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鞠維偉 顧虹飛

一 問題的提出

2012年建立的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作為中歐跨區(qū)域務實合作的嘗試，對推動“一帶一路”在歐洲的建設起到了積極作用。習近平主席2021年2月對“務實合作”予以了充分肯定，他指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聚焦務實合作，實現(xiàn)了助力各自發(fā)展、增進民生福祉的目標”，還強調“堅持務實導向，擴大互惠互利的合作成果”。[1]當前，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進入了深水期，亟需對合作的制度進行更為深入的探究，特別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在內容、領域方面高度匹配“一帶一路”倡議，對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制度范式、路徑的研究能夠為“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提供新的區(qū)域合作研究視角。

如何對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務實合作進行理論深化研究，“制度主義”提供了一個較好理論視角。“制度主義”是社會學、政治學研究的重要理論方法，作為核心概念——“制度”是一系列的規(guī)則、組織和規(guī)范等，“是一系列被制定出來的規(guī)則、守法程序和行為的道德倫理規(guī)范，旨在約束追求主體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利益的個人行為”，“制度提供了人類相互影響的框架，它們建立了構成一個社會，構成一種經濟秩序的合作與競爭關系”。[2]制度還是某種結構性的安排，如組織，“各種正式組織是現(xiàn)代政治、經濟體系中的主要行為者”。[3]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之所以稱為“機制”，因其中有制度性的安排，例如國家領導人機制性會晤、定期制定和發(fā)布合作綱要文件、各國政府部門成立協(xié)調機制等，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指導性質。同時在多方參與下組建了眾多專業(yè)性的平臺組織，它們是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的主要行為參與者。

基于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的特點和發(fā)展歷程，中外學者通過“務實制度主義”框架詮釋了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他們認為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合作通過雙方達成務實的合作議程、自愿和靈活的參與合作方式，將可持續(xù)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作為一種實用的力量，將實踐中的合作制度化，形成一個“弱”的制度和高效的合作進程。[4]自建立以來，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發(fā)展迅速，其中“務實制度主義”的因素對于合作快速發(fā)展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然而自2018年后，隨著國際環(huán)境，特別是中美戰(zhàn)略博弈加劇以及中歐關系復雜多變的影響下，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外部環(huán)境惡化，合作面臨各種挑戰(zhàn)也日益顯著。本文擬從務實制度主義的角度，對經略好同中東歐國家的區(qū)域間合作，推動“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進行分析研究。

二 中國—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助推“一帶一路”建設的主要成果

學界普遍認為國際制度的內涵是一系列原則、標準、規(guī)范和決策程序，它們以國際組織、機制的做法在國際社會中發(fā)揮著關鍵作用，如促進國際和平與合作。[5]務實制度主義的核心是以合作利益為導向，自愿參與和靈活開放為重要特征。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合作體現(xiàn)了上述特征，開展的諸多合作項目已代表著“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的階段性成果。

（一）推動中東歐國家的設施聯(lián)通建設與融入“一帶一路”互聯(lián)互通網絡

交通基礎設施建設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的重要內容。2015年11月，中方承建的塞爾維亞的“澤蒙—博爾察”大橋完工。黑山南北高速公路正在順利開展。作為旗艦性基建合作項目的匈塞鐵路，也不斷取得進展。其中，塞爾維亞段計劃2022年完工；匈牙利段克服重重困難于2020年4月簽署了貸款協(xié)議，標志著匈牙利段即將進入實施階段。這些交通基建項目在實施中秉持各方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充分利用中國對中東歐國家各類優(yōu)惠貸款融資，廣泛吸納歐方各類合作伙伴，遵守歐盟及所在國規(guī)則、標準，在設施聯(lián)通方面打上了“一帶一路”的標簽。

在互聯(lián)互通領域，中歐班列積極推動中東歐國家融入“一帶一路”互聯(lián)互通網絡。2020年，受全球疫情影響，中歐班列仍保持安全穩(wěn)定暢通運行，開行數(shù)量超1.2萬列，逆勢增長50%，綜合重箱率達98.4%。中東歐國家是中歐班列重要的轉運樞紐和貨物集散地，中歐班列大部分列車在波蘭的馬拉舍維奇進行換軌中轉，捷克、波蘭、匈牙利、斯洛伐克、塞爾維亞等中東歐國家均開通了直達班列。中歐班列開通之前，中東歐國家產品到達中國市場面臨很多困難，而依托班列中國的終端消費者和中東歐國家的生產者被緊密聯(lián)系起來，釋放了中東歐的增長潛力，同時也提高了中東歐國家供應鏈的抗風險能力。除了推動搭建與中東歐國家的“硬聯(lián)通”外，“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通過各類機制平臺做好“軟聯(lián)通”，例如“交通基礎設施合作聯(lián)合會”“物流合作聯(lián)合會”以及“海關合作聯(lián)合會”等國家間合作交流機制，為中東歐國家進一步做好與“一帶一路”軟聯(lián)通機制對接提供了便利。

（二）助力中東歐國家在“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綠色發(fā)展

綠色發(fā)展已成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重要發(fā)展方式，被各方所接受。中國與中東歐國家不僅建立生態(tài)環(huán)境合作機制，達成“綠色共識”，2021年也被定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綠色發(fā)展和環(huán)境保護年”。在務實合作項目上，江蘇綜藝股份有限公司在羅馬尼亞建設的布加勒斯特光伏電站項目，浙江昱輝陽光集團在波蘭建設的光伏電站項目，上海電力集團在黑山建設的莫祖拉風電場項目也已投產。這些清潔能源項目優(yōu)化相關國家的能源結構，促進能源可持續(xù)發(fā)展。

此外，在傳統(tǒng)能源項目也以“綠色”“環(huán)?！钡母邩藴蕘韲栏褚蟆２ê谒固辜{里火電站是首個使用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100億美元專項貸款”的合作項目，已經在2016年投入使用，其所采用中方自主的鍋爐技術使電站在控制二氧化硫及氮化物排放方面，均達到或優(yōu)于歐盟標準，解決了煤污染問題。在新建的火電站項目中，中國也積極與第三國開展合作，加大透明度。例如在波黑聯(lián)邦建設的圖茲拉火電站7號機組項目也將使用美國、德國等第三方的設備。這些能源、交通基礎設施合作項目，完全按照并符合歐盟的相關環(huán)保、市場和勞動力標準，企業(yè)在項目建設、運營、采購、招標等環(huán)節(jié)按照普遍接受的國際規(guī)則標準，踐行“一帶一路”的綠色發(fā)展理念。

（三）人文交流與地方合作共同推動“一帶一路”在中東歐落地生根

自2012年中國—中東歐合作機動以來，雙邊人文交流穩(wěn)步推進。中國—中東歐人文交流年、媒體交流年，以及文化合作論壇、教育政策對話、中青年政治家論壇、高級別智庫研討會等重要的人文交流機制活動均把“一帶一路”的話題作為交流對話的重要內容，從多個角度和層次關注如何依靠“一帶一路”做好在中東歐地區(qū)的人文交流與民心相通。中國—中東歐國家智庫交流與合作網絡、全球伙伴中心、高校聯(lián)盟、文化協(xié)調中心等機制化平臺的建立，推動了中國與中東歐國家智庫、高校、研究機構合作交流，向中東歐地區(qū)更為準確、全面地介紹“一帶一路”，為消除有關質疑和顧慮，作出了積極貢獻。此外，2016年以來，孔子學院總部連續(xù)舉辦四屆中東歐國家孔子學院夏令營，累計3500余名中東歐國家?guī)熒鷣砣A訪問，不僅提升了中國語言和文化在中東歐地區(qū)的知名度，更是成為向其媒體、民眾宣傳“一帶一路”的有效渠道。

2013年，地方合作首次寫入雙方合作綱要，從“鼓勵和支持地方合作”，再到2018年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地方合作年”的設立，為中國同中東歐國家地方政府的合作激發(fā)動力。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地方合作形成地方領導人會議、首都市長論壇、地方省州長聯(lián)合會、友好城市結對合作等多個平臺，地方合作在經貿、投資、教育、旅游、能源、醫(yī)藥、衛(wèi)生、智庫、文化和物流等各領域全面開花。截至2021年12月，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共結對212對友好省州（城市），其中一半以上是2012年以來結成的。國內四川、重慶、浙江、河北以及中東歐的捷克、波蘭、匈牙利和塞爾維亞等國表現(xiàn)較為活躍，寧波、成都、重慶、滄州等城市成為地方合作“明星城市”。

（四）為打造“健康絲綢之路”提供寶貴經驗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中國提出共建“健康絲綢之路”的理念，引起世界矚目。2020年3月包括中東歐在內的歐洲國家爆發(fā)新冠肺炎疫情，3月13日中方有關部門和中東歐17國遠程連線，成功舉辦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專家視頻會議，加強公共衛(wèi)生領域合作。中國還向中東歐國家開展了捐助醫(yī)療物資，打通防疫物資運輸通道，派遣醫(yī)療專家組、援助塞爾維亞建設核酸檢測實驗室、向匈牙利和塞爾維亞提供新冠疫苗等及時有效的行動，塞爾維亞、匈牙利不僅大規(guī)模接種了中國疫苗，還建立或正在建設疫苗生產線，大大豐富了中國同中東歐國家合作的內涵。目前已經建立了中國—中東歐國家衛(wèi)生合作促進聯(lián)合會、醫(yī)院聯(lián)盟、公共衛(wèi)生合作機制等醫(yī)療衛(wèi)生合作平臺。此外，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其他各類合作機制、平臺均在此次疫情中為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聯(lián)手抗疫發(fā)揮了自身作用。未來，在打造“健康絲綢之路”的過程中，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不僅能提供寶貴的經驗，而且其本身也是推動“健康絲綢之路”建設的重要力量。

三 中國—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面臨的主要挑戰(zhàn)

可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涉及眾多領域，合作內容根據各方需求不斷擴展和深化，為合作奠定了基礎。通過這種帶有“務實制度主義”的合作，反映了參與方的自愿性與目的性，為“一帶一路”在歐洲的建設與發(fā)展提供了很好的榜樣與示范力量。但務實制度主義也存在著薄弱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務實制度所需要穩(wěn)定的體系環(huán)境容易受到外部國際環(huán)境的影響和沖擊；二是，務實制度的約束力較弱，對參與國的決策及達成的合作項目沒有法律性約束力；三是，務實制度的靈活性也導致制度內部議題繁雜，合作力量容易分散。在實踐過程中，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中的務實制度主義也受到越來越多地挑戰(zhàn)。

（一）國際環(huán)境激烈變化帶來的沖擊

作為一種“弱制度”特征比較明顯的合作機制，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對合作環(huán)境的穩(wěn)定性要求較高，因為只有在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各方才會以平等、合作的姿態(tài)參與其中。當前，世界正處于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地緣格局的深刻變遷、大國博弈的日益加劇使得國際環(huán)境更趨復雜，國際合作不確定因素陡增。這種劇烈的變化調整，對中國—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所需的穩(wěn)定環(huán)境造成了一定沖擊，主要體現(xiàn)在：

第一，美國企圖拉攏中東歐國家共同參與對華戰(zhàn)略博弈。近兩年來，美國加大對中東歐地區(qū)的介入，對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產生了外部阻力。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美國陸續(xù)提出“清潔網絡”和“藍點網絡”計劃等涉及數(shù)字、能源等關鍵基礎設施，將中國企業(yè)在中東歐地區(qū)的投資經營行為污蔑為“強制技術轉移”“控制中東歐國家資源”等，其本質上是要將中國企業(yè)排除出中東歐地區(qū)。特朗普本人以及時任國務卿蓬佩奧2019-2020年多次訪問中東歐國家，在數(shù)字技術、能源設施等領域直接干擾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務實合作。拜登政府更是企圖構建起“聯(lián)歐抗中”的對華統(tǒng)一陣線，并提出了“重建更美好世界”計劃，企圖弱化了中東歐國家對美排斥。部分中東歐國家已出現(xiàn)政策搖擺，捷克、羅馬尼亞等國先后表示將中國企業(yè)排除出本國的核電項目。

第二，歐盟對華疑慮尚未消除，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壁壘有所上升。中歐之間由于實力和影響力的相對變化，一些歐洲政客、智庫和媒體不能正視中國的發(fā)展崛起，人為地擴大中歐之間的分歧，制造中歐之間的誤解。歐盟一直以來擔憂中國會采用經濟手段對中東歐國家進行“分化”，通過形成親華的“小集團”從而降低歐盟吸引力，并阻礙歐盟的共同外交政策目標。在上述心理的驅使下，歐盟不僅給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貼上了“破壞歐盟規(guī)則”“導致債務陷阱”“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等負面標簽，對于中國的投資項目也逐步采取實際行動，加強了對于中國投資的安全評估與規(guī)則審查，強調成員國需要在債務水平、環(huán)保標準和勞動力使用等方面遵守歐盟規(guī)則。對于巴爾干地區(qū)的非歐盟成員國，歐盟通過各類投資工具和平臺加強對該地區(qū)基礎設施項目的投資。據估計，2014-2020年間對西巴爾干國家用于互聯(lián)互通建設的預算是42億歐元，而歐盟的入盟前援助項目為這些國家的總撥款接近60億歐元。

第三，中東歐國家內部更多地用地緣政治戰(zhàn)略的眼光看待務實合作。有中東歐國家智庫認為，無論是“一帶一路”倡議，還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都是基于地緣政治企圖的，即讓中國成為全球性大國，這些合作倡議僅僅是這一目的的“外包裝”，“中國試圖構建以自己為核心的國際秩序”。[6]大部分中東歐國家既是歐盟成員國，同時也是北約成員國，其社會經濟發(fā)展高度依賴歐盟，地緣安全與軍事防務依靠美國的支持。當歐美鼓噪對華地緣政治安全戰(zhàn)略的時候，中東歐國家很難不受影響。

總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務實合作越來越受到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務實制度主義所需的穩(wěn)定環(huán)境遭受到嚴重沖擊。典型事件就是2021年5月，立陶宛外長公開表示退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

（二）合作“弱制度”性難以對合作項目進行約束性管制

務實制度主義具有“自愿參與”的特征，各方是基于自主選擇、自愿協(xié)商談判的合作路徑，相關的規(guī)則屬于“軟規(guī)則”或“弱規(guī)則”。由于合作較弱的規(guī)范性，使得在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項目上，特別是涉及多邊合作的項目，對參與主體的約束性不強。這就很容易造成合作協(xié)議的簽署和執(zhí)行中，缺乏有效的事前、事中、事后有效的規(guī)劃、審批、監(jiān)督執(zhí)行機制，造成重形式、輕落實的情況。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務實制度主義是以參與方自愿為前提，尋求多邊合作，由于不具有較強的約束力，參與方不執(zhí)行協(xié)議，甚至退出機制的成本較低，并且容易將合作項目落實不佳的原因歸咎于機制倡導國的身上。

不僅如此，部分中東歐國家誤解合作成為中國主導的“單邊主義”平臺，沖擊了“多邊主義”本質。歐洲沒有將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看作是一種多邊主義合作，反而認為合作是中國的“一言堂”，是中國主導的單邊主義合作機制，或者是多邊主義名義下的雙邊合作機制。一些歐洲國家的智庫認為，中國主導了合作議程的設置，歷年發(fā)布的“合作綱要”更多地是體現(xiàn)中國的意愿；合作沒能體現(xiàn)出多邊的特點，更多是一個雙邊關系的集合，合作雖然被定義為多邊主義，但實際上依舊是以雙邊為主；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多邊主義為的是讓小國家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但是這種多邊框架，既不是機制化的雙邊聯(lián)盟，也不是多邊的安全合作組織那樣能夠處理真正的戰(zhàn)略問題。

（三）合作議題比較繁雜、合作力量難以集中

務實制度主義在議題設置、合作方式、路徑選擇等方面的“靈活開放性”，使得參與方可以將自身的各種關切帶入到合作機制中，形成了“自下而上”的議程設置模式。中東歐國家國情復雜，導致各國合作意愿和獲得感也有差別，加之中東歐國家又處于地緣政治敏感地帶，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雖一直倡導“務實合作”，但合作難免涉及多方利益，特別是議題的繁雜性、推動主體的單一性以及對“多邊主義”性質的不認同，給合作機制帶來了內部挑戰(zhàn)。

第一，由于務實制度主義議程的開放性，使得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議題較為繁雜。自2012年機制建立以來本著務實合作精神，除了涉及政治、安全，其他各類合作提議都納入了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中。以教育文化議題為例，在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下有高校聯(lián)合會、文化協(xié)調中心、舞蹈文化藝術聯(lián)盟、音樂院校聯(lián)盟、藝術創(chuàng)作與研究中心、出版聯(lián)盟、圖書館聯(lián)盟、青年藝術人才培訓和實踐中心、文創(chuàng)產業(yè)交流合作中心等。議題的細化一方面帶來了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欣欣向榮的景象，另一方面議題繁雜容易給外界帶來“華而不實”以及合作重點不清晰的感覺。

第二，合作推動力較為單一，沒有形成多國合力推動。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的建立是多方倡導，中方推動的結果。在機制建立之時中方推出了包含優(yōu)惠貸款、資金援助、留學生獎學金、投資便利政策等內容的“十二項舉措”，對中東歐國家來說力度之大前所未有。但長期以來該機制沒有形成多國合力推動，一方面由于中東歐國家經濟規(guī)模、人口數(shù)量、市場容量與中國具有天然不對等性，另一方面很多中東歐國家“左右逢源”“利益均沾”外交策略指導下對有利合作比較積極，對有難度的合作避而遠之。在全球經濟下行壓力加大，中國對合作的投入與機制建立初期相比力度有所減弱，特別是設立的“雙優(yōu)貸款”額度也近使用完畢，未來合作的支持動力和資源越來越少。

四 中國—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的重點路徑

中東歐國家差異巨大，即便是歐盟在經過多年的一體化努力之后，卻依然無法彌合這些差異。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中的“務實制度主義”也面臨各種問題挑戰(zhàn)，但是要看到這些挑戰(zhàn)并不是因為 “務實合作”本身而導致的，務實合作的基本途徑和方式不會改變，而且務實合作具有普遍適用性，未來應繼續(xù)堅持。但是需要從挑戰(zhàn)出發(fā)，思考和改進“務實制度主義”中的局限性和不利因素，以適應新的國際形勢的變化，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下推進中國與中東歐國家關系、中歐關系、“一帶一路”建設的深入發(fā)展。

（一）通過雙邊主義、地區(qū)主義和多邊主義三輪驅動完善組織機制和規(guī)則約束性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高質量發(fā)展，需要具有約束力結構或制度的國際合作或多邊協(xié)定來推動，而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合作實際上多是在雙邊或小多邊結構下展開的。在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框架下，雙邊合作是基礎，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是平臺，兩者相互支持相互促進。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既有助于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雙邊關系走深走實，又能幫助中東歐地區(qū)一體化程度的深化，更能為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和全球治理模式貢獻“中國方案”，從而與“一帶一路”倡議深度嵌套。因此應加強中國與中東歐國家雙邊關系同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之間的協(xié)調，以合作機制為依托，夯實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雙邊關系，使雙邊與多邊關系形成良性互動和正向循環(huán)。同時，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要考慮中東歐國家的多樣性和差異性，每一個國家在國際舞臺上都具有多重身份，尤其對于多數(shù)中東歐國家來說，既是歐盟成員國，又分屬于波羅的海、維謝格拉德、西巴爾干等區(qū)域。在同這些國家開展合作時，既要注重發(fā)揮“以點帶面”的輻射效應，也要注重“以面促點”的疊加效應，在多邊框架內同時開展雙邊、三邊或小多邊合作，以雙邊與多邊合作并進提升合作效率、彌補合作短板、協(xié)調合作分歧。

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的開放性、包容性特點較強，與此相適應的是較為松散的組織機制，其中核心的機制是年度領導人會晤，常設的機構為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秘書處。各方對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焦點都集中在歷年舉辦的領導人峰會上，雖然有經貿投資、文化教育等不同類型的部長級會議，但是成果有限，關注度不高。因此，需要提升各類部長級會晤的質量和水平，充分發(fā)揮對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政策溝通和引領作用，緩解對領導人峰會過于集中的壓力。除了核心機制外，各領域合作平臺機制缺乏約束力與監(jiān)督考核機制，出現(xiàn)平臺機制“僵尸化”以及過度泛濫的情況。因此有必要在未來考慮完善平臺管理制度，促進平臺之間相互學習和借鑒，適時引入退出機制，避免碎片化和數(shù)量化。此外，合理的爭端解決機制是開展區(qū)域合作的最重要保障。加快建立有效的爭端解決機制已得到成員國廣泛認可。在借鑒相關爭端解決機制的經驗基礎之上，本著公平、高效、和平、靈活的原則，建立更具針對性的多元性爭端解決機制，并注重將私人主體納入適用范圍，在充分考慮各主體利益的基礎上，為合作的穩(wěn)定發(fā)展提供有力的法制保障。

最后，合作機制的改善不僅僅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本身的完善，更重要的是統(tǒng)籌國內與中東歐國家合作交往的各項機制。建議成立或完善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中心，旨在促進中國和中東歐國家在貿易、投資、旅游、教育和文化領域的合作。作為一站式信息和活動中心，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中心統(tǒng)攬經貿投資、教育文化等多項議題，避免資源重復浪費，為深化中國和中東歐國家在貿易、投資、教育、文化、旅游和信息媒體等領域的友好交流合作做出更大貢獻。

（二）推動多層級合作，分散議題壓力，激發(fā)大國的合作引導力

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合作有著“多層級”合作特點，既包含超國家層面的多邊合作（中國與歐盟的合作），也有國家層面，同時也有地方層面、社會組織層面的。當前我國與中東歐各國的合作逐漸從“大格局”不斷細化潤澤到地方及各個行業(yè)中，但國家層面的對接依舊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重要方式，且多數(shù)由中央政府引導，“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良性互動效應尚未充分顯現(xiàn)。多層級合作可將各類務實合作議題納入到不同合作層級中，那些需要國家之間協(xié)調的議題如投資貿易政策、跨國互聯(lián)互通項目等可以放到較高層級中討論；一些比較小的議題，如體育文化、青年交流、科技創(chuàng)新等議題可放在地方政府、社會組織層級中討論。這樣做可以避免各類繁雜的議題都納入國家、政府間的高層合作，從而使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頂層機制資源不被分散，同時又能帶動社會中的各種力量共同參與。

中東歐地區(qū)的復雜性、多樣性給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合作帶來了諸多困難。中國作為中東歐域外國家，需要加強與該地區(qū)區(qū)域大國如波蘭、捷克、羅馬尼亞等，以及匈牙利、塞爾維亞等對華友好國家建立更加密切合作關系，在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下有傾向性地提升他們的合作地位和作用。近期波蘭、匈牙利兩國在法制民主問題上與歐盟產生了諸多矛盾，波蘭更是由于其憲法法院做出“波蘭國內法律相比于歐盟法律具有優(yōu)先權”的裁決，而導致與歐盟關系惡化。在這樣的背景下，波蘭、匈牙利兩國對于發(fā)展對華務實合作的興趣更加強烈。匈牙利歐爾班政府一直以來強調對華務實合作。波蘭知名外交政策專家則表示，在當前中美歐復雜的三邊關系下，波蘭應該保持并加強與中國的合作。[7]歐洲內部國際政治關系變化的背景下，要積極同波、匈等中東歐大國深化高層政治交往，推動務實合作深入發(fā)展，使這些國家進一步嵌入到合作機制中。此外，這里所說的大國也包括德、法、意等西歐國家，他們在中東歐地區(qū)的制度號召力和經濟影響力不容忽視，未來通過開拓第三方合作，深化同西歐大國的區(qū)域合作，激發(fā)起他們參與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發(fā)揮自身影響力和示范效力。

（三）促進民心相通，推進高質量的務實合作

由于我國同中東歐國家相距遙遠，歷史發(fā)展進程差異明顯，因而雙方的文化傳統(tǒng)與社會環(huán)境十分迥異，這也一直是阻礙我國與中東歐經貿務實合作深化發(fā)展的重要障礙，這種情況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普遍存在。接下來，中國應著力如期兌現(xiàn)承諾，通過讓中東歐國家分享中國發(fā)展機遇，展現(xiàn)我大國的責任擔當，努力贏得中東歐國家對我更多的理解與支持。提升相應的對外傳播能力則是合作社會基礎的重要手段。一國的媒體是其普通民眾了解世界的最主要渠道，媒體可對本國民眾對某一國的認知和態(tài)度產生重要影響。在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背景下，中國對外傳播的能力和內容尤為重要。目前我國對外交流的過程中，很大程度上局限于官方層面的推廣，有關增強沿線民眾情感認同，促進民心相通的內容還較少，這導致部分國家對“一帶一路”倡議的理解比較片面，對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務實合作存在一些質疑。在對外文化傳播中，要重視話語機制建設，要以中東歐國家民眾聽得到、聽得懂、聽得進的方式，講述中國故事。無論是“一帶一路”還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都需要降低沿線國家的諸多疑慮，因此增信釋疑工作要著力突出社會力量，通過現(xiàn)有的多邊、雙邊的正式和非正式機制推動和加強對話，建構有益于不同國家和民族平等交流與互利合作的民意基礎。

“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意味著“寫意畫”向“工筆畫”轉變，其核心方式就是要推進高質量的務實合作。這一方面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可為“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提供思路。因為務實合作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的核心也是根本動力，推進務實合作過程中要統(tǒng)籌算好“政治賬”“經濟賬”，在當前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下拉住中東歐國家合作興趣。相關合作項目要注意環(huán)保、綠色原則，在數(shù)字、綠色經濟等領域尋找新的合作點；在具體合作項目上要建立一套事前、事中、事后的完整評估體系，防止項目“虎頭蛇尾”甚至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