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美珩, 史莫野
(1.浙江師范大學(xué) 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浙江 金華 321004;2.安徽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白居易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詩人。他生于公元772年,卒于公元846年,享年75歲。在他生平的75年中,歷經(jīng)了唐朝的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八朝天子。白居易29歲進(jìn)士及第,32歲經(jīng)部試授校書郎(從九品)進(jìn)入仕途,至71歲致仕(即退休)。在他40多年的宦海生涯中,歷任盩至(今周至)縣尉(從九品)、集賢院校理(正九品)、翰林學(xué)士、左拾遺(從八品)、太子左贊善大夫(正五品)、江州司馬(從五品)、忠州刺史、尚書司門員外郎(從六品)、主客郎中知制誥(從五品)、中書舍人知制誥(正五品)、杭州刺史(從三品)、秘書監(jiān)(從三品)、刑部侍郎(正四品)、太子賓客(正三品)、河南尹(從三品)、太子少傅(從二品),最后以刑部尚書(正三品)致仕。白居易75歲去世,武宗贈尚書右仆射(從二品)。
從白居易的個人簡歷中可以看出,在充滿腥風(fēng)血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封建社會,他歷經(jīng)八個皇帝的更替仍能在官場上屹立不倒,最后以正三品的刑部尚書致仕,確實難能可貴。從這個角度說,白居易的一生是青云得志、心滿意足的。
但是從家庭生活的角度看,白居易的一生卻是不美滿的,甚至可以說是“凄慘”的。他出生在官宦之家,祖父是縣令(正七品),父親是州官——徐州、衢州、襄州別駕(從四品)?!缎绿茣ぐ拙右讉鳌氛f,白居易生下七個月就能指認(rèn)“之”“無”兩字,5歲時就學(xué)寫詩,15歲時就寫出“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名篇。[1]他37歲結(jié)婚,第二年生下一女,取名金鑾子,但3歲時夭折。45歲時在江州又生一女,取名羅兒。自此以后,直到58歲才“老蚌生珠”,生下一子,取名崔兒。但不幸的是,在他六十大壽時崔兒夭折,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五雷轟頂”,給他的精神世界毀滅性的打擊。他不止一次摧心裂肺地“哭崔兒”,為這三品大官和幾千篇詩作無人可托而嚎哭。老年失子給白居易的三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帶來很大的影響,也影響著他的詩作。
白居易的詩歌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以詩歌的形式記述他人生的經(jīng)歷。特別是他步入官場之后,每到一地,每遇一事,或訪親問友,或同僚應(yīng)酬,或偶有所思、偶有感奮,無不以詩歌的形式“以詩代書”,真實地記述其時間、地點、過程與自己的感懷。所以,白居易的詩歌,不但以平易近人、婦孺皆能聽懂著稱,而且可以說是一部他本人自傳式的“史詩”,在《全唐詩》中獨樹一幟。亦正因為他的詩歌有這一特點,我們才可能在全面研讀他的詩歌的基礎(chǔ)上,探究其哲學(xué)思想及其演變過程。
通觀白居易的詩作,我們認(rèn)為,白居易詩歌中所蘊含的哲學(xué)思想,從邏輯上講,是一個兼容儒、釋、道諸家之學(xué)但又內(nèi)含矛盾的思想體系;從思想發(fā)展過程來看,是一個動態(tài)的以儒學(xué)的積極入世、希望為國為民建功立業(yè)、“圖上凌煙閣”的理想開始,爾后逐漸走向明哲保身、消極出世,最后步入“人生如夢”“四大皆空”“在家出家”結(jié)局的演變過程。
眾所周知,李唐王朝為提高李氏門第,鞏固統(tǒng)治,大力扶植道教,聲稱李氏是神仙之苗裔,宮觀遍及全國。唐玄宗加封老子為“玄元皇帝”,親自為《道德經(jīng)》作注并頒布天下,設(shè)“崇玄館”,以老子、莊子、列子、文子“四子”作為真經(jīng)開科取士,因此社會上“修道成仙”的風(fēng)氣很盛。不少人希望通過修煉,能成為《莊子·逍遙游》中所講的“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2]的神仙。
面對道教主張的人能修道成仙、長生不老的觀點,白居易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承認(rèn)世上確有神仙存在,而且自己也曾一度想修煉成仙。如,他在44歲時寫的《長恨歌》里言:“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排空馭氣奔如電”“上窮碧落下黃泉”,意指從臨邛來長安的道士,能用精誠招來楊貴妃魂魄,還騰云駕霧如閃電,上天下地找了個遍。表明在他觀念中,世上是存有神仙的。另外,白居易認(rèn)為與他有過交往的郭虛舟煉師,就是“朱頂鶴一只,與師云間騎”[3]4970的神仙。他在《問韋山人山甫》的詩中,曾表露出自己想修道成仙的意向,說:“身名身事兩蹉跎,試就先生問若何。從此神仙學(xué)得否,白須雖有未為多。”[3]4908在《酬贈李煉師見招》詩里,則非常明確地提出自己希望修煉成仙,詩中說:“幾年司諫直承明,今日求真禮上清(上清,指道教的靈寶天尊)。曾犯龍鱗容不死(指觸犯了皇上的尊嚴(yán)),欲騎鶴背覓長生?!盵3]4894他的確曾按照道士的指導(dǎo)修煉過。又如《仲夏齋戒月》詩所言:“仲夏齋戒月,三旬?dāng)嘈入?。自覺心骨爽,行起身翩翩。始知絕粒人,四體更輕便。初能脫病患,久必成神仙。御寇馭泠風(fēng),赤松游紫煙。常疑此說謬,今乃知其然?!盵3]4762由此可知,白居易是相信人能成仙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認(rèn)為人是不能得道成仙,亦不能長生不老的。白居易在這方面的詩歌不少,而且態(tài)度非常明確。例如《海漫漫:戒求仙也》詩中,他尖銳地指出:世上沒有不死藥。當(dāng)年秦始皇和漢武帝都派人去采“不死藥”,結(jié)果怎樣?最后還不是都死,一個葬驪山,一個葬茂陵。該詩云:“云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天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采藥去?!薄熬大P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fēng)吹蔓草?!盵3]4691白居易還在《道德經(jīng)》里找到根據(jù),說“玄元圣祖(即老子)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3]4691
類似反對尋求“長生不老”“修煉成仙”的詩歌,如《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言:“神仙但聞?wù)f,靈藥不可求。長生無得者,舉世如蜉蝣?!盵3]4723又如《夢仙》詩中講到,有人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神仙,告訴他本是“仙才”,好好修煉十五年后就能成仙。這人夢醒以后信以為真,就真的“恩愛舍骨肉,飲食斷膻腥。朝餐云母散,夜吸沆瀣精??丈饺d,日望輜輧迎。”但是最后并沒有見到仙人來迎他,還是死了,“一朝同物化,身與糞壤并”。所以白居易感嘆:“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3]4655
在《贈王山人》詩里,他勸王山人不要去相信“神仙說”,人不可能長生不老的。該詩言:“聞君減寢食,日聽神仙說。暗待非常人,潛求長生訣。言長本對短,未離生死轍。”[3]4791《不如來飲酒》詩里也有同樣思想。詩中言:“莫學(xué)長生去,仙方誤殺君。那將薤上露,擬待鶴邊云。矻矻皆燒藥,累累盡作墳?!盵3]5091指出那些想通過服用“仙丹”以求長生不老的人,最終都難免“累累盡作墳”。
白居易認(rèn)為人不能成仙的思想,還表現(xiàn)在他的《客有說》和《答客說》兩首詩里?!犊陀姓f》詩云:“近有人從海上回,海山深處見樓臺。中有仙龕虛一室,多傳此待樂天來?!盵3]5233《答客說》則回答說:“吾學(xué)空門非學(xué)仙,恐君此說是虛傳。海山不是我歸處,歸即應(yīng)歸兜率天?!盵3]5234應(yīng)該說,白居易這種基于實證得出的“無仙論”是值得肯定的。
歷史表明,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來,儒家思想一直被封建統(tǒng)治者奉為“封建正統(tǒng)、官方欽定”的思想。李唐王朝雖名為儒、釋、道三教并行,但儒家思想始終處于基礎(chǔ)性、主導(dǎo)性地位。董仲舒的神秘主義的“天人感應(yīng)論”和“善惡有報論”影響尤其大。在如何對待“天人感應(yīng)”和“善惡有報”問題上,白居易詩歌中所表達(dá)的思想也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確認(rèn)“天”是有意志的,它能干預(yù)人間事,人的所作所為也能感應(yīng)上天。例如他的《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言:“東海殺孝婦,天旱逾年月。一酌酹其魂,通宵雨不歇。咸陽秦獄氣,冤痛結(jié)為物。千歲不肯散,一沃亦銷失?!盵3]4723他在《捕蝗·刺長吏也》詩中分析唐德宗興元元年(784)造成秋天的蝗災(zāi)原因時說,“興元兵后傷陰陽,和氣蠱蠹化為蝗”。[3]4694意指蝗災(zāi)的發(fā)生是由為政者的不善行為所致,是上天對為政者的懲戒。唐太宗執(zhí)政時政治清明,貞觀二年(628)發(fā)生蝗災(zāi),太宗仰天抓了幾只蝗蟲,說“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dāng)食我心,無害百姓”(見《唐太宗吞蝗》),說完就把一只蝗蟲吞下,結(jié)果“蝗不復(fù)為在災(zāi)”。
最具代表性的確認(rèn)“天人感應(yīng)”“善惡有報”觀念的詩是白居易的古調(diào)五言詩《賀雨》。這首詩以記事的形式說唐憲宗元和三年(808),從入冬至春暮無雨,旱情非常嚴(yán)重。憲宗因此就對上天和全國人民下《罪己詔》(即今天的《檢討書》),說出現(xiàn)這樣嚴(yán)重的災(zāi)情,是上天對自己的懲戒。因此他一定要以身作則,慈和儉恭,下令“罷進(jìn)獻(xiàn)”“賑饑窮”“宥五刑”“寬三農(nóng)”“出宮女”“廄馬減飛龍”。該《罪己詔》一出,“順人人心悅,先天天意從”。不到七天時間,就下了三日三夜大雨,旱情全消?!叭俗兂顬橄?,歲易儉為豐。乃知王者心,憂樂與眾同。皇天與后土,所感無不通?!盵3]4653
其他表明白居易確認(rèn)“天人感應(yīng)”“善惡有報”觀念的詩,如諷諭詩《牡丹芳》,歌頌憲宗關(guān)懷農(nóng)桑因而得到上天的“降祥”。該詩言:“元和天子憂農(nóng)桑,恤下動天天降祥。去歲嘉禾生九穗,田中寂寞無人至。今年瑞麥分兩岐,君心獨喜無人知?!盵3]4703在《春雪》中,白居易認(rèn)為元和六年(811年)這場春雪,使“上林草盡沒,曲江水復(fù)結(jié)。紅乾杏花死,綠凍楊枝折”,[3]4661出現(xiàn)這種反常天氣,他認(rèn)為是上天對人的警告,是不祥之兆。所以在詩中言:“我觀圣人意,魯史有其說?;蛴浰槐驎粴?。上將儆政教,下以防災(zāi)孽。茲雪今如何,信美非時節(jié)?!盵3]4662德宗貞元十七年至貞元十九年(801-803),白居易在《旅次華州贈袁右丞》詩中言:“才與世會合,物隨誠感通。德星降人福,時雨助歲功?;腥藷o訟,囹圄千日空。政順氣亦和,黍稷三年豐?!盵3]4718
此外,受董仲舒神秘主義的“天人感應(yīng)論”和“善惡有報論”影響,白居易主張為人應(yīng)多做善事,陰功積德,認(rèn)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在《讀史》詩里說:“陰德既必報,陰禍豈虛施。人事雖可罔,天道終難欺。明則有刑辟,幽則有神祇。茍免勿私喜,鬼得而誅之?!盵3]4679他在《和古社》一詩中,則以敘事的方式說,古社邊有一個狐妖的洞窟,“妖狐變美女,社樹成樓臺”。年輕人經(jīng)過那里十個有九個被迷得回不來,但是這個作惡多端的狐妖終究逃不了“天”的懲罰:“昨夜云雨合,烈風(fēng)驅(qū)迅雷。風(fēng)拔樹根出,雷劈社壇開。飛電化為火,妖狐燒作灰。”所以白居易感嘆說:“勿謂神默默,勿謂天恢恢。勿喜犬不捕,勿夸雕不猜。寄言狐媚者,天火有時來?!盵3]4685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強(qiáng)烈地懷疑“天”有意志,懷疑“天人感應(yīng)”和“善惡有報”。最具代表性的是他因母喪退居渭上(守墓三年)時寫的《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最末那首詩,詩中言:“謂天不愛民,胡為生稻粱。謂天果愛民,胡為生豺狼。謂神福善人,孔圣竟棲遑。謂神禍淫人,暴秦終霸王。顏回與黃憲,何辜早夭亡。蝮蛇與鴆鳥,何得壽延長。物理不可測,神道亦難量。舉頭仰問天,天色但蒼蒼。”[3]4721該詩以發(fā)問的形式提出一連串與天有意志、善惡有報相矛盾的問題:如果說天不愛民,那么為什么給民眾生長稻粱?如果說天果真愛民,那么為什么世間還有兇惡的豺狼?如果說神能給善良的人福澤,那么為什么孔圣人得不到安定的住所?如果說神能降禍于惡人,那么為什么秦始皇能成為霸王?為什么顏回、黃憲這樣的君子早夭亡,而蝮蛇與鴆鳥這樣的毒物得長壽?這首詩體現(xiàn)出白居易對天人感應(yīng)論和善惡有報論的質(zhì)疑。
類似責(zé)疑“問天”的詩不少,如他的傷感古調(diào)詩《哭王質(zhì)夫》,他責(zé)問“天”,為什么讓王質(zhì)夫這樣的“君子儒”年紀(jì)輕輕的就去世了?該詩說:“誠知天至高,安得不一呼。江南有毒蟒,江北有妖狐。皆享千年壽,多于王質(zhì)夫。不知彼何德,不識此何辜?!盵3]4802《哭孔戡》詩中也發(fā)出同樣的疑問:“賢者為生民,生死懸在天。謂天不愛人,胡為生其賢。謂天果愛民,胡為奪其年。茫茫元化中,誰執(zhí)如此權(quán)?!盵3]4654《和大嘴烏》詩則說明世上有些事是惡得善報,善得惡報。該詩中說的烏有兩種,一種嘴小,性慈孝;一種嘴大,性貪庸。大嘴烏命長,年老時頭毛變白。主人聽信老巫的話,說這不是一般的烏,一千年才出現(xiàn)一次。大嘴烏到家,這是“祥瑞”,以后全家定能富貴壽考。因此主人一家把這大嘴烏奉為神鳥,殺雞飼喂。這大嘴烏由此更是逞兇作惡,“探巢吞燕卵,入蔟啄蠶蟲”。而嘴小的慈烏成年忙來忙去,“得食將哺母,饑腸不自充。主人憎慈烏,命子削彈弓”,“慈烏求母食,飛下爾庭中。數(shù)粒未入口,一丸已中胸。仰天號一聲,似欲訴蒼穹”。白居易因此反問:“誰能持此冤,一為問化工?胡然大嘴烏,竟得天年終?”[3]4683這豈不是善無善報,惡無惡報嗎?!
由此可見,白居易對神秘主義的“天人感應(yīng)論”和“善惡有報論”是持懷疑和否定態(tài)度的。這與他另外一些詩中所表達(dá)的認(rèn)同“天人感應(yīng)”和“善惡有報”的思想是矛盾的。
白居易在許多詩歌里,明確表明他相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窮通前定,天命難違”的“天命論”或“宿命論”思想。如他的《歸田》詩言:“神仙須有籍,富貴亦在天?!盵3]4729《和思?xì)w樂》詩言:“窮達(dá)有前定,憂喜無交爭?!盵3]4681《詠拙》詩言:“所稟有巧拙,不可改者性。所賦有厚薄,不可移者命。”[3]4733《詠懷》詩言:“窮通不由己,歡戚不由天。命即無奈何,心可使泰然?!盵3]4752《達(dá)理》詩言:“時來不可遏,命去焉能取?!盵3]4753《贈悼懷太子挽歌辭二首》詩言:“壽夭由天命?!盵3]5055《把酒》詩言:“窮通諒在天?!盵3]5109《遣懷》詩言:“榮銷枯去無非命,壯盡衰來亦是常。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3]4901《浩歌行》詩言:“功名富貴須待命,命若不來知奈何?!盵3]4811《王夫子》詩言:“行道佐時須待命,委身下位無為恥。命茍未來且求食,官無卑高及遠(yuǎn)邇。”[3]4811
白居易認(rèn)為人的壽命長短、富貴貧賤與人的能力大小、道德高下是無關(guān)的。無論歷史和現(xiàn)實,都存在能力道德與地位壽考相稱或不相稱的情況,如小人居高位,君子落貧窮的屢見不鮮?!吨I友》詩言:“朱門有勛貴,陋巷有顏回。窮通各問命,不系才不才。”[3]4668《嘆魯二首》中則言,展禽和顏回“皆懷王佐道,不踐陪臣秩。自古無奈何,命為時所屈。有如草木分,天各與其一”,[3]4688意指像展禽和顏回這樣道德高尚的人不能當(dāng)官,這是“命定”的,就像上天安排的草就是草、木就是木,是無法改變的。又言:“季桓心豈忠,其富過周公。陽貨(又叫陽虎)道豈正,其權(quán)執(zhí)國命。由來富與權(quán),不系才與賢?!盵3]4687意指季桓和陽虎這樣不忠不正的人竟富可敵國、執(zhí)掌國命,這都是命定的,與他們的德與才是無關(guān)的。有一次,他的同年好友劉禹錫給他寄來一首詩,訴說自己讀了四十車書,卻到老仍是個天涯郡吏,一生得不到文章的助力,僅僅為百口之家維持溫飽。白居易因此寫詩勸他:“所嗟非獨君如此,自古才難共命爭?!盵3]5137(《和夢得》)
由上可知,白居易是篤信“天命論”或“宿命論”的。但是他的另外一些詩里,卻提出與“天命論”或“宿命論”正好相反的觀點,認(rèn)為家國的興亡和個人的吉兇禍福、榮辱窮通不是由“天”決定,而是由“人”,由“人為”“人謀”決定的。
首先,從國家層面說,他以吳越春秋的吳王夫差為例,認(rèn)為吳國的滅亡,就是因為夫差驕奢淫逸,剛愎自用,聽信讒信,拋棄國本,殺戮忠臣,以致國滅。他在《雜興》詩里感嘆:“古稱國之寶,谷米與賢才。今看君王眼,視之如塵灰。伍員諫已死,浮尸去不回。姑蘇臺下草,麋鹿暗生麑。”[3]4659告誡治國者:“寄言為國者,不得學(xué)天時?!盵3]4660
其次,從個人層面說,白居易從歷史人物和自己親眼所見和親身所感得出,個人的榮辱窮通與吉兇生死,實際上都是“人為”所致,而非天為。他以李斯、酈食其和“商山四皓”為例,在《詠史》詩中言:“秦磨利刀斬李斯,齊燒沸鼎烹酈其。可憐黃綺入商洛,閑臥白云歌紫芝。彼為菹醢機(jī)上盡,此為鸞皇天外飛。去者逍遙來者死,乃知禍福非天為?!盵3]5129另外他從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體會到,在封建官場,個人的榮辱窮通,實際上取決于君王的一念之間;而君王的“一念”又多來自同朝為官的“同僚”甚至“好友”。他于37歲時得到剛即位不久的憲宗的賞識,親自把他從校書郎提拔到左拾遺、翰林學(xué)士,成為皇帝身邊的近臣?!叭疄榻?,腰間鳴佩玉。”[3]4729(《歸田三首》)當(dāng)時他給憲宗提了許多建議并被采納,同時寫了許多諷諭詩供憲宗參考,當(dāng)然也得罪了一些權(quán)貴。后來有一次因為當(dāng)面直指憲宗有誤而冒犯了皇帝的尊嚴(yán),被貶為江州司馬,成為“天涯淪落人”。這個事件沉重打擊了白居易的政治生涯,使他認(rèn)識到政壇的風(fēng)險,認(rèn)識到官吏的生死榮辱實際上是在旦暮之間,完全取決于君王的好惡。為此他寫了不少揭露這種政治上朝生暮死、變化莫測的諷諭詩。如,《太行路》言:“君不見左納言(宰相職),右內(nèi)史(京兆尹),朝承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盵3]4694《寄隱者》詩言:“云是右丞相,當(dāng)國握樞務(wù)。祿厚食萬錢,恩深日三顧。昨日延英對,今日崖州去。由來君臣間,寵辱在朝暮?!盵3]4669《寓意詩》言:“赫赫京內(nèi)史,炎炎中書郎。昨傳征拜日,恩賜頗殊常。貂冠水蒼玉,紫綬黃金章。佩服身未暖,已聞竄遐荒。親戚不得別,吞聲泣路旁。賓客亦已散,門前雀羅張。富貴來不久,倏如瓦溝霜。權(quán)勢去尤速,瞥若石火光?!盵3]4678因此白居易得出結(jié)論:“權(quán)門要路是身災(zāi),散地閑居少禍胎”“大抵吉兇多自致”[3]5151(見《閑臥有所思》),“吉兇禍福有來由,但要深知不要憂”“名為公器無多取,利是身災(zāi)合少求”[3]5150(見《感興二首》)。他勸導(dǎo)少年不要追名逐利,名為錮身鎖,利是焚身火。其《閑坐看書 貽諸少年》詩云:“書中見往事,歷歷知福禍。多取終厚亡,疾驅(qū)必先墜。勸君少干名,名為錮身鎖。勸君少求利,利是焚身火?!盵3]5221
正因為白居易看清了禍福由人的真諦,所以自他被貶江州回長安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竭力避開權(quán)門要路,避開官場權(quán)力斗爭的中心。如,穆宗即位后他被升為中書舍人,再次成為皇帝的近臣。但他發(fā)現(xiàn)這位28歲的皇帝愛好田獵、擊鞠、觀雜技,荒于政事。白居易給穆宗提了幾次建議都不被采納后,立即申請離開“中央”到地方去當(dāng)官(杭州刺史),盡管當(dāng)時他的好友元稹身為宰相。白居易從杭州回長安后,正好16歲的敬宗即位。這個敬宗根本不懂如何管理朝政,只知道玩,竟在中和殿、飛龍院、清思殿擊鞠,用樂。白居易看到這種情形,馬上要求離開長安,到地方當(dāng)官(蘇州刺史)。果然敬宗當(dāng)皇帝僅僅三年就被謀殺,朝中經(jīng)歷了一場腥風(fēng)血雨。文宗即位,白居易被召為秘書監(jiān),遷刑部侍郎,賜金紫。這期間“牛李黨爭”十分激烈。白居易的姻親(妻子的從兄)楊虞卿和“牛黨”的李宗閔(時為宰相)很要好,他完全可以利用這層關(guān)系進(jìn)入權(quán)力的核心。但他為了避免卷入“牛李黨爭”,就稱自己有病移居?xùn)|都洛陽。朝廷委他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正三品)。他從此離開長安權(quán)力中心,再也沒回長安任職,這使他平平安安地當(dāng)官到71歲以刑部尚書致仕(退休)。應(yīng)該說白居易之所以能成為在官場經(jīng)歷“八朝”而不倒的“不倒翁”,與他深諳“吉兇非天”“禍福由人”的“人為論”或“人謀論”,時時審時度勢、處處明哲保身的理念是分不開的。
白居易一生中,他被憲宗重用,擔(dān)任諫官期間是一生中青云得志、意氣風(fēng)發(fā),充分展示他“丈夫貴兼濟(jì),豈獨善一身”的時期。正如他的《醉后走筆》所言:“元和運啟千年圣,同遇明時余最幸。始辭秘閣吏王畿,遽列諫垣升禁闈?!薄安降驱埼采咸摽眨⑷ヌ祛仧o咫尺?!薄拔译S鹓鷺入煙云,謬上丹墀為近臣。”[3]4812他在皇帝身邊,鋒芒畢露,刺貪、刺虐、刺暴、刺奸、刺詐、刺淫、刺奢,大膽地揭露社會的陰暗面,大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朝廷除奸去患的氣概。他以孤桐自比,為人要剛直,詩言:“一株青玉立,千葉綠云委。亭亭五丈馀,高意猶未已。”“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當(dāng)如此?!盵3]4657(《云居詩孤桐》)又以古劍自比:“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白光納日月,紫氣排斗牛。”“至寶有本性,精剛無與儔。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愿快直士心,將斷佞臣頭。”[3]4657(《李都尉古劍》)在《折劍頭》詩里直接聲稱:“我有鄙介性,好剛不好柔。”“勿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鉤?!盵3]4660他明確表明:“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甭暦Q他的詩文是“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3]4689他的諷諭詩就是這個時期的杰作。
白居易的175首諷諭詩,是他秉承儒家“治國平天下”政治理念的集中表現(xiàn),也是當(dāng)年他寧折不彎、剛直不阿氣概的具體體現(xiàn)。諷諭詩的內(nèi)容有贊美天子、良吏的善政善行的;有為社會下層的農(nóng)民、蠶婦、寒士喊冤、鳴不平的;有揭露社會的陰暗面,如“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這樣悲慘場面的;有抨擊官場腐敗、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有揭露社會不良風(fēng)氣和民間陋習(xí)的;有譏諷社會欺貧愛富、世態(tài)炎涼的;有直接諷諭朝廷政策失誤、用人不當(dāng)?shù)模挥幸怨胖S今,總結(jié)家國興亡經(jīng)驗教訓(xùn)的;還有直接諷諭權(quán)臣甚至皇上驕奢淫逸、禽荒色荒、奸邪當(dāng)?shù)?、君臣不終的,等等。他的詩不但得罪了下至鄉(xiāng)村“小吏”,上至京官、將軍、宰相,甚至有的詩句還會直接冒犯皇家尊嚴(yán)。如《兩朱閣》詩中,白居易就直接指名批評德宗為葬義陽、義章兩公主而吞并平民土地的丑事,詩中言:“憶昨平陽宅初置,吞并平人幾家地。”[3]4701
白居易的人生價值觀的轉(zhuǎn)變,即從“積極入世”“經(jīng)世濟(jì)民”到“消極出世”“在家出家”,始于40歲憲宗時期當(dāng)諫官的第五年。因他的諫言與諷諭詩,不但得罪了許多當(dāng)朝的權(quán)貴,而且有時還會觸犯憲宗的尊嚴(yán),令他感到危機(jī)四伏,前途兇險。他在《和李中丞》詩里寫:“憲府觸邪峨豸角,瑣闈(王宮)駁正犯龍鱗?!盵3]5227在《自題寫真》(時為翰林學(xué)士)詩里講得更清楚,說他自己該及早抽身、隱遁山林了。該詩言:“我貌不自識,李放寫我真。靜觀神與骨,合是山中人。蒲柳質(zhì)易朽,麋鹿心難馴。何事赤墀上,五年為侍臣?況多剛狷性,難與世同塵。不惟非貴相,但恐生禍因。宜當(dāng)早罷去,收取云泉身?!盵3]4726在鄉(xiāng)下為母喪守孝的三年里,消極出世的佛家思想急速發(fā)展。為擺脫自己的煩惱,白居易在詩歌里一再提“禪思”“禪悅”“洗心法”,說“不學(xué)頭陀法(即佛法),前心安可忘”[3]4781(《夜雨》),“自我向道來,于今六七年。煉成不二性,消盡千萬緣”[3]4788(《夜雨有念》),“自我學(xué)心法,萬緣成一空”[3]4783(《夢裴相公》)。但實際上他當(dāng)時并沒有“萬緣成一空”,也沒有擺脫“塵緣”。守孝完回朝后,他被召授贊善大夫。有一天當(dāng)朝宰相武元衡在上朝路上被當(dāng)街刺死,但朝廷沒有宣布要追查兇手。針對此事,白居易直接向憲宗進(jìn)諫說,這樣大的事朝廷不管,有失朝廷的威嚴(yán)。這諫言實屬正常,但另一宰相竟說白居易“出位”,說他作為贊善大夫沒有資格直接向皇帝進(jìn)言,因此他被貶至江州司馬。這一事件毀滅性地打擊了他本想“大有所為”的“欲念”。他在詩里說,“名宦意已矣,林泉計何如”[3]4744(《歲暮》),“平生榮利心,破滅無遺馀”[3]4749(《題座隅》),“朝見寵者辱,暮見安者危。紛紛無退者,相顧令人悲?!S跇s顯日,已約林泉期”[3]4749(《昔與微之在朝日同蓄休退之心迨今十年……且結(jié)后期》)。在江州這三年,這種消極出世的思想已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但還沒有完全泯滅入世之念。當(dāng)他接到晉升為忠州刺史的詔書后,他“經(jīng)世濟(jì)民”的思想再度泛起。他在《我身》詩里言:“賦命有厚薄,委心任窮通。通當(dāng)為大鵬,舉翅摩蒼穹。窮則為鷦鷯,一枝足自容。茍知此道者,身窮心不窮。”[3]4802他在《不二門》詩里自嘆在“入世”與“出世”問題上,心理斗爭十分激烈,說自己“亦曾登玉陛,舉措多紕繆”“亦曾燒大藥,消息乖火候”“行藏事兩失,憂惱心交斗”。[3]4802當(dāng)他得知(47歲)淮寇未平的消息時,竟心潮澎湃,寫詩言,“愚計忽思飛短檄,狂心便欲請長纓”[3]4888(《元和十二年淮寇未平,詔停歲仗,憤然有感,率爾成章》),想請求領(lǐng)兵出戰(zhàn)。
白居易直到他從忠州回京(長安)任中書舍人(50歲),給穆宗提了幾次建議都不被采納后,才真正放棄“圖上凌煙閣”的追求。他主動要求離開“中央”到地方任職(杭州刺史)。所以51歲是他人生的一個節(jié)點。此后,明哲保身的思想開始占主導(dǎo)地位。當(dāng)然,作為一個朝廷委任的官吏,職責(zé)內(nèi)該做的事他還是負(fù)責(zé)做好的,如在杭州期間,領(lǐng)導(dǎo)修筑了蓄水灌溉千頃良田的堤壩——白堤。任蘇州刺史時,他一到任就開始工作,兩個月后才宴請郡僚;生病請假身體稍好就走訪黎民百姓等。但這個時期他的主要追求已不是為官求升遷,而是求個人的安樂為主了。所以他除了“請假養(yǎng)病”,就是游山玩水,撫琴聽樂,飲酒吟詩。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他游過的寺廟并寫詩的就有54個。他的消極出世、專心向禪思想,除了感嘆官場的榮辱變幻,更感嘆人生的生老病死無常,感嘆自己一生無子之憾。白居易在60歲之后,就逐步進(jìn)入人生如夢、萬緣皆空的境界,說“百年隨手過,萬事轉(zhuǎn)頭空”[3]5191(《自詠》),“彼此皆兒戲,須臾即色空”[3]5037(《感悟妄緣題如上人壁》),“進(jìn)退是非俱是夢”,[3]5211“金章紫綬堪如夢,皂蓋朱輪別似空”[3]5040(《新昌閑居招楊郎中兄弟》)。他給被貶至潮陽的好友楊繼之詩言,“相府潮陽俱夢中,夢中何者是窮通。他時事過方應(yīng)悟,不但榮空辱亦空”[3]5212《寄潮州楊繼之》)。最后他在《在家出家》詩中言:“衣食支分婚嫁畢,從今家事不相仍。夜眠身是投林鳥,朝飯心同乞食僧。清唳數(shù)聲松下鶴,寒光一點竹間燈。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喚妻呼多不應(yīng)?!盵3]5207在《道場獨坐》詩中言:“整頓衣巾拂凈床,一瓶秋水一爐香。不論煩惱先須去,直到菩提亦擬忘?!盵3]5237甚至在談《道德經(jīng)》后也得出感言,“金玉滿堂非己物,子孫委蛻是他人。世間盡不關(guān)吾事,天下無親于我身。只有一身宜愛護(hù),少教冰炭逼心神”[3]5244(《讀道德經(jīng)》)。他已變成一個地道的遁世主義者了。
詩歌是人們對一定社會生活形象的反映。白居易詩歌中蘊含的哲學(xué)思想與演變過程,正是當(dāng)時李唐王朝社會現(xiàn)實的一面鏡子。白居易詩歌中的哲學(xué)思想是多方面的。例如,在認(rèn)識論方面,他提出著名的“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需待七年期”名言[3]4874(《放言五首》)。意指要判別是石是玉,把它放到大火中去燒三日才能知道,判別樹木的品種,須待七年后才能知曉。他認(rèn)為認(rèn)識某一事物必須經(jīng)得起實踐的考驗,同時還要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尤其是對人的辨識。他以周公與王莽為例,說“向使當(dāng)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3]4875(《放言五首》)。他的諷諭詩幾乎全部貫穿“民為邦本”的思想,這是中國古代的歷史唯物論——民本論的具體化、形象化。此外,他詩歌里還蘊含著許多中國古代的辯證法思想。如,世界是不斷變化的思想,有詩言:“深谷變?yōu)榘叮L锍珊K??!盵3]4679(《讀史五首》)又如矛盾轉(zhuǎn)化的思想,他認(rèn)為社會上諸如貧與賤、富與貴、榮與辱、禍與福等,實際上是相互倚伏、相互轉(zhuǎn)化的。還有量變引起質(zhì)變的思想,如《寓意詩五首》中講的“蠢爾樹間蟲,形質(zhì)一何微。孰謂蟲至微,蟲蠹無已期”,[3]4678意指量變會引起質(zhì)變,平時要注意防微杜漸等。本文對這些問題不展開討論,另文贅述。
由于人的主觀能動性與社會意識的相對獨立性,社會意識往往落后于社會存在。雖然白居易生活的時代距離今天已有1 400多年,現(xiàn)已進(jìn)入社會主義社會,但在白居易身上反映出來的那些思想,在當(dāng)今社會仍有它一定的基礎(chǔ)。尤其是天命論、宿命論、空門論,影響?yīng)q在。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白居易身上當(dāng)時存在的那些思想有其客觀必然性,我們不必苛求古人加以批判。但時至21世紀(jì),科學(xué)技術(shù)已高度發(fā)達(dá),如果還有人相信天命、宿命等思想,這與我們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目標(biāo)是格格不入的。白居易詩歌中的哲學(xué)思想及其演變過程告訴我們:人的思想是復(fù)雜的,它可以同時容納多種不同的甚至是對立的思想,是個復(fù)雜的、動態(tài)的“混合體”。人們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形成某種相對穩(wěn)定的“思維定勢”,但在另一條件下也可以破壞原有的“思維定勢”而產(chǎn)生質(zhì)變。這就啟發(fā)我們,在當(dāng)今我們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過程中,從社會的層面說,除了搞好社會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建設(shè),還要注意社會意識形態(tài)建設(shè),強(qiáng)調(diào)正能量,防止邪侵;從個人層面說,要牢牢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xué)——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弘揚“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古訓(xùn),堅持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