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靜
一
清晨,寸錦和周霖從碩華小區(qū)走出來。
寸錦穿一條煙灰色薄呢連衣裙,為擋清晨寒氣,上身罩了件黑色羊毛開衫。她不胖不瘦,苗條不失豐腴,俊俏的臉蛋白皙中透著紅潤,嘴角微微上翹,是幸福滿足的神情。周霖穿一身羊毛質(zhì)地深色西裝,白襯衫打底,衣領(lǐng)挺括潔凈,系暗紅領(lǐng)帶,看上去嚴謹穩(wěn)重。
寸錦親昵地挽著周霖的胳膊,儼然一對恩愛小夫妻。
在省城上大學(xué)時,寸錦學(xué)護理,周霖學(xué)金融,兩人在同鄉(xiāng)會活動中相識,相愛。在省城他們對外都說自己是陽城人。陽城是一個著名的旅游城市,對方總會一番贊嘆:那是一個好地方??!其實寸錦和周霖來自陽城下屬的縣份,縣份下屬的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鎮(zhèn)下屬的山村,像一塊石頭丟入湖中蕩起的一圈圈漣渏,他們是離圓心最遠的那一圈,寸錦家距陽城有八十多公里,周霖家更遠一點,有一百多公里。小時候他們在山村小學(xué)校里讀書,“陽城”二字不過是冠在他們住址前面表示所屬地區(qū)的一個陌生詞匯。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陽城工作、生活成了他們的奮斗目標(biāo)。
他們是幸運的。寸錦考入陽城一所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離城區(qū)有十來里路程,有直達公交車,上下班也方便。周霖考入了一家銀行,在市區(qū)繁華地段,寸錦戲稱為“華爾街”。兩個人在陽城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工作有了著落,接下來便是結(jié)婚成家。
結(jié)婚成家第一要緊事便是房子。
陽城風(fēng)景秀麗,氣候宜人。近幾年,一些名人紛紛在此購買別墅,作為休閑度假之所,有錢人更是蜂擁而入,囤積炒房,牟取暴利,以至陽城的房價如雨后春筍般瘋長,令尋常百姓望塵莫及。
寸錦卻毅然決然提出貸款買房,她說:“房價只漲不跌,晚買不如早買?!?/p>
眼看房價一天一個價地往上翻,周霖也知道攢錢買房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而結(jié)了婚就要面臨生孩子的問題,再擠在狹小的出租房里顯然不行,用房地產(chǎn)商的話說買房子對他倆來說是“剛需”,這“剛需”死死掐住了他倆的七寸。
周霖卻又為首付犯難,兩人工作沒多久,手里沒有積蓄。兩邊家庭都在山區(qū)農(nóng)村,一貧如洗,得不到一分一厘的支持不說,三親六戚有個病痛災(zāi)禍還眼巴巴指望著他倆幫襯。
寸錦說去借。她有一個遠房表哥,在鄉(xiāng)下算個人物,早年間倒騰各種小買賣,慢慢做大了,手里有了閑錢,就暗地里放貸,利息自然比銀行高,但無須抵押,手續(xù)也簡單。
寸錦回了趟鄉(xiāng)下,找遠房表哥說了借錢的事。對方爽快答應(yīng),立即把錢打到寸錦的帳戶上。臨了還說:“妹子,不夠再說啊。”
寸錦想想他的高利息就心尖兒發(fā)顫,哪敢再說不夠???
寸錦和周霖開始四處去看房,期房、現(xiàn)房、二手房,他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生怕手里那筆背負著沉沉利息的貸款用錯了地方,悔之不及。
每天晚上兩人擠在出租房的小床上談?wù)摰囊彩欠孔?。等到正式簽了購房合同,寸錦才驚覺正當(dāng)華年的他們竟然小半年沒有做愛,精力和心思全被買房的事情占去了?!柏氋v夫妻百事哀”,窮人為了生存得放棄多少享樂啊?
他們最后在碩華小區(qū)買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碩華小區(qū)靠近城邊,價格相對便宜,離寸錦上班的地方也近一點,小區(qū)門前就是公交車站,出行十分便利。更重要的是附近有一所公立小學(xué),算不上陽城的名校,但近幾年口碑還不錯,以后孩子上學(xué)也方便。
雖然背負了一大筆貸款,畢竟在這偌大的城市里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他們似乎才找到真正成為陽城人的感覺。
房子裝修完工后,寸錦和周霖一下班就趕回來,認真打掃,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玻璃,每一方地板都擦拭得光潔透亮。裝點上寸錦買回來的小擺件、小盆景,這一方冷硬鋼筋水泥構(gòu)建起來的空間,透出了一個家應(yīng)有的溫馨氣氛。
搬進新居的第一個夜晚,他們酣暢淋漓地做愛。
周霖擁著寸錦說:“這才是新婚的感覺,在出租房那張咯吱亂晃的小床上只能叫作茍且?!?/p>
寸錦笑:“人的欲望無止境,哪天你要是有了別墅,會不會又把今天叫作茍且?”
“不會,我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知足了?!?/p>
是啊,想想老家低矮的土墻房,雜亂的場院,爬滿蛆蟲的廁所……這套兩居室的房屋已經(jīng)讓他們心滿意足了。貸款的壓力算什么呢?寸錦貼著周霖溫?zé)岬男靥牛磺卸际侵档玫摹?/p>
寸錦和周霖在小區(qū)門前的公交車站分開,一個往南,一個向北,開始了一天的工薪族生活。
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病人稀稀落落,醫(yī)生和護士都落得輕閑,寸錦卻從不遲到早退,她每天按時上崗,換上雪白的護士服,輕巧的平底鞋,認真做好工作準備。對這份工作她同樣是心滿意足,想想在山村的父母兄妹,他們在土里刨食,累彎了脊梁,磨糙了雙手,也不過勉強解決了溫飽。世間事不堪比,寸錦不羨慕富人的生活,只往自己的親友圈子里看,就覺得自己吃的這點苦不算苦,受的這點累不算累了。
寸錦中午不回家,午飯就在衛(wèi)生院附近的小飯店或是小吃攤上解決。周霖他們單位福利好,有自辦的食堂,午飯他就在食堂里吃。只有晚餐,夫妻倆才可以在一起吃。
晚餐就成了寸錦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心理、身體,從里到外整個人都處于放松的狀態(tài)?;氐郊遥瑖妥?,哪怕桌上只是幾碟素淡小菜,卻也十分可口,因為吃的是家的氛圍。寸錦認為愛人是另外一個自己,和愛人相處就是和另一個自己相處,毫無隔膜的親近,無須戒備的輕松,是世間最美好的狀態(tài)。結(jié)婚后,寸錦沉迷在這樣的感覺中,晚餐在她心里成了一種儀式,溫曖,信任,依靠,相守……全融在一頓晚餐的杯盞碟盤中。
衛(wèi)生院旁邊有一個菜市場,賣的都是附近農(nóng)家自產(chǎn)的蔬菜,新鮮便宜。每天下班后寸錦都要去轉(zhuǎn)轉(zhuǎn),挑幾樣時新蔬菜,然后搭公交車回家。
寸錦一進家門就忙著洗洗涮涮,煮飯做菜。周霖常常推開家門就能看到餐桌上擺著兩三碟精致菜肴,他吸著鼻子湊過去說:“好香!”
所有的忙碌仿佛就為這一刻,寸錦心里的幸福感瞬間爆棚。
第二天一早總是寸錦提前起床。熱牛奶,烤面包,煎雞蛋,煮米線,磨豆?jié){,餾饅頭……她換著花樣準備早點。等周霖洗漱完畢,一起吃了,兩人就手挽著手出門趕公交車。寸錦會順手提起門邊裝滿垃圾的袋子。
按時上下班,順路買菜,順手丟垃圾,寸錦的日子就這樣周而復(fù)始重復(fù)著,她樂在其中,全然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樣。
寸錦不知道日子久了,在碩華小區(qū)幾個門衛(wèi)的眼里菜和垃圾成了她的標(biāo)配,她的幸福在外人眼里原來另有顏色。
碩華小區(qū)有十來個門衛(wèi),他們輪換著值班,領(lǐng)頭是年近五旬的老魏。
老魏留心到寸錦早晨出門時手里時常提著一袋垃圾,晚上回家時手里總是提著一袋菜。他盯著寸錦的背影對身邊的小年輕說:“你們記著啊,娶媳婦就要娶這樣的,出門進門都會把家裝在心里面。”
寸錦和周霖進出小區(qū)大門時,幾個還沒娶媳婦的年輕門衛(wèi)便一臉羨慕地看著周霖:“這小子哪來的福氣啊?”
老魏卻又說:“這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p>
小年輕們詫異:“你怎么知道?”
老魏說:“你們還是嫩啊。沒注意到這男的出出進進都是甩著兩只空手,一袋垃圾都不肯提,他會心疼媳婦?”
小年輕們恍然,對啊,這個周霖完全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樣。
二
時峰是“官二代”。他父親官至陽城市副市長,殷實富足的家境,讓他從來不知道人間還有“寒苦”二字,自然也不懂得努力上進。讀書時成績單上要倒著才能找到他的名字,好容易混到高中畢業(yè),時副市長就把他送到了部隊,希望軍營能重新煅造他的兒子。
時峰從軍幾年并沒有煅造成他父親理想的模樣,轉(zhuǎn)業(yè)時卻趕上陽城市市屬事業(yè)單位面向退伍軍人的招聘考試,他竟然瞎蒙瞎混考上了,輕而易舉有了一份體制內(nèi)的工作。
秦素衣是一個鄉(xiāng)下女孩,父母節(jié)衣縮食,供她讀完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回陽城參加各類招聘考試,可謂是經(jīng)過“頭懸梁,錐刺骨”的努力,終于考進一家銀行,做了一名柜員。
秦素衣人如其名,長得素雅,如蓮花出水,水靈靈的嬌羞引來了不少追求者。她選擇了同學(xué)李平,相中他的踏實穩(wěn)重。李平不是陽城人,卻不遠千里一腔癡情追隨秦素衣到了陽城,應(yīng)聘到一家外企做財務(wù)。
緣份如蛛網(wǎng),誰也不知道千絲萬縷的纏結(jié)最終會在哪里交織?又會在哪里斷聯(lián)?時峰和秦素衣兩個原本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人相遇了。
那一天,是秦素衣一個朋友的生日,秦素衣應(yīng)邀去參加生日宴。時峰也在邀請之列。秦素衣一進飯店,時峰眼前一亮,見慣了名牌裹身的富家千金,秦素衣的素凈讓他倍感新鮮,便千方百計接近。時峰如愿加了秦素衣的微信,從每天早晚噓寒問暖,到周末約會,他極有耐心地布了一張網(wǎng)。時峰能說會道,出手闊綽,很快令來自鄉(xiāng)下的小丫頭秦素衣目眩神迷。不久她便和李平分手,做了時峰的女友。
秦素衣是時副市長準兒媳的消息傳開后,上至行長,下至員工都對她笑臉相迎。她很快調(diào)到了銀行綜合辦公室,不久又升為副主任。
秦素衣快速的升遷頗受詬病。她的資歷并不出眾,畢業(yè)于一所普通財經(jīng)大學(xué),年紀輕輕進了綜合辦公室,坐上一個雖不惹眼卻自在舒服的位置,顯然憑的不是個人能力。在時峰這棵大樹的遮護下,秦素衣慢慢養(yǎng)尊處優(yōu)起來。
周霖到銀行報到時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秦素衣。秦素衣看了他的簡歷,知道他也來自農(nóng)村,心里頓生好感,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她一反平素的高冷,熱情指點周霖去辦理入職手續(xù),并告訴他食堂在哪,幾點開飯,還有師傅的拿手菜是什么。
周霖是新人,與秦素衣交集不多,只在開會或者培訓(xùn)時偶爾碰面。兩人隔著人群相視一笑,有一種心照不宣的舊識之感。
周霖在營業(yè)部當(dāng)柜員,這幾乎是每一個銀行新人必經(jīng)的過程。秦素衣也做過柜員,知道這是一個十分辛苦的崗位。每天八點必須準時到位,為開門營業(yè)做準備。一到營業(yè)窗口前坐下,喝水,上廁所都成了奢侈的事兒。如果遇上一個難纏的奇葩顧客,還會遭到斥責(zé)、投訴。中午有半小時輪流吃飯的時間。下午下班前要認真查對一天的業(yè)務(wù)票據(jù),看有無差錯,等一切歸一,差不多六點了。加上各種培訓(xùn),會議等等,一入銀行的門整個人就像套了籠頭的馬,只能不歇腳地往前走。
周霖對每天機械重復(fù)的工作不敢有一絲懈怠,要知道銀行大門外還有多少大學(xué)生眼巴巴盼著考進來??!他有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相信只要腳踏實地去做,總有一天能夠接近目標(biāo)。第一步自然是要擺脫柜員身份,轉(zhuǎn)到核心崗位上才能爭取到更多的升職空間。銀行系統(tǒng)人才濟濟,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很多柜員把柜臺坐穿了也沒能挪動一下屁股。何況他是以本科學(xué)歷考進銀行的,這算是最低學(xué)歷了,加上一窮二白的家庭背景,除了努力之外他別無出路。周霖拼命復(fù)習(xí)考證,只要和銀行工作相關(guān)的證書都爭取一一拿到手。每一項專業(yè)技能他也反復(fù)練習(xí),行里新上的系統(tǒng),新出的模式,新進的機器,他總是最先學(xué)會掌握。慢慢的他在營業(yè)部成了一個“全才”,同事們遇上問題都來找他,他總是耐心相助。
“小周,這機器怎么了?你來幫我看看?!?/p>
“小周,怎么錄入不了啦?你來幫我弄一下?!?/p>
“小周,我這賬總是做不平,咋回事呢?”
甚至老前輩們需要跑腿買個什么東西,也是使喚他去。他雖然辛苦點,卻積累下一份好人緣。
張建業(yè)是和周霖一起招聘進來的,兩人同在營業(yè)部做柜員。張建業(yè)是陽城本地人。他父親在陽城財政局上班,是一個科室負責(zé)人,官不大,卻是一個能上下通達,左右逢源的人物。傳說陪吃是張父最擅長的接近政要的手段,常常一頓飯下來,便能與人稱兄道弟,摟肩搭脖,手腕高超,常人難比。他母親是陽城人民醫(yī)院的名醫(yī),人食五谷,誰也不敢說自己不生病,因此他母親也是一個萬人景仰的人物。大家心里都知道張建業(yè)做柜員的時間長不了,他很快會轉(zhuǎn)到更好的崗位上去。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工作并不努力,基本保證不遲到早退,份內(nèi)工作不出差錯就行。周霖的努力刺激了他,他看不慣大家整天“小周,小周”地叫來叫去,好像缺了他姓周的營業(yè)部就無法運轉(zhuǎn)似的。
一天,當(dāng)一個同事在操作新系統(tǒng)遇到問題,又招呼周霖去幫忙時,張建業(yè)就打趣說:“周霖,你真不該姓周啊?!?/p>
周霖問:“我不姓周姓啥?”
張建業(yè)說:“你該姓黃,你不覺得你就像一頭被他們使來喚去的小黃牛嗎?”
辦公室里有了幾秒鐘尷尬的沉寂,大伙都聽出張建業(yè)話里的嘲諷,周霖卻毫不在意地說:“能被大家使喚是榮幸,我愿意給大家當(dāng)這頭小黃牛。”
秦素衣聽到周霖被大家叫作“小黃?!睍r,一陣心疼,一個大男人做柜員己經(jīng)夠委屈了,還要聽任大家使喚,越發(fā)替他不平,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在銀行想要升職是很困難的,許多事并非努力就可以改變。
三
寸錦也有委屈的時候,比如周霖忘記了她的生日。
戀愛時,周霖不但記得寸錦的生日,還記得他們相識的日子。那時候他們都是學(xué)生,家境也不富裕,父母給的生活費十分有限,但是周霖總會給寸錦準備一份小禮物,一束突然從身后捧出的玫瑰花,或是一盒忽然從衣兜里掏出來的巧克力……寸錦呢,總要把這小小的驚喜夸張放大,尖叫著一臉幸福地撲過去,回贈周霖一個長長的吻。
周霖的失憶是從買房后開始的,他忘掉了生日、紀念日、情人節(jié)……他們的生活里不再有玫瑰花、巧克力,不再有擁抱和祝福。
寸錦有意見了。
周霖卻說:“婚都結(jié)了,那些冤枉錢就不要花了吧?”
“可是生活需要儀式感?。 ?/p>
“所謂儀式不過是表象而已,你不是小女孩了,不該熱衷于那些花哨無用的東西。你想想,我們要還房貸,還有老家的親戚鄰居,今天這家娶媳婦,明天那家嫁閨女,不是這家老人做手術(shù),就是那家添孫子,這一樁接一樁的人情禮數(shù),都是要用錢去做的?!?/p>
寸錦想債多不愁,雖然每個月要從兩人工資里扣掉一大筆錢去還房貸,但也不至于要節(jié)省到如此地步。她幾次抗議無用,只好作罷。
可是真的到了生日這一天,周霖沒有任何表示,寸錦心里終究不爽,周霖是真忘了還是心疼錢?不得而知。寸錦臉色就不太好了,希望周霖能察顏觀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哪怕只有一句“生日快樂”也好啊。誰想周霖反而覺得寸錦莫名其妙,喜怒無常,懟她一句:“更年期提前了?”
寸錦悶悶不樂去上班,坐在辦公室里,耳朵不由自主去捕捉手機鈴聲,希望周霖忽然想起來,打電話來說聲:生日快樂!寸錦一定會笑逐顏開,然后和他商量,晚上下班后就不做飯了,一年一次的生日嘛,怎么也得犒勞一下自己吧?就去城北“碼頭人家”火鍋店吃一頓,順帶買一個蛋糕回家,關(guān)上燈,點上蠟燭,在蒙朧的燭光里,輕輕相擁……寸錦陷在自己的想象里。
同事小青注意到寸錦獨自陶醉,問道:“有什么好事???看你喜滋滋的。”
醫(yī)生陳平喜歡調(diào)侃,聽了小青的話,就轉(zhuǎn)頭看著寸錦說:“這還用問,昨天晚上她家下雨了唄,你看把她滋潤水靈得……”
小青未婚,最討厭陳平在她面前說男女之事:“陳醫(yī)生,你就不能想點別的?”
“飲食男女,食色性也。小青,你也抓緊時間嫁了吧,莫等無花空折枝??!”陳平又開始宣講及時行樂的人生理論。
聽到院長在走廊上咳嗽的聲音,他才小心地閉了嘴。
一直到吃中午飯時,寸錦的手機都靜悄悄的。
小青收拾好辦公桌,對寸錦說:“我們?nèi)コ岳姘桑俊?/p>
小青也住在市區(qū),中午也不回家,寸錦來了之后,她倆就成了午飯搭擋,慢慢成了好朋友。
兩人到了拉面館,挑張干凈桌子坐下,寸錦就把周霖忘記自己生日的事說給小青聽。
小青不以為然:“這算啥?男人心大,什么生日、紀念日記不住是常有的事,你不會提醒他一下?”
寸錦說:“我提醒他那算什么呢?他心里要是有我,自然會記得。”
小青看著寸錦說:“我終于知道孔子為什么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說的就是你這號人?!?/p>
小青三十出頭,沒結(jié)婚,也沒男朋友,寸錦覺得她之所以落到這地步,就是因為大大咧咧的性格所至,于是乘機給她普及情商知識:“生活需要儀式感,你知不知道?儀式感能加深我們對生活的體驗和感受,讓我們活得更有意義?!?/p>
小青說:“我知道生活需要儀式感,但是生活更需要面包。想想你那夫君每天朝九晚五出去掙面包錢,回家來也不得安身,要搞這樣那樣的儀式,你想累死他???”
寸錦百般委屈:“至于嗎?我一年就過一次生日?!?/p>
小青長得娟秀,性格卻自帶豪爽,不拘小節(jié),對寸錦的各種小心眼嗤之以鼻:“你就是矯情,自尋煩惱。我從來不過生日,不也活了這么多年?”
下午下班時,寸錦心里的委屈越積越多,破天荒不去買菜,空著手回了家。
寸錦到家后不久,周霖也回來了。他推門看見寸錦烏青著臉坐在客廳里,沒有做晚飯。周霖心里發(fā)懵,不知道得罪了何方神圣?淡淡招呼一聲就進了廚房,親自動手做晚飯。
廚房案板上空空的,寸錦沒買菜,周霖拉開冰箱門,將就著冰箱里的食材開始做飯。
寸錦中午只吃了一碗拉面,有幾分餓了,雖然板著臉,卻也不肯和飯菜賭氣,待周霖招呼她吃飯時,也就坐到餐桌前去。周霖炒了一盤土豆絲,一盤香腸,還有一盆紫菜蛋花湯。周霖平時很少下廚,廚藝卻是不錯,簡單的兩菜一湯,也讓他做出色香味來。
兩人零交流地吃完飯。收拾完畢,周霖如往常一樣半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換了平時,寸錦會依偎在他身邊玩手機,發(fā)微信,刷抖音、微博,遇到有趣的,就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一起分享??山裉觳煌?,寸錦心里憋屈,便獨自坐到陽臺上。陽臺一隅被設(shè)計成一間簡約小書房,她裝模作樣打開一本書,心不在焉翻了幾頁,思忖片刻就拿起手機,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寫了幾句哀怨的話,大意是這個被人遺忘的生日,自己送給自己一個祝福吧。
發(fā)完朋友圈,寸錦便等著周霖忙不迭來給自己道歉,這么晚了再去買蛋糕,禮物,顯然是不能夠了,送一個熱吻可以吧?
電視里正播放著一場足球寨,一群外國人追來逐去,周霖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根本無暇顧及他丟在茶幾上的手機。
寸錦終于絕望,便去洗漱,獨自睡了,暗暗發(fā)誓,明天也不給周霖好臉色。
寸錦朦朧睡著了,忽然被周霖弄醒。周霖把她往懷里攬過去說:“你這個人越來越無聊,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提醒一句不就行了?何苦從早到晚陰著一張臉,你覺得這樣有意思???”
他看完了球賽,準備去洗漱時隨手翻了一下手機,才看到寸錦那條哀怨無比的朋友圈。
“你連我的生日都記不住,不要碰我,不要!”
寸錦在他懷里佯裝掙扎。
周霖勒住她的手臂:“寸錦同志,我鄭重做兩個聲明。第一,我覺得什么生日啊,結(jié)婚紀念日啊等等非常無聊,如果你非要為這些無聊的日子舉行儀式,請?zhí)嵝盐?,不要妄圖用擺臉色、賭氣等方式來讓我幡然醒悟。第二,我忘記了你的生日并不說明我不愛你。因為我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住,難道說我也不愛自己嗎?”
寸錦嘟著嘴說:“以前你記得的,現(xiàn)在怎么就忘了?”
“談戀愛時,我需要找借口接近你,不要說是生日、情人節(jié)了,敬老節(jié)都能成為一個理由。但是現(xiàn)在我們結(jié)婚了,我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你,無須再勞心費神了,懂嗎?”
“原來你是揣著這樣的壞心眼?。吭缰@樣才不嫁給你呢?!?/p>
周霖正色說:“真的,以后你別拿這些事來折磨我。你需要什么樣的儀式感,告訴我就行,我討厭猜別人的心思。”
“那多沒意思啊,還有什么驚喜可言?”
“過日子哪來那么多驚喜?”
兩人就這么握手言歡了,寸錦往周霖懷里拱了拱,用一個親昵的姿勢入夢。
周霖抱著她棉軟的身體,心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會莫名生氣,莫名高興。
四
日子一天天過著,寸錦妄圖改變周霖,周霖抗拒著改變,兩人吵吵嚷嚷,磨合著,將就著,適應(yīng)著。在外人面前提到周霖,寸錦只說“他就那樣”,聽不出褒貶,摻雜著愛恨。
轉(zhuǎn)眼到了年底,周霖和寸錦商量說,他父母一輩子在鄉(xiāng)下生活,想讓他們來城里過一個春節(jié)。寸錦爽快同意了。
她忙碌起來,收拾給公婆住的房間,去商場添置被褥,購置年貨,不辭辛苦地籌備著一個其樂融融的春節(jié)。
誰想,周霖父母進城的第一天就給寸錦添了個堵。
那天寸錦向護士長請了假,提前下班回家,準備了一桌子菜給公婆接風(fēng)。一開始氣氛不錯,兩個老人挺開心,周霖和寸錦也高興,誰想席間,婆婆說了一句:“現(xiàn)在我們這個家啥也不缺,就缺一個孫子。你們結(jié)婚快兩年了,寸錦這肚子咋沒動靜呢?”
寸錦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霖忙說:“現(xiàn)在我們沒打算要孩子呢,這不差著房貸嘛,過兩年經(jīng)濟壓力小點再說?!?/p>
婆婆就歇了飯碗說:“你媳婦都幾歲了?再過兩年還生得出娃娃嗎?”
公公接著話頭說:“等你們房貸還完,哪是什么時候了?村里和你一般年紀的娃娃都上小學(xué)了?!?/p>
寸錦忙說:“其實我們也沒說不要,這不順其自然嘛?!?/p>
婆婆狐疑地看著寸錦:“順其自然?這就是說快兩年了你都沒懷上?”
當(dāng)著公公面談?wù)撨@個問題,寸錦尷尬極了。
周霖替她解圍說:“媽,你著什么急?我保證明年給你生個大孫子。”
婆婆臉色緩了過來說:“這還差不多。”
待公婆回房休息,寸錦悄悄說:“我才發(fā)現(xiàn)你媽是個厲害的主兒?!?/p>
周霖不樂意了:“她怎么厲害了?”
寸錦說:“今晚看她那個陣勢,我要是真的不會生孩子,她立馬會叫你把我休了。”
周霖攬住寸錦說:“農(nóng)村人都看重傳宗接代,你嫂子要是不會生孩子,你爹娘不跳腳?”
寸錦把周霖的腦袋往自己懷里一摁說:“那我倆趕緊造人吧,你不是說明年就要讓他們抱上大孫子嗎?”
兩人嘻笑著在床上滾作一團。
接下來幾天,寸錦和周霖陪著父母在城里四處逛,凡是鄉(xiāng)下沒有的都讓他們見識一下。公婆玩得很開心,只是婆婆時不時悄悄打量寸錦,對周霖說:“你媳婦屁股太小,這不利生養(yǎng)。我的傻兒子,你真不會挑女人?!?/p>
這話周霖自然是不敢說給寸錦聽的。
年假轉(zhuǎn)眼過去,寸錦和周霖就要上班了。公婆也牽掛著鄉(xiāng)下的家,執(zhí)意要回去。寸錦便和周霖商量晚上去飯店吃一頓,算是給公婆踐行。
婆婆一聽,立刻反對:“飯店的飯菜多貴???你們還差著貸款呢,就在家里吃吧,花那冤枉錢干嗎?”
寸錦拗不過婆婆只好又進廚房去一番忙碌,心里并不感謝婆婆替她節(jié)省,雖然要還房貸,可也不差這一頓飯錢啊。
第二天婆婆臨上車前又囑咐:“生孩子的事情要抓緊哦,明年我來帶孫子?!?/p>
周霖連連點頭稱是。站一邊的寸錦盼著客車趕快來,把這尊大神運走。
周霖和寸錦又進入了朝九晚五模式,并沒把生孩子的事放在心上,他們沒有避孕,孩子該來自然就會來。
三個月之后,婆婆打來電話,問寸錦懷上了沒有?
這事自然不能撒謊,寸錦說:“沒有?!?/p>
婆婆急了:“現(xiàn)在都沒懷上,明年我上哪兒抱孫子去?”
寸錦好言安撫一番,掛了電話,心情忽然就糟了,婆婆明顯把她當(dāng)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了。
中午和小青吃飯時,寸錦又是一番吐槽。
小青勸慰道:“農(nóng)村老人都這樣,把傳宗接代看得比天大,你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生孩子這事也不是說生就生的,這也是一件講究緣份的事?!?/p>
五
這一年,周霖在工作上迎來了一個轉(zhuǎn)機,他爭取到信貸轉(zhuǎn)崗考試資格,考過了就可以擺脫柜員身份,到信貸科上班。
入職以來,周霖認真努力,小心應(yīng)對著領(lǐng)導(dǎo)、同事,連看門的大爺他都不敢得罪,同事呼來喚去,張建業(yè)冷嘲熱諷,他心里如何不憋屈?不過是知道自己還沒有反駁的底氣,只有默默努力,等站到高處那一天,方能揚眉吐氣。這次轉(zhuǎn)崗考試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
于鳳是營業(yè)部的老人,她在營業(yè)窗口從青春少女坐到了兩鬢霜白,屬于把柜臺坐穿那類人,她對職場早已不抱希望,每天除了完成份內(nèi)工作外所有心思都放在理財上,利用在銀行近水樓臺的便利,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她的座佑銘是:把賺錢當(dāng)作人生理想,橫豎都錯不了。
于鳳眼看就要在營業(yè)窗口前終老,她的專業(yè)知識和業(yè)務(wù)水平卻趕不上年輕人,因此在工作上總是需要人幫忙,周霖幫她的時候最多,因此她也常以一個老大姐的身份關(guān)照周霖。當(dāng)她知道周霖要參加信貸轉(zhuǎn)崗考試時,就悄悄對周霖說:“去試試無妨,但是別抱太大希望,行里這類考試我見多了,都是走過場,人選早就定了,不信你等著看,張建業(yè)一定考第一?!?/p>
張建業(yè)也有轉(zhuǎn)崗考試資格,周霖知道在考場上他絕不是自己的對手,怕就怕他玩別的路子。
于鳳的話無異于兜頭潑了周霖一盆冷水,他滿懷信心準備著手復(fù)習(xí)應(yīng)考,現(xiàn)在卻猶豫了,既然人選已定,還有必要參加考試嗎?
快下班時,秦素衣來了。
秦素衣到營業(yè)部來不是發(fā)通知,就是送文件,或者轉(zhuǎn)達領(lǐng)導(dǎo)指示。這一天她卻無所事事在營業(yè)部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到周霖面前小聲丟下一句:“下班后,請我吃飯。我出賣給你一個信息?!?/p>
周霖正煩惱著,并無請人吃飯的心情,只敷衍說:“行?!?/p>
下班后他走出銀行大門,見秦素衣果真站在路邊等著,看來這頓飯不請不行,只好掏出手機給寸錦打電話,說單位同事聚餐,晚飯讓她自己吃。周霖和秦素衣關(guān)系清白,很少來往,他卻隨口對寸錦撒了謊,不過是覺得此時謊言比實話省事。
秦素衣要去城東花夕餐廳吃牛排。
在等待服務(wù)員上牛排的時候,秦素衣問:“聽說你報名參加信貸轉(zhuǎn)崗考試了?”
“是啊,怎么了?”
“姐是來搭救你的?!?/p>
想起早晨于鳳的話,周霖說:“我正考慮要不要參加考試呢?!?/p>
秦素衣見周霖臉色轉(zhuǎn)暗,便說:“是不是有人告訴你人選內(nèi)定了?”
周霖點點頭。
“參加,怎么能不參加?!?/p>
周霖不置可否,他和秦素衣非親非故,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心里多了一層防范,說話避重就輕,專撿些沒用的講。
秦素衣說:“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告訴你這次去信貸部的人就是小混混張建業(yè)??荚嚥贿^是一個形式,所以姐勸你不要把結(jié)果放在心上,但考試一定要參加,還要盡量考好。”
“知道結(jié)果還要去參加,這不是白白浪費精力嗎?”
“這是姐搭救你的路子,你去參加考試,盡量考好,領(lǐng)導(dǎo)棄好用劣,自然會心懷愧疚,在你要轉(zhuǎn)到另一個崗位時不會太為難你?!?/p>
“轉(zhuǎn)到另一個崗位?有這種可能嗎?”
秦素衣嘆了口氣:“知道我為什么要幫你嗎?”。
周霖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說:“我用酒換?!?/p>
秦素衣用叉子撥弄著盤子里的牛排,思付著怎么開口。
“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親切,仿佛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我們都來自農(nóng)村,沒有根基沒有后臺背景的徒手奮斗,我們都知道有多難。我們彼此不扶持,還有誰會幫我們?”
“這叫階層情誼么?”
“算是吧,以后你發(fā)達了別忘了今天就行?!?/p>
秦素衣隱去了她和時峰的故事。
她一直懷滿希望等著時峰迎娶,可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眼看快三十歲了,其間還做了兩次人流,時峰卻說他愛上了別人。
在旁人眼里秦素衣和時峰的愛情就是一個草根女子對權(quán)貴的攀附,岌岌可危。時峰的父母不置可否,他們了解自己的兒子,從小到大做事都沒有長性,他若真要把秦素衣娶回家,他們不阻擋;若他要心猿意馬,另尋新歡,任憑是誰也奈何不了。果然時峰在一次親友聚會時認識了陽城大學(xué)校長的女兒丘明睞。丘明睞剛剛留學(xué)歸來,可謂出身書香,才貌雙全,卻被時峰一身的痞氣,霸氣,匪氣和流里流氣吸引,一頭撞進情網(wǎng)。當(dāng)然,這是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姻緣,自然得到了雙方家長的贊許。
秦素衣怎肯輕易罷手,吵鬧了多次,無奈時峰公子哥臉嘴敗露無遺,只好同意分手,時家給她的補償是一套房子。
秦素衣是時峰女朋友時,單位里人人都會給她面子,對她額外照顧,她該得的好處一樣少不了,不該得的好處也會給她,一旦和時峰分手,一場變臉大戲就會展開,她能否在綜合辦公室呆得下去也未可知?從此以后,她須處處小心,在工作上更要兢兢業(yè)業(yè),否則一點差池就會將她打回原形。她想到了周霖——這個在營業(yè)部埋頭苦干,被叫作“小黃?!钡哪昵嗳?,從周霖身上秦素衣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這家銀行里只有他倆是來自農(nóng)村的,低微的出身仿佛在他們額頭上打了“草芥”兩個字,單位里每遇僧多粥少的事,被割舍掉的必定是草芥?zhèn)?,以后的日子秦素衣將要慢慢?xí)慣被忽略、被歧視、被欺負。
就在秦素衣傷心欲絕,前路難測的時候,她聽到人們悄悄議論周霖報名參加信貸轉(zhuǎn)崗考試的事,都說他單純,自告奮勇去做炮灰。秦素衣對周霖的同情憐惜忽然間泛濫了,他們是兩株被移栽到鋼筋水泥大廈里的鄉(xiāng)間植物,對泥土,陽光,雨露的熟諳讓他們有了相惜之情。
秦素衣就有了幫周霖一把的心思,她給時峰附加了一個分手條件:幫周霖換一個崗位。這對時峰而言不是什么難事,他當(dāng)副市長的爸爸不一定能插手銀行的人事,但是他有一個舅舅是陽城著名的民營企業(yè)家,身家過億,是各大銀行爭相供奉的大神。這個社會看似疏散,其實籠著一層戳不破的天羅地網(wǎng)。
時峰不答應(yīng):“這周霖是什么人?你憑什么要我?guī)退???/p>
“說他是我親戚,你自然不信,說他是我相中的男人,行吧?”
“你發(fā)瘋了?他結(jié)了婚的。”
“你自然是不能夠理解的。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一落地,擺在你面前的就是一條坦途,你連一個土坷垃都不會碰到。而像我,像周霖,我們這樣出身卑微的人,要拼盡全力,生活才會對我們露出一絲兒笑容,我們一星半點兒的成功,都要付出比你們多一百倍一萬倍的努力?!?/p>
時峰果然哂笑:“農(nóng)村來的人多了,難道都要我去救助?”
秦素衣拿著手機擺弄了一下,說:“時峰,我給你發(fā)了條微信,你看一下?!?/p>
時峰一看,立刻變了臉色:“你別亂來??!我告訴你,你不要亂來??!”
秦素衣給他轉(zhuǎn)發(fā)了一條新聞:某官員遭兒子前女友舉報被查。
周霖按秦素衣授法參加了信貸轉(zhuǎn)崗考試,不出眾人所料,第一名果然是張建業(yè)。
張建業(yè)到信貸部上班之前,拍著周霖的肩膀說:“小黃牛,再接再厲啊,等兄弟我當(dāng)了行長,我指名讓你來當(dāng)我的助理?!?/p>
周霖平和地笑著說:“那我先謝謝你了。”
重頭戲接踵而至,張建業(yè)剛走,周霖突然被調(diào)到人力資源部去了。接二連三的變動讓大伙目不暇接,一時間議論紛紛:“這小黃牛在哪里找到了靠山石?。俊?/p>
周霖的轉(zhuǎn)崗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他到了人力資源部也不過就一小職員,算不上升遷,可是比柜員有發(fā)展空間,有了奔頭,是一次新生。
在寸錦面前周霖草草提了一下秦素衣對自己的幫助,說定個時間,請秦素衣吃頓飯。
席間,秦素衣對周霖說:“我只能送你這一程,以后全靠你自己了。”
周霖說:“大恩不言謝,一定好好努力不讓你失望?!?/p>
寸錦十分歡喜,竊以為這是老公能力出眾,似乎看到了他飛黃騰達的未來。
欺騙在他們婚姻里慢慢滋生,兩人卻渾然不覺。
六
小青不戀愛,不結(jié)婚,聲稱此生不依附男人。她自己貸款在市區(qū)買了房,買了車。每天開車上下班,一副無拖累無牽掛,說走就走的灑脫,偶爾也令寸錦暗生羨慕。
小青長得端莊秀麗,可是衣著素凈,不外乎黑白灰,渾身上下難見一絲嫵媚的顏色。陳平背地里感嘆:“女人要花枝招展啊,就她這樣灰不溜湫的怎么嫁得出去?”
四季衣著黑白灰的小青,買車時卻選了一輛紅色的馬自達,車型小巧,顏色嫵媚,停在衛(wèi)生院里像一個嬌俏女子。
一天,這輛像嬌俏女子的轎車惹出一樁事來。
小青平時總是把車停在院落墻腳,不妨礙大家進出。那一天,碰巧一個病人駕車來看病,占了小青停車的位置,小青只好把車停到藥房門前。碰巧醫(yī)藥公司來送藥,需要小青挪一下車子。碰巧小青隨身攜帶的包放在辦公室里,人卻去給病人輸液了。幾個碰巧碰在一起,成了注定。護士長陳怡亭自作主張從小青的包里找出車鑰匙,吩咐陳平去把小青的車子挪開,好方便醫(yī)藥公司的人下貨。
小青給病人輸完液回來,知道護士長陳怡亭動了她的包,當(dāng)即大發(fā)雷霆,只見她滿臉通紅,雙手往辦公桌上一掃,頓時水杯破碎,病歷散亂,一片狼藉。她平素為人隨和,從不斤斤計較,這突然爆發(fā)的火氣鎮(zhèn)住了所有人。
護士長陳怡亭不迭聲地給她道歉,院長也匆忙趕來勸解。
站在一地狼藉中,小青掩面哭了。
大伙心里都揣了一個疑問:不就一個裝隨身雜物的包?竟是小青不可觸碰的逆鱗,難道她包里有什么不可示人的東西?
護士長陳怡亭搖頭說:“沒有,不過就是些女孩子常用的東西?!?/p>
寸錦和小青一起吃午飯,她小心翼翼不提昨天的事。
飯吃了一半,小青自己提起了話頭:“昨天嚇著你了吧?大伙都嚇著了吧?”
寸錦說:“當(dāng)然,第一次見你發(fā)火。”
小青憂心地問:“他們背地里說什么了嗎?”
這不是小青了,她向來我行我素,何曾在乎過別人的議論?
寸錦遲疑了一下說:“大家都說護士長不對,不該擅自翻你的包?!?/p>
其實當(dāng)時小青走后,同事們紛紛猜測,有的說小青包里大概是有避孕套,或者其他成人用品之類的東西,一個未婚女子包里放這些東西,自然是不能示人的;有的說小青不會吸毒吧?隨身帶著海洛因,不然反應(yīng)怎么這么大?可是護士長陳怡亭一口咬定,小青包里都是一些尋常的物品。大伙最后總結(jié)說:老處女心理變態(tài),突發(fā)邪火吧?這些話自然是不能轉(zhuǎn)述給小青的。
過了一段時間,這件事似乎過去了,小青卻丟下一份辭職報告走了。
小青走后,她有抑郁癥的消息立刻傳開。護士長陳怡亭成了新聞發(fā)布中心,她向每一個好奇的人講述那天她在小青包里看到了一盒治療抑郁癥的藥。
寸錦看到陳怡亭在走道上,在辦公室里,在院子里,她用一只手撫著胸口作驚魂未定狀,一遍遍復(fù)述:“哎呀,當(dāng)時我嚇壞了,抑郁癥啊,動輒要鬧自殺的,平時一丁點兒看不出來呀?!苯又忠砸环N護人周全的口吻說:“當(dāng)時我不敢往外說,她一個未婚女人,為她的聲譽我得守口如瓶啊,可是后來我左尋思右尋思,還是告訴了院長,單位里有這樣一個病人總得有個防備吧?”
果然我們最大的傷害來自同類。
寸錦對護士長陳怡亭八封的臉嘴充滿厭惡,她掏出手機,點開小青的微信發(fā)了一條消息:陰霾的日子要耐心等待,云層背后有陽光。
寸錦情緒低落了一段時間,沒有人陪她去吃午飯了,她一個人走在鄉(xiāng)鎮(zhèn)冷清的街上,心里一百個不相信,大大咧咧的小青,凡事無所謂的小青,獨立堅強的小青,怎么會抑郁呢?她們在一起時一直都是小青開導(dǎo)寸錦啊,寸錦的小心眼,寸錦的各種作,小青曾替她一一化解。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一切都是冷暖自知”,說出這話的人定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一年又過去了。
寸錦早晨提一袋垃圾出去,晚上提一袋菜蔬回來,依然一絲不茍踐行著她的賢德淑惠。
周霖的工作做得風(fēng)聲水起,他聰敏,勤快,性格溫和,很快在人力資源部贏得了大家的認可和喜愛,職業(yè)前景一片大好。
作為報答,他時不時請秦素衣吃飯,或是喝咖啡,他下意識避開了寸錦。孤男寡女推杯把盞,次數(shù)多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暖昧在他們之間慢慢滋生,這晦暗不明的情愫令人愉悅,兩人漸漸被吸引,沉溺,幾天不見對方竟會有點想念。
寸錦愛周霖,把他的衣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秦素衣懂周霖,對他的職場規(guī)劃,人生目標(biāo)了然于心??上н@兩個女人不能合而為一。周霖心里起了淡淡的惆悵。
一開始周霖和秦素衣都有意識克制著,不軌之情的新鮮刺激卻越發(fā)洶涌,最終無法自持,只能聽之任之,像一艘失去舵手的船漂在海上,被動地等一個結(jié)果。他們都不敢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那縮在一角的齷齪一旦敗露,將傷及無辜的寸錦。
到是信貸科的張建業(yè)忽然像變了一個人,收斂了許多。單位里私下流傳他那個手眼通天的科長父親在陽城政界失勢了。
事起一個叫李清嵐的清潔工。
李清嵐白天在陽城財政局做清潔工作,下班后又到財政局局長家里做鐘點工,每天做一頓晚飯,周末打掃一次衛(wèi)生。
一天,她在財政局打掃衛(wèi)生時,發(fā)現(xiàn)張科長的辦公桌上擺了一瓶撕掉標(biāo)簽的藥,什么藥竟要撕掉標(biāo)簽?四下無人,她忍不住好奇打開一看,里面的藥片似曾相識,藥片上有兩個英文字母。她猛然想起這是一種進口的乙肝藥,她的父親是乙肝病人,她給父親買過這藥,因為價格太貴,她父親只吃了一個療程。難道張科長也是乙肝病人?
李清嵐悄悄把藥瓶擺回原位。下班后她匆匆趕到局長家里做晚飯。等局長夫人一進門,她就忙不迭把張科長有乙肝的事情說出來,因為局長的飯局上從來少不了張科長。
局長夫人說:“乙肝不是通過消化道傳播的呀,共用餐具應(yīng)該沒問題的?!?/p>
李清嵐自有一番理論:“畢竟是傳染病,千萬別大意。一起吃飯時要是張科長的牙齦出血,巧了,局長的牙齦也破了,這不就傳染上了?”
在李清嵐家里,她父親的碗筷是專用的,她母親說長期密切接觸,還是小心為妙。
局長夫人哈哈笑了:“會有這么巧的事嗎?”
世間還真就有這么巧的事,李清嵐向局長夫人匯報張科長有乙肝之后不久,局長忽感身體不適,到醫(yī)院一查,竟然是染上了乙肝。局長夫人自然想起李清嵐的話,傳染源果真是張科長嗎?
不管是不是張科長把乙肝病毒傳給了局長,局長出院后還是慢慢疏遠了他。局長對張科長態(tài)度的微妙變化大家自然是洞若觀火。張科長有傳染病的消息也慢慢傳開,再有飯局大家就不邀約張科長了,對張科長的宴請也開始推三阻四。張科長慢慢被人們冷落孤立,簇擁在他身后的人漸漸少了。
一天,張科長把兒子張建業(yè)叫到面前,語重心長說了一番話,大意是他再不可像從前那般靠著大樹乘陰涼了,要學(xué)會低調(diào)做人,高調(diào)做事。
張建業(yè)自然感覺到父親外出應(yīng)酬的時間少了,時常在家里澆花喂魚,顯出了暮年氣象。
七
轉(zhuǎn)眼又到了年底,寸錦的肚皮就像練了平板支撐,平坦得沒有一丁點兒贅肉。婆婆就舉著興師問罪的大旗進城來了。
知道婆婆要來的前一天晚上,寸錦忐忑不安,一個勁兒問周霖怎么辦?
周霖說:“你別管,我來應(yīng)付她?!?/p>
眼下周霖被秦素衣的一顰一笑牽住了心,對寸錦的喜樂憂傷只是淡淡敷衍。
婆婆是一個地道的村婦,生性潑辣。她結(jié)婚第一年生下了周霖的姐姐,姐姐剛會走路又生下了周霖,兒女雙全這是她作為女人最引以為豪的地方。特別是生了周霖以后,她在周家的地位如日中天,到了一言九鼎的地步。
婆婆一進門就沒給寸錦好臉色。寸錦想生孩子不是女人一個人的問題,婆婆這副嘴臉實在讓人氣憤,也就收拾起熱情,一臉冷淡。婆婆心里的火越發(fā)往上竄,在她看來女人不孕無異于犯了天條,寸錦竟然還敢這么坦然?
周霖也覺得母親的做法不妥,卻不敢多言多語,只在一旁滿臉堆笑打圓場。
婆婆張嘴一句:“你說今年讓我抱孫子,孫子在哪呢?”
周霖說:“這事急不得,早晚會有的?!?/p>
“你們結(jié)婚都三年了,還不急?這早晚是啥時候?養(yǎng)只雞都該下蛋了?!?/p>
寸錦漲紅了臉:“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能全賴在我身上嗎?”
婆婆說:“不賴你?可以,明天你和我一起到醫(yī)院去,檢查一下該賴誰?”
寸錦眼巴巴看著周霖,希望他替自己說句話,誰想周霖道:“去就去吧,你就依媽媽一次,檢查一下也好?!?/p>
寸錦傷心地說:“周霖,你也覺得我有病嗎?如果明天我檢查不出問題,那么就是你有??!”
婆婆連連搖頭:“嘖嘖,這還叫女人?都翻天了?!?/p>
寸錦無奈,只好隨婆婆去醫(yī)院檢查。她自然是不知道婆婆心里的算盤,一旦證實寸錦不能生育,她將立刻叫兒子離婚另娶。婆婆擔(dān)待兒媳,是因為要她的肚皮傳宗接代,媳婦包容婆婆,是因為要她的兒子做老公,一旦上述條件不存在,她們是比路人還要陌生的人。婆媳關(guān)系就是如此無情,平日里被一團和氣掩蓋著,誰也不會輕易去掀開。
婆婆像押犯人般陪寸錦跑了兩次醫(y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后,醫(yī)生說寸錦完全正常。
婆婆眼里閃過一絲失望,看著寸錦手里一沓檢查單子問:“會不會搞錯???”
醫(yī)生大聲說:“女方?jīng)]有問題,叫你兒子來檢查一下。”
婆婆不樂意了:“我兒子能有啥問題?他從小結(jié)實,感冒都很少的。”
醫(yī)生搖搖頭,悄聲對寸錦說:“你這婆婆夠嗆!”
寸錦給周霖打電話,話里話外透著委屈。
周霖說:“你別跟我媽計較,她一個農(nóng)村婦女,能有多大見識啊。我替她給你賠個禮吧,你大人大量,這事就算過去了???”
婆婆鬧騰一場,一無所獲,哭喪著臉回鄉(xiāng)下去了。
夜里,寸錦依偎在周霖懷里:“我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問題?怎么就懷不上呢?”
“能有什么問題?時候不到吧?!敝芰匕迅觳矎拇珏\身下抽出來,讓自己睡舒坦了說:“別想太多,孩子早晚會有的?!?/p>
“如果我一直懷不上,你媽那里怎么交待???”寸錦咽下了半句話:那是不是該你去醫(yī)院檢查了?
周霖很快睡著了,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鼻息。寸錦毫無睡意,滿腹心事指望老公開解,可是最近覺得周霖變了,說不清的心不在焉,說不清的貌合神離,總之感覺不到從前那樣全心全意的愛了。
寸錦悄悄從床上起來,走到陽臺上。眼前是陽城的萬家燈火,每一扇窗戶里都有著各自的喜樂憂傷。寸錦不知道此刻有沒有人和自己一般在為生孩子的事犯愁?
寸錦拿起手機,點開小青的微信。離開衛(wèi)生院后,小青到一家私立醫(yī)院上班,兩人見面的時候少了,微信成了聯(lián)系的紐帶。
“睡了嗎?”
“沒呢?!?/p>
“婆婆又為生孩子的事來鬧騰了一次,逼著我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結(jié)果都正常,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懷不上?”
“你遇上一個惡婆婆了,別忍讓,這種人會蹬鼻子上臉的。你告訴她生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讓她帶她兒子檢查去。”
“我心里也有點懷疑,會不會是周霖有問題?”
“我們醫(yī)院生殖科是陽城最好的,要不哪天你帶周霖過來看看?生殖科主任是我高中同學(xué),在這方面他是專家?!?/p>
“我找個機會跟周霖說吧,這事說不好會傷他自尊的?!?/p>
“你呀,就是軟弱。他媽這么對你,他也不覺得傷你自尊啊。”
寸錦無語,她也知道這樣的局面和周霖有很大關(guān)系,他不維護寸錦,所以婆婆的囂張氣焰才高漲。在衛(wèi)生院她常聽同事們說道各自婆家的事。同事于穎曾說過,她回婆家除了帶孩子,其他事一概不沾手。有一次她婆婆埋怨了,說她從來不會進廚房搭把手。她老公聽了立刻大聲懟回去:“不就是做頓飯嘛?難道你需要一個團的人?”從此婆婆再不敢埋怨。婆家人對兒媳婦的態(tài)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丈夫,丈夫是寵妻魔,婆家人自會收斂。周霖寵愛自己嗎?一陣寒意掠過心頭,寸錦不敢深究。
八
寸錦一直不敢開口叫周霖去醫(yī)院檢查,她悄悄加了小青的同學(xué)生殖科專家芮俊的微信,時不時向他討教一二。
芮俊說:“如果確定你沒有問題,那么一定是你老公有問題?,F(xiàn)在男人不育的很多,原因也是種種不一。他若是拒絕檢查,你們的問題就無解?!?/p>
寸錦試探著和周霖說去醫(yī)院檢查的事,周霖不耐煩道:“你怎么變得和我媽一樣?生孩子就這么重要嗎?”
“你覺得不重要嗎?下次你媽若是再來,你要把這話當(dāng)她面說了?!贝珏\恨周霖在婆婆面前唯唯喏喏的樣子。
言辭間兩人都不愉快。
周霖手機叮咚一響,他收到一條微信,點開看了,轉(zhuǎn)頭對寸錦說:“我出去一下,單位幾個同事在酒吧,約我呢?!?/p>
他不等寸錦說話,起身走了。
寸錦百無聊賴,點開微信找人聊天。小青不在,芮俊卻是秒回了消息。
“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老公去酒吧了?!?/p>
“老公去酒吧為什么不帶你去?”
“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酒,我去了也無趣?!?/p>
“你怎么知道是一群男人?酒吧里也有女人的。”
“我老公和男同事一起去的?!?/p>
“你相信?”芮俊在這句話后面加了一個奸笑的表情。
“這點信任都沒有還做什么夫妻?”
“你真是一個傻白甜?!?/p>
……
那天晚上,周霖回來時,寸錦己經(jīng)睡了,迷糊中她向周霖依偎過去,卻沒有聞到酒味。一絲疑惑讓她頓時清醒起來,她湊近一點,果然周霖身上沒有一絲酒味,他沒有去酒吧?
第二天午休時,寸錦又和芮俊在微信上聊天,她記得芮俊曾說過做生殖科的醫(yī)生要先把心理學(xué)研究透了,因為許多病人的病,是心理上的問題反射到身體上去的,病根還在心里。寸錦把昨晚自己的疑惑對芮俊說了。
“我覺得他昨晚沒有去酒吧。你幫我分析分析。”她連發(fā)兩個拱手作揖的表情。
“在男女關(guān)系上女人的直覺很準,幾乎到了靈異的地步,你覺得他騙你了,那他一定是騙你了?!?/p>
“他為什么要騙我?”
“應(yīng)該有不能讓你知道的事情,不然沒必要騙你。”
“那我該怎么辦?”
“查他手機,查他通話記錄,否則你被賣了還要替他數(shù)錢?!?/p>
“他會有什么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我們大學(xué)時開始戀愛,到現(xiàn)在七年了,這感情不是說變就變的。”
“哈哈,正是七年之癢,你千萬別大意?!?/p>
寸錦從來沒有看過周霖的手機,她對他的信任到了無以加復(fù)的地步,這個男人是她一生一世的愛戀和依靠,無須懷疑,無須防備。她相信在周霖心里也一樣,她也是他的唯一,無須懷疑,無須防備。他們是對方的另一個自己,是水融于水,無法分割。
周霖接下來的表現(xiàn)卻讓寸錦不得不生疑了,他接著兩天沒有回家吃晚飯,說是和同事聚餐。有一天晚上回來,手里竟提了一個紙袋,里面是一套休閑款男裝。結(jié)婚后周霖所有的衣服,包括一雙襪子都是寸錦和他一起去買的,周霖沒有單獨去購物的習(xí)慣。周霖解釋說幾個同事吃完飯又去逛街,看到這套衣服不錯,就買了。寸錦滿心滿眼的不信,卻又說不出口。
待周霖睡熟,寸錦悄悄跑到陽臺上,再次向芮俊求教。芮俊是個單身漢,寸錦給他發(fā)消息也就沒有早晚的顧忌。
“你老公一定有事瞞著你?!甭牬珏\說完情況,芮俊不容置疑地說?!澳悻F(xiàn)在去看看他的手機,應(yīng)該找得到一點痕跡。”
寸錦躡手躡腳回到臥室,悄悄拿了周霖擺在床頭柜上的手機。
為示坦誠,他們夫妻的手機用的是同一個開機密碼。寸錦打開周霖的手機,先查看了通話記錄,未發(fā)現(xiàn)異常,來往的號碼都是周霖的同事和朋友,大多寸錦也熟悉。她接著點開了周霖的微信,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的幾條信息如狂魔,吐著血紅的舌頭,瞬間把她撕咬得體無完膚。
微信里周霖和一個昵稱“蟬衣”的女子親熱無比,一聲聲“寶貝”“親愛的”叫不絕口。聊天記錄只有不多的幾條,是當(dāng)天的,顯然是忘了刪除。寸錦一字一句去讀這幾條僥幸殘存的聊天記錄,不放過一個標(biāo)點符號。它們像利刃,凌遲著她的心。
周霖啊,這個與她同床共枕、朝夕相處的男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竟會說出如此甘若蜜汁的話語,他竟有著心思細膩,體貼入微的另一張面孔。
在天淪地陷的震驚中,寸錦僅存的一點理智提醒她迅速把這些聊天記錄截屏發(fā)送到自己的手機上,她將在這些零零落落的句子上去腦補一個完整的婚外情故事。
蟬衣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寸錦顫抖著手指點開了她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竟是秦素衣,那個幫助周霖轉(zhuǎn)崗的女人。寸錦恨不能從陽臺上縱身而下,就此止住震驚和傷心。
怎么辦?寸錦坐在客廳里瑟瑟發(fā)抖,憤怒、恐懼、傷心、屈辱、不甘、嫉妒……所有不好的感覺全部襲來,最后憤怒占了上風(fēng),她猛地站起來,要去把正在床上熟睡的周霖揪起來,質(zhì)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以背棄他們的愛情?他將置這個家于何處?一陣心慌讓她停下腳步,難道這個家要散了?這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否則為何結(jié)婚三年她都沒有懷上孩子?“離婚”這個詞讓寸錦恐懼,她愛周霖,愛這個千辛萬苦組建起來的家,她習(xí)慣了這個家里的一切,離婚無異于把她連根拔起,像一株離開土地的植物,那會要了她的命。
寸錦想到了小青。小青此刻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打通了小青的電話,泣不成聲,抽抽咽咽說了事情經(jīng)過。
小青說:“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要輕舉妄動,天亮我來接你,想清楚怎么辦再說?!?/p>
寸錦撲倒在沙發(fā)上小聲哭泣,她幾次起身想沖進臥室揪起周霖問個究竟,他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唯美愛情,竟然有了第三者?這真是諷刺,她以為愛了就不會變,殊不知“變”才是這世間不變的定律啊。
天亮?xí)r,寸錦仿佛被抽了筋骨,渾身無力,只好打電話給護士長請假。
周霖起床后發(fā)覺了她的異樣:“你病了?我?guī)闳メt(yī)院吧?!?/p>
寸錦看著周霖,他帥氣的眉眼,溫存的語氣此刻都變成了利劍,在寸錦胸口戳出一個個血窟窿。她一只手撫著胸口,錐心之痛讓她對這個男人的信任碎了一地。
周霖擁另一女人入懷時眼底是否也漾著同樣的溫柔?寸錦想象不出來,那些細節(jié)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什么時候開始?最初的曖昧,日漸明朗,或許有過猶豫,徘徊,最終抵不過激情的沖動,于是不顧一切,沖破道德良知的束縛,兩顆相愛的心融在了一起……是這樣的嗎?一個唯美的愛情故事,以背叛,欺騙為基石。如果周霖和秦素衣是真愛,那么和自己呢?這么多年的相依相守,從青澀的校園愛情走到現(xiàn)在,這一路不也是真情么?
寸錦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單純幼稚,以為愛情就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逛街,一起出游,一起迎朝陽送余暉,不厭其煩。她沒有想到周霖會跑去和另一個女人吃飯、睡覺、逛街、出游,她搞不懂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周霖?還是在另一個女人面前的那個人是周霖?就像孫悟空拔毫毛變出了另一個猴王,寸錦難辨真假。
寸錦對周霖說自己無大礙,不過是夜里沒睡好,讓他去上班,不用擔(dān)心。
周霖還未出門,小青就到了,她說自會照顧寸錦,讓周霖放心上班去。
小青見寸錦蓬頭垢面坐在沙發(fā)上,一把扯她起來:“去洗洗臉,梳梳頭,天沒有塌下來?!?/p>
隨后小青把寸錦帶到了明湖邊。天空尉藍,陽光明亮,湖面波光粼粼,寸錦觸目所至卻全是灰暗,原來心情是可以篡改世界的。
小青說:“對著湖水哭一場就好了?!?/p>
寸錦哭不出聲,眼球仿佛被凍住般呆滯。
小青慌了神,下車給芮俊打電話。
“芮俊,是你教寸錦查她老公手機的嗎?現(xiàn)在查出事來了。她在明湖邊,要跳湖呢?!?/p>
芮俊說:“我沒想到她老公還真是個人渣???你發(fā)個地址過來,我馬上就到。”
寸錦和芮俊用微信聊過天,卻從未謀面,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寸錦雙眼紅腫,臉色死灰,對著芮俊只說一句:“我該怎么辦?”
芮俊撓了撓頭,他自然不敢出主意,畢竟事關(guān)一個家庭的存亡。
寸錦看不出他為難,只追著問:“你說我該怎么辦?”
芮俊硬著頭皮說:“你先想清楚,你想要什么?要家還是要離婚?”
寸錦說:“我當(dāng)然要家了?!?/p>
芮俊說:“你要家就乖乖回去,不哭不鬧,裝著什么都不知道。暗地里行動起來,第一,把你老公的工資卡收了,斷了他的經(jīng)濟來源。搞婚外情都是要花錢的,沒有錢看他怎么搞;第二,把自己打扮漂亮,改變發(fā)型和穿衣風(fēng)格,給你老公眼前一新的感覺,這叫再次吸引;第三,盯緊你老公,以后不論他去單位聚餐,還是酒吧聚會,你都要跟著去,變成一根長在他身上的尾巴,讓另一個女人沒有機會;第四,盡快懷孕生孩子。”
寸錦哀傷地說:“前面幾條都不難做到,就生孩子這事,你知道我們結(jié)婚三年了,就是懷不上??!”
小青拍拍芮俊的肩膀說:“生孩子的事他包了,要不他怎么當(dāng)生殖科主任呢?”
寸錦回到家,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頭栽倒在床上,頭暈耳鳴,渾身無力,真的像病了。悲傷徹底,利落地擊垮了她。愛情是什么?婚姻是什么?追求天長地久卻又不堪一擊。平素這些問題多么淺顯,此刻卻令她百思不解。
小青給她發(fā)消息:沉著,淡定,要往開處想。
芮俊給她發(fā)消息:其實當(dāng)今社會,男人出軌并不是多嚴重的事,很多家庭都會遇到,他知道回頭就行。
對他們的關(guān)切,寸錦視而不見,只覺得五臟六腑被一點點撕碎,攪爛,一腔狼藉,摻和著血水,她還得一點一點消化,吸收,這痛這疼無法言說,也無人代替。
婚外情最殘忍的不是拋棄而是讓人尊嚴掃地,對方已經(jīng)變心,改執(zhí)別人之手,你卻不知道,還懷揣著天長地久的承諾,一個人繼續(xù)著兩個人的愛情。殊不知在對方眼里,你早成了一塊又傻又笨的絆腳石,你所有的付出都是負擔(dān),你傾盡全力的愛全是厭煩。
第二天,芮俊給寸錦發(fā)消息:不要去追問細節(jié),就讓真相永遠潛在水底,一旦浮出水面,對你是一場凌遲酷刑。現(xiàn)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出軌就是出軌,該做的他們都做了。既然原諒就不要去想。
第三天,小青邀約寸錦:正義街新開了一家發(fā)廊,聽說師傅技壓陽城,我們?nèi)Q個發(fā)型吧?
他們非常擔(dān)心寸錦會沉溺不起。
寸錦把手機丟開,她忽然覺得芮俊教自己的這些套路是多么屈辱,周霖背叛了她,她卻要忍辱負重,放下尊嚴去討好,去挽回,去跪舔,這是什么道理?什么換發(fā)型,改變穿衣風(fēng)格,什么“再次吸引”,都見鬼去吧!寸錦決定去找秦素衣,把這件齷齪事戳穿,至于周霖,這個忘恩負義,背棄愛情的男人,她喜歡就拿去吧。不是有句話說,出軌的男人就是掉在屎上的錢,不要可惜,撿起來又太臟。寸錦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毅然決定,這個沾了屎的男人她不要了。原來和一個人白頭終老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豪賭,她贏的概率是這么小。
寸錦起床,洗澡,換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往憔悴的臉上淡淡施了一點脂粉。
秦素衣顯然沒有料到寸錦會來找她。她神情慌亂,拿不準寸錦此行的目的。
寸錦站在她辦公桌前直截了當(dāng)問:“你和周霖什么時候開始的?”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驚訝地豎直了。
秦素衣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別裝,你們夫妻之事做了多少回了,還想裝清白?你就這么缺男人嗎?把手伸到我家里來?!?/p>
“我想你是誤會了?!鼻厮匾聮暝?。
寸錦從包里拿出復(fù)印好的一沓周霖和秦素衣的微信聊天記錄,她在辦公室里人手一份地發(fā)了一圈。然后站到面如死灰的秦素衣面前說:“讓大家看看吧,是我誤會了嗎?”
寸錦走出秦素衣的辦公室,又進了周霖他們?nèi)肆Y源部,她同樣把周霖和秦素衣的微信聊天記錄復(fù)印件挨個兒發(fā)了一圈。
周霖擋著她:“你瘋了?你想要干什么?”
“是你瘋了,你有家有老婆,竟然不顧禮義廉恥,勾搭上秦素衣那個賤貨,是你腦子進水了?!?/p>
寸錦原本還要去行長辦公室,被周霖拉扯著拖出了銀行大門。
“有什么事回家說,你不要這樣鬧,這樣會毀掉我的。”
寸錦嘶吼:“在你和秦素衣上床的那一分鐘,一切就毀掉了,你,我,還有我們的家?!?/p>
寸錦沒有和周霖回家,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去找小青。
小青和芮俊陪她吃晚飯。
寸錦舉著酒杯說:“今晚一醉方休,和往事一別兩寬。”
芮俊覺得寸錦莽撞了:“就算要離婚,你也得把路子想好了,至少房子要拿到手吧?!?/p>
“人沒了,家破了,我活都不想活了,還要一套空房子干嘛?”
“錯!你不是為周霖活著,你是為你自己活著,沒有他你更應(yīng)該堅強,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營好?!?/p>
“收起你的雞湯理論吧,所謂堅強不過就是硬撐罷了,是往一張失血的臉上涂胭抹脂?!?/p>
芮俊譏諷道:“這么干脆利落去攤牌,我還以為你是個灑脫獨立的女人,誰想也就是一根藤,沒地方纏了,就這么要死要活的?!?/p>
寸錦用手指點著芮俊和小青:“你倆都是沒有愛過的人,自然不會體會,愛情里最深的痛不是失去,而是突然發(fā)覺自己是個傻子,一直把對方當(dāng)宋瓷捧在手心,對方卻把你當(dāng)一次性紙杯早就棄于垃圾桶?!?/p>
小青舉杯和寸錦碰了一下說:“慶祝你從傻子變回聰明,及時止損?!?/p>
那一晚,很少喝酒的寸錦,大醉。
第二天,她和周霖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xù)。房子和未還完的貸款留給了寸錦,周霖帶著自己的日常用品離開。
九
周霖沒有和秦素衣住在一起,他獨自租了一套房,他需要一段單身的時間,理一理紛亂的思緒。他從未想過要和寸錦離婚,也從未打算要娶秦素衣,一切發(fā)生得猝不及防,他需要一段時間適應(yīng)過渡。
平素溫順的寸錦在離婚這件事上毫無余地的決絕,從發(fā)現(xiàn)周霖和秦素衣的聊天記錄到離婚她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在婚姻里她對忠誠有著潔癖般的要求。
寸錦到辦公室散發(fā)周霖和秦素衣的聊天記錄,確實激怒了周霖,覺得這是置他于死地的舉動,但真的進入離婚程序,他感到了錐心的疼痛,兩人在少不更事的年紀相愛,周霖還記得寸錦素顏潔凈,笑容單純,別人說什么都信以為真,是一個毫無心機的女孩子。他早該知道的,寸錦的世界非黑即白,永遠不容許曖昧的灰色地帶,所以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了周霖的背叛,就忍著斷臂之痛,結(jié)束了他們的婚姻。
周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性,他以為他可以掌控對這兩個女人的感情,孰輕孰重能夠自如切換。
他對秦素衣一開始只是感激。
秦素衣和時峰分手后,很長一段時間很落寞,周霖偶爾請她吃頓飯,陪她去喝喝茶,聽她訴說,替她排解,最初他們都以為這是純粹的友情,在你爭我奪的職場上,他們是忠誠的盟友。他們沒有想到男女之間有些習(xí)慣一旦養(yǎng)成會很難離棄,秦素衣慢慢開始依賴周霖,她的依賴不同于寸錦,她小心翼翼,楚楚可憐,時不時會提醒周霖早點回家,千萬不要讓寸錦生疑,眼里卻是滿滿的不舍。周霖終于無法把持,在送她回家的一個晚上突破了界線,從此一發(fā)不可收。
即便這樣,周霖依然沒有娶秦素衣的打算。他們不提將來,不問前路,只待命運在某一個時刻把他們分開,萬萬沒有想到被命運分開的卻是他和寸錦,曾為一個眼神就心跳的愛情畢業(yè)在殘破的婚姻里。
生活的瑣碎,重復(fù),讓婚姻里的愛情變了味。
周霖在職場上的壓力,難過和無奈寸錦不理解,她每天絮絮叨叨的是今天遇到一個怎樣奇葩的病人,明天晚上要做什么菜。秦素衣不同,同為金融人她和周霖有更多的話題,她能給周霖更多的指點,由欣賞到傾慕,友情這塊遮羞布是多么輕薄。
可是真的要離婚了,周霖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習(xí)慣了寸錦的存在,這個女人幾年如一日,收拾他滿地亂丟的臟襪子;幾年如一日,守著鍋灶,給他煲各種美味的湯。這才叫居家過日子。和秦素衣的曖昧不過是酒吧光影里的浪漫,極不真實,周霖尋的是新鮮刺激,秦素衣愛的是寂寞時的陪伴,僅此而己。
周霖向寸錦解釋,道歉,保證,甚至下跪求饒,全無用處。寸錦只是一句話:“我不能接受一個背叛過我的男人?!边^去的種種恩愛都記得,可腦海里一旦想起周霖和秦素衣寬衣解帶,顛鸞倒鳳的情景,心里便全是恨。這個坎寸錦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周霖靠酒入眠。秦素衣說寸錦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在周霖心里她們畢竟不同,于寸錦他是青澀年華里真心的愛戀,于秦素衣卻是被棄之后尋找的慰籍,全身心的托付和殘破人生的修補,哪里會一樣?
周霖一次次去找寸錦,希望得到她的原諒。他每天給她發(fā)信息,訴說自己的痛悔,直到寸錦拉黑了他的電話號碼,刪除了他的微信號,在這偌大的城市里寸錦決絕地和他斷聯(lián)了。
周霖和秦素衣的事在銀行里傳開,兩人人設(shè)崩蹋,每天承受著各種鄙夷不屑的目光。
張建業(yè)一手摟著周霖的肩膀,一手豎起大拇指說:“哥們,你還真敢玩,佩服!”
銀行領(lǐng)導(dǎo)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對秦素衣的處理決定很快下來了,她被調(diào)往城郊一個網(wǎng)點做柜員。秦素衣覺得一切自找,沒有半句怨言。只是不能讓周霖的前程就此毀掉,她又一次去找時峰。
如今,秦素衣是舊愛,比起新歡另是一種感覺。她主動投懷送抱,時峰就借機鶯夢重溫。事后秦素衣拋出的條件是幫周霖拉一筆業(yè)務(wù)。
時峰靠在床頭慢悠悠地說:“這個男人可真窩囊,要靠你一次次搭救?!?/p>
秦素衣說:“我欠了他,怎么償還我都愿意。”
時峰輕佻地捏著秦素衣的下巴說:“動真情了?”
“我的真情早被你耗盡了,現(xiàn)在僅剩一點良知而己,我不能讓周霖毀在我手里?!?/p>
時峰找到他身家過億的舅舅。
“又為你那個前女友?”舅舅知道時峰和秦素衣的事。
“好歹相處一場,她來求我,我不能不管啊?!?/p>
舅舅只有一個女兒,對周霖這個侄子自是不同一般地疼愛,當(dāng)即指示手下,把一個分公司的資金全部劃入周霖所在銀行。這一筆大業(yè)務(wù)歸到周霖名下,替他將功補過。銀行免掉了對周霖的處罰,他繼續(xù)留在人力資源部,只是他崩塌的人設(shè)需要時間一點點去重建。
秦素衣去了城郊網(wǎng)點上班,隨著她的消失,這件事的影響慢慢淡化。周霖試圖正視自己和秦素衣的關(guān)系,他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愛秦素衣?秦素衣卻忽然找到他,說自己懷孕了。那一刻周霖覺得自己一路被命運這只巨手要挾,為了這個還只是卵泡的孩子,他只能和秦素衣結(jié)婚。
周霖的母親一直懷疑寸錦不能生孩子,知道他們離婚并不氣惱,只是聽說兒子把房子讓給了寸錦,她一百個不同意,跑到寸錦他們衛(wèi)生院大鬧一場,罵寸錦是只不下蛋的母雞,耽誤了周家傳宗接代,臨了還順走一套房子。
寸錦的同事們憤憤不平:什么叫順走你家的房子?那房子還差著一大半的房貸呢。大伙七嘴八舌把周霖的母親轟了出去。
周霖母親知道秦素衣也有一套房子,而且不差房貸時,頓感兒子聰明,暗地里慫恿周霖把自己名字寫到房產(chǎn)證上去。周霖說:“那是秦素衣的婚前財產(chǎn),你別動歪心思了?!痹俸髞碇狼厮匾聭蚜嗽?,老人心花怒放:“這房子以后還不是周家子孫的,離了寸錦那個掃帚星真是萬事大吉啊!”
周霖忍不住對母親發(fā)了火,叫她回鄉(xiāng)下去。離婚之后他反而容不下別人說寸錦的不是,雖然太晚卻也是一種護惜。
十
半年后,寸錦嫁給了芮俊。
寸錦說:“我想找個不須戀愛的人嫁了?!?/p>
芮俊問:“王八看綠豆,你看咱倆能對上眼兒嗎?”
寸錦說:“你千萬別逗我,我真的需要一個新歡療傷。你不知道每天下班回到家,看著一屋子死寂的家具,我就懷念過去的種種,痛不欲生?!?/p>
芮俊說:“在我這樣的年紀,還要像小年輕一樣去謀劃一場戀愛,經(jīng)受各種作和考驗,實在不敢想象。我真是想不談戀愛就結(jié)婚,只要看對了眼?!?/p>
芮俊搬到了寸錦家,說是他們的新房,其實只換了一張床而己,還有書架上撤下了周霖的金融書擺上了芮俊的醫(yī)學(xué)書,房子就這么易主了。
寸錦卻覺得大大不同了。
和周霖離婚后,寸錦的微信里加了幾個情感專家的公眾號,她經(jīng)常向他們咨詢學(xué)習(xí),希望從此打通任督二脈,學(xué)會經(jīng)營婚姻的武功秘籍。咨詢來咨詢?nèi)?,最后發(fā)現(xiàn)他們的理論不外乎提升自己,再次吸引,資本沉沒等等,好象婚姻里的男女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各種套路心計讓人累。寸錦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單純明了,這一理想破滅之后,她不得不遵從情感專家們的說法去做,她怕再一次被出軌,被欺騙。
她把周霖和秦素衣的事戳穿之后,出了一口惡氣,卻沒有感到暢快,當(dāng)周霖真的離開之后,痛苦像洪水猛獸般襲來,她一次次忍著想去找周霖的沖動,她知道他們回不到從前了,即便眼下原諒了周霖,心底的傷口會時時提醒她,這個男人背叛過她。她也會不斷提醒周霖,把他囚禁在懺悔中。這樣勉強維持的家貌似完整,幸福卻是不復(fù)存在了。
和周霖一起生活時,寸錦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wù)事,把周霖侍候得像個大爺。和芮俊結(jié)婚后,她聽從情感專家的說法,女人不能讓男人太閑,要讓他們對家庭付出,他們付出越多越珍惜,這是一個“資本沉沒”的理論。寸錦就有意識地讓芮俊做飯,拖地,洗衣服,有些她順手就可以做掉的事情,也非要留下來給芮俊做。有時候看芮俊一臉疲憊,她也心疼,可心底總有一個念頭在提醒她,對男人不能心軟,你軟他就硬了。
寸錦對小青說:“我再也不敢全身心去愛了,心里總是患得患失,感覺不到快樂?!?/p>
小青說:“你這是創(chuàng)傷后的應(yīng)激障礙,上一次婚姻留給你的陰影太深。慢慢來吧,你要相信男人是不一樣的,芮俊一定是最好的那一個。”
碩華小區(qū)的門衛(wèi)們很快發(fā)現(xiàn)寸錦身邊的男人換了,同時他們還發(fā)現(xiàn)她和男人相處的方式也變了?,F(xiàn)在進進出出,手里提垃圾袋的不是寸錦,而是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他們問老魏:“這回她是不是找對人了?”
老魏故弄玄虛說:“相遇在天,相守在人。何來對與不對?”
一天,秦素衣打電話給周霖,說想吃什錦堂的蛋糕。周霖下班后就去什錦堂給她買。他一進什錦堂就看到了寸錦,猛然記起,什錦堂的沙琪瑪一直是寸錦的最愛,從前她總是一邊吃一邊叫嚷著,要發(fā)胖了,要發(fā)胖了呀。
周霖的心瞬間變得柔軟,從前種種如潮水沒過心頭,這個他曾經(jīng)發(fā)誓相守一生的女人終成陌路。他從貨架上拿了一盒沙琪瑪,走到寸錦面前遞過去:“你的喜好應(yīng)該沒變?!?/p>
寸錦抬眼看到周霖,有些意外,目光里沒有了離婚時凜冽的恨意。她接過沙琪瑪,低聲說:“謝謝你還記得?!?/p>
“不會忘的,此生?!?/p>
周霖又從貨架上拿了秦素衣要的蛋糕,到收銀臺一并付了款,和寸錦一起走出什錦堂。在門口分手道別時,周霖發(fā)現(xiàn)寸錦的肚子微微隆起,好像是懷孕了。
寸錦拉拉了衣角,大方地說:“請轉(zhuǎn)告你母親我懷孕了,我會下蛋?!?/p>
周霖愧疚地說:“我替她向你道歉。我們在一起時我沒有保護好你,我也差你一句‘對不起’。”
寸錦笑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p>
周霖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忽然有了一個疑惑,寸錦和他結(jié)婚三年不孕,現(xiàn)在另嫁他人,卻很快懷孕了。他和寸錦究竟是誰有問題?
第二天,周霖請假悄悄到醫(yī)院生殖科做了一個檢查,檢查結(jié)果讓他大驚,醫(yī)生說他有死精癥的可能,也就是說他能夠生育的機率幾乎為零。醫(yī)生建議他做進一步的檢查。
那么秦素衣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周霖自然想到了秦素衣幫自己拉到的那一筆業(yè)務(wù),當(dāng)時她為了保住周霖在人力資源部的位置去找了前男友時峰。周霖忽然間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為了職場前途,他把寸錦弄丟了,好好一個家攪散了,現(xiàn)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等著他做爸爸。他仿佛看到了時峰嘲弄的笑。
周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啊走,不知不覺天黑了,路燈亮了。秦素衣打來電話問他怎么還不回家?周霖對著電話一陣冷笑,我還有家嗎?
周霖回到家時已過半夜,秦素衣坐在客廳里等他。
見他臉色鐵青,秦素衣心頭一陣不安,她仿佛又看到了命運猙獰的笑,平和安寧的日子似乎永遠不肯親睞她。
周霖疲憊不堪地坐到沙發(fā)上,第一句話便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秦素衣詫異道:“這還用問?是你的?!?/p>
周霖拿出檢查單摔到秦素衣面前:“你自己看清楚了。我和寸錦結(jié)婚三年都沒有孩子,和你在一起多長時間?你竟會懷上了我的孩子?”
秦素衣看了檢查單,面如死灰。這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事情,她和時峰舊夢重溫僅僅兩次,還是在她的生理安全期,怎么就會懷上時峰的孩子?
周霖毫不猶豫搬離了秦素衣的家。
秦素衣沒有挽留。她獨自一人到醫(yī)院做了人流手術(shù),然后找到陽城一家著名的寺院,求師傅許她帶發(fā)修行,做俗家弟子。紅塵浮世,從此遠離,守一個人的清歡日月。
一個周末,周霖到衛(wèi)生院找寸錦,告訴她自己離婚的事。
寸錦無語,這一年真是流年不利啊,發(fā)生了這么多事。
送周霖走時,寸錦站在衛(wèi)生院大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帶著不同的表情和心事。她想每一個人都有病,不過輕重緩急不同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