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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草場漢簡律典與漢文帝刑制改革

2022-12-03 10:13:17
關(guān)鍵詞:律令胡家文帝

陳 偉

2018年11月,考古工作者在荊州胡家草場墓地發(fā)掘下葬于西漢文帝時期的12號墓,出土4600多枚簡牘,其中律令簡3000余枚,是近年間簡牘尤其律令簡冊的一次重大發(fā)現(xiàn)[1](P3-20)[2](P21-33)。我們曾結(jié)合睡虎地漢律和先前披露的胡家草場漢律的篇目資料,指出文帝時期的律典呈現(xiàn)結(jié)構(gòu)性的分類、分層,“罪名之制”諸律連同興、廄、關(guān)市等“事律”與其他“事律”被分別統(tǒng)轄在《□律》與《旁律》之中,呈現(xiàn)律篇組織的特別格局①益陽兔子山木牘律目,進(jìn)一步將這種律篇組織格局存在的直接證據(jù),提前到惠帝時期。睡虎地漢律未保存卷名的“□律”,兔子山律目作“獄律”[3]。[4](P104-121)。日前,《荊州胡家草場西漢簡牘選粹》(以下簡稱《選粹》)出版,刊布律令簡104枚,其中律簡97枚,涉及20多個律篇中的57條律文②其中77、78號簡屬一條,但其間一簡未刊布。引述該書時頁碼不一一標(biāo)出,據(jù)簡號可以方便地找到書中的位置。引述時標(biāo)點(diǎn)方面或有技術(shù)性改動。[5](P12-104,191-197)。如果恰當(dāng)?shù)丶右越庾x,相信可窺見這一律典及其反映社會狀況的一些珍貴信息。

文帝時期的刑制改革,是中國古代法制史上的重大事件。然而,相關(guān)史載雖然不算太少,但遠(yuǎn)非詳明。《漢書·刑法志》記文帝十三年(前167)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奉詔制訂改革措施的奏言,就向稱難曉。古今學(xué)者有不少校讀意見,迄難定讞[6](P182-195)。又記載高后元年(前187)“乃除三族罪”,文帝二年(前178)“盡除收律、相坐法”,其中關(guān)系令人費(fèi)解。因而,利用新出土簡牘資料,探究文帝刑制改革的原貌,是一個富有誘惑力的課題。本文作為這方面的初步嘗試,期待學(xué)界同好不吝賜正。

《選粹》刊布的簡牘,帶有序號和揭取時的登記號。為行文簡便,引述時只使用簡稱及序號(如稱“《選粹》簡45”)。作為基本比照對象的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律條的篇屬頗存疑義[4](P109-111),因而引述時不涉及篇名。

一、黥刑的廢止

黥、劓、斬趾等肉刑,在睡虎地秦律中均已出現(xiàn)[7](P176-182)?!抖曷闪睢泛?8-89:“有罪當(dāng)黥,故黥者劓之,故劓者斬左止(趾),斬左止(趾)者斬右止(趾),斬右止(趾)者腐之。”在對已曾受過不同肉刑者施加黥刑時的執(zhí)行規(guī)則中,各種肉刑被一并敘列。

通過與《二年律令》相關(guān)律條的對讀[8][9],可以明顯地看到,在胡家草場漢律中,黥刑已全面廢止:

【例1A】盜臧(贓)直(值)過六百六十錢,黥為城旦舂。六百六十到二百廿錢,完為城旦舂。不盈二百廿到百一十錢,耐為隸臣妾。不盈百一十到廿二錢,罰金四兩。不盈廿二錢到一錢,罰金一兩。(《二年律令》簡55-56)

【例1B】盜臧(贓)直(值)六百錢以上,髡為城旦舂。不盈到五百,完為城旦舂。不盈到四百,耐為鬼薪白粲。不盈到三百,耐為隸臣妾。不盈到二百,耐為司寇。不盈到百,罰金八兩。不盈到一錢,罰金。(《選粹》簡14-15)

《二年律令》簡55-56與胡家草場簡14-15,是有關(guān)盜竊罪的對應(yīng)律條。與前者相比,后者有三方面變化。一是贓物值錢數(shù)目,從睡虎地秦律以來的十一倍數(shù)改成整數(shù)[10](P36)。二是贓款數(shù)額與處罰的劃分,由五段改為七段。三是懲處方面或有不同,其中贓過六百六十錢以上“黥為城旦舂”改成六百錢以上“髡為城旦舂”,最為醒目。

【例2A】賊燔寺舍、民室屋、廬舍、積冣(聚),黥為城旦舂。其失火延燔之,罰金四兩,責(zé)所燔。(《二年律令》簡4-5)

【例2B】賊燔寺舍、民室屋、廬舍、積?(聚),髡為城旦舂。其失火延燔之,罰金四兩,責(zé)所燔。(《選粹》簡25)

在這組有關(guān)火災(zāi)的對應(yīng)律條中,前者的“黥為城旦舂”,后者亦改作“髡為城旦舂”。

【例3A】群盜及亡從群盜,毆折人枳(肢),胅體,及令佊(跛)?(蹇),若縛守將人而強(qiáng)盜之,及投書、縣(懸)人書,恐猲人以求錢財,盜殺傷人,盜發(fā)冢,略賣人若已略未賣,橋(矯)相以為吏、自以為吏以盜,皆磔。(《二年律令》簡65-66)

智(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不當(dāng)賣而和為人賣、賣者皆黥為城旦舂;買者智(知)其請(情),與同罪。(《二年律令》簡67)

【例3B】猲人以求錢財,盜殺傷人,盜發(fā)冢,略賣人若已略未賣,撟(矯)相以為吏、自以為吏以盜,皆磔。智(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不當(dāng)賣而和為人賣、賣者,及智(知)其請(情)而買者,皆棄市。(《選粹》簡16-17)

前者分兩條書寫,后者合為一條。“不當(dāng)賣而和為人賣、賣者”,《二年律令》幾種整理本與《選粹》均是在兩個“賣”字之間加逗號,今改為頓號,所指包括被賣者及賣者①這一斷讀是采用陳書豪的意見。。這兩種人與知情的買者,《二年律令》“黥為城旦舂”,胡家草場漢律均處以“棄市”。

【例4A】女子當(dāng)磔若要(腰)斬者,棄市;當(dāng)斬為城旦者黥為舂,當(dāng)贖斬者贖黥,當(dāng)耐者贖耐。(《二年律令》簡88-89)

【例4B】女子當(dāng)磔若要(腰)斬者,棄市;當(dāng)為司寇者作縣官及它,皆如司寇。(《選粹》簡46)

女性犯罪時,當(dāng)磔、當(dāng)腰斬者棄市,前后如一;而先前執(zhí)行的“黥為舂”“贖黥”“贖耐”,一并被改為“皆如司寇”。

【例5A】匿罪人,死罪,黥為城旦舂,它各與同罪。(《二年律令》簡167)

【例5B】匿罪人,各與同罪。(《選粹》簡35-37)

例5A中,如果被匿者是死罪,匿者“黥為城旦舂”,屬降格處罰。如果被匿者犯的是其他罪行,則匿者處以同等刑罰。例5B刪去“死罪,黥為城旦舂”的例外表述,而籠統(tǒng)說“匿罪人,各與同罪”??辞敖?例可見,這應(yīng)是由于當(dāng)時“黥為城旦舂”的刑罰已被廢止的緣故。

《史記·孝文本紀(jì)》記云:“(十三年)五月,齊太倉令淳于公有罪當(dāng)刑,詔獄逮徙系長安……其少女緹縈自傷泣,乃隨其父至長安,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dāng)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fù)生,刑者不可復(fù)屬,雖復(fù)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也。妾愿沒入為官婢,贖父刑罪,使得自新?!瘯嗵熳樱熳討z悲其意,乃下詔曰:‘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僇,而民不犯。何則?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歟?吾甚自愧……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集解》引孟康曰:“黥劓二,左右趾合一,凡三?!薄端麟[》引韋昭云:“斷趾、黥、劓之屬?!保?1](P541-542)上揭五組資料顯示,胡家草場漢律將“黥為城旦舂”一類刑罰悉數(shù)刪改,顯然是文帝十三年廢除肉刑的結(jié)果。

上述比較,對了解文帝十三年肉刑廢改有三點(diǎn)啟示。首先,《二年律令》中習(xí)見的“黥為城旦舂”,有兩處在胡家草場漢律中改作“髡為城旦舂”,但表述并非完全如《漢書·刑法志》所說“當(dāng)黥者,髡鉗為城旦舂”[12](P1099)。走馬樓漢簡0341等記載的案卷稱囚犯血婁為“宮司空髡鉗城旦徒”,大概是目前所見最早的“髡鉗”連稱之例。該案發(fā)生在武帝元狩三年(前120)[13]。推測文帝十三年刑制改革后實(shí)稱“髡為城旦舂”,其后至武帝早期某個時間,才改用“髡鉗為城旦舂”一類表述②甲渠塞第四燧出土漢簡E.P.S4.T2:100:“以兵刃、索繩、它物可以自殺者予囚,囚以自殺、殺人若自傷、傷人而以辜二旬中死,予者髡為城旦舂?!奔浊蚬贊h簡紀(jì)年始于昭帝始元時期(前86-81),武帝時期的簡極少[14](前言P2,P249)。如果此簡所記律文年代屬漢武帝初年,則“髡為城旦舂”改作“髡鉗為城旦舂”的時間可壓縮在武帝即位(前140)至元狩三年(前120)之間。僅看文字資料,也可以設(shè)想“髡鉗”連用發(fā)生在文帝十三年至武帝早期某個時間。不過,近期在被認(rèn)為是文帝霸陵的江村大墓西南區(qū)域2號發(fā)掘點(diǎn)27號外藏坑出土多件“刑徒俑”,已見髡鉗合用的實(shí)例[15](A8)。?!稘h書·刑法志》或許是將兩次修改合并記在文帝十三年,有欠準(zhǔn)確。

其次,《漢書·刑法志》記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奏言說:“諸當(dāng)完者,完為城旦舂?!鳖?zhàn)⒁辑懺唬骸拔牡鄢庑蹋杂幸砸字?,故以完易髡,以笞代劓,以釱左右止代刖。今既曰完矣,不復(fù)云以完代完也。此當(dāng)言髡者完也。”[11](P1099)冨谷至先生認(rèn)為:“因?yàn)轺浙Q城旦舂在文帝刑罰改革以前不是法定刑,所以把條文中的‘完’換成‘髡’的做法是不可取的。我認(rèn)為,從字面上來理解‘諸當(dāng)完者,完為城旦舂’沒有任何問題,即在秦制中相當(dāng)于完城旦的在改革后仍為完城旦。原因是完城旦舂屬于耐刑而非肉刑?!保?6](P91)例1A“六百六十到二百廿錢,完為城旦舂”與例1B“不盈到五百,完為城旦舂”,贓款金額都屬于第二段,處罰彼此相同。由此推斷,張蒼、馮敬奏言“諸當(dāng)完者,完為城旦舂”大概確如冨谷氏所指,是指先前原有的“完為城旦舂”這一刑罰在改革后維持不變。

其三,《漢書·刑法志》記張蒼、馮敬奏言說:“當(dāng)斬右止,及殺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復(fù)有笞罪者,皆棄市?!卑喙屉S后評論指出:“是后,外有輕刑之名,內(nèi)實(shí)殺人。斬右止者又當(dāng)死?!保?2](P1099)例3中的“不當(dāng)賣而和為人賣、賣者”以及知情的買者由先前的“黥為城旦舂”改作“棄市”。例5中排除先前“死罪,黥為城旦舂”的例外情形,即在被匿者犯有死罪時匿者也處以死罪。這兩條例證與上揭《漢書·刑法志》所述類似,屬于死刑范圍的擴(kuò)大。例5B“匿罪人,各與同罪”,所同之罪應(yīng)包括棄市以外的其他死刑,如磔、腰斬。這也拓展了我們的認(rèn)知。

二、夷三族刑沿革

《漢書·刑法志》記云:“漢興之初,雖有約法三章,網(wǎng)漏吞舟之魚,然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當(dāng)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止,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誹謗詈詛者,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彭越、韓信之屬皆受此誅。至高后元年,乃除三族罪、祅言令。孝文二年,又詔丞相、太尉、御史:‘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衛(wèi)善人也。今犯法者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chǎn)坐之及收,朕甚弗取。其議?!笥邑┫嘀懿?、陳平奏言:‘父母妻子同產(chǎn)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之之道,所由來久矣。臣之愚計(jì),以為如其故便?!牡蹚?fù)曰:‘朕聞之,法正則民愨,罪當(dāng)則民從。且夫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既不能道,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法反害于民,為暴者也。朕未見其便,宜孰計(jì)之。’平、勃乃曰:‘陛下幸加大惠于天下,使有罪不收,無罪不相坐,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等謹(jǐn)奉詔,盡除收律、相坐法?!浜螅略街\為逆,復(fù)行三族之誅?!保?2](P1104-1105)其中記載不無糾結(jié),胡家草場漢律為澄清這一問題提供了重要線索。

【例6A】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及守乘城亭障,諸侯人來攻盜,不堅(jiān)守而棄去之,若降之,及謀反者,皆要(腰)斬。其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其坐謀反者,能偏(徧)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二年律令》簡1-2)

【例6B】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及守乘城亭障,諸侯人來功(攻)盜,不堅(jiān)守而棄去之,若降之,及謀反者,皆要(腰)斬。其城邑反降,及守乘城棄去若降之,及謀反者,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謀反者獄具,二千石官案掾移廷,廷以聞,有報,乃以從事。其坐謀反者,能編(徧)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選粹》簡21-24)

呂后元年(前187)“除三族罪”與文帝元年(前179)“盡除收律、相坐法”以及文帝后元元年(前163)“復(fù)行三族之誅”是何關(guān)系①《史記·孝文本紀(jì)》《漢書·文帝紀(jì)》記文帝元年(前179)十二月“除收帑諸相坐律令”[11](P531)[12](P111),當(dāng)是[17](P155-156)。?!抖曷闪睢纷鳛閰魏蠖晷抻喡傻涞某?,所載夷三族刑又當(dāng)如何理解。宮宅潔先生提出,對呂后時期及文帝元年有關(guān)記載的矛盾有兩種可能的解釋。一是呂后時廢除的只是“夷三族”制度的一部分,具體而言就是“具五刑”的處置。這樣就可以解釋《二年律令》中包含有族刑規(guī)定的原因,這條律文反而成為反映制度改變的史料。二是呂后的改制實(shí)際上并沒有實(shí)行。呂后詔書的實(shí)際效力乃至史實(shí)本身都令人懷疑[18](P139-140)。水間大輔先生認(rèn)為:第一,呂后元年廢除了三族刑?!抖曷闪睢酚浻腥逍淌且?yàn)榉杀粡U除后并不立刻喪失其作用,官吏執(zhí)行各種司法、行政實(shí)務(wù)時還可能需要參閱已廢除的法規(guī)內(nèi)容。第二,呂后八年再次制定了三族刑。第三,文帝元年再次廢除了三族刑。第四,文帝后元元年對新垣平適用了三族刑。第五,文帝后元元年至七年又再次制定了三族刑[19](P178-179)。

正在整理中的睡虎地漢律,與例6A、B對應(yīng)的條文,只有“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至“皆要(腰)斬”的文句,而沒有后續(xù)部分,亦即不存在“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這一夷三族的規(guī)定。睡虎地77號漢墓,下葬年份在文帝后元七年(前157)或略晚[20]。我們曾推測,該墓隨葬的律典當(dāng)抄寫于此前一段時間[4](P105)?,F(xiàn)在看來,雖然睡虎地77號墓下葬年份比胡家草場2號墓晚出數(shù)年,隨葬律典的修訂年代卻比后者要早。睡虎地漢律與胡家草場漢律一樣,不見《收律》的存在。在“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律條中,刪去了夷三族的內(nèi)容。這與《漢書·刑法志》等文獻(xiàn)所記文帝元年“盡除收律、相坐法”相符[12](P1105)。易言之,睡虎地漢律中《收律》以及“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律條中夷三族文句的刪除,是文帝元年改革在律典中的體現(xiàn)。

由此朝前看《二年律令》相關(guān)內(nèi)容,應(yīng)該正是文帝所說“今犯法者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chǎn)坐之”針對的法規(guī)。周勃、陳平奏言稱:“父母妻子同產(chǎn)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之之道,所由來久矣?!憋@示相關(guān)規(guī)定沿用已久。由此考慮,呂后元年應(yīng)該并未徹底廢除夷三族刑,《二年律令》簡1-2蓋即“除三族罪”之后的律條。

由此往后看胡家草場漢律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應(yīng)該正是文帝“復(fù)行三族之誅”的產(chǎn)物。雖然《漢書·刑法志》語意甚明,水間先生卻作出上述第四、五點(diǎn)判斷,是鑒于《史記·張釋之列傳》一段記敘:

其后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huán),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釋之案律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奏當(dāng)棄市。上大怒曰:“人之無道,乃盜先帝廟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贬屩夤陬D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差。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dāng)。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開見釋之持議平,乃結(jié)為親友。[11](P3334)

這條記載的時間不明確。水間氏據(jù)梁玉繩考訂認(rèn)為:周亞夫就任中尉在文帝后元六年,翌年文帝死去,故可知該案件發(fā)生于文帝后元六年或七年。因此,三族刑并未在文帝后元元年的新垣平案之前作為律的規(guī)定被再次制定?;蛟S為了嚴(yán)重處罰新垣平,匆忙再次制定了三族刑,或許作為臨時措施對新垣平適用三族刑,其后至遲到文帝后元六年或七年再次正式作為律的規(guī)定制定[19](P178-179)。文帝對“盜高廟坐前玉環(huán)”者“欲致之族”,可能是當(dāng)時夷三族刑尚未恢復(fù),文帝欲復(fù)用之;也可能是雖然夷三族刑業(yè)已恢復(fù),但如胡家草場漢律所示,對象僅限于“其城邑反降,及守乘城棄去若降之,及謀反者”,“盜高廟坐前玉環(huán)”不在其列。文帝復(fù)用“夷三族刑”的時間,當(dāng)如《漢書·刑法志》等文獻(xiàn)所載,是在文帝后元元年。

應(yīng)該注意的是,《二年律令》夷三族的對象是“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及守乘城亭障,諸侯人來攻盜,不堅(jiān)守而棄去之,若降之,及謀反者”,胡家草場漢律則表述為“其城邑反降,及守乘城棄去若降之,及謀反者”,反降、棄守亭障者不在其列,連坐范圍已大為收縮。可見當(dāng)時并非簡單地“復(fù)行三族之誅”,重新啟用《二年律令》中的律條,而是有所推敲、改訂。胡家草場漢律還增加了對于謀反者的認(rèn)定程序,需要通過廷尉上達(dá)皇帝,也顯示出對于謀反及其連坐者處理的審慎。

三、律典內(nèi)容的其他改變

將《二年律令》為代表的西漢初年律典與胡家草場漢律比較,在肉刑廢改之外,還可發(fā)現(xiàn)其他一些重要變化。以下試加說明。

(一)“公卒”“庶人”的消失

“公卒”在睡虎地秦簡中尚未之見,在里耶秦簡、岳麓書院藏秦簡中已有較多記載。岳麓秦簡《尉卒律》曰:“里自卅戶以上置典、老各一人。不盈卅戶以下,便利,令與其旁里共典、老;其不便者,予之典而勿予老……置典、老,必里相誰(推),以其里公卒、士五(伍)年長而毋(無)害者為典、老。毋(無)長者,令它里年長者為它里典、老。毋以公士,及毋敢以丁者……毋(無)爵者不足,以公士。縣毋(無)命為典、老者,以不更以下,先以下爵?!保?1](P115-116,142-146)岳麓秦簡奏讞類文獻(xiàn)案卷一五簡244(2)云:“其故上造以上有(又)令戍四歲,公士六歲,公卒以下八歲。”[22](P161)可見公卒的身份在無爵者中列于首位,與士伍相鄰。在《二年律令》授田、授宅等規(guī)定中,公卒屢屢與士伍以至庶人并列,介于公士與司寇、隱官之間,與秦簡所示相當(dāng),而在胡家草場漢律中公卒全部消失:

【例7A】……公士一頃半頃,公卒、士五(伍)、庶人各一頃,司寇、隱官各五十畝。(《二年律令》簡310-313)

……公士一宅半宅,公卒、士五(伍)、庶人一宅,司寇、隱官半宅。(《二年律令》簡314-316)

大夫以上【年】九十,不更九十一,簪裊九十二,上造九十三,公士九十四,公卒、士五(伍)九十五以上者,稟鬻米月一石。(《二年律令》簡354)

大夫以上年七十,不更七十一,簪裊七十二,上造七十三,公士七十四,公卒、士五(伍)七十五,皆受仗(杖)。(《二年律令》簡355)

不更年五十八,簪裊五十九,上造六十,公士六十一,公卒、士五(伍)六十二,皆為睆老。(《二年律令》簡357)

大夫以上年五十八,不更六十二,簪裊六十三,上造六十四,公士六十五,公卒以下六十六,皆為免老。(《二年律令》簡356)

【例7B】……公士一宅半宅,士五(伍)(《選粹》簡65-67)

大夫以上年九十,不更九十一,簪裊九十二,上造九十三,公士九十四,士五(伍)九十五以上者,稟鬻米一石。(《選粹》簡84)

大夫以上年七十,不更七十一,簪褭七十二,上造七十三,公士七十四,士五(伍)七十五,皆受仗(杖)。(《選粹》簡85)

大夫以上年五十八,不更六十二,簪裊六十三,上造六十四,公士六十五,士五(伍)六十六,隱官六十七,皆為免老。(《選粹》簡86)

在胡家草場漢律中,“公卒”這一身份顯然被整合到士伍之中。賈麗英教授指出:“從居延漢簡、肩水金關(guān)漢簡、敦煌漢簡、懸泉漢簡等的材料來看,公乘以下的公大夫、官大夫、大夫、不更、簪裊、上造、公士、士伍等身份的戍卒都有發(fā)現(xiàn),唯獨(dú)沒有公卒。因此,‘公卒’作為第一個被裁并的身份,應(yīng)發(fā)生在西漢前期。這可能也是‘公卒’在漢代文獻(xiàn)材料不見記載的原因?!保?3]稍早,曹驥先生認(rèn)為:“公卒這一稱呼到東漢時由于某種原因已經(jīng)消失,最終與士伍合二為一了。”[24]現(xiàn)在看來,公卒的省并很可能是在文帝十三年刑制改革時的舉措。曹氏推測的時間偏晚,但認(rèn)為公卒與士伍合一則應(yīng)可憑信。

《二年律令》簡162-163云:“奴婢為善而主欲免者,許之,奴命曰私屬,婢為庶人,皆復(fù)使及筭(算)事之如奴婢?!焙也輬鰸h律簡31記對應(yīng)律條寫作:“民欲免奴婢以為私屬者,許。其有罪及筭(算)事之,皆如奴婢。”后者婢被免除時的名稱,由與奴有別的“庶人”變?yōu)榕c奴同樣的“私屬”?!抖曷闪睢泛?56記不同等級老人免除徭役的年齡說:“大夫以上年五十八,不更六十二,簪裊六十三,上造六十四,公士六十五,公卒以下六十六,皆為免老?!焙也輬龊?6對應(yīng)律條則寫作:“大夫以上年五十八,不更六十二,簪裊六十三,上造六十四,公士六十五,士五(伍)六十六,隱官六十七,皆為免老?!迸c《二年律令》授予田、宅的律條以及胡家草場漢律免老之律比照,《二年律令》免老律條所說的“公卒以下”,當(dāng)包括士伍、庶人、司寇、隱官。胡家草場漢律將六十六歲一個等級分作六十六、六十七歲兩個等次,刪并了與士伍相當(dāng)?shù)墓洹⑹?,同時剔出與隱官相當(dāng)?shù)乃究?,從而形成新的格局?/p>

在《二年律令》代表的西漢初期律典中,公卒與士伍的地位基本相同,庶人的身份定位則比較含混[23][24][25]。胡家草場漢律將公卒合于士伍,并且有可能把庶人也融入士伍,使社會等級顯得較為清晰、簡明。

(二)司寇屬性的改變

司寇在睡虎地秦律至《二年律令》中,是一種特別的存在。首先,司寇為刑徒名之一?!抖曷闪睢泛?0:“有罪當(dāng)耐,其法不名耐者,庶人以上耐為司寇,司寇耐為隸臣妾?!崩镆睾?-755至8-759記:“卅四年六月甲午朔乙卯,洞庭守禮謂遷陵丞:丞言徒隸不田,奏曰:司空厭等當(dāng)坐,皆有它罪,耐為司寇。”[26](P217)其次,司寇與家人居住在民里,還有遷徙的記錄,而非集中管制。例如里耶秦簡8-19記某里人戶說:“……二戶。大夫一戶。大夫寡三戶。不更一戶。小上造三戶。小公士一戶。士五(伍)七戶。司寇一戶?!?-1027:“成里戶人司寇宜,下妻寇?!?-1873+8-1946:“陽里戶人司寇寄,妻曰備,以戶遷廬江,卅五年……”[26](P32,264,402,409)[27]其三,《二年律令》簡310-313授田序列、簡314-316授宅序列中,司寇、隱官系于有爵者和公卒、士伍、庶人之后,領(lǐng)受田五十畝宅地一宅。這與秦簡中司寇居于民里的記載對應(yīng)。其四,司寇必須“踐更”,即每隔一定時間為官府提供一段時間的勞役。有時需要把每隔一定時間的踐更集中起來連續(xù)在較長時間內(nèi)供役,即“冗作”[28]?!对缆磿翰厍睾啞菜痢场泛?29-331記云:“泰上皇時內(nèi)史言:西工室司寇、隱官踐更多貧不能自給糧?!保?1](P204)里耶秦簡16-5記云:“廿七年二月丙子朔庚寅,洞庭守禮謂縣嗇夫、卒史嘉、叚(假)卒史谷、屬尉:令曰:‘傳送委輸,必先悉行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責(zé)(債)。急事不可留,乃興?(徭)?!穸赐ケ攦?nèi)史,及巴、南郡、蒼梧輸甲兵,當(dāng)傳者多。節(jié)(即)傳之,必先悉行乘城卒、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責(zé)(債)、司寇、隱官踐更縣者。田時殹(也),不欲興黔首。嘉、谷、尉各謹(jǐn)案所部縣卒、徒隸、居貲贖責(zé)(債)、司寇、隱官踐更縣者薄(簿),有可令傳甲兵縣弗令傳之而興黔首,興黔首可省少弗省少而多興者,輒劾移縣,縣亟以律令具論當(dāng)坐者,言名、夬(決)泰守府。”[29](P207)這兩條簡文三處“司寇、隱官踐更”中“隱官”與“踐更”之間,原釋文均加有頓號。其實(shí)當(dāng)連讀,是指司寇、隱官中的踐更者?!对缆磿翰厍睾啞菜痢场泛?7-18記云:“及司寇冗作及當(dāng)踐更者亡,皆以其當(dāng)冗作及當(dāng)踐更日日六錢計(jì)之,皆與盜同法。”[21](P44)明確顯示司寇有冗作和踐更兩種為官府勞作的形式。其五,與這種生存狀態(tài)相應(yīng),司寇當(dāng)時被視為介于黔首與徒隸之間的特殊人群。上揭里耶秦簡16-5中的“徒隸”對應(yīng)于前面說到的城旦舂、鬼薪白粲、隸臣妾,“司寇、隱官踐更縣者”與之并列,均為首先征發(fā)的對象,黔首則盡量不予征發(fā),可見司寇既非徒隸,亦非黔首?!抖曷闪睢泛?91-293云:“賜不為吏及宦皇帝者,關(guān)內(nèi)侯以上比二千石,卿比千石……不更比有秩,簪裊比斗食,上造、公士比佐史。毋爵者,飯一斗,肉五斤,酒大半斗,醬少半升。司寇、徒隸,飯一斗,肉三斤,酒少半斗,鹽廿分升一?!币灿型瑯拥囊馕盯儋Z氏未注意司寇需要踐更,而強(qiáng)調(diào)“長期供役于官府”,今不從。[30][31]。

目前所見胡家草場漢律涉及司寇的內(nèi)容很少,但足以顯示其身份發(fā)生重大變化。簡46云:“女子當(dāng)磔若要(腰)斬者棄市;當(dāng)為司寇者作縣官及它,皆如司寇?!睂?yīng)這條女子減刑的律文,《二年律令》簡88-89記作:“女子當(dāng)磔若要(腰)斬者棄市;當(dāng)斬為城旦者黥為舂,當(dāng)贖斬者贖黥,當(dāng)耐者贖耐?!焙笳摺爱?dāng)斬”以下三個處罰等級,前者歸并為一項(xiàng)?!盀樗究苷咦骺h官及它”,是說判處為司寇者在縣官或其他場所勞作。懸泉漢簡T0309③-149記:“神爵四年(前58)五月甲子朔壬申,縣泉置嗇夫弘敢言之:廷司寇大男馮奉世,故魏郡內(nèi)黃共里,會二月丙辰赦令免為庶人,當(dāng)歸故縣?!保?2](P422)T0114③-525記:“五鳳二年(前56)八月辛巳朔庚辰,敦煌郡守騎千人禹、獄守丞有兼行丞事敢言之:監(jiān)領(lǐng)縣泉置都吏李卿治所,謹(jǐn)案置一□置,前坐盜臧直百滿以上論司寇輸府,徙屬縣泉置?!保?3](P23)T0115②-2記:“建昭三年(前36)三月丁巳朔辛巳,廣至長朔、丞移效谷,亭長封苛問一男子,自謂司寇大男尹齊,故冥安安里,署屬縣泉置,乃己卯去署亡?!保?2](P127)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392號記云:“永初三年(109)正月十四日乙巳,臨湘令丹、守丞皓、掾商、獄助史護(hù)以劾律爵咸論雄、俊、循、竟、趙,耐為司寇,衣服如法,司空作,計(jì)其年?!保?4](P253)西漢后期至東漢的這些簡文顯示,當(dāng)時司寇在刑期內(nèi)持續(xù)為官府勞作,而非如秦至西漢初期簡牘所示,是以踐更或冗作的方式供役。胡家草場漢律簡46“為司寇者作縣官及它”,應(yīng)大致如此。

《漢舊儀》:“罪為司寇,司寇男備守,女為作如司寇,皆作二歲。”周天游先生點(diǎn)校本在“女為作”后加逗號[35](P85)。張新超先生指出當(dāng)連讀,“司寇”與“作如司寇”分別針對男女罪犯[36]。懸泉漢簡T0115③-421記《賊律》云:“毆親父母之同產(chǎn),耐為司寇、作如司寇。其奊訽詈之,罰金一斤?!保?2](P457)《二年律令》簡41對應(yīng)律文作:“毆兄姊及親父母之同產(chǎn),耐為隸臣妾。其奊訽詈之,贖黥。”可印證張氏之說。胡家草場簡46專門針對女性而言,是這方面的又一證據(jù)。

上節(jié)通過對胡家草場漢律簡86的分析,可知在刪并公卒、庶人的同時,還將司寇剔出。《漢舊儀》對司寇的類似記載,亦見于《漢書·刑法志》。其云:“司寇一歲,及作如司寇二歲,皆免為庶人?!保?2](P1099)這句話或有訛誤,學(xué)者有不同解讀,大致都認(rèn)為經(jīng)文帝十三年改革,司寇由無定期徒刑變成為期兩年的徒刑[6]。在這種情形下,應(yīng)該不再需要為司寇設(shè)定免老的年齡。作為另一種可能性,是司寇地位由介于民眾與徒隸之間降為完全意義上的徒隸,因而不再有免老的資格。

(三)贖罪合并于罰刑

秦律中,同時存在貲和贖兩種財產(chǎn)方面的處罰。在《二年律令》中,只有簡401說“皆貲日廿二錢”,其他場合則只稱罰金若干,而未見貲錢財?shù)那樾?。西漢初期的罰金,當(dāng)由秦貲刑演化而來[37][38]。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司空》簡133:“有辠(罪)以貲、贖及有責(zé)(債)于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及賞(償),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者,日居六錢?!保?0](P51)《二年律令》簡427及胡家草場漢律簡82并稱“有罰、贖、責(zé)(債),當(dāng)入金,欲以平賈(價)入錢”。漢律之罰與秦律之貲大致對應(yīng),由此亦可窺見。

水間大輔將前揭《二年律令》簡41與懸泉漢簡T0115③-421所記《賊律》相比較,聯(lián)系《二年律令》簡119“贖劓、黥,金一斤”的規(guī)定,敏銳地指出:《二年律令》中的贖黥,到懸泉漢簡中成為罰金一斤,這大概就是文帝刑制改革時贖刑吸收到罰金刑的結(jié)果①水間氏所引懸泉漢簡T0115③-421出自已有文獻(xiàn)[39](P8),“之同產(chǎn)”原作“及同產(chǎn)”。水間據(jù)《二年律令》改訂為“之”。后來張俊民先生援引簡文逕作“之”[32](P457)。[40](P71-72)。在這方面,胡家草場漢簡有兩組律文可與《二年律令》對照:

【例8A】船人渡人而流殺人,耐之;船嗇夫、吏主者贖耐。其殺馬牛及傷人,船人贖耐,船嗇夫、吏贖遷。其敗亡粟米它物,出其半,以半負(fù)船人,舳艫負(fù)二,徒負(fù)一。其可紐毄(系)而亡之,盡負(fù)之,舳艫亦負(fù)二,徒負(fù)一;罰船嗇夫、吏金各四兩。流殺傷人,殺馬牛,有(又)亡粟米它物者,不負(fù)。(《二年律令》簡6-8)

【例8B】船人渡人而流殺人,耐為司寇;船嗇夫、吏主者,罰金十二兩。其殺馬牛及傷人,船人罰金十二兩,船嗇夫、吏,罰金八兩。其敗亡粟米、它物,出其半,以半負(fù)船人,舳艫負(fù)二,徒負(fù)一。其可紐毄(系)而亡之,盡負(fù)之,舳艫亦負(fù)二,徒負(fù)一;罰船嗇夫、吏金各四兩。流殺、傷人,殺馬牛,有(又)亡粟米它物者,不負(fù)。(《選粹》簡26-29)

【例9A】越邑、里、官、市院垣,若故壞決道出入,及盜啟門戶,皆贖黥。(《二年律令》簡182)

【例9B】越邑、里、官、市院垣,若故壞決道出入,及盜啟門戶,皆罰金一斤。(《選粹》簡56)

例9A“贖黥”,9B改作“罰金一斤”。例8A中的“贖耐”和“贖遷”,8B改作“罰金十二兩”和“罰金八兩”?!抖曷闪睢泛?19云:“贖死,金二斤八兩。贖城旦舂、鬼薪白粲,金一斤八兩。贖斬、府(腐),金一斤四兩。贖劓、黥,金一斤。贖耐,金十二兩。贖遷,金八兩?!保?](P150)此處“贖黥”改作“罰金一斤”,與懸泉漢簡T0115③:421相同。如同水間氏指出的那樣,如此對應(yīng)關(guān)系與《二年律令》簡119所記相符?!摆H耐”之于“罰金十二兩”,“贖遷”之于“罰金八兩”,也都基于《二年律令》簡119所示的贖金數(shù)額。在另一方面,《二年律令》中的罰金數(shù)額,有一兩、二兩、四兩三個等級。在將贖刑改作罰金之后,罰金序列又加上八兩、十二兩、一斤(16兩)、一斤四兩(20兩)及二斤八兩(40兩)五個等級。在第3(四兩)至第7(一斤四兩)等級,每檔均相差四兩,顯得比較規(guī)整。由此可見,贖刑轉(zhuǎn)為罰金,大概只是一種技術(shù)性調(diào)整,而無實(shí)質(zhì)變化。

在贖刑融入罰金刑之后,胡家草場漢簡中還有“贖”的存在。簡35-37記云:“匿罪人,各與同罪。舍若取亡罪人為庸(傭),不智(知)其亡,盈五日,罪司寇以上,各以其贖論之?!焙?2記云:“有罰、贖、責(zé)(債)當(dāng)入金,欲以平賈(價)入錢,若當(dāng)出金、錢縣官而欲以自除者,許之。”張建國先生分析《二年律令》中的贖刑指出:“贖作為一種特殊的財產(chǎn)刑在適用中表現(xiàn)為一種混合型,既可以作為實(shí)刑的換刑,也可以作為單獨(dú)的一個刑罰級別?!保?1]在胡家草場漢律中合并于罰金刑中的贖刑,是張氏所謂“單獨(dú)的一個刑罰級別”;而繼續(xù)留存的,則是“作為實(shí)刑的換刑”。

四、律典修訂的年代

益陽兔子山木牘律目顯示[3],至少在惠帝時期(前194-188),西漢王朝已制訂成系統(tǒng)法律典章,可簡稱為“律典”。其后不斷受到或多或少的修訂。在每次修訂完成、頒行時,該律典雖然包含較多不同時期修訂的內(nèi)容,但作為整體,一般說來仍應(yīng)看作該年代的律典。有學(xué)者指出《二年律令》各條文形成于不同年代[18](P17-21)。這種現(xiàn)象恐怕主要應(yīng)從這一角度理解。對于墓葬中出土的律典或者律篇,在無確鑿證據(jù)時,亦應(yīng)如此看待。下面討論的律典修訂年代,就是基于這樣一種理解。

發(fā)掘簡報指出:“胡家草場M12出土的‘歲紀(jì)’簡記錄的是秦昭王至漢文帝時的大事,漢文帝時的大事,亦用‘今元年’起始,止于十六年。歷、日至簡的第1號簡分別記載了文帝后元元年朔日和八節(jié)干支。綜合出土器物形制及竹簡記載,初步判斷胡家草場M12應(yīng)為文帝時期的墓葬,下葬年代不早于漢文帝后元元年(公元前163年)?!保?]這一判斷誠然可信。不過,隨葬律篇抄本所代表的律典修訂年代,與墓葬年代或有不同。云夢睡虎地11號秦墓《葉書》(舊稱《編年記》)記載的最晚年份為始皇三十年(前217)。但據(jù)內(nèi)容和用語分析,隨葬律篇大概形成于秦王政時期(前246-222)[42](P41-42,192-193),就是一個例證。

胡家草場律典的年代,目前可以作如下幾點(diǎn)分析。

其一,簡45云:“常以月晦報囚于市?!薄抖曷闪睢肺匆婎愃频穆晌?。但可注意的是,《二年律令》“?!弊?見,3次用作衣裳的“裳”(簡283、284、285),1次用于官名“奉常”(簡441);在表示持久、固定一類意思的時候,不用“?!倍怯谩昂恪保ê?14、256、333)?!抖曷闪睢泛?46、326、328均稱“恒以”如何,與胡家草場簡45形成直接對照。這應(yīng)該是避文帝名諱而作的更改①曹旅寧先生引述蔣魯敬先生在中國人民大學(xué)“考古發(fā)現(xiàn)與古代文明研究論壇”講演時披露胡家草場《田律》“常以秋七月除……”,與《二年律令》簡452“恒以秋七月除……”對應(yīng),認(rèn)為顯然是避漢文帝劉恒之諱[43]。。

其二,胡家草場漢律未見存于《二年律令》的《收律》,修訂大致當(dāng)在文帝元年“除收帑諸相坐律令”之后。廢止黥刑,司寇、作如司寇不再踐更和冗作而“作縣官及它”,則又應(yīng)在文帝十三年除肉刑之后。夷三族刑重新恢復(fù),則又晚至文帝后元元年以后。

其三,簡87-88云:“當(dāng)給祠具而乏之,及鬼神置不具進(jìn),若當(dāng)齌(齋)給祠而詐避者,其宗廟、上帝祠殹,耐為隸臣妾;它祠,罰金十二兩?!薄抖曷闪睢肺匆娤鄳?yīng)律條。整理中的睡虎地漢簡有相應(yīng)律條但只說宗廟而未及上帝,顯示這條律文在文帝時期經(jīng)過修訂?!妒酚洝し舛U書》記秦時“唯雍四畤,上帝為尊”,《索隱》:“四畤,據(jù)秦舊而言也。”《正義》引《括地志》說:“鄜畤、吳陽上下畤是。言秦用四畤祠上帝,青、黃、赤、白最尊貴之也?!保?1](P1656)《封禪書》又云:“(漢高祖)二年,東擊項(xiàng)籍而還入關(guān),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咦嬖唬骸崧勌煊形宓?,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肆⒑诘垤?,命曰北畤。有司進(jìn)祠,上不親往?!保?1](P1657)自此雍有五畤,祠五帝(亦稱“上帝”)。其后一段時間未見相關(guān)記述,而到文帝十三年以后,紀(jì)事相當(dāng)密集。以下移錄有關(guān)史載:

是歲(十三年),制曰:“朕即位十三年于今,賴宗廟之靈,社稷之福,方內(nèi)艾安,民人靡疾。間者比年登,朕之不德,何以饗此?皆上帝諸神之賜也。蓋聞古者饗其德必報其功,欲有增諸神祠。有司議增雍五畤路車各一乘,駕被具?!保ā妒酚洝し舛U書》)

(十四年)春,上曰:“朕獲執(zhí)犧牲珪幣以事上帝、宗廟①《史記》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44](P429)及其修訂本[11](P543)中“上帝”“宗廟”均連讀。據(jù)胡家草場漢律可知當(dāng)斷開,分別指上帝(五帝)和皇家宗廟。,十四年于今,歷日綿長,以不敏不明而久撫臨天下,朕甚自愧。其廣增諸祀墠場珪幣?!?/p>

十五年,黃龍見成紀(jì)……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見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禮焉。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因說上設(shè)立渭陽五廟。(《史記·孝文本紀(jì)》)

其明年(文帝十六年),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絻焉?;蛟粬|北神明之舍,西方神明之墓也。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yīng)”。于是作渭陽五帝廟,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門,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

夏四月,文帝親拜霸渭之會,以郊見渭陽五帝。

文帝出長門,若見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祠以五牢具。

(后元元年)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氣神事皆詐也。下平吏治,誅夷新垣平。自是之后,文帝怠于改正朔服色神明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lǐng),以時致禮,不往焉。(《史記·封禪書》)[11](P1660,543-544,1661-1663)

從這些資料可見,文帝十三年到后元元年,對上帝的崇拜不斷升溫[45](P102-121),似是律文增加上帝祠的背景。其中十四年詔與律文均以“上帝”“宗廟”并重,只是順序不同,尤其值得重視。這條律文很可能修訂于文帝十三年。

其四,《選粹》“凡例”第五款說:“文義不相連屬時,釋文隔行釋寫。前后連屬確定的簡文,釋文接續(xù),不分段;文義相連,簡文卻不是滿簡抄寫時,釋文分段,不隔行?!薄锻鈽仿伞泛?2、93,《選粹》即按最后一種情形處理,釋文作:

五行舞用八十人,其卌人卒?!そ涛鑶T十人。(《選粹》簡92)

武德舞用卌八人,其廿四人卒?!の氖嘉栌昧娜?,其卅二人卒。(《選粹》簡93)

李志芳、蔣魯敬二氏稍早介紹這兩枚簡時,順序與《選粹》相反,并認(rèn)為兩則簡文反映的當(dāng)是高廟的奏舞,規(guī)定武德舞用48人,文始舞用64人,五行舞用80人,還規(guī)定了其中多少人由卒來擔(dān)任和教舞的人數(shù)[2]。《史記·孝文本紀(jì)》記孝景皇帝元年十月制詔御史:“蓋聞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禮樂各有由。聞歌者,所以發(fā)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廟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廟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臨天下,通關(guān)梁,不異遠(yuǎn)方?!飨蠛跞赵拢鴱R樂不稱,朕甚懼焉。其為孝文皇帝廟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保?1](P550-551)二氏所列簡序大概是基于《孝文本紀(jì)》等史載所見三種舞蹈的記列順序。在逐簡通讀的情形下,三種舞蹈所用人數(shù)分別為48、64、80,呈漸增趨勢。因而比《選粹》顯得合理。不過,相關(guān)舞蹈的順序,還有不同記敘。《后漢書·明帝紀(jì)》:“冬十月,蒸祭光武廟,初奏《文始》、《五行》、《武德》之舞?!保?6](P107)上揭《史記·孝文本紀(jì)》《索隱》引應(yīng)劭語:“其作樂之始,先奏《文始》,以羽籥衣文繡居先。次即奏《五行》,《五行》即《武舞》,執(zhí)干戚而衣有五行之色也。”[11](P552)也與《明帝紀(jì)》相合。綜合上述資料,似可作兩點(diǎn)判斷。第一,律文所記三種舞蹈,可能用于若干場合,而不必定僅用于高廟酎。第二,不同場合舞蹈順序或有不同。這兩枚簡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象李志芳、蔣魯敬二位和《選粹》理解的那樣,彼此相連。而前后簡序則以李志芳、蔣魯敬二氏意見為宜。具體閱讀順序除逐簡通欄而為外,也可能應(yīng)該按分欄處理。即先讀簡93上欄、簡92上欄,再讀二簡的下欄,即:

武德舞用卌八人,其廿四人卒。五行舞用八十人,其卌人卒。文始舞用六十四人,其卅二人卒。教舞員十人。

無論是按李志芳、蔣魯敬二氏的處理,抑或本文的調(diào)整,律文所記的樂舞應(yīng)當(dāng)只有這三種?!妒酚洝ば⑽谋炯o(jì)》所記景帝元年初為文帝廟所制的《昭德》之舞尚未出現(xiàn)。這意味著,律典修訂的時間下限不晚于文帝末年。

上述一、四兩點(diǎn),均指向文帝之世。第二、三兩點(diǎn),從不同角度,共同指向文帝十三年以后。其中夷三族刑的重見顯示,律文中存在文帝后元元年修訂的內(nèi)容。從目前披露的律文看,胡家草場律典最后修訂的年代,應(yīng)在文帝后元元年至七年之間。聯(lián)系共存的歲紀(jì)資料,律典最后修訂在文帝元年的可能性最大。

在討論夷三族刑時,根據(jù)睡虎地漢律“以城邑亭障反降諸侯”一條無《二年律令》和胡家草場漢律均有的夷三族內(nèi)容,我們推測這是文帝元年“盡除收律、相坐法”的結(jié)果。睡虎地漢律業(yè)已披露的一條律文,屬于V組的簡012-017記云:

鞫獄故縱、不直及診報辟故弗窮審者,死罪斬左止為城旦,它各以其罪論之。其當(dāng)毄(系)城旦舂作官府償日者,罰歲金八兩;不盈歲者罰金四兩;笞罪罰金一兩。購、沒入、負(fù)償,各以其直數(shù)負(fù)之。其受賕者,駕(加)其罪二等。所受臧(贓)罪重,以重者論之,亦駕(加)二等。其非故也而失不審,各以其贖論之。爵戍四歲及毄(系)城旦舂六歲以上罪,罰金四兩。贖死,贖城旦舂鬼薪白粲,贖斬、宮,贖?(劓)、黥,戍不盈四歲,毄(系)不盈六歲,及罰金一斤以上罪,罰金二兩。毄(系)不盈三歲,贖耐、贖遷,及不盈一斤以下罪,購、沒入、負(fù)償、償日作縣官罪,罰金一兩。[20]

這條律文與《二年律令》簡93-98相同。在胡家草場漢簡中,如果有針對“鞫獄故縱、不直及診報辟故弗窮審者”的相應(yīng)律條,“斬左止為城旦”“贖斬、宮,贖?(劓)、黥”等概念當(dāng)不復(fù)存在。這條律文的適用應(yīng)當(dāng)在文帝十三年廢止肉刑之前,與夷三族刑之無存的年代指向正相一致。前述睡虎地漢律《祠律》只說宗廟而不及上帝,也有類似的意味。綜合這些分析,睡虎地漢律的修訂年代當(dāng)在文帝元年“盡除收律、相坐法”之后,十三年廢肉刑以前。

五、結(jié)語

聯(lián)系《二年律令》、睡虎地漢律,對業(yè)已公布的胡家草場漢律進(jìn)行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肉刑中的黥刑被全部廢除。先前處以“黥為城旦舂”的場合,當(dāng)時有的改作“髡為城旦舂”(非“髡鉗為城旦舂”),有的轉(zhuǎn)為死刑。涉及劓刑、斬止刑的材料尚未看到,相信如史籍所云,也一并廢止。夷三族刑在文帝元年廢除之后,在文帝后元元年又重新啟用,涉及范圍有所收縮。這些與史載大致相合。公卒、庶人等身份概念的消失,在傳世文獻(xiàn)中未見記述。先前有學(xué)者從簡冊資料中作有推測,現(xiàn)在已可確認(rèn)。司寇從免老行列中剔出,可能有刑期的因素。但各等刑徒皆有刑期的傳統(tǒng)記載,還未能得到直接驗(yàn)證。

胡家草場12號漢墓約下葬于文帝后元元年或稍后,所出律典的修訂年代與這個年份非常接近。與此形成反差的是,睡虎地77號漢墓約下葬于文帝后元七年,所出律典的修訂年代卻大致在文帝元年至十三年之間。修訂于呂后二年的《二年律令》,修訂于文帝元年至十三年之間的睡虎地漢律,以及修訂于文帝后元元年的胡家草場漢律,構(gòu)成西漢律典演進(jìn)的三個年代標(biāo)尺。隨著睡虎地漢律、胡家草場漢律以及張家山336號漢墓出土律篇等簡冊相繼刊布,西漢法制的發(fā)展以及律典編纂的歷史日后會日益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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