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俄羅斯的叢林,我住進(jìn)了這里的小木屋。天然、原生態(tài)的自然,啁啾、鳴囀的鳥啼,把我整個身心都包裹在向往的濃綠中。不由得想到蘇聯(lián)作家康·巴烏斯托夫斯基的寫作手札《金薔薇》,知覺中散發(fā)的腐殖質(zhì)泥土的氣息、叢林的味道,在這一瞬間充溢周身。
這是一座真實的田園。
咖佳爺爺,傾盡40年心血建造的森林別墅,以獨具的原始風(fēng)情迎接了我們。
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為了顯示曾有過的創(chuàng)建者的姿容,竟沿著長長的木梯,一級一級地爬到木屋頂。藍(lán)藍(lán)的天空,讓他飛動的發(fā)須變成云朵,使天空、木屋有了一個銜接。
我感動于老人這一勇敢的行為,感動于這個讓心靈顫動的情景……
雨,在正午的叢林散落下來。
不很稠密的雨滴,打在密集的白樺林與白楊木的嫩葉上,散落成琵琶的節(jié)奏,我們?nèi)嗡M情地砸在臉上、身上,使勞頓在原始的雨林中洗滌消散。
木屋對面開墾出來的一片空地,還殘留著昨晚烤肉的灰燼與滿是煙火的烤爐。一把板斧成了我們不時鉆入林叢、砍伐敗枝引燃篝火的利器。
雨中,白絮一閃,咖佳爺爺又出現(xiàn)了。他步履蹣跚地從小柵欄里向我們移近。洪鐘似的嗓音,帶著習(xí)慣了的歌唱痕跡。他是來向我們講述他的生命故事的。
閃動的相機(jī),勾出他藏匿久遠(yuǎn)的話題:
他曾是俄羅斯《真理報》的記者,寫過大篇文章;
他曾是俄羅斯某哲學(xué)雜志的編輯,在很久以前就與中國的學(xué)者有過交流;
他做過歌者,舞臺留下了他如歌的歲月;
他揮動過畫筆,小木屋里到處都有他的美術(shù)作品……
他是為了咖佳奶奶離開這一切的——
這位早年美麗的俄羅斯冰雪運動員,曾以運動場上的矯健與美麗吸引過無數(shù)艷羨的目光,最終卻將自己的目光定格在咖佳爺爺身上。
為了這位美麗的冰雪運動員,咖佳爺爺別去了他的歌唱事業(yè),別去了他的文壇,別去了他曾有過的奢華與喧鬧的生活,在這原始的田園中,開始了他40年的農(nóng)耕與寧馨……
老爺爺用帶著回音的嗓音,邊講述,邊低沉地吟起為孫女寫的詩,顫抖著唱起忘不掉的俄羅斯小曲。
他說,與他一同唱歌的朋友,如今已經(jīng)是大名鼎鼎的俄羅斯功勛歌唱家了,而自己則只是這座鄉(xiāng)間別墅的建造者……
聲音里滿含幸福的幽怨?;鞚岬狞S眼睛透過濃密的叢林伸向遠(yuǎn)方,洪鐘似的聲音,帶著回響。遠(yuǎn)望并不很久,卻讓人感到這短短一瞬,猶如跨過一個漫長的世紀(jì)。許久,他才接著說:“在這座別墅的建造中我度過了人生中非常快樂的一段時光,當(dāng)我有了孫女,并為孫女繼續(xù)著別墅的建造時,我曾感嘆:蓋完了我就要死啦!”
老爺爺說“死”這個字眼時,如同道著一句天籟,洪鐘似的聲音,平緩而生動,蒼莽而渾厚。讓我感到,那是來自蒼穹的、來自叢林的回響。我的眼睛有些潮濕,不知是雨打的還是淚浸的……
爺爺?shù)闹貙O小阿廖薩天使般跑來,打斷了老者的回憶。小小的、趔趄的步子,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小聲音,在花叢中一閃一閃的。那只詭詐的老貓不情愿地躲開了,仿佛明白:只有這個小阿廖薩他不敢惹,他是天使,是不能侵犯的小帝王。
這座詩一樣的別墅,建在莫斯科郊外的古典小城謝爾蓋巴薩附近的叢林里。這個布滿叢林的國度,掩映著一座座木屋,那是詩意的民族享受天倫的最好居所。兩畝見方的別墅田園,種植了郁金香、康乃馨,種植了蘋果樹、櫻桃叢,還有草莓、土豆和洋蔥……
老爺爺青筋爆凸的雙手,述說著這座田園建造的歷程。有舒適的木板屋,我卻不愿進(jìn)去,整整一天,我的身心都沐浴在叢林的濕潤中。讓青草的、嫩葉的、花蕊的氣息,浸透我的身心。讓咖佳爺爺稀疏的、紛亂的白須,云朵般在我的眼中飄浮……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夜空的云已不似當(dāng)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