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允 亮 孟莉莉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在漢代文壇上,《楚辭》是眾人關注的熱點?!冻o》一書以屈原及宋玉等人的作品為核心,附之以漢代士人的擬作,經劉向匯總編纂為十六卷定本,后經揚雄、班固、賈逵、馬融等人的推闡,直至王逸集大成式的《楚辭章句》出現(xiàn),其在漢代文壇上的經典地位終于確立?!冻o》的接受與經典化,與屈原形象的確立有密切關系。作為楚國的宗臣,屈原因其清忠潔白的品格及自沉汨羅的悲劇命運,深受漢人的敬重與同情。隨著屈原地位的逐漸上升,由于豐富其人物形象的需要,很多《楚辭》中無確定作者的作品,被有意無意地歸之于屈原名下,成為確立其崇高形象的佐證,這一情況以《遠游》一篇最為典型?!哆h游》舊傳為屈原所作,然其文中透露的信息卻顯示此文當作于西漢時期,它之所以被歸入屈原名下,與《楚辭》在漢代經典化的大背景有關。因此,本文擬從此入手,梳理《遠游》的作者與寫作時代,并結合漢代《楚辭》接受的大背景,剖析其被認定為屈原之作背后的原因及意義所在。
《遠游》為《楚辭》中的一篇,其主題與《離騷》相類,多表現(xiàn)主人公神游四海八荒之意趣,歷來認為是屈原所作,如漢代王逸即云:“《遠游》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上為讒佞所譖毀,下為俗人所困極,章皇山澤,無所告訴。乃深惟元一,修執(zhí)恬漠。思欲濟世,則意中憤然,文采鋪發(fā),遂敘妙思,托配仙人,與俱游戲,周歷天地,無所不到。然猶懷念楚國,思慕舊故,忠信之篤,仁義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瑋其辭焉?!盵1](P1925-1926)
因《遠游》一文與司馬相如之《大人賦》語言上多有雷同,故歷代學者在以《遠游》為屈子所作的前提下,多有認為《大人賦》為模襲《遠游》而成者,如宋洪興祖:“司馬相如《大人賦》宏放高妙,讀者有凌云之意,然其語多出于此,其妙處相如莫能識也?!盵2](P415)又如明汪瑗:“《大人賦》非獨不能窺屈子之所到,而文章之妙亦未能闖其門也,況升堂入室乎?其所述遠游雜亂靡統(tǒng)而又剽襲太多,此相如所作之陋者也。讀者有凌云之意,蓋未嘗讀《楚辭》故也。使武帝曾讀《楚辭》,則讀相如之賦如嚼蠟耳,吾見其昏昏唯恐其臥之不暇也,安得有飄飄凌云之意乎?若張衡《思玄賦》其命意措詞文體間架是全篇學夫《遠游》者也?!盵2](P416)又如清朱乾:“屈子《遠游》為游仙詩之祖。君子重其志而瑋其詞,謂其才可輔世,而忠不見諒于君,無所控訴,托配仙人,東南西北入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千古悲之。相如擬之而為《大人賦》,志在于投世主之好,其文則麗,其志則淫。此邪正之分也,學者于此可以識去就矣?!盵3](卷14)但以《遠游》為屈原所作也有很多難以解釋的矛盾之處,先不說《遠游》文中有非屈原能作的矛盾之處,就以《史記·司馬相如傳》載漢武帝覽《大人賦》而“飄飄有凌云之氣”來說,《漢書·淮南王劉安傳》載,武帝初年,劉安朝見武帝,武帝命其作《離騷傳》,可見武帝接觸楚辭類文學甚早,遠在司馬相如作《大人賦》之前。如《遠游》真為屈原所作,武帝應該早已見過。若其與《大人賦》高度雷同,武帝再看《大人賦》的時候怎么還會有“飄飄有凌云之氣”這么大的反應呢?如果說漢武帝作為帝王都沒有見到的《遠游》,卻為司馬相如得到并擬之成文,這種邏輯是很難講得通的。
故而,后之學者轉而認為《遠游》乃模擬《大人賦》之作,如清吳汝綸:“此篇殆后人仿《大人賦》托為之,其文體格平緩,不類屈子。世乃謂相如襲此為之,非也。辭賦家展轉沿襲,蓋始于子云、孟堅。若太史公所錄相如篇數(shù),皆其所創(chuàng)為。武帝讀《大人賦》,飄飄有凌云意。若屈子已有其詞,則武帝聞之熟矣。此篇多取老、莊、《呂覽》以為材,而詞亦涉于《離騷》《九章》者,屈子所見書博矣?!短靻枴贰毒鸥琛匪Q神怪,雖宏識不能究知。若夫神仙修煉之說,服丹度世之旨,起于燕齊方士,而盛于漢武之代,屈子何由預聞之?雖《莊子》所載廣成告黃帝之言,吾亦以為后人羼入也?!盵4](P495)
《遠游》與屈原其他作品中的不同之處,也被學者注意到,并成為否定其為屈原所作的證據(jù),其中以清人胡浚源為最力:“屈子一書,雖及周流四荒,乘云上天,皆設想寓言,并無一句說神仙事。雖《天問》博引荒唐,亦不少及之。‘白蜺嬰茀’,后人雖援《列仙傳》以注,于本文實不明確,何《遠游》一篇,雜引王喬、赤松,且及秦始皇時之方士韓眾。則明系漢人所作。可知舊列為原作,非是?!盵4](P491-492)
胡氏以此為據(jù),進一步提出自己的懷疑:“史明謂讀《招魂》《哀郢》,又謂作《懷沙》之賦,《哀郢》《懷沙》俱在《九章》內,則《招魂》與《九章》皆原作可知。惟《遠游》一篇,史所不及載,《漢志》屈原賦二十五篇,計二十五篇之數(shù),有《招魂》則無《遠游》,有《遠游》則無《招魂》,必去一篇,其數(shù)乃合。大抵《遠游》之為辭人所擬,良是。細玩其辭意亦然?!盵4](P492)他甚至認為:“《遠游》一篇猶是《離騷》后半篇,而文氣不及《離騷》深厚真實,疑漢人所為。此亦如《招魂》之與《大招》,細玩知有不同。此篇若以賦游仙,則深洞玄旨,后世談修煉家言斷無能出其右者。若道屈子心,似反達懷,憂解憤釋矣。朱子病其直,非惟直也,病乃太認真。蓋《離騷》之遠逝,本非真心,不過無聊之極想,而茲篇太認真,轉成閑情逸致耳?!盵5](P1898)
除胡浚源外,懷疑《遠游》非屈原所作者還有近人姚永樸和今人王泗原。姚永樸認為:“太史公《屈賈傳》贊云:‘讀《離騷》諸篇,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衷疲骸x《服鳥鳥賦》,同生死,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矗骸哆h游》與《服鳥鳥賦》同一旨趣,揚子云《反離騷》云:‘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觀于《遠游》,又何嘗棄由、聃之所珍乎?” [5](P1902)王泗原認為:“辭句呢,襲《離騷》的不少,有的整句抄,并大仿司馬相如《大人賦》。《史記索隱》引張華云:‘相如作《遠游》之體,以大人賦之也?!@是因果顛倒。相如奏《大人賦》,‘天子大悅,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若《遠游》前此已有,漢武的飄飄然就不待《大人賦》。漢武帝于辭賦是內行,下過功夫的。相如蒙不過漢武帝,當然更不敢蒙?!洞笕速x》而襲《遠游》,這個天子絕不會大悅。所以這篇不但不是屈原作,也決不是先秦的文辭,如《卜居》《漁父》之比,斷然是漢人所作,且在司馬相如以后。即使在漢人的楚辭中,格調也是卑的?!盵6](P310-311)除這些學者之外,當代學者劉永濟、胡小石等也都認為《遠游》不是出自屈原之手,乃是后人的偽作(1)劉永濟以為《遠游》所言與屈原思想不合,乃后人偽托之作,見劉永濟《屈賦通箋》,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3頁;胡小石以為偽托當出漢武之世,見胡小石《遠游疏證》,收錄于《胡小石文錄》第一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93-103頁。。
除了邏輯上的推演外,《遠游》文本中還有一個關鍵的地方,對認定它為屈原所作非常不利。如《遠游》中曾言“奇傅說之得星辰兮,羨韓眾之得一”,此處“韓眾”為誰就引起很大的爭議。對于韓眾的身份,王逸在《楚辭章句》里并沒有解釋,只是說了一句:“眾,一作終?!盵7](P164)洪興祖在《楚辭補注》中引《列仙傳》云:“齊人韓終,為王采藥,王不肯服,終自服之,遂得仙也。” [7](P164-165)但是,《列仙傳》一書的來歷其實也有問題,雖其舊題為劉向所撰,但《漢書·藝文志》載劉向所撰書目不言有《列仙傳》,故《四庫全書總目》撰者疑其為魏晉間方士所為 [8](P1248)。因此它關于韓終的記載很可能是后人因仙人傳說附會出來的,可信度并不高。其實,在歷史上也有一個名為韓眾的人,他是秦始皇身邊的方士,《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始皇三十二年載:“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9](P319)至秦始皇三十五年又載:“始皇聞(盧生等)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9](P325)《史記正義》云眾“音終” [9](P326),則兩處所言韓眾、韓終實乃一人。顧頡剛認為,韓眾是圍繞在秦始皇身邊為他求藥的燕齊方士之一,后來畏罪逃亡,不知所蹤,后人因而附會出仙去的傳說,他其實就是《遠游》中提到的“韓眾”[10]。顧氏的這種推測是合理的,梁劉孝勝在具有神仙色彩的《升天行》詩中曾寫道“少翁俱仕漢,韓終苦入秦”,足證仙人傳說中的韓終與秦始皇身邊的方士韓終實為一人[11](P920)。因此,《遠游》一文的寫作年代當在秦始皇三十五年以后。
近來有學者論證《遠游》中的韓眾跟《史記》中所載的韓眾并非一人,因為歷史之韓眾為人所恨(見谷永之上書),《遠游》韓眾為人所羨,故各是一人[12]。但這種觀點也有邏輯上的問題,歷史形象與神話形象上的不同,并不能否定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最有名的如《離騷》引傅說為殷賢相,《遠游》復引傅說以為仙人,如此不同用法,難道是說傅說有兩人嗎?更典型的則是劉安,他在歷史上因謀反自殺,后世也有他成仙而去的說法,故而有雞鳴天上、犬吠云中的傳說,我們難道可以認為傳說中的劉安和漢朝的淮南王毫無關系嗎?其他像漢武帝、東方朔這一類由歷史人物而被附會神話的人物甚多,所以,以此來否定《遠游》韓眾與《史記》韓眾毫無關系并不能夠成立。因此,從韓眾這一信息來看,《遠游》不可能出現(xiàn)于屈原時代,應該是秦以后的人擬作。
《遠游》因和《大人賦》高度雷同,經常被拿來作對比。對于二者的關系,一般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遠游》為屈原所作,《大人賦》乃模仿《遠游》而作。另一種則認為《遠游》實出于《大人賦》之后,為模仿《大人賦》而作,如清吳汝綸等即持此種觀點。郭沫若因《遠游》和《大人賦》相類,甚至提出過《遠游》為《大人賦》初稿的說法[13](P205)。以上種種,足以說明《遠游》和《大人賦》間的密切關系。
從武帝看到《大人賦》“飄飄有凌云之氣”的反應來說,我們認為《遠游》不可能出現(xiàn)于《大人賦》之前,再從兩處細節(jié)上來看,《遠游》更應該是模仿《大人賦》之作。
首先,《遠游》在描述主人公周游天下時曾有“撰余轡而正策兮,吾將過乎句芒。歷太皓以右轉兮,前飛廉以啟路”一句,這是主人公結束南方巡游轉往東方漫游的一環(huán),但這一句卻極易滋生誤解。明人汪瑗在解讀此句時說:“太皓,東方之帝也。自南方而北面視之,則東方在右,故曰右轉。……或曰,‘吾將過乎句芒’‘歷太皓以右轉’二句,是言自南方而游東方,下三句是言將自東方而游西方也。自南而東乃曲行,故曰右轉。自東而西乃直行,故曰徑度。下文‘風伯為余先驅,氛埃辟而清涼’即申‘前飛廉以啟路,陽杲杲其未光’二句之意耳。其說亦通?!盵2](P406-407)從汪氏所言的“或曰”來看,因表述上的含混不清,《遠游》這句話的解讀并不確定。“太皓”即“太昊”,于五行屬東方之帝,作者在主人公結束南方巡游時,明明說“吾將過乎句芒”,句芒為東方之神,則是準備往東方游歷,自南視北,東方居右,故有右轉之言。但太昊本居東方,又何須右轉呢?“歷太皓以右轉”一句,不僅方向不明,也和上句“吾將過乎句芒”所言自相矛盾。汪瑗雖引或曰之說進行補充,卻掩蓋不了這句話晦澀難通的事實。《遠游》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真實原因應該是,它出自對《大人賦》的生硬模仿,《大人賦》有“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フ垴厚灰杂肄D兮,橫厲飛泉以正東”一句,兩篇文章里都有“以右轉”的描述,但是《大人賦》先是在北方游歷,由南視北,東方居右,由北方右轉正好到東方,其下所描寫的也是在東方所游歷的景象:“悉征靈圉而選之兮,部署眾神于瑤光。使五帝先導兮,反太一而從陵陽。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陸離而后潏湟。廝征北僑而役羨門兮,屬岐伯使尚方?!倍哆h游》在模仿《大人賦》時,卻忘了和自己上下文的協(xié)調,故而造成相互違戾的結果。
其次,《遠游》中還有一例類似的情況,文章主人公在南方巡游時,作者有這么一句描述:“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這一句話也頗令人費解。汪瑗在《楚辭集解》中說:“海若,海神之號,《莊子》有北海若。馮夷,河伯也,一曰水仙也。《莊子》曰:‘馮夷得之,以游大川?!痘茨献印芬嘣唬骸T夷得道,以潛于大川?!w海若尊而馮夷卑,故令海若而命馮夷舞也?;蛟?,本謂令海若馮夷舞耳,曰‘令海若舞馮夷’,錯文以成章也?!盵2](P412)汪氏對此處提出了兩種解讀方式,一種認為作為神靈海若尊于馮夷,所以“令海若舞馮夷”即為通過海若命令馮夷而舞也;另一種則認為是一種獨特的句法結構方式,認為“令海若舞馮夷”即為令海若馮夷舞。但這兩種解讀均屬推測,并無十分可靠的證據(jù)。所以也有其他學者覺得汪氏這句話解讀有問題,認為“令海若舞馮夷”之“馮夷”為舞名,與上文“使湘靈鼓瑟”相對[14](P585-586),但馮夷為河神之名眾所周知,解為舞名雖新人耳目卻于古無據(jù),所以這種解釋也不能讓人信服。種種歧見表明《遠游》這句話本身就存在著問題,而之所以出現(xiàn)問題,也是因為作者在寫作時,存在著對《大人賦》的機械模仿?!洞笕速x》中有與此句相似的一句:“奄息蔥極泛濫水嬉兮,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薄哆h游》的“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與此句有著直接聯(lián)系。但是在《大人賦》中“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靈媧、馮夷各司其職,表述得明明白白,《遠游》“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雖然將《大人賦》中的一句拆分成兩句來表達,卻反而更加夾纏不清,迂曲難通。
從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大人賦》和《遠游》在字句上雖極相似,但在同樣的地方,《大人賦》用的自然明白,《遠游》卻存在邏輯矛盾、表述含混等問題,這足以說明《遠游》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存在著對《大人賦》的刻意模仿,所以才會出現(xiàn)顧此失彼、詞不達意、表述含混等毛病。換句話說,在實際的創(chuàng)作中,是《遠游》模仿了《大人賦》,而不是《大人賦》模仿《遠游》,《遠游》的出現(xiàn)應在《大人賦》之后。
這就牽涉到《遠游》的作者和創(chuàng)作時間。首先,《遠游》作者應為淮南王劉安身邊的士人?!冻o》與淮南王國關系密切,因淮南都城壽春曾為先秦舊楚之都城,故其地多楚文化之遺存。武帝亦因其故,當淮南王劉安入朝時,命其為《離騷傳》。因此,有很多學者認為《楚辭》一書的產生與淮南有著密切關系。章太炎即言“《楚辭》傳自淮南”[15](P549)。姜亮夫亦言“自《離騷》至《招隱》為書,必劉安之所為”[16](P398)。湯炳正也認為淮南王國文士之撰作,乃《楚辭》成書過程中之關鍵一環(huán)[17](P97-102)。同樣,《遠游》一文,也和淮南文化有著密切關系。如《遠游》中有“張《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一句,對于其中涉及的樂曲《咸池》《承云》《九韶》等,一直眾說紛紜。王逸于此句下注云:“思樂黃帝與唐堯也?!断坛亍罚瑘驑芬?。《承云》即《云門》,黃帝樂也。屈原得祝融止己,即時還車,將即中土,乃使仁賢若鸞鳳之人,因迎貞女如洛水之神,使達己于圣君,德若黃帝、帝堯者,欲與建德成化,制禮樂,以安黎庶也。美堯二女,助成化也。《韶》,舜樂名也。九成,九奏也。屈原美舜遭值于堯,妻以二女,以治天下。內之大麓,任之以職,則百僚師師,百工惟時,于是遂禪以位,升為天子。乃作《韶》樂,鐘鼓鏗鏘,九奏乃成。屈原自傷不值于堯,而遭濁世,見斥逐也?!盵1](P2045-2047)宋洪興祖于此句下注云:“《周禮》有《大咸》,堯樂也?!稑酚洝吩疲骸断坛亍穫湟??!⒃疲骸S帝所作樂名,堯增修而用之。咸,皆也。池之為言施也。言德無不施也?!帧秴问洗呵铩吩疲骸垲呿溋铒w龍作樂,效八風之音,命之曰《承云》?!痘茨稀吩疲骸杏菔掀錁贰断坛亍贰冻性啤贰毒派亍贰!⒃疲骸醇嬗命S帝樂。’御,侍也。《孟子》所謂‘二女婐’也?!稌吩唬骸逗嵣亍肪懦桑P凰來儀。’《周禮》曰:‘九德之歌,九磬之舞?!盵7](P173)朱熹則云:“《咸池》,堯樂。《承云》,黃帝樂,又曰顓頊樂,又曰有虞氏之樂,無所稽考,未詳孰是。二女,娥皇、女英也。”[18](P110)汪瑗解曰:“張者,設而陳之也。《咸池》,王逸、朱子皆注為‘堯樂’。奏者,舉而作之也?!冻性啤?,王逸曰:‘即《云門》,黃帝樂也?!衷活呿湗?,又曰有虞氏之樂。朱子亦莫能考定也。瑗按:《禮記》注曰:‘黃帝樂名《咸池》,堯樂名《大章》,舜樂名《韶》,禹樂名《夏》,湯樂名《大濩》,武樂名《大武》?!c此又不同,未知孰是。二女,娥皇、女英,堯之女、舜之妃也。御,侍也。《九韶》即舜樂。歌,歌詠也。言使二女侍側以歌詠《九韶》之樂章也?!峨x騷》曰‘舞《韶》’,此曰‘歌《韶》’者,蓋樂有歌有舞,單言之者,蓋舉此以知彼,而文互見也。”[2](P412)可見,關于《咸池》《承云》《九韶》的歸屬莫衷一是,至于這些樂曲為何會被作者聯(lián)系在一起,更是無法考校,二女為何在此出現(xiàn)也令人困惑。其實,《淮南子·齊俗訓》里有一句話,對于這句話的解讀有直接的作用:“有虞氏之祀,其社用土,祀中霤,葬成畝,其樂《咸池》《承云》《九韶》?!钡珎鹘y(tǒng)認為《遠游》乃屈原所作,對它與淮南文化之間的聯(lián)系往往視而不見。如果我們不存有這種先見,就可以清楚地看出,《遠游》這句話用了《淮南子》中舜的典故,不僅樂曲的名字一模一樣,不需要臆測轉換,而且舜娶堯之二女娥皇、女英為妃在這里也對應得上。由于忽視了這一點,所以過去的解釋往往迂曲難通,無法令人信服。
“間維”之外,正如陸時雍在《楚辭疏》中所言,《遠游》結尾“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儵忽而無見兮聽惝怳而無聞”的表述,在《淮南子·道應訓》中也能找到相類似的表述“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聽焉無聞,視焉無矚”。從二者的表述來看,《遠游》無疑是在《淮南子》的基礎上做了增飾,前者由后者轉換的痕跡非常明顯。又《淮南子·道應訓》中曾載:“盧敖游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玄闕,至于蒙轂之上?!备哒T注云:“(盧敖)秦時燕人,始皇召為博士(即諸生),使求神仙,敖亡而不反?!贝颂幐哒T以盧敖為秦始皇之博士,因求神仙亡而不反,至漢時被附會為神仙。有意思的是,《遠游》曾提到的另一個神仙韓眾,其原型也是秦始皇身邊的方士,因求仙不返,至漢時被附會為仙人。兩人身份相似,經歷相類,后世形象也相差無幾。從這一點上看,他們作為仙人形象出現(xiàn)的時間也大致相近,《淮南子》中盧敖作為仙人出現(xiàn)的同時,韓眾也作為仙人出現(xiàn)。這也從一個側面證實,《遠游》與《淮南子》代表的淮南文化之間有著密切聯(lián)系。
《遠游》與《大人賦》內容上雖較相類,思想基調上卻大相徑庭。《大人賦》主要表達人間君主高升遠引的仙游想象,故其思想基調多夸奢靡麗,想象浪漫宏偉。《遠游》雖也以仙游為主題,其緣由卻在于躲避世間之迫阨,同屈原一樣,《遠游》作者也有對塵世生活的諸多不滿。此外,由于《遠游》同淮南文化的關系十分密切,因此,武帝時期淮南王國周圍的士人群體,一方面因劉安自身與中央皇室之間有兩世血仇,隔閡甚深,處于惴惴不安之中;另一方面隨著大一統(tǒng)君主專制的加強,賓客游遨于諸侯王之間已引起武帝側目,淮南賓客之盛更為當日中央所疑忌,故而這群人雖附庸于劉安,表面上以探求方術為生活,精神上卻頂著巨大的壓力。《遠游》開篇“悲時俗之迫阸兮”,正是這種情緒的反映。
由《遠游》與《大人賦》之關系看,《遠游》當出于《大人賦》之后,故其文有對《大人賦》之模仿?!洞笕速x》約作于元狩五年左右(公元前118年)[20],而劉安于數(shù)年前(公元前122年)已自殺身亡,因淮南王謀反案在當時影響巨大,武帝以此為契機對諸侯王勢力窮追猛打,淮南賓客此時之生存環(huán)境可想而知。劉安在世時這些人尚有朝不保夕之感,等到他因謀反而畏罪自殺時,作為失敗者的關聯(lián)群體,這群賓客的處境更可想而知。在這種壓抑緊張的氛圍之下,借抒寫仙游以抒發(fā)精神壓力亦屬自然。由此看來,《遠游》應出于淮南賓客之手,表現(xiàn)的是這個群體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巨大壓力。因淮南文化的熏染,及司馬相如《大人賦》的影響,使得《遠游》呈現(xiàn)出一種雜糅的特色。這些失意群體賦寫篇章只為抒發(fā)憤慨,本無意于揚名,故其文字并不講求工拙,多與《離騷》《大人賦》等相同,也沒有留下更多的作者信息,使得作者暗眛不彰。直到劉向編錄《楚辭》時,因其與《楚辭》文風接近,才將這樣一篇無名氏的文本編選進去。后人出于篇章解讀的需要,不免要為其擬定作者,討論起創(chuàng)作緣由,正是在這種大的背景之下,其為屈原所作漸成共識。
王逸的《楚辭章句》中,除了他自己的注解之外,還吸收有漢代的舊注。這些舊注最為特殊的地方,是采取韻文的形式作注,被后世稱為韻體注。這些注解基本四字一句,兩句一韻,節(jié)奏整齊,特色鮮明。《四庫全書總目》已注意及此,其卷一百四十八集部“楚辭類”《楚辭章句》下云:“《抽思》以下諸篇注中,往往隔句用韻。如‘哀憤結縎,慮煩冤也。哀悲太息,損肺肝也。心中結屈,如連環(huán)也’之類,不一而足。蓋仿《周易·象傳》之體,亦足以考證漢人之韻?!标慀檲D更從音韻學的角度將此認識推進一步:“傳統(tǒng)以來,一般認為韻文注出自東漢王逸之手,但上文各例只得陽、耕同用傾向于東漢,但如魚部家、華的合用則表現(xiàn)出西漢時期的押韻特征,這是東漢以后難以模仿的用例。這些部分如果照小南一郎楚文圈的傳承,就可能是前人遺留的舊訓,值得加以重視?!盵21](P293)在對韻體注深入考察的基礎上,學界逐漸認識到它是流行于王逸之前的民間舊注。
《遠游》中韻體舊注貫穿全篇,與王逸的注文有明顯區(qū)別。如“奇傅說之托辰星兮”,下注云:“賢圣雖終,精著天也。傅說,武丁之相。辰星、房星,東方之宿,蒼龍之體也。傅說死后,其精著于房尾也。”其中前面“賢圣雖終,精著天也”屬于韻體舊注,后面對于傅說和辰星的注釋用散體語句,為王逸附加的注釋。相同的情況還有“絕氛埃而淑尤兮”,下注云:“超越垢穢,過先祖也。淑,善也。尤,過也。言行道修善,所以過先祖也?!鼻懊姘俗謥碜皂嶓w舊注,后面的散體文字出自王逸之手。這種情況說明在王逸之前,《遠游》已經有了不少注解,而且按照注解用韻的特色考察,這類舊注可能出自西漢中晚期,比王逸生活的時代要早很多年。
在這些舊注中,《遠游》已經被和屈原聯(lián)系起來了,如“悲時俗之迫阨兮”舊注云“哀眾嫉妒,迫脅賢也”,“遭沈濁而污穢兮”舊注云“逢遇暗主,觸讒佞也”,“免眾患而不懼兮”舊注云“得離群小,脫艱難也”,“忽臨睨夫舊鄉(xiāng)”舊注云“觀見楚國之堂殿也”,“仆夫懷余心悲兮”舊注云“思我祖宗,哀懷王也”,其中文句注釋所提及的楚國、懷王、暗主、被嫉妒等關鍵詞,都和屈原的生平及作品所言一致,這種做法顯示出以《遠游》為屈原所作的潛在邏輯。
擬定作者的過程是作家形象建構的一部分。古代篇章多不著錄作者,故對篇章作者的擬定多出后人之手。對于這一現(xiàn)象前人已經注意到了,如余嘉錫即云:“古書既多單篇單行,劉向始合中外之本定著為若干篇,作者既不自署姓名,則雖同題為某子,本非一人之筆,其間孰為手著,孰為口傳,孰為依托,必有不可得而辨者。”[22](P219)“周秦古書,皆不題撰人。俗本有題者,蓋后人所妄增。”[22](P157)書既如此,賦亦宜然,所以很多賦的作者序言之類信息都是后人添加的,清人王芑孫即云:“西漢賦亦未嘗有序?!段倪x》錄賦凡五十一篇……兩漢賦七篇,其間有序者五篇?!陡嗜贰堕L門》《羽獵》《長楊》《服鳥鳥》,其題作序者,皆后人加之,故即錄史傳以著其所由作,非序也。自序之作, 始于東京?!盵23](P336-337)而《遠游》之所以被認為是屈原之作,一方面因其文風與屈原相類,另一方面則是由漢代的屈原接受所決定的。熊良智先生曾經描述過這種現(xiàn)象:“《史記》所載《招魂》《漁父》的作者與《楚辭章句》不同,以及《楚辭章句》中《惜誓》《大招》的作者傳說的不同,可以看出早期著述的特點和傳播特點。著述不自署名,又多先后成于眾人之手,流傳又多單篇別行?!盵24](P267)又言:“作品單篇別行,又不自署姓名,則編纂結果只能依據(jù)成書者的認同與判斷。《招魂》因司馬遷認同而為屈原作品,因王逸認同而為宋玉作品,《漁父》因司馬遷、劉向之書而成屈原事跡,因王逸而成屈原著述。”[24](P250)與此相同,《遠游》被定為屈原之作,也與漢人對屈原的接受有關。他們出于對屈原的崇慕與認同,不自覺地將作者不明的作品附會于屈原身上,以豐富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內容,構建其仙游不息、上下求索的形象,抬高其在歷史上的地位,這是很容易讓人理解的行為。
屈原是《楚辭》文學形成的核心,漢代的《楚辭》接受,也圍繞著屈原形象的構建而展開。曹建國通過考察漢代的詠屈賦、擬騷作品等,歸納出了漢代屈原形象變化的脈絡:“西漢的屈原更像是神仙家的形象,在遭受不公待遇之時,便可以遠游辭世,沉身汨羅也只是成仙之人的蟬蛻而已。到了東漢,隨著思想一致時代的來臨,屈原及屈賦解讀的神仙之思逐漸淡化,甚至如班固以儒家經義為標準,對屈賦中所體現(xiàn)的神仙觀念進行了批判,屈原之死也成了彰顯君惡的罪狀。最終以王逸的《楚辭章句》為標志,對屈原及屈賦進行了徹底的改造,于是神仙之思變成托物比興,‘周歷天地,無所不到’的神游變成了‘懷念楚國,思慕舊故’的陪襯,這都是為了凸顯屈原的‘忠信之篤,仁義之厚’。與之同時,《離騷》稱‘經’,而屈原之死也被賦予了大勇大德之儒家倫理意義。”[25]縱觀整個漢代,屈原形象有從神仙向忠臣變化的特點,這說明屈原形象在漢代的接受并非固定僵化的,而是根據(jù)接受者的需要被形塑構建,誠如熊良智所言:“屈原的歷史地位,雖是由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決定的,卻是在漢代的文學思想中發(fā)生的?!盵24](P206)正是屈原形象的日益崇高化,成為《遠游》被歸于屈原名下的大背景。
漢代的屈原接受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就今可考者來說,對屈原及其作品有明確接受的人包括賈誼、劉安、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傅毅、王逸等,其中對后世影響最大的當屬劉向與王逸二人。劉向以屈原作品為核心,將相關作品匯總并編纂為十六卷本《楚辭》,據(jù)王逸《楚辭章句》所述,這個是最早的《楚辭》文本。除了屈原的作品之外,《楚辭》還收錄了宋玉的《九辨》、賈誼的《惜誓》、嚴忌的《哀時命》、東方朔的《七諫》、王褒的《九懷》、劉向的《九嘆》等作品,體現(xiàn)出了一定的編纂宗旨。這個經典文本的出現(xiàn),為漢代《楚辭》學的傳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不僅如此,相傳《楚辭》古本《離騷》篇題后有“經”字,很多學者都認為《離騷》稱經為劉向所為。明王世貞曾經評價過劉向的這種行為:“梓《楚辭》十七卷,其前十五卷,為漢中壘校尉劉向編集,尊屈原《離騷》為經,而以原別撰《九歌》等章,及宋玉、景差、賈誼、淮南、東方、嚴忌、王褒諸子,凡有推佐原意而循其調者為傳?!盵26](P166)
當然,《離騷》稱經是否劉向所為,今天已無法詳考。但《離騷》稱經是漢代《楚辭》學史上非常具有意義的事情,劉向被與之聯(lián)系起來,足見其在漢《楚辭》學中的重要地位。
東漢中期,出現(xiàn)了漢代《楚辭》接受史上集大成式的作品《楚辭章句》,此書當為王逸任東觀校書郎時所作[27](P200)。據(jù)其《楚辭章句序》所言,之前的《楚辭》學雖有一定的成績,然也有各種不足:“逮至劉向,典校經書,分為十六卷。孝章即位,深弘道藝。而班固、賈逵,復以所見,改易前疑,各作《離騷經章句》。其余十五卷,闕而不說。又以‘壯’為‘狀’,義多乖異,事不要括。”“今臣復以所識所知,稽之舊章,合之經傳,作十六卷《章句》。雖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見矣?!碑敶鷮W者蔣天樞曾經評價過王逸所做的工作:“叔師依十六卷本《楚辭》作《章句》,敘不依例列全書后,而廁《離騷》之末者,《離騷》舊題曰‘經’。統(tǒng)貫全書;而作敘之意主在屈原,與‘纘述其詞’者無預也。自謂‘復以所識所知,稽之舊章,合之經傳’‘所識所知’‘楚人以相教傳’之舊說,其說出自屈原賦流傳以來所積累之箋識,亦即《章句》中所備采之說,而‘稽之舊章。合之經傳’,則于‘所識所知’之外,更參考劉安、班固、賈逵各家《章句》,并博考群書,以定著十六卷《章句》?!盵27](P200)
可見《楚辭章句》是王逸在吸收前期《楚辭》學基礎上的匯總之作。除了作《楚辭》學知識上的融匯整理之外,王逸還在《楚辭章句序》里對當時存在的以班固為代表的貶低屈原及《離騷》的觀點進行了反駁,他一方面說:“今若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绷硪环矫嬷v到屈原的作品,他也極力贊揚:“屈原之詞,誠博遠矣。自終沒以來,名儒博達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矣?!笨梢哉f,雖然均持儒家之義進行裁決,但班固和王逸對屈原及其作品的評價可謂大相徑庭。王逸的觀點表明,即使不那么符合儒家經義之道的屈原及其著作,經過長期的磨合、接受、闡釋,在東漢時也已經被確立為士人之楷模,成為大家效仿學習的對象了。
綜而言之,《楚辭》之所以在漢代能發(fā)生巨大影響,端因其核心作者屈原及其核心作品《離騷》正好契合了漢代士人的心靈需要。徐復觀曾總結其原因:“《離騷》在漢代文學中所以能發(fā)生巨大的影響,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出身于豐沛的政治集團特別喜歡‘楚聲’,而不斷加以提倡。另一方面的更大原因,乃是當時的知識分子,以屈原的‘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的‘怨’,象征著他們自身的‘怨’;以屈原的‘懷石遂投汨羅以死’的悲劇命運,象征著他們自身的命運?!盵28](P253-254)
隨著《楚辭》在漢代的接受與經典化,它也被時人根據(jù)自己的需要進行解讀、闡釋,在這個過程中,屈原及《楚辭》的經典意義也逐漸被闡發(fā)出來,漢代士人“不遇中的焦慮,脅迫中的凄惶,失落中的抗爭,期待中的回望,在屈原的遭遇和楚辭中都有了異代知音的共鳴與同情,這幾乎成為古今中國社會知識階層共通的人生情結。由此表明,文學傳播是一種歷史的構成,更是一種現(xiàn)實的選擇,歷史也是現(xiàn)實構成的一個平臺”[24](P360)。在文學傳播的過程中,作家的經典形象被逐漸建立起來,相應的增飾與附加自然必不可少,與之相關的經典文本也逐漸形成?!哆h游》本來是西漢中期無名士人對《離騷》及《大人賦》的擬作,但因屈原的巨大影響力,它在被收入《楚辭》之后,繼而又被認定為屈原所作,成為形塑屈原形象的有力資源。《遠游》在漢代的出現(xiàn)及解讀,正是經典作家推動經典文本形成的典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