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婷

【專題解釋】

《紅樓夢》是一部藝術化的中國古代社會文化百科全書，其思想內(nèi)容博大精深，文化內(nèi)蘊極其豐厚。在整本書閱讀的背景下，本專題嘗試從家庭教育的角度來評價紅樓世家大族的教育方式，探討紅樓世家的教育與家族興衰的關聯(lián)。

【預習任務】

1.完成整部《紅樓夢》的閱讀。建議統(tǒng)一全班的書籍版本，推薦人民文學出版社版本，避免版本差異，以求交流高效。精讀與紅樓世家大族家庭教育有關的片段，劃線批注。2.為縮短課堂翻閱查找的時間，老師課前提供有關紅樓世家家庭教育的素材，讓學生帶著兩個問題（①《紅樓夢》中各家庭的教育特點是什么？結合原文進行分類。②書中的世家教育與家族興衰有何關聯(lián)？）來閱讀。

【學習任務】

導入：某次考試，語文試卷滿分是100分，當賈寶玉拿著考有95分的語文試卷，被他爹賈政看見了，你們覺得賈政會有什么言行？（這個問題的設置可以激發(fā)學生的聯(lián)想，活躍課堂氣氛，從而引導學生進入本課題的探討中。）

一、分析紅樓世家的教育類型

首先，我們分小組梳理整合《紅樓夢》中各家庭的教育特點，結合原文進行分類。小組代表發(fā)言，分析了以下幾類。

（一）放任不管型

比如賈敬對賈珍、惜春是屬于放任不管型。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馀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shù)股艘粋€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名叫賈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那里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

（二）嚴厲粗暴型

賈政對賈寶玉的教育方式是嚴厲粗暴型。在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中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說，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看站臟了我這地，靠臟了我的門。”在第十七到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賈寶玉一展詩才，卻沒有得到父親的鼓勵。賈政最大的褒獎不過是點頭微笑，更多的是冷笑、喝斷“無知的孽障”、叉出去。在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中更因?qū)氂裨谕饬魇巸?yōu)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yè)，淫辱母婢只喝命“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澳脤氂?，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里頭去，立刻打死?！?/p>

賈代儒對賈瑞的教育也是嚴厲粗暴型的。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賈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養(yǎng)。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yè)。今忽見他一夜不歸，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嫖娼宿妓，那里想到這段公案，因此氣了一夜。賈瑞也捻著一把汗，少不得回來撒謊，只說：“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贝宓溃骸白詠沓鲩T，非稟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據(jù)此亦該打，何況是撒謊?！币虼税l(fā)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還不許吃飯，令他跪在院內(nèi)讀文章，定要補出十天的功課來方罷。賈瑞直凍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在風地里讀文章，其苦萬狀。

（三）過分寵愛型

而賈母、王夫人對賈寶玉是過分寵愛型。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寶玉聽說賈政喚他，好似打了個焦雷，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便拉著賈母扭的好似扭股兒糖，殺死不敢去。賈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寶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況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進去住，他吩咐你幾句話，不過不教你在里頭淘氣。他說什么，只好生答應著就是了?！币幻姘参浚幻鎲玖藘蓚€老嬤嬤來，吩咐“好生帶了寶玉去，別叫他老子嚇著他?！痹诘谌刂匈Z政痛打?qū)氂?，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fā)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個依靠?！辟Z母更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干凈了！”

薛姨媽對薛蟠也是過分寵愛型。在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中，有這樣一段話：“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士，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只是如今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遂至老大無成。既打了馮公子，奪了丫頭，他便跟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他這里自有弟兄奴仆在此料理，并非為此些微小事值得他一逃。”

（四）偏邪示范型

賈珍對賈蓉，趙姨娘對賈環(huán)，賈赦對賈璉的教育，我們認為是偏邪示范型。先來看賈珍對賈蓉的教育，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原來賈珍近因居喪，每不得游玩曠蕩，又不得觀優(yōu)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只管亂射，終無裨益，不但不能長進，而且壞了式樣，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币虼嗽谔煜銟窍录纼?nèi)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后來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這些來的皆系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游蕩紈袴。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雞戮鴨，好似臨潼斗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賈珍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yǎng)力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后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于射了，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笨梢娰Z珍名為練習射箭，實則聚眾賭博，而且自己不肯出面，把兒子賈蓉推出來做東。

趙姨娘對賈環(huán)的教育可以從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中窺見一斑，在與馬道婆的對話中，趙姨娘說：“怎么暗里算計？我倒有這個心，只是沒這樣的能干人。你若教給我這法子，我大大的謝你?！眱扇嗽O計使鳳姐、寶玉不省人事。此回還寫到賈環(huán)素日原恨寶玉——雖不敢明言，卻每每暗中算計，只是不得下手。今見相離甚近，便要用熱油燙他一下。因而故意裝作失手，把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燈向?qū)氂衲樕现灰煌?。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p>

至于賈赦對賈璉的教育，我們可從書中看出賈赦好色，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中，鳳姐說，“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么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yǎng)，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我們常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二十一回、四十四回、六十五回中，可讀到賈璉與多姑娘、鮑二家的鬼混，賈二舍偷娶尤二姨等內(nèi)容。

（五）全心陪伴型

李紈對賈蘭是全心陪伴型。第四回中寫道，“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于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惟知侍親養(yǎng)子”。第一百一十七回：“李紈是素來沉靜，除了請王夫人的安，會會寶釵，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著賈蘭攻書。”

（六）傳統(tǒng)守舊型

李守中對李紈的教育屬于傳統(tǒng)守舊型。第四回中寫道，“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jiān)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守中承繼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事跡便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取名李紈，字宮裁”。

（七）開明突破型

相比之下，林如海、賈敏對林黛玉的教育在封建時代則屬于開明突破型。第二回中寫到林黛玉的出身，“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偏又于去歲死了。雖有幾房姬妾，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女如珍；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幾個字，不過假充養(yǎng)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薛父對薛寶釵也是比較開明的。第四回寫道，“當日有他父親，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而王父對王熙鳳也是自幼假充男兒教養(yǎng)，沒有把女德婦道灌輸給她，這就使王熙鳳的個性得到發(fā)展，成為有名的“鳳辣子”。

總結：用一張思維導圖來概括同學們的觀點，書中著墨較多的幾組家庭大致可以分為：放任不管型、過分寵愛型、嚴厲粗暴型、傳統(tǒng)守舊型、全心陪伴型、偏斜示范型、開明突破型這幾種。建議：至于是否同意這幾種分法，大家可以與同學老師交流討論自己的看法。

二、探討紅樓世家的教育與家族興衰的關聯(lián)

思考與討論：綜觀《紅樓夢》中各家庭的教育方式，書中的世家教育與家族興衰有何關聯(lián)？（小組合作交流，確定中心發(fā)言人，記錄本組觀點，做好發(fā)言準備。）

很多同學認為，紅樓世家的教育導致賈府走向衰敗。書中冷子興嘆道：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nèi)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深入思考：那么我們可以追根溯源，賈府的赫赫基業(yè)又是如何得來的呢？

熟悉文本的同學想起《紅樓夢》第七回中，尤氏嘆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倍勾笠彩压Χ?，指著賈珍、賈蓉喊罵：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基業(yè)，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由此可見，寧、榮二公出生入死，馳騁疆場，才掙得世制爵位，受封為九等爵位中最高的“公”，屬于位在正一品以上的超品。而清朝一般的世襲位是將翼等承襲。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中寫賈蓉的履歷，“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jiān)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jié)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芍獙幐氖酪u乃是一等寧國公賈演，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呈現(xiàn)出世襲爵位隨代降等的軌跡，第三回中也有類似的表述，林如海對賈雨村道：“若論舍親，與尊兄猶系同譜乃榮國公之孫：大內(nèi)兄現(xiàn)襲一等將軍，名赦，字恩侯。”第二回交代林黛玉的家世背景也呈現(xiàn)類似軌跡，“原來這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已經(jīng)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至如海便從科第出身”。

由此可見，世襲隨代降等，數(shù)代告終，必須轉由科舉之路才能延續(xù)家業(yè)，方能保有世家的規(guī)模。由此我們也許可以深入理解，賈政為什么痛打?qū)氂窳?。作為家里的嫡子嫡孫，寶玉肩負著復興家族的重任，然而寶玉的表現(xiàn)與賈政的期望相差太遠。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這種希望與失望之間的落差讓賈政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也成為賈政下毒手打?qū)氂竦母驹颉＠渥优d演說榮國府說道：“次子賈政，自幼酷愛喜讀書，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xiàn)已升了員外郎了。”從這些話里，我們可以推斷賈政原想以科甲出身，但一直沒有考上，直到他的父親代善臨死上了一本才為他謀了一個官職，那還是因為皇上一時大發(fā)善心體恤先臣。賈政自幼酷愛讀書都沒能求取到功名，如今的寶玉乖張偏僻，今后的前程更是難以預料。而賈府已經(jīng)走向沒落，寶玉很難再有賈政當年的運氣，可見賈政心里藏著深深的憂慮，對兒子前途的憂慮、對家族命運的憂慮。所以紅樓世家的教育本身也是賈府處于末世的寫照。

拓展補充：關于賈府處于末世的寫照，脂硯齋點評：“作者之意，原只寫末世。此已是賈府之末世了?！薄都t樓夢》中也多次出現(xiàn)“末世”字眼，如“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寧、榮二公之靈對警幻仙子有這樣一番囑托：“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shù)盡，不可挽回。子孫雖多，竟無一個可以繼業(yè)者。惟嫡孫寶玉一人，秉性乖張，生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shù)合終，恐無人規(guī)引入正?！?/p>

對于處于末世的賈府來說，只有抓好教育才能延續(xù)家族的輝煌。賈敬、賈赦、賈珍、賈蓉等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賈政雖然眼光長遠，但是方式方法不對。而令人欣賞的林黛玉、薛寶釵都是女性，在封建男權社會也難以力挽狂瀾，所以我們聽冷子興嘆道：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賈府最終難逃“唿啦啦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樹倒猢猻散，食盡鳥投林”的悲劇結局。唯有賈蘭在母親的教養(yǎng)下，科舉考中，蘭桂齊芳，帶來了一絲希望，而這也許只是封建大家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

至此，我們嘗試著評價紅樓世家大族的教育方式，也對鐘鳴鼎食之家的榮辱興衰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