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逸茗
王會悟(1898—1993年),中共一大南湖會議的放哨人。開明的家庭和自身的努力讓王會悟有幸受到了新思想、新文化的熏陶,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主要創(chuàng)始人和早期領導人之一李達的夫人,她贏得了“紅船衛(wèi)士”“一大幕后功臣”等諸多贊譽。王會悟創(chuàng)辦了《婦女聲》,承擔了平民女校的選址、校務工作,以及擔任初級班教員。她是一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用智慧和勇氣為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和婦女解放做出了特殊貢獻。2022年是平民女校創(chuàng)辦100周年,100年后的今天,我們再次感受王會悟身上的女性力量,也期待在新的百年,續(xù)寫黨領導下婦女工作新的篇章。
1898年7月8日,王會悟出生于浙江桐鄉(xiāng)青鎮(zhèn)(現(xiàn)烏鎮(zhèn)),父親王彥臣是一名接觸新思想的維新派人士,主張“廢除纏足和女子教育為強國保種之道”,她因而有幸逃脫了裹小腳的命運,并進入私塾同男子一起讀書。
在父親病故后,王會悟繼承他的衣缽,辦起了縣內(nèi)第一所女子小學,幫母親支撐起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家。王會悟經(jīng)常向?qū)W生宣揚剪辮放足,批判童養(yǎng)媳、纏足等陋習,觸怒了鎮(zhèn)上的鄉(xiāng)紳。他們向教育部門和學生家長施壓,甚至恐嚇,最終迫使學校停辦。
少年時期的王會悟曾入讀浙江嘉興第一所女子師范學?!闻d女子師范學校。該校后遷至浙江湖州,改名湖郡女塾,因是教會學校,老師和學生“上課用英文,講話也用英文,每天早上起來都講英文”。學校注重向?qū)W生傳播婦女解放、讀書救國等進步思想,王會悟與姐妹們書生意氣、指點江山,她還接觸到《婦女解放》《新青年》《新潮》《少年中國》等進步報刊,了解到知識、經(jīng)濟獨立和健全的教育對男女平等的重要性。在讀書期間,王會悟用白話文寫信給陳獨秀和惲代英,在他們的影響下積極投身“五·四”愛國運動,剪發(fā)明志,聲援前線,下鄉(xiāng)鼓勵新風俗,宣揚新思想。
王會悟最廣為人知的事跡是為她為中共一大、二大安保所做的貢獻。1920年,王會悟在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擔任會長徐宗漢的秘書。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以上層知識婦女為主要成員”,“五·四”時期常舉辦有關“愛國教育、女子覺悟、家庭教育、兒童教育思想”的演講。在此期間,王會悟先后結(jié)識了高君曼和她的丈夫陳獨秀,此后便經(jīng)常出入他們的寓所,也就是《新青年》的編輯部。彼時陳獨秀正在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做籌備工作,李達受邀暫住在這里,為黨的機關刊物《共產(chǎn)黨》編譯稿件。李達同時也是《新青年》的編輯,任務繁重,王會悟常常幫他把潦草的文章內(nèi)容抄清,校對付印。
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的條件已經(jīng)成熟,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尼科爾斯基與李達、李漢俊、陳獨秀、李大釗商議后決定,1921年7月于上海召開中共一大。李達、李漢俊趕緊寫信告知各地的共產(chǎn)主義小組,并交由王會悟解決外地與會代表的食宿、大會選址和安保問題。考慮到有限的經(jīng)費和安全性,王會悟?qū)⒁淮髸愤x在環(huán)境僻靜的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今興業(yè)路76號),這是李漢俊哥哥李書城名下的上海公館之一,也是李漢俊的寓所。
王會悟之前擔任其秘書的徐宗漢同時也是博文女校的董事長,而博文女校距離一大會址僅兩百米,暑假期間師生皆已離校,便于保密,她理所當然地將其選為代表們(其中就有毛澤東)的住處,以“北京大學暑期旅行團”的名義向校長黃紹蘭租下了二樓的房間,并委托熟人負責飯食和看門。
大會的最后一天,一個陌生人闖入會場,聲稱自己走錯了。此時王會悟在樓下望風,見此人形跡可疑,上前詢問又語焉不詳,便向代表們報告了此事,眾人才意識到危機。盡管留下的李漢俊和陳公博二人偽裝成教員和商務印書館的編譯,騙過了隨后趕來搜查的法國巡捕,但租界隨后連夜出臺了加強集會管控的規(guī)定,并加強了周邊警戒,一大的代表們不得不重選會址。
王會悟提議眾人轉(zhuǎn)移到她的家鄉(xiāng)嘉興南湖,她可以雇一個畫舫,讓大家“一面游湖一面開會”,得到了董必武等人的贊同。第二天,王會悟和部分代表先行去了嘉興,在城內(nèi)張家弄鴛湖旅館訂了兩間房,并雇了一只中號船,備好酒菜,還去煙雨樓觀察了游船??奎c。大會開始后,王會悟坐在船頭放哨,一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就敲打船沿,提醒艙內(nèi)的代表假裝打事先租好的麻將,以掩人耳目,還謹慎地向船大娘打聽了湖面上幾只游船的情況。最終,黨的綱領和一大決議的通過以及中央機構的選舉皆是在這條游船上完成,自此中國共產(chǎn)黨宣告成立。
1922年7月,中共二大召開,會址是上海南成都路輔德里625號(今老成都北路7弄30號),也就是李達和王會悟的寓所。該寓所設有后門,四周道路復雜,且毗鄰平民女校,易于保密和撤離。王會悟回憶,除了會務工作,包括安排住宿,她還負責安保,和平時“家中有同志在樓上商討革命工作的時候”一樣,在“后門處所開著的那扇矮門”外,抱著孩子“往來走著當放哨者”。中共二大創(chuàng)造了黨史上的多個第一,比如制定了第一部黨章、第一次提出反帝反封建的口號等。
南湖之上的游船里,代表們討論了有關婦運工作的問題,并決定“交未來的中央負責處理”。二大提出了黨的歷史上第一個關于婦女問題的決議,不僅揭露了中國婦女淪為“工錢奴隸”,“拘囚在封建的禮教束縛之中”的殘酷現(xiàn)狀,更是喊出了“為女勞動者”和“為所有被壓迫的婦女們的利益而奮斗”的目標??梢哉f,王會悟不僅是一大、二大的“放哨人”,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有著重要的貢獻,也幫助黨在中華大地上播撒了馬克思主義婦女觀的種子,推動了中國婦女運動的發(fā)展。
作為一大、二大的見證人,王會悟事無巨細地回憶了一大游船的尺寸、外觀、構造和陳設,協(xié)助南湖革命紀念館仿制模型,還幫上海革命歷史紀念館確定二大會址,復原屋內(nèi)布局和陳列。她提供的每一張相片、每一封書信、每一份歷史口述,都是使中共黨史和婦運史得以完善、使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精神得以延續(xù)的珍貴資料。
一大結(jié)束后,黨中央局決定利用王會悟在女界聯(lián)合會工作之便,積極開展婦女工作。一方面,讓王會悟和高君曼幫助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改組,和徐宗漢、王劍虹等人組建籌備委員會,負責會務和聯(lián)系工作,一起擬定《上海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改造宣言及章程》。另一方面,以聯(lián)合會的名義,于1921年12月10日創(chuàng)辦黨的第一份婦女刊物《婦女聲》半月刊(次年6月停刊,共出版10期),由李達領導并負責出版、編輯重要稿件,審校清樣。王會悟和王劍虹為《婦女聲》的主要撰稿人,茅盾、邵力子、陳獨秀等男性知識分子也在刊物上發(fā)表過文章。王會悟積極發(fā)聲,支持黨的婦運工作,為《婦女聲》貢獻了十余篇文章,為撰稿人之最,其中包括《對罷工女工人說的話》《破天荒的漢口女勞動運動》《本年世界婦女運動概況》《中國婦女運動的新趨向》和《廢娼運動我見》,議題范圍之廣,見解之深刻,足以見其對婦女問題的關切與熱忱。
《婦女聲》半月刊的主編由王會悟擔任,王劍虹協(xié)助編輯,全國各地的女性積極投稿,許多婦女和婦女組織來信交流有關婦女運動的問題,其中就有中共第一位女黨員繆伯英?!秼D女聲》的創(chuàng)辦創(chuàng)造了一個“女性議題的公共論述空間”,讓女性可以“挑戰(zhàn)男性主流觀點,批駁父權的不合理處,提倡婦女權利,提出新的兩性互動關系與符合時代潮流的女性角色”,王會悟是當之無愧的“女報人”。
隨著婦女運動,尤其是罷工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亟需婦女干部的領導。1922年2月,上海平民女校應運而生,一來用以培養(yǎng)婦運人才,二來也可以充當黨的聯(lián)絡點。女校以上海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的名義創(chuàng)辦,李達任校長,王會悟負責行政事務,二大后轉(zhuǎn)由蔡和森、向警予夫婦管理運營。
上海平民女校的學生有三十余人,其背景、年齡各異,無力支付學費的學生可以半工半讀。此外,學生們還需“接受實際的革命鍛煉”,比如去工廠做工,實地考察女工的生存和工作環(huán)境,向她們宣傳階級斗爭的思想,鼓勵她們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參加工人罷工和募捐等社會活動。王會悟?qū)ζ矫衽4蠹淤潛P,她認為,相比于費用昂貴、還“機械陳腐”,只能作為“裝飾品”而“取悅于資本家”的貴族式教育,這所女學“完全適合平民女子”。就這樣,她利用《婦女聲》為平民女校做了大量的宣傳工作,為教育尤其是女子教育的平民化大聲疾呼。
平民女校凝聚著王會悟的心血。她選定了校址,并承擔了大量的籌備和教務工作。王會悟租下南成都路輔德里632號A(今成都北路7弄42號),利用有限的經(jīng)費,將其打造成一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學校。她負責分班、與教員和演講員聯(lián)絡以及組織學生參加社會活動,學生的吃住用也被王會悟安排得井井有條。此外,王會悟既是高級班的旁聽生,又是初級班的語文教員。這樣,她既加強了自己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習,提高了思想覺悟,也為黨培養(yǎng)了一批婦女干部——平民女校走出了丁玲、王一知、錢希均等優(yōu)秀獨立、積極投身革命的女黨員。平民女校不僅帶給了女學生文化知識和職業(yè)技能,更在她們心中埋下了革命的種子。
在女校就讀期間,王會悟還積極鼓動女工運動,支持黨的婦運工作。與“只有機關活動而很少深入群眾”的廣東、北京地區(qū)的婦運工作者不同,王會悟走進工廠,走進女工群體,“通過揭露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剝削和摧殘來啟發(fā)她們,鼓勵她們緊密地團結(jié)起來,為保全自己的工會和爭得自己的權利而斗爭”。上海浦東日華紗廠的女工罷工后,王會悟去做演講,贊揚她們這是“中國女勞動者階級覺悟的表現(xiàn)”,聲援和指導她們的罷工運動。這番演說也就是著名的《對罷工女工人說的話》,刊于《婦女聲》第十期。此外,王會悟還帶領學生們開辦平民夜校,為附近女工“掃盲”。
一大結(jié)束后,黨的第一個出版機構人民出版社成立,編輯部就設在時任宣傳主任的李達家里,以廣州人民出版社的名義出版進步書籍。王會悟負責謄寫譯文、校對排版和付印郵寄,短短十個月她就協(xié)助李達出版了“馬克思叢書4種,列寧全書3種,共產(chǎn)主義者叢書5種”。1928年,在黨的指導下,李達與熊得山、鄧初民等人創(chuàng)辦昆侖書店,編譯出版了《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等書。隨著國民黨當局對出版物的審查全面收緊,昆侖書店被封,王會悟便以“王嘯鷗”的名義注冊上海筆耕堂書店,協(xié)助李達翻譯、撰寫《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社會學大綱》等專著,并負責出版發(fā)行。從1921年開始,直到與王會悟分隔兩地,李達譯介和撰寫了大量馬克思主義著作和文章,包括《女性中心說》《產(chǎn)兒制限論》《婦女問題與婦女運動》等論述馬克思主義婦女觀的理論書籍,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從婦女解放的角度來說,李達深諳婦女解放之于社會變革的重要作用,以及婦女問題的經(jīng)濟和社會根源,一直倡議男女無產(chǎn)階級勞動者團結(jié)起來,摒除包辦婚姻、家庭惡習等舊社會倫理綱常,以男女兩性為本位,追求社會主義,從根源、目標和途徑上為中國婦女和黨的婦運工作指明了一條符合國情和女性生活現(xiàn)狀的解放之路,即“主張把婦女解放與階級解放、社會解放結(jié)合起來,以達到包括女性在內(nèi)的整個人類解放的科學社會主義”。在這段時間里,王會悟為了完成出版工作,小心翼翼地躲避租界巡捕和北洋軍閥爪牙的搜捕,心驚膽戰(zhàn)地游走在上海的角角落落;為了躲避國民黨反動派對李達的通緝,王會悟曾和三個孩子“在上海大世界里待了整整一夜”;蟄居上海時,李達的身體每況愈下,家里捉襟見肘,三個孩子的學業(yè)被迫中斷,她便默默地幫丈夫分擔寫稿的壓力,親自教育孩子;李達在上海暨南大學講學時被特務毒打至住院,握筆困難,王會悟便不停地為他打氣,幫他康復;北平淪陷時,她在離京前還不忘將《社會學大綱》埋在院子里,保住李達的革命心血。正是有了王會悟的默默奉獻,李達才能沒有后顧之憂地專心于馬克思主義研究,即使是在形勢艱難或工作繁忙的時候,仍能筆耕不輟。
后來出于李達工作變動、戰(zhàn)亂、自己身體欠佳等原因,王會悟輾轉(zhuǎn)各地,把抗日救國、婦女解放的思想播撒到了更加偏遠落后的地區(qū)。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大量淪陷區(qū)難民涌入貴州。王會悟利用遷來的教會組織,一面為這些難民募集物資,一面宣傳抗日救亡,比如挑選、組織當?shù)貙W生在花溪公園的涵碧廳表演抗日曲目。值得一提的是,“二·四”轟炸(即1939年2月4日日本飛機轟炸貴陽。編者注)后,省立貴陽女子中學也遷到了花溪。蔣介石為爭奪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領導權,成立“三青團”(三民主義青年團的簡稱,是國民黨直接控制的青年政治組織。1938年7月成立,1947年9月并入國民黨。編者注),打壓其他青年團體的抗日救亡運動,女中師生處在國民黨的嚴密監(jiān)控之下,進步書籍被搜查、沒收,甚至撕毀。王會悟便邀請進步學生來到家里,給她們借書看,傳授革命斗爭的經(jīng)驗,在她們心中埋下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種子,這其中有些人日后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1943年6月,王會悟加入貴筑縣婦女指導委員會,積極開展抗日宣傳、救國募捐、難民幫扶、婦女指導等工作。1946年,王會悟回到老家青鎮(zhèn),利用《烏青學報》和《桐鄉(xiāng)民報》宣傳進步思想,啟發(fā)民智,出版《桐鄉(xiāng)民報》青鎮(zhèn)婦女母親節(jié)和三八特刊,引起人們對賢妻良母時代意義的討論。她撰寫了《我們應如何紀念三八婦女節(jié)》等文章,呼吁家鄉(xiāng)的女性追求知識,摒棄封建舊俗,“服務社會”“追隨世界婦女獲和平自由”,甚至親自登門,“動員婦女走出家庭,參加社會活動”。
王會悟的革命活動對黨宣傳馬克思主義,延續(xù)革命血脈,以及中國的婦女解放意義非凡,集中體現(xiàn)出了一個時代獨一無二的女性力量,值得被人們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