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在加班,母親打電話過來,問我周末有空沒??紤]到有個飯局,我猶豫了片刻?!笆磷蛹t了,”母親滿懷期待地說,“知道你愛吃,你爸剪了一箱子呢!”我心有不安,說抽空回去。母親歡喜地掛斷電話。
周末驅車回家,還沒到家,遠遠地就看到父親在村口迎接了。我上次回家并未發(fā)現父親有這么老,今日得見,父親老態(tài)中還有些狼狽。頭發(fā)亂糟糟的,胡子也許久沒剃,挽著的褲管沾滿了泥點子。已是深秋,父親卻及不合時宜地趿拉著一雙涼拖鞋。我打開車門讓父親上車,父親卻執(zhí)意走回去。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逢人就說:“二閨女回來啦!”母親早已迎在胡同口,遠遠地招呼道:“你爸一早就買了雞和魚?!蹦赣H把我手里的東西接過來,一邊責怪我亂花錢,一邊嗔怪我又瘦了。
一進院子,映入眼簾的是幾乎光禿禿的老柿樹。它的葉子幾乎脫落殆盡,最高枝上還掛著幾個紅紅的果子,風過處搖搖欲墜。父親說那是留給鳥雀的吃食。天冷了,得給鳥雀留點口糧?;蛟S是太久沒有回家,此次回家,總感覺院子變得窄小起來。我兒時的院子是一方遼闊的足以容納我所有快樂的園地,今日卻這般狹促。連高大的柿子樹都顯得枯瘦了起來。我正悵然若失,父親在水井邊準備殺魚了。
看著走廊上的幾顆大白菜,我說今兒想吃燉白菜了?!斑@有啥難的?”父親放下魚,轉身走到窗欞下,拽下幾個辣椒,搬走一顆白菜徑直回廚房了。窗欞上掛滿了母親串成長串的辣椒,紅紅綠綠的,分外好看。緊挨著辣椒的,是一長串已經曬得半干的柿子。母親笑吟吟地迎來,說是她親自削了皮曬干的柿餅。此時,從廚房里飄來燉白菜的香味兒。
我探頭進去,低矮的廚房里氤氳著暖融融的霧氣,父親在爐子里正燉著一鍋白菜。我坐在灶門口的柴堆上,跟父親聊著工作上的瑣碎。他并不見得能聽懂,卻很認真地聽著,并時不時地給我一點回應。爐火歡快地舔舐著黑乎乎的鍋底,鍋里的蝦米皮熬白菜翻滾著,不時散發(fā)出誘人的味道。父親在案板上切豆腐?!澳愦蛐【蛺鄢远垢备赣H切下一塊遞給我,“嘗嘗,你小時候就愛偷吃生豆腐?!蔽医舆^來放進嘴里,濃濃的豆香氣彌漫開來,父親咧開嘴笑了。院子里卻不見母親的身影。我出門去尋,母親跟鄰居家大娘正聊得熱乎,我聽母親半是驕傲半是炫耀地跟大娘數落我:“不讓買非要買,一點都不知道過日子?!蔽矣锨叭ジ竽锎蛘泻簦竽锼实匦χf:“妮兒,你給你媽買秋衣的事,她都告訴半條街的人了?!?/p>
廚房里,一鍋熬白菜在爐子上咕嘟著,我們仨圍爐而坐,父親非要給我斟酒。我跟父親隔著爐子對飲起來。慢慢地,父親的話開始多起來。多半是我兒時的瑣碎。父親有四個孩子。除了我,其余都在外地安了家。離他最近的女兒卻難得回來一趟,今天父親顯得格外高興,黝黑的臉龐上映著爐火閃爍的紅光。
“你再去拾掇兩個涼菜,”父親對母親說,“我跟俺閨女喝,不能沒有下酒菜?!蹦赣H系上圍裙走進廚房,我掏出手機,推掉了晚上的飯局。今天,我要跟父親喝一場。
(熊峰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