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余亮
做教師是要家訪的。
白天家訪是不可能的,鄉(xiāng)親們白天全在田地里勞作呢。
所以必須是晚上去家訪。
老教師們很擔心我的眼睛。他們的眼睛都很好,都不是近視眼,而我卻是個近視眼,還不喜歡戴眼鏡。老教師們往往指著操場上,問我:操場上是三只雞還是四只雞?當然,他們更多的是關心,他們實在想象不出近視是什么滋味,黑夜里去學生家家訪怎么辦?會不會一點兒也看不見路?
近視眼在黑暗中走路的確有許多不方便,但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見,可以打燈籠,也可以提火把,當然最好的是帶上手電筒。
老教師們還是很擔心,燈籠和火把會被風吹滅的。手電筒的電池也會用掉的。到了那時,你該怎么辦?
老教師們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小先生,你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家訪啊,你也可以等到有月亮的晚上去家訪啊。
就這樣,我開始了月光下的家訪。
月光下的家訪和上課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可以不打燈籠,可以不提火把,也不帶手電,月光照著近視眼的我從一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
孩子們早就在月光下的村口迎了上來。月光下的孩子們和教室里的孩子們是不一樣的,有滿腹心事的,也有沒心沒肺的。滿腹心事的不說話,沒心沒肺的嘰嘰喳喳。
月光下的村莊很安靜,僅僅剩下那些勞作了一天的家長稱呼我的聲音。
“先生,先生。”
他們一口一個“先生先生”地叫著,叫得我心里很有壓力。
一家家訪結束,這家的孩子會把我送到另外一個孩子的手中。
月光下的交接,是信任的交接,也是成長的交接。近視眼的我,成了孩子們重點保護的“國寶大熊貓”。
但我必須跑遍每一個村莊。老教師們說,還是要每家每戶都跑到,都要給予鼓勵,否則鄉(xiāng)親們認為你漏了他家,是因為他的孩子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先生都不愿上門來呢。
每次家訪回來,草上已經(jīng)有露水了。月光下,我堅決謝絕那些孩子的送行。
我懷著一顆喜悅的心在田埂上走著,身邊有蛙鳴,有油蛉子的叫,有逛來逛去的螢火蟲。月華如水,我不時仰頭看月,素面月亮像未語先笑的佳人,好看得很。
有一次還是出了事故:田野中月光的幻覺加上我的近視眼,讓我認為腳前面是平地,但不料是泥洼。我一下子陷了進去。
我趕緊把腿拔出去,誰知道鞋子又陷在了里面,我又不得不下泥洼里去摸鞋。待鞋子摸出來時,我的雙臂雙腿全是泥巴。
這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家訪。
那天的月亮是哈哈大笑的。是的,我真的聽見了月亮的笑聲,清脆、爽朗,笑聲就是環(huán)護月亮周圍的寶石一樣的星星。
(潘光賢摘自《遼沈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