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春榮
我上大學那會兒,宿舍兄弟們彼此都不稱呼姓名,都用家鄉(xiāng)特產來代替,北京的同學叫“烤鴨”,江西的同學叫“瓷器”,江蘇的同學叫“陽澄湖大閘蟹”,我來自東北,他們喊我“酸菜”。我對這個綽號頗為不滿,多次爭取改為“東北虎”未果。后來想起此事,他們沒喊我“翠花上酸菜”就算嘴下留情了。
這事也賴我,我一到冬天,舌尖便開始思念酸菜的味道,在沒有蔬菜大棚時,冰天雪地里只有酸菜支撐著東北人的飯桌,我最喜歡油渣和酸菜搭配在一起,包餃子或炒、燉,別提多香了。
我們宿舍就我一人家在東北,那個還沒有網(wǎng)絡,沒有手機,連程控電話都罕見的年代,他們根本不知道酸菜長啥樣,雖然我無數(shù)次跟他們細數(shù)酸菜的腌制方法,他們也聽得一愣一愣的。也是,我也只是嘴上談腌,我只見過母親腌酸菜,大體知道腌制的流程,但要我親自腌,未必能腌出正宗的味道。
但單靠我嘴上描述,他們已經(jīng)饞得不得了了,都想吃一碗熱騰騰的酸菜餃子或燉一鍋酸菜粉條,并約好了畢業(yè)后有機會一定去東北找我。
畢業(yè)后,大家忙于工作,忙著結婚生子,東北之行遲遲未付諸行動。但他們卻對酸菜念念不忘,每年都寫信要我郵寄酸菜給他們。
這個容易,母親每年腌酸菜時,多腌一些便是,兄弟們收到我郵寄的酸菜后,都回信說,太好吃了。然后會回寄給我他們家鄉(xiāng)的特產,答謝母親的酸菜。
年年冬天,情義路上都有酸菜陪跑,兄弟幾個的感情沒有因為畢業(yè)而消散,反而因酸菜拴得更緊了。
母親去世后,妻子開始腌酸菜,每年剛立冬,不等他們喊,我就把酸菜快遞給他們。
前幾年,我經(jīng)濟好轉,兜里有錢后,邀請宿舍兄弟來東北旅游,吃住玩我都包了。大家聚齊后,我請他們品嘗東北特色菜品,誰知道他們都對酸菜淺嘗輒止。
老大酒量不行,酒過三巡,他已經(jīng)有點醉了,跟我說了實話:“酸菜一股怪味,難以下咽,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你之蜜糖,我之砒霜。”
我有些生氣,反問:“難吃還不早吭聲,還要告訴我如何如何好吃,害我年年給你們寄,白搭上那么多郵資?”
老大醉醺醺看著我,說:“你寄的不是酸菜,是老母親的心意,是咱兄弟的情義,是我向身邊人炫耀的資本。”
老大這番話說得我鼻子一酸,剛想提一杯酒表示一下心情,老大接著又說:“但是,我還有句話要替大家說,你現(xiàn)在混出息了,事業(yè)有成了,就別再給我們寄酸菜了?!?/p>
老大這是幾個意思,難道妻子做的不如母親做的心意濃?老二接過話茬說:“原來你工資低,我們比你單位好,賺的比你多,我們給你寄特產,知道你肯定回寄,怕你花錢,所以才說酸菜好吃,要求你年年給我們寄?,F(xiàn)在你有錢了,我們可以跟你說實話了,其實我們吃了一次就夠了,無法喜歡上酸菜的味道?!?/p>
原來誰敢說我們這里的東西不好吃,我一定會覺得臉上沒面子,但這次的酸菜“差評”,說得我心里一陣溫暖,還摻雜著點兒小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