第26頁。
李殿圖更是類比到了天山南北:
方今我國家天山南北,擴地兩萬余里,其南路為回疆,北路為準噶爾盆地,即與畬民無異。今北路之巴里坤改為鎮(zhèn)西府,烏魯木齊為迪化州,業(yè)經興學設教,誕敷文德,是未入版圖者無不收入版圖。爾等將版圖之內曾經輸糧納稅,并有入學年分確據者,以為不入版圖,阻其向往之路,則又不知是何肺腑也。(55)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140《國朝宦績》,第21頁。
而鐘正芳的呈文是明確上至禮部得到奏準的回文,在回文中,官員們說明了土司的“猺童”,湘黔的“苗童”,云南的“彝人”,四川的“羌苗”,廣東的“黎洞”以及回民的受教科考情況:
考《學政全書》所載,各省、州、府、縣學額,各土司有猺童,湖南、貴州俱有苗童,外此如云南威遠之彝人,四川建昌、茂州之羌苗,廣東之黎洞類,皆漸摩風教,登之黌序,至各省回民錯處,久與漢民一例應試,隸仕籍者頗不乏人,未聞以其婦女冠飾有異,遂阻其讀書上進之階。(56)《(嘉慶八年)鐘正芳呈文》,檔案號:丙5-0007。
最后所給予的整個處州地區(qū)畬民的一體科考權的權力實際上也是模糊了“畬民”族群內部的差異,有著強調“族群差異不妨礙科舉”的原則上的普遍性意義。
所以雷云、雷夏案在處理之時,知府并未嚴格按照律例給予禁考的處罰,卻有意忽略了他們“假名”的事實:
爾兄弟本屬雷姓,縣考時何故覆以李姓,令人不解。貴縣不與同考試,或此意也。既秉明到此,本府最喜讀書,爾既有志向善,何不引而進之,為爾查出章程,準爾與考,茲又賞給點心,此本府愛仕之心也,爾歸家后務安分讀書,意圖上進,正在幼年,他日造就未可預量。勉之勉之甚勿負本府期望也。(57)《雷云等人反阻考呈文》,檔案號:丙5-0010。
在不同事件的處理過程中,類似的是,族群差異被承認并成為先決條件。作為地方官員,他們都強調或者制造了一個“版圖之內”的認同,族群差異并不成為是否擁有科考權的標準,只要滿足“編戶納糧”、非賤籍等“齊民”的普遍標準,就能夠擁有科考權,因而在族群身份差異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標準的規(guī)范。
這種表達引申出來的國家認同,實際上是和清統治的合法性是相互支援的。經歷了“華夷之辨”之后的清朝統治者,已經通過對“能”和“德”的強調,擴展了其統治的合法性,在統治者的論述中,其族群標記,并不應當成為合法統治的阻礙,而在清代的統治實踐中,實際上造就了一個對“版圖之內”的多民族國家認同。畬民對科舉權的爭取,無疑也為這樣的邏輯提供了一個支持的例子。因而畬民得到的官府的支持,化解了地方士人的攻擊,很大程度上爭取科考權。也可以說,這種清代理法上的優(yōu)勢也是促使官府支持的重要原因。
在中國歷史上的民族融合歷程中,畬族無疑是極為獨特的一支。他們長期居于漢人腹地,卻依然能保留自己的獨特的族群文化。這與他們在參與地方事務與土民產生沖突后的事件解決機制是分不開的。
明清時期,結束“去瘠就庾,隨山遷徙”而定居的畬民,顯然已經走上了一條融入地方社會的路徑,他們學習文字、耕種技術,甚至開始通婚。如黃志繁所說,這些客民一旦被納入“‘國家’統治體系,成為編戶齊民后,就與土著因土地、戶籍、科舉考試等問題展開了全面地沖突”。但不同于明代廣東的“盜寇”中是蠻夷漢化、編戶逋逃匯合而成的一股力量(58)劉志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明清廣東里甲賦役制度研究》,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08頁。和贛南社會“各具心理認同的兩大集團”造成的明顯的兩方對立,(59)黃志繁:《國家認同與土客沖突——明清時期贛南的族群關系》,載《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清代浙南定居的畬民在與土民的沖突中顯示出了不一樣的形態(tài)。作為“后來者”“少數人”的他們主動尋找更大的力量———官府的支持,以對抗“先來者”和“多數人”,從而為自己和群體爭取到了權益和資源。
他們這種主動向“教化”靠攏的原因,似乎并不能用“教化推行的結果”去簡單地解釋,更重要的是清代特殊的統治背景催生了這種策略的產生。清代無疑是多元民族國家形成的重要時期。歷史上任何民族國家的磨合過程中或都有可能產生豐富的族群意識書寫,甚至如中國歷史上多次產生的“華”“夷”之分,作為邊疆族群入關統治的清代,這些族群之間的區(qū)隔與分別正是統治者加以排斥的,清統治者試圖構建的是“大一統”的國家認同。在沖突中,畬民借助清代統治的這一特點,利用“少數族群”這個獨特的標識去爭取官府的支持,與官方強調同樣的國家認同。借助問題的族群性爭議將爭端上升至統治的法理,也將問題消沒入了更大的國家認同之中。同樣,官府亦是“堅持畬、漢一體的政策指向”(60)陳支平:《清代政治體制與東南少數民族》,載《清史研究》2021年第4期。,通過“版圖之內”這一多民族國家認同的制造,壓制了紛爭,從而更好地管轄多民族地區(qū)的地方社會。
這一過程,不僅促進了一定民族特質的文化標簽、文化特征的保留,成為了區(qū)域內獨特的歷史和民俗,也同時也加劇了這一地區(qū)的民族融合進程。
在事件解決后,諸多相關的文化活動也隨之展開。泰順畬民的被拒、很多畬民科舉權的獲得都僅僅局限在個人,論證的弱點就在“身家清白”上,畬民的身家是否清白并不是一個可以明證的話題,畬民內部的發(fā)展程度不一,其并不是一個整齊的群體。而爭取科舉成功的案例中,往往都是能自證“身家清白”的,如藍芳的課稅科憑。部分有意識的畬民群體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這樣的“背景”也催生了他們尋找更多合法入住權的證據,族譜的編修便是最常見的做法??婆e成功的鐘良弼、雷云等人,都在科舉之后大力編修宗譜,現存閩東浙南多地的《鐘氏宗譜》和《馮翊郡雷氏宗譜》,就來源于他們的創(chuàng)修。這些經成功科舉后編修的族譜,其中的記載、印行都十分規(guī)范,與周邊漢民的聯絡也更為普遍,而其內容的正統化,甚至“其修譜宗旨、體例、為自高身份而偽托、假冒等皆如漢人之譜”(61)郭劍:《初探畬民之族譜》,載《福建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07年第3期。,這正是他們?yōu)榱讼簟安磺灏住钡纳矸荻龅呐?。這種做法無疑能更好地證明“身家清白”,融入區(qū)域社會,從而在科舉資源上獲得平等競爭的機會,也能為族內士子提供更好的資源。
除了族譜這種溯源的做法,成功的例子也不斷通過文本與口頭流傳下來,成為了“合法”的例證。如“鐘正芳”的形象不斷被書寫成畬民的榜樣,并在流傳的故事中豐富了許多“合理”的情節(jié),在藍芳、雷云的爭權中,鐘正芳亦作為畬民最早申訴科舉權的先例而多次被提及。在《培頭鐘氏宗譜》中,鐘正芳成功參加科舉考取貢生,就讀國子監(jiān)。(62)《培頭鐘氏宗譜》,浙江省杭州市桐廬縣堯山塢村鐘氏藏,2002年版。而其故事也被用于激勵后代。畬民中廣泛流傳《鐘良弼》等歌謠也有相同的意義。(63)鐘雷興主編:《閩東畬族文化全書(歌言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58~60頁。鐘正芳等人的形象成為了帶有族群性的文化資源,是這群客民合法性的象征和入住權的證明。
無論是族譜,還是故事、歌謠中,畬民的族群性因事件的解決機制而一次次被強調的同時,伴隨的是他們對統治的靠攏和認可。這些記憶的流傳,更是讓“版圖之內”的認同在家族內、在族群內、在區(qū)域社會內都成為一種文化自覺,促使畬民更好地從制度、文化等多方面融入整個國家體系和地域社會。
在東南民族融合的過程中,后到來的畬民經過科舉等這樣的事務參與,與周遭群體不斷交流,又在權利申訴的過程中強調了自己的特性,保留了獨特的民族文化,并將其記錄、流傳下來。正是這些遷居東南的群體,在這樣長時間的互動中——不僅包含互相涵化,也有沖突和爭端的解決——高度參與,開發(fā)了東南山林,建設了東南區(qū)域社會,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插花式”民族分布格局,加速了東南地區(qū)的民族融合與互嵌。這一現象亦深刻地反映了各民族與國家之間的互動關系,在多維度的互動過程中,各民族與國家之間在利益訴求方面實現了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