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伊沃·安德里奇
在上千種不同的語言中,在最為繁復的生活狀態(tài)里,人們世世代代,從遠古祖先們在茅屋里和火爐旁講史敘舊,到當今世界各地的出版社出版的現代小說,總是編織關于人的命運的故事。這種故事被人們無止無休地講下去。有時我們也覺得,人類從有意識的時候開始,便一代接一代,通過百萬種形式,帶著自己的感情和節(jié)奏,不停地只給自己講述同一個有血有肉的故事。猶如所希望的那樣,為了蒙蔽劊子手,遏止那威脅我們的悲劇性的命運,延長生活和生存的幻想,這種故事總是充滿《天方夜譚》式的傳奇敘述。小說家是否應當通過自己的作品,幫助人掌握自身的命運?是不是代表所有無法表達自己,或被劊子手們過早地置于死地而無力表達自己的人們講話?或者說,小說家是否可以自己講故事給自己聽,如同那些走夜路時唱歌為自己驅除恐懼壯膽助威的孩子一樣?又或許,這種敘述的目的是為了給我們照亮黑暗的道路——生活常常使我們陷于這一道路,讓我們去認識自己經歷過,但不是經常能看見它,理解它;還指出我們出于自己軟弱的天性能夠意識到和明白的東西。于是,我們從優(yōu)秀小說家的話語中,常常會懂得我們已經做了什么,拋棄了什么;我們應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在這些口頭和書面的敘述中,也許蘊藏著人類真正的歷史。
一個小說家描繪現在還是展示過去,或者是大膽地躍入未來,這都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他作品中所蘊含的精神,他的作品向人們提出的基本忠告。在這些方面,顯然是沒有規(guī)章的,就連法則也沒有。每位小說家,都是根據自己內在的需要,憑借自己先天或后天的傾向和理解,以及自己的表述能力,來講述自己的故事的。每位小說家都要為自己講述的事情承擔道德責任,同時應當讓每位作家自由地講述。今日的作家給同代人講故事,不管故事的面貌和內容如何,都不應該被仇恨所腐蝕,也不應該被殺人武器的噪音震聾耳朵。他應該盡可能地以愛作為行動的出發(fā)點,以廣泛而清晰地反映人的自由精神為指導。因為小說家及其作品,如果不是通過這樣或那樣的形式為人和人性服務,那就不可能為別的什么服務。這是最本質的。
(摘自《橋·小姐》,漓江出版社,本文為作者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有刪減)
伊沃·安德里奇(1892—1975),南斯拉夫文學大師,代表作有“波斯尼亞三部曲”(《德里納河上的橋》 《薩拉熱窩女人》《特拉夫尼克紀事》),196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