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亞云
(信陽師范學院 法學與社會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當前,高校女教師群體仍以“男女平等”作為個體發(fā)展的內在思想支撐,圍繞“修身(克己)與權利(爭取)”、 “(公)義”與“(私)利”、 “自己”(個人)與“群體”(家庭—單位—社會)、 “自由”與“秩序”、 “公平”與“正義”等諸多議題進行自我審視和對話,將現代性別價值觀根植于個體人格心智結構,逐漸活出自己的方式,彰顯個體生命的豐富性。 然而,經受傳統性別文化和現代性別意識雙重浸染的高校女教師,以怎樣的話語邏輯發(fā)展,能否建構起自我言說的范式,如何形塑豐富、 立體的高校女教師形象,進而推動高等教育發(fā)展重塑性別文化,這些問題需要創(chuàng)造新的公眾話語,讓社會聽到被大多數人所忽視的群體的聲音,既有助于社會各階層之間的理解和溝通,也是高等教育改革發(fā)展的現實需求。
由于話語具有社會屬性,它在人類社會行動中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成為社會建構的要素[1]。 當代中國制度性安排中高校性別話語體系,真正起作用的究竟是男性/女性的“性別分割”話語,還是“男子漢”或“女人味”的“性別差異”話語?答案并非顯而易見。
筆者通過調研發(fā)現,國內高校女教師數量近年來持續(xù)增長,可女教師總體形象相對模糊,缺乏個性。 同時,筆者認為,女教師數量的增加并不是高等教育性別平等的象征,而是名義性別平等實則無性別的高等教育話語邏輯呈現。 根據教育部2020年5月發(fā)布的2019年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計公報,有數據表明,普通高等學校中女專任教師占專任教師總數的50.75%,其中,本科院校中女專任教師占48.58%,高職(???院校女專任教師占55.91%[2]。 聚焦河南省,2020年河南省普通高等學校專任教師性別發(fā)展情況是: 河南高校女教師數量雖超過男教師近三個百分點,但正高級職稱中所占比例明顯偏低,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河南省普通高等學校專任教師職稱情況一覽表
筆者走訪調研了河南省的三所高校,河南省A高校中,女教師占教師總數的45.60%,其中具有正高級職稱的女教師僅占總人數的21.62%; 河南省B高校中,女教師占教師總數的38.44%,其中具有正高級職稱的女教師占總人數的30.66%; 河南省C高校,女教師占教師總數的52.08%,其中具有正高級職稱的女教師僅占總人數的41.18%(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被調研高校的女教師數量與正高級職稱人數均非正比例關系,需要引起有關方面的重視。
表2 河南省A、 B、 C高校專任教師職稱情況一覽表
筆者認為,高校女教師總體形象相對模糊,缺乏個性,這并非高等教育體系性別平等的象征,而是呈現出高等教育名義“性別平等”實則“性別模糊”的話語邏輯。 事實上,在高等教育改革語境中,性別與教師發(fā)展的糾葛一直存在。 當前高等教育領域數字管理評價體系結構化、 分等次文化不斷蔓延,“男女一樣”“及時變現”的高等教育管理模式,造就了高校女教師文化個性的迷失。
現代競爭正在逐漸接近憑借個人實力,但任何女人都不能真誠地自認為置身于自己的性別之外[3]。 就傳統性別價值觀而言,“女人不能跟男人比,把自家經營好是最大成功”等現實性極強的話語仍在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高校女教師的思考和行為。 創(chuàng)立“生命八階段理論”的哈佛大學教授埃里克森,強調社會環(huán)境或社會文化對人發(fā)展的影響。 高?,F代管理文化環(huán)境強化了女教師獨立的人格,但也令眾多并不追求“高調”的女教師失去了個性展示的機會。
當前社會的成功文化,并非弘揚“自我超越”的愉悅感,而是彰顯“你死我活”的殘酷性。 追求和堅持平等發(fā)展,成功背后要承載的往往是健康和生命的透支——即使女性不求過高目標,也多是人們看不見的拼命。 近年來,高校過度關注發(fā)展績效的管理話語在造就一批“拼命三娘”的同時,也造成高校女教師重癥慢性病頻發(fā)。 筆者訪談的一位高校女教師在乳腺癌治療中,問“同行”病友“想沒想過自己還能活多久”,并坦言自己病好后計劃考博。 患同病的高校女教師在治療結束時曾經思考并糾結于自己要不要換種活法,然而回到現實工作中后,只要身體承受得住,盡量壓抑自己的累成為常態(tài)。
“過勞”也許并不是這些高校女教師罹患大病的直接原因,但又有誰能說“過勞”不是誘發(fā)大病的重要因素?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健康的身體是最重要的本錢,可現實中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現實中,部分高校女教師戰(zhàn)勝艱辛成功晉級了高職稱,又或者趕乘高等教育高學歷人才發(fā)展的快車,博士畢業(yè)后在普通高校學術競爭中收獲了許多。 但是,那畢竟是少數,她們消耗的也不僅是個人的健康。
“自我身份認同”揭示生活在社會中個體與社會的關系。 美國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認為,認同是個人對自我身份、 地位、 利益和歸屬的一致性體驗[4],是個體對自我身份的確認、 對所歸屬群體的認知,以及所伴隨的情感體驗及行為模式進行整合的心理歷程。 如果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眼光,高校女教師們本可以拋開事業(yè)發(fā)展過得更幸福。 “從傳統來說,社會賦予女人的命運是婚姻?!盵3]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很多高校女教師活在兩難中: 有權利和能力奮斗拼搏實現個人價值,但傳統價值觀、 婚育制度變遷及女性自身相對追求完美的特質,又促使其要為家庭讓步,選擇“自我犧牲”。 高等教育管理總是以“社會是建立在一種共同的道德秩序之上,而不是理性的自我利益之上”[5]等理論倫理掩藏高校女教師發(fā)展中的心理糾葛及變化過程。 盡管國內有眾多高校設有教師發(fā)展中心或性別研究機構,可針對高校女教師發(fā)展問題的研究和實務成果卻很少。
在高校科學研究或教學研究工作中,研究者注重獨立思考。 “一個人要像一支隊伍,對著自己的頭腦與心靈招兵買馬,不氣餒,有召喚,愛自由。”[6]盡管有研究者主張高校女教師以團隊合作謀求發(fā)展[7],然而,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使團隊合作困難重重。 盡管在職業(yè)的某個階段高校女教師可以像清華大學彭凱平教授提出的“福流”那樣愉悅、 極致、 快樂地體驗教學或科研或社會服務,然而,多數時間多數女教師受制于現代高校管理話語和傳統家庭責任話語的雙重規(guī)制,難以做到一心投入事業(yè)而置家庭于不顧。
筆者認為,眾多高校女教師的職業(yè)獲得感、 幸福感主要來自教書育人的高尚慰藉和自我精神世界的提升。 當今中國高等教育不愿正視和糾正的誤區(qū)之一,即常規(guī)本科教學的經濟價值(工作量)和工具價值(職稱晉升)之低超乎常人想象。 本應“硬指標”的教學在職稱評定中變成“軟指標”,怪象之下掩藏的制度人文缺陷大家心知肚明; 而學校和各基層教學組織各種排名發(fā)展的現實需求,又強化了科層化、 數據化、 項目化、 等級化的管理,也令教師個體看清個人要謀發(fā)展還須借助科研,其價值能量遠比教學高且實惠多。
社會化過程是一個讓個體不斷適應社會規(guī)訓的過程。 相當一部分的高校女教師會習慣性地在各種社會角色間努力尋求平衡。 訪談時,一位博士在讀、 已是兩個孩子媽媽的高校女教師這樣談其學位論文寫作: “這是一個修煉的過程,比我想象的難一些。 我也想把基本功搞扎實一點,以后博士畢業(yè)了,不能再老搞教學了,需要把科研搞上去,要不然你在高校只教學好也沒啥可立足的地方?!北M管近年來教育行政管理部門不斷推行“金課”“一流課程”“課程思政”等項目建設,但高校更多投入教學的教師數量仍在科研“硬核”碾壓下不斷減少。 當前高等教育評價話語體系所謂“由論文數量向論文質量”的改革中,并未改變科研在教師晉職中的分量仍高于教學和社會服務的事實。
高等教育中女教師的個人發(fā)展與大學精神應是水乳交融的。 高校教師傳承文明、 教書育人和服務社會的本心,正是大學精神內核之所在。 堅持本心不被身份所困擾,不被物欲所迷惑,不被功利所吞噬; 堅持本心,不迷失自我,變成動物; 堅持本心,體察為個人、 家庭和社會而勞動的情感; 堅持本心,從而連接現實世界與幸福世界。 然而,高??蒲泻徒逃u價數字化績效管理體制令高校學術生態(tài)、 教師發(fā)展生態(tài)看似規(guī)范有序,實質僵化甚至不斷惡化。
教育就是解放心靈。 可如若施教者的心靈受到個人發(fā)展的束縛,如何去解放受教育者的心靈? 女教師們自然明白大學教師“科研項目核心論文第一”的生存之道,然而項目申請、 論文發(fā)表中的學校、 學歷、 職位、 性別等一系列歧視并不隱晦。 舒茨行動論中占有重要位置微妙復雜的“交往行動”,清高者若不愿作為,個人發(fā)展自然會受到影響,這也是目前高校女教師人數與高級職稱占比不成正比的重要原因之一。
重新構建高等教育女教師發(fā)展生態(tài)話語體系的過程指向一個具有社會學意義的命題,即“現代教育性別公正和諧在我省高校教師層面是如何可能的”。
重構河南省高校女教師發(fā)展生態(tài)話語體系,要打破性別固化思維方式,堅持性別均衡發(fā)展思維。 教育管理部門應將高校女教師發(fā)展提到一個應有的地位,與高等教育改革發(fā)展同步考慮,從實踐中發(fā)現性別發(fā)展問題,并自覺地將這些問題吸納到高等教育話語改革體系中去,提高顯性語境中女教師發(fā)展的措施與實施,發(fā)掘性別蘊藏的能量。 筆者認為,承認女性獨立性,承認“一樣”并非“平等”; 考慮女教師生育和贍養(yǎng)照顧因素,對女教師職稱條件有所降低比獎勵“二胎”“三胎”對女教師發(fā)展更人性化且有實質意義。 挖掘中國高等教育女教師創(chuàng)造的知識文化,注重高等教育女教師文化個性的塑造和保持。
高等教育的發(fā)展離不開高校教師的個人發(fā)展。 高校教師個人發(fā)展的體制機制迫切需要改善,尤其是要制定符合高教和研究學科特點的評價考核制度,使從事高等教育的教師們不必整日忙于立項、 評估、 總結、 匯報,忙于說服領導和評委。 要讓教師們不必夜以繼日地追評獎、 爭“帽子”、 謀名譽,以此提升職稱社會地位、 改善生活條件; 要讓教師們不必在科研沒開始前,就要為幾年后繁瑣復雜的交賬報銷流程而煩躁操心。 從某種意義上說,什么時候高校的大多數一線教師對科研、 教研生態(tài)滿意了,中國成為科教世界強國也就更有希望了。 當然,這些改革的實現,要以女性不斷增強的職業(yè)發(fā)展話語權為基礎。
高校教師本該是一個非常能體現知識價值和個人努力成效的職業(yè)。 改善高等教育管理的非生態(tài)主義現狀,必須改造環(huán)境氛圍、 改變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培育肥沃土壤,創(chuàng)造濃郁的學術氛圍。 社會性別所承載的社會文化包含權力等級關系。 當前,高校管理從社會性別視角觀察、 分析和解決問題應該蘊含的幾種意識中,承認女性具有與男性平等的權利與尊嚴這種平等意識并不缺乏也不難做到。 然而,從性別角度審視男女在社會和現實中的特點與角色定位的差異意識、 強調男女兩性協調發(fā)展的和諧意識,始終關注兩性的差異,實現男女兩性共同發(fā)展, 避免兩性差距擴大、 加深的性別敏感意識,均是目前高校管理中需要強化的。 教育管理要滲透社會性別意識,讓利于性別平等的聲音在政治、 文化領域應該被聽到。 必須承認,性別和諧公正的社會氛圍形成需要一個過程。
“一個新的社會、 一種新的秩序,是不能被他人建立起來的,它必須由你來創(chuàng)建。”[8]消解高校女教師發(fā)展焦慮的困境,要靠高校女教師群體的自我覺醒,破除受害者情結,釋放生命力,不斷內在成長,重構性別氣質,提升自我救贖的境界與自我賦能的水平; 要依靠女性內在的天賦力量,擺脫女性價值與婚姻必須牢牢綁定的世俗標準束縛; 要在高等教育領域主動創(chuàng)造相對獨立的發(fā)展空間,創(chuàng)建豐滿的精神世界。 高校女教師要靠自己去創(chuàng)造職業(yè)發(fā)展需要的安全感、 歸屬感和認同感,盡力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場域”是布迪厄社會學一個關鍵的空間隱喻。 同樣是高校女教師,“雙一流”高校和“雙非”高校的女教師本應有不一樣的發(fā)展軌跡。 然而,絕大多數“雙非”高校的女教師,與“雙一流”高校教師“科研即命根”的發(fā)展標準并無本質區(qū)別。 筆者認為,在以男性學術精英為主導的高校學術場域,高校女教師要改變潛心教書不張揚的秉性,不斷爭取“不隔代”的話語權,持續(xù)發(fā)出性別生態(tài)和諧發(fā)展的聲音。 即使無法達成實質性且更落地的目標,表達不滿也是一種行動,要強調建設具有女性性別特色的學術。 要學會以自己的情懷擁抱世界,以自己的眼睛觀察世界,以自己的“話語”言說世界; 要重建自我與社會的關系,不斷爭取“去內卷化”。 要努力活出自我個性,進行“過盡千帆,心中依然滾燙; 揮別過往,活出想要模樣”的精神建構,改寫中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生態(tài)話語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