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登本 李翠娟 陳震霖
《黃帝內經》(簡稱《內經》)在闡述“三陰三陽”六氣淫勝發(fā)病機理時指出,“六氣標本,所從不同……氣有從本者,有從標本者,有不從標本者也”(《素問·至真要大論》),此處不僅將六氣致病機理概括為三種類型,還明確提出了“從”“化”概念,這是中醫(yī)“從化”理論發(fā)生的源頭[1]?!皬幕崩碚摷仁侵嗅t(yī)重要的病機理論,也是中醫(yī)臨證辨證識病和治療疾病的重要思維路徑。自《內經》以降,經過歷代醫(yī)家的不斷踐行和發(fā)展,終于在清代中葉經吳謙等人編撰的《醫(yī)宗金鑒》予以升華,后經章楠《醫(yī)門棒喝》的細化,使這一病機理論趨于成熟。為了使其更有效地服務于臨床,故以《傷寒論》所載仲景臨證經驗總結的相關條文[2]為例,對其內涵及意義予以解析。
《內經》基于外感病的臨床實踐,應用“三陰三陽”六氣標本理論,將六氣淫勝的發(fā)病機理概括為“六氣標本,所從不同……從本者,化生于本;從標本者,有標本之化;從中者,以中氣為化也”(《素問·至真要大論》)三種(“從本”“從標”“從中氣”而化)病機類型?!盎?,是經文中的關鍵詞語,是《內經》所論“氣化”概念的省稱,是指六氣淫勝致人發(fā)病的變化機理。對此,王冰[3]、馬蒔[4]、張介賓[5]都予以了特別關注并有深刻的闡發(fā),這也是清代張志聰創(chuàng)立傷寒六經氣化學說[6]的理論源頭和依據(jù)?!皬摹?,乃順從、順應之意。這就是病機中“從化”概念的初始表達。
所謂“從化”,此指“三陰三陽”六氣淫勝傷人致病時,隨著患者特定體質類型而發(fā)生不同性質的病理變化。例如“少陰之氣”(熱氣)傷人,多數(shù)情況下引起性質屬于陽熱特征的病機變化,此與“少陰之氣”(熱)之本體性質相一致,此種病機就屬于“氣化從本而生”[4];若逢偏陰(陽虛陰盛)體質者,可能引起性質屬于陰寒特征的病機變化,此種病機就屬于“氣化從標而生”[4];由于太陽(屬陽)為“少陰之氣”(熱氣)的“中見之氣”,性質亦為陽,所以其病機就與“從本而化”的病機類型一致。這就是中醫(yī)“從化”理論發(fā)生的源頭和依據(jù)。
鑒于此,清代醫(yī)家將這一觀念凝練為“從化”,并將其列入中醫(yī)藥人才培養(yǎng)的教學內容之中,指出“人感邪氣……因其形臟不同,或從寒化,或從熱化,或從實化,或從虛化,故多端不齊也”(《醫(yī)宗金鑒·傷寒傳經從陽化熱從陰化寒原委》)。此后,“從化”理論逐漸為醫(yī)界所重視并加以應用,其中章楠結合臨床實踐對此尤有深刻的理解、應用與發(fā)揮,認為有“邪隨時令陰陽而變”化,有“邪因久郁而變”化,有邪“因藥氣而變”化等多因素“從化”類型,但“邪氣傷人,隨人稟體而化”(《醫(yī)門棒喝·六氣陰陽論》)則是其核心機理,故有“以人體質不一,受邪雖一而病變不同”(《醫(yī)門棒喝·序例》)之結論。
所謂“從化”,是指病情順從患者的體質而發(fā)生的變化[7]?!皬幕崩碚撌侵秆芯俊皬幕备拍睢⒀馗?、類型、影響病情“從化”的因素,以及臨床應用的相關知識。就“從化”的本意而言,是指人在感受病邪罹病之后,病情順從患者的體質而發(fā)生相應的變化。例如人體感受寒邪之后,若病人屬陽熱偏盛體質,病情就可能從陽化熱,表現(xiàn)為熱性病證;若患病之人屬陰寒偏盛體質,病情則易從陰寒化,表現(xiàn)為寒性病證。再如《內經》所論痹證,患者雖然同為風寒濕致痹之邪所犯,但臨證卻有“或痛,或不痛,或不仁,或寒,或熱,或燥,或濕”等差異性很大的不同臨床證型,這是緣于痹邪與不同體質類型患者發(fā)生“從化”反應之異所致:“其寒者,(病人素體)陽氣少,陰氣多,與病相益,故寒也;其熱者,(病人稟體)陽氣多,陰氣少,病氣勝,陽遭陰,故為痹熱”;若病人為“榮衛(wèi)之行澀,經絡時疏”體質,則會有“皮膚不營,故不仁”(《素問·痹論》)之不同痹證類型。《內經》還認為,如果病人同樣是感受風邪,若遇“人肥”體質,“則為熱中而目黃”;若遇“人瘦”體質,“則為寒中而泣出”(《素問·風論》)等不同風證類型?!秲冉洝吠ㄟ^大量“病情順從患者的體質而發(fā)生的變化”的臨床實例認為,人群之所以有“一時遇風,同時得病,其病各異”(《靈樞·五變》)的關鍵因素,就在于“邪隨人化”的緣故。
研究和應用“從化”理論,務必要明白“從化”是指什么發(fā)生了變化,病因乎?病機乎?證候乎?回答應當是肯定的——是病機發(fā)生了變化?!皬幕备拍钪兴婕暗摹安∏椤本褪侵覆C變化之情勢。病機是“證”的靈魂和核心,而“證”是疾病變化過程中某一階段病機情勢的本質,因此“從化”理論就是研究病機,是研究“證”的變化而不是“病因”的變化。之所以這樣認識的理由有二:一是中醫(yī)對病因認識的方法是“審證求因”,即“以果推因”的思維方法;二是“證”的辨識,則是以病人的適時癥狀、體征及相關病史資料為依據(jù)予以辨析和判斷的??梢姡瑹o論是尋求病因或者“證”的判定,其目標雖然有別,但所利用的原始資料(即證據(jù),就是適時的癥狀、體征,以及相關病史資料,也稱為“證素”)卻是相同的,那就是病人適時的病理狀態(tài)及其外在表現(xiàn)。由此可見,研究“從化”理論的核心,在于對病理狀態(tài)及其外在表現(xiàn)的分析和評判。因此,“從化”理論屬于病機范疇,是人體感受邪氣后機體所呈現(xiàn)的病理反應,亦即是“證”的集中體現(xiàn),故曰“從化”的內涵是“病機”,是“證”的變化。人們通常所說的“邪從人化”等,其所言之“邪”,是指疾病過程中屬于病機范疇的“內生之邪”,非引起疾病的原生之“邪”。
依據(jù)古今對引起“從化”因素的評判,病情可因人(體質)而化、因病位(臟腑、經脈、精氣血津液)而化、因病程久暫而化、因季節(jié)氣候而化、因服用藥物屬性而化、因臨床誤治而化等因素。然引起“從化”最重要的因素是患者的體質特征。所謂體質,是指人類個體在生命過程中,由遺傳性和獲得性因素所決定的,表現(xiàn)在形體結構、生理機能和心理活動方面綜合的相對穩(wěn)定的固有特征[8]。人的體質是相對穩(wěn)定的,但在某些條件(就影響人體質的因素而言,有先天因素、營養(yǎng)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年齡、性別、勞逸、地域、運動鍛煉、疾病及用藥等)下,相對穩(wěn)定的體質類型也是可變的。如某些過敏體質的人在特殊情況下可通過脫敏而改變其對某些藥物的過敏反應即是其例。這種病情順從患者體質而變化的病機,常稱為“證隨人化”。
《內經》認為,病情“從化”的因素不僅與患者的體質有關,還會因邪氣傷人不同部位而有不同“從化”反應而產生不同類型的病證。如同為寒邪內外相合所致的咳嗽,若邪傷于肺,則“咳而喘息有音,甚則唾血”;若邪傷于心,則“咳則心痛,喉中介介如梗狀”;若邪傷于腎,則“咳則腰背相引而痛,甚則咳涎”;若邪傷于膽,則“咳嘔膽汁”等(《素問·咳論》)。這是由于人體臟腑各有不同的生理機能和特性,故在感受邪氣時必然會有不同的“從化”反應,故而在相同致病因素作用下會表現(xiàn)出肺咳、心咳、腎咳、膽咳等不同的臨床證候類型。
再如傷寒病“巨陽受之,故頭項痛,腰脊強”“陽明受之……身熱目疼而鼻干,不得臥也”“少陽受之……胸脅痛而耳聾”“太陰受之……故腹?jié)M而嗌干”“少陰受之……故口燥舌干而渴”“厥陰受之……煩滿而囊縮”(《素問·熱論》)。這是緣于人體經脈的分布部位、連屬的臟腑、陰陽氣血多少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陰陽屬性有別之故,邪在陽經則“從化”為實證、熱證、陽證,邪入陰經則“從化”為虛證、寒證、陰證。雖然仲景《傷寒論》中證候之“三陰三陽”屬性標記內涵遠大于實際經脈,但同為傷寒而出現(xiàn)六經證候的機理,仍然在于傷寒病情順從不同經脈而有不同的“從化”反應之故。因此章楠結合臨床實踐認為,“若寒邪傷人之陰經,則但畏寒而不發(fā)熱,以陰邪在陰經,故無陽象也。如寒邪始在陽經不解,傳里而變?yōu)闊嵝?,此陰邪隨人身之陽氣之變也”(《醫(yī)門棒喝·六氣陰陽論》)。這就是所謂的“證隨病位而化”之例。
臨證中還有病情因失治誤治(如誤汗、誤吐、誤下、誤用溫針)而出現(xiàn)病情“從化”的病機變化,如傷寒太陽病的“壞病”變證(16條)即是這方面的典型例證。具體言之,有“太陽病,發(fā)汗太多,因致為痙”(118條),即為傷寒太陽病因誤汗太過而使病情“從化”為“痙”病;有太陽病“若被火(火針、艾灸、熏、熨治法)者,微發(fā)黃色,劇則如驚癇,時瘈瘲”(6條),即為傷寒太陽病因誤用火法而使病情“從化”為“驚癇”“瘈瘲”;有太陽病,誤用下法之后,患者病情可“化為”“其氣上沖”之證(15 條)等,皆屬病情順從失治誤治因素而化的“從化”病機類型。
因此,章楠據(jù)其臨床經驗認為,病情“或隨人身(陰陽)之氣而變,或隨時令之氣而變,或隨感而變,或久郁而變”,或隨所服藥物的性味而變化(《醫(yī)門棒喝·六氣陰陽論》)。引起病情發(fā)生“從化”的因素雖有多種,但患者體質類型是發(fā)生病情“從化”的關鍵因素。
病證“或從寒化,或從熱化,或從實化,或從虛化”(《醫(yī)宗金鑒·傷寒傳經從陽化熱從陰化寒原委》),這是能檢索得到的最早的“從化”概念表達及其分型。結合臨證實踐,病證“從化”還有病證從濕化、從燥化、從風化、從瘀化等類型。
就傷寒六經病證而言,仲景雖然沒有明言如何應用“從化”理論指導實踐,但是從《傷寒論》的條文及其相關湯證中,十分明確地表達了其對“從化”理論的理解和應用。例如認為“病有太陽陽明,有正陽陽明,有少陽陽明……太陽陽明者,脾約是也;正陽陽明者,胃家實是也;少陽陽明者,發(fā)汗利小便已,胃中燥煩實,大便難是也”(179條)。又如“本太陽虛,醫(yī)反下之,固爾腹?jié)M時痛者,屬太陰也”(279 條)。再有,如傷寒少陰病何以又有寒化熱化,以及復雜紛繁的厥陰病等,亦多是病情伴隨病人體質而變化的緣故。此處僅就臨床常見的病情從寒化、從熱化、從實化、從虛化、從濕化、從燥化、從瘀化、從風化八者述之。
4.1 證從寒化所謂證從寒化的病機,是指病人素體有陰盛或者陽虛的潛在病理體質,故在感邪發(fā)病之后,病情極易發(fā)生從陰化寒特征而呈現(xiàn)寒性證候。如傷寒病人,若素體少陰陽虛,則病情就容易傳入少陰之里;或有太陽表寒兼少陰里寒表現(xiàn)的麻黃附子細辛湯證(301 條);或者外邪不經肌表而直中少陰而表現(xiàn)為少陰寒化之證,臨床表現(xiàn)就會出現(xiàn)“脈微細,但欲寐”(281 條)、惡寒踡臥、下利清谷等癥。這是典型的少陰寒化證,其病機可概括為陰盛陽衰,臨證多見于附子湯證(305條)。同理還有如太陽病的干姜附子湯證、茯苓四逆湯證、真武湯證等。如若陰盛格陽,則表現(xiàn)為通脈四逆湯證。
就內傷病證而言,臨證所見的風寒襲肺證、胃寒證、寒滯肝脈證、寒凝胞宮證等,也是致病因素順從患者潛在的素體陰盛或陽虛稟質而化生的相關證候。
4.2 證從熱化所謂證從陽化熱的病機,是指病人素體陽盛或陰虛陽亢的潛在病理體質,故在感邪發(fā)病之后,病情容易發(fā)生從陽化熱特征而呈現(xiàn)熱性證候。如太陽病的火逆諸證(111 條),以及梔子豉湯證(26、77、78 條)、梔子厚樸湯證(79 條)等;若病人素體陰虛,感邪后則邪氣極易直犯少陰而從陽化熱,形成少陰熱化證,常表現(xiàn)為心煩、不得眠、口燥、咽痛、舌紅少苔或無苔而干、尿少色黃、脈象沉細而數(shù)等,其病機為陰虛火旺,黃連阿膠湯證(303 條)即是其例。臨證也有傷寒直入陽明之證(189、199、200、201、202 條),還有傷寒直入少陽之柴胡湯證等。
就內傷病證而言,臨證所見的痰熱壅肺證、胃火熾盛證、肝膽濕熱證、心火上炎證、膀胱濕熱證等,此類熱性證候的發(fā)生,患者潛在的陽盛或者陰虛火旺稟質,是臨證病機分析乃至遣藥施方時不可忽視的要素。
4.3 證從實化所謂證從實化的病機,是指素體正氣充實強盛,雖不易罹病,可是一旦感邪,病情極易從實而化,表現(xiàn)為邪盛正氣不衰病機特征的實性證候。若邪在太陽則表現(xiàn)為惡寒重、發(fā)熱輕、頭身疼痛、無汗而喘、脈浮緊之太陽表實證,麻黃湯證(35 條)即是其例。若素體陽明、少陽、少陰諸經有能引起病證從化的因素存在,雖然同為太陽表實證,仍可出現(xiàn)宜麻黃湯治療的太陽陽明合?。?6 條)、太陽少陽合?。?7條)等?;蛘弑憩F(xiàn)為“太陽陽明”實證,或者表現(xiàn)為“正陽明”實證,或者為“少陽陽明”實證(179 條),凡此等等,均為“證從實化”的例證。
臨證時,無論是外感或是內傷所致何臟、何腑、何經之實,總與罹病機體正氣充實,抗邪能力強盛的稟質有關,由于此類病機是以“邪氣盛則實”為其核心機理,故在治療時,當以“實則瀉之”為法,可遵或汗、或吐、或下、或清熱瀉火、或溫里散寒、或祛濕化痰、或活血化瘀治法予以遣藥組方。
4.4 證從虛化所謂證從虛化的病機,是指病人素體正氣不足(或氣虛,或陽虛,或血虛,或陰虛,或精虧,或津液不足,或五臟虛弱),一旦感受邪氣,病情容易從虛而化表現(xiàn)為虛證(或氣虛證,或陽虛證,或血虛證,或陰虛證,或精虧證,或津液不足證,或某臟虛弱證)。若邪犯太陽之表從虛而化,則表現(xiàn)為發(fā)熱、微惡風寒、脈浮緩之太陽表虛證,桂枝湯證(2、12 條)即是其例;若素體少陰不足,無論是少陰寒化證或少陰熱化證,從邪正關系而言之,皆屬虛證,這與少陰內寓真陰真陽有關。傷寒邪氣之所以能內犯少陰,就是因為病體素有真陰不足或真陽虧虛的緣故。
此外,如若病人素體中土虛弱,即或傷寒病在太陽階段,又有失治誤治的誘因,仍有可能使太陽病從虛而化,兼見諸如“腹脹滿”“嘔吐”“心中悸而煩”“心下痞鞕”“噫氣”“利下不止”“心下滿微痛”等太陰不足之證,如厚樸生姜半夏甘草人參湯證(66 條)、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67 條)、小建中湯證(102 條)、旋覆代赭湯證(16條)、桂枝人參湯證(16條)等;如若素體腎虛,加之汗下誤治,仍然可使太陽病從虛而化兼諸如“心下悸,頭眩,身瞤動,振振欲擗地”“咽干”等少陰病的特征,如干姜附子湯證(61條)、茯苓四逆湯證(69條)、真武湯證(82條)、甘草干姜湯證、芍藥甘草湯證、四逆湯證(29 條),以及太陽病兼見心之陰陽兩虛之“心動悸,脈結代”的炙甘草湯證(177條)。諸如此類,皆是傷寒病之證從虛化的范例。
臨證時,無論是外感或是內傷所致何臟、何腑、何經之虛,罹病之人或素體有精、氣、血、津液、陰、陽不足的內在稟質,或為邪氣太盛,直接耗傷正氣所致,總以“精氣奪則虛”(《素問·通評虛實論》)為其發(fā)生的核心機理,故在治療時當以“虛則補之”為法,可遵或益氣、或養(yǎng)血、或滋陰、或補陽、或填精、或補髓、或生津化液之法遣藥組方。
4.5 證從濕化所謂證從濕化的病機,是指患者稟體為易于產生痰飲水濕的潛在體質,故在感邪之后,病情極易順從這一潛質而化為痰飲水濕之證的“從化”特征。如太陽病當用汗法,但卻在“發(fā)汗后,其人臍下悸”“欲作奔豚”;還可能出現(xiàn)心悸、水腫之癥,可用“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主之”(65 條)。此外如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67條)、真武湯證(82條),諸陷胸湯證(134~138 條),均屬其例。脾有喜燥惡濕之特性,因此傷寒病邪傳太陰,無論是癥見“身黃”還是“下利”(278條),均是證從濕化的例證。即或傷寒病在陽明,亦可發(fā)生證從濕化的病機變化,又因病人體質又有偏于陽盛和偏于陰盛之殊,故傷寒陽明病之濕化證又會出現(xiàn)從陽化熱之茵陳蒿湯證(236 條)、梔子柏皮湯證(261 條)的陽黃證和從陰寒化之陰黃證(195、259條)。
臨證時,無論是外感還是內傷,除直接感受濕邪外,尤與患病機體素有肺、脾、腎失常所致之水濕、痰濁停滯的稟質有關,又有致病因素的誘發(fā),于是在罹病過程中就會發(fā)生痰、飲、水、濕之證。此類證候以本虛標實的類型呈現(xiàn),遣藥用方時務要辨清脾、肺、腎三者何臟失常為主,然后再分別施以健脾、理肺、調腎為法治之。
4.6 證從燥化所謂證從燥化的病機,是指患者素有陰津偏少之內燥的潛在體質,故邪氣傷人致病之后,尤其加之誤吐、誤汗、誤下傷津,病情極易發(fā)生燥化的病理特征。這就是傷寒三陽經病皆有燥化之證的緣由,如太陽病桂枝湯證“大汗出后”引起的白虎加人參湯證的病情從化、陽明病因多汗之胃中燥(224條)及調胃承氣湯諸證(207、248、249條)、小承氣湯諸證(213、214、250、374條)、大承氣湯諸證,以及少陽病的大柴胡湯諸證(103 條)、柴胡加芒硝湯證(104 條)即是其例。
臨證中,“燥化”之證多發(fā)生于肺、胃、腸,這與三者均有“喜潤惡燥”生理特性有關,陰血、津液不足是此類從化病機發(fā)生的基礎。因此,素有肺、胃、腸之陰血、津液虧欠稟質的患者,或年邁,或久病,常會有“燥化”之證發(fā)生,臨證總以養(yǎng)陰、生津、潤燥為法治之。
4.7 證從風化所謂證從風化的病機,是指患者稟體為容易發(fā)生風氣內動的潛質,故在感邪之后,病情極易順從這一潛質而化為內風之證的“從化”機理。這就是為何同為感受邪氣,或情志怫郁,或勞力太過的因素而致發(fā)生腦卒中之后,病人分別會有肝陽化風證、肝熱生風證、陰虛風動證、血燥生風證、血瘀腦絡化風等多種不同類型的緣由。所以,素體有肝腎陰虛,或有肝血虧虛,或陰虛陰不制陽易于偏亢,或血燥津傷液虧失養(yǎng),或痰濕內盛易于化熱,或瘀血阻滯腦絡等因素是臨床所見易于發(fā)生腦卒中(中風)的內在因素。這就是張錫純?yōu)楹螌τ械哪X卒中病人用搜風湯(防風、人參、清半夏、生石膏、僵蠶、柿餅霜、麝香)治療,此“因五內大虛,或稟質素虛,或勞力勞神過度,風自經絡襲人,直透膜原而達臟腑,令臟腑各失其職”而“猝然昏倒,或語言謇澀,或溲便不覺,或兼肢體痿廢偏枯”之證[9];有的腦卒中病人用鎮(zhèn)肝熄風湯(懷牛膝、生赭石、生龍骨、生牡蠣、生龜板、生杭芍、玄參、天冬、川楝子、生麥芽、茵陳、甘草)而治,因其為“內中風證,其脈弦長有力,或上盛下虛,頭目時常眩暈,或腦中時常作痛發(fā)熱,或目脹耳鳴,或心中煩熱,或時常噫氣,或肢體漸覺不利”之證;還有的腦卒中病人用加味補血湯(生芪、當歸、龍眼肉、鹿角膠、丹參、乳香、沒藥、甘松)治療的緣故[9]。這就是為何臨證所見“腦卒中”病人會有多種證型、多種治法的原因,既體現(xiàn)了中醫(yī)因人制宜原則的臨床實際意義,也是辨體(體質)施治、辨體(體質)施方用藥的實例。
4.8 證從瘀化所謂證從瘀化的病機,是指患者素有血行阻滯不暢,或體內出血未能消散而成瘀血內阻的體質,故在疾病過程中發(fā)生“證從瘀化”的病機?!秲冉洝穼⒋祟惽樾畏Q之為“新故相襲”“因加而發(fā)”(《靈樞·賊風》)。瘀血所致的病變,可累及全身任何臟腑、經絡、骨節(jié)、皮肉部位,故瘀血所致之證甚多,證情也極為復雜,臨證中真可謂“千人千面”,一個病人一個證型。僅就胸痹心痛之心脈痹阻證而言,臨證又有陽虛寒凝型(遇寒加重,怕冷,夜間或隆冬易發(fā)?。鈾C郁滯型(心胸憋悶、脹痛、善太息、情緒波動時加重)、瘀血阻滯型(心胸刺痛或絞痛,口唇紫紺,舌質紫暗有瘀斑,脈澀、或結、或代)、痰濁停滯型(心胸悶脹,有壓迫感,形體肥胖,舌體胖大,邊尖有齒痕,舌苔膩,脈弦滑,或下肢水腫)、氣虛血瘀型(心胸疼痛,氣短,多汗,活動后加劇,舌質淡,脈虛無力)。這也就是為何臨證時同樣是心脈痹阻所致之胸痹心痛患者,在施以不同方藥之后都能得到有效治療的緣故。這就是因人制宜法則的實用價值,也是臨證辨體施治、辨證施方觀念的實際效果。
可見,無論是外感傷寒病,還是諸種內傷疾患,都存在病情從寒化、從熱化、從實化、從虛化、從濕化、從燥化、從風化、從瘀化的病機類型,除了病程的長短、病位的深淺、失治還是誤治的因素外,病人體質的差異才是引起病情變化最根本的因素。這就足以說明同是外感風寒之邪的傷寒太陽病,為何又有太陽中風證(2 條)、太陽傷寒證(3 條)和太陽溫?。? 條)之別。即使同為外感傷寒病之太陽中風之桂枝湯證,又有多種不同類型的臨床表現(xiàn)等。還有如太陽病之“壞病”變證更能體現(xiàn)“從化”理論之臨床價值。這些“壞病”變證,雖然同為“已發(fā)汗,若吐、若下、若溫針”(16條),但在不同體質類型的患者身上又有熱化證(如熱郁胸膈證、熱壅于肺證、熱傷氣津證、腸熱下利證等)、虛化證(心虛證、脾虛證、腎虛證、陰陽兩虛證)、實化證(實熱結胸證、實寒結胸證、臟結證、痞證、火逆證等)之別,此外太陽病還有懸飲證、痰實證、痹證等等類太陽病之證,對于太陽病復雜紛繁的證候類型及其“壞病”變證,只要運用“從化”的視角去分析其病機,也就不難解讀其中的變化機理。
總之,病機中的“從化”理論源自于《內經》,成熟于清代中晚期。包括張仲景在內的歷代醫(yī)學家,都深諳病情可隨患者體質而發(fā)生種種復雜變化的道理,嫻熟地運用這一理論指導臨床對病證的分析和治療用藥。因而經過歷代眾醫(yī)家的繼承和發(fā)揮,尤其自清代吳謙《醫(yī)宗金鑒》、清末章楠之后,“從化”理論就成為中醫(yī)病機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使“因人制宜”治療法則于臨床辨證施治中得到切實體現(xiàn),如若將“從化”理論靈活地應用于臨床辨證思維中,就會使中醫(yī)的辨證施治、處方用藥更加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