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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屯溪

2023-02-15 22:36:25許若齊
安徽文學 2023年2期
關鍵詞:屯溪河街柏樹

許若齊

柏樹街·老虎灶

在童年到少年轉型的幾年里,我不知多少回用腳步丈量過柏樹街。這條老街究竟有多長,它始于何處、終在哪里?我至今也不太清楚。

這種丈量,源于我每天都要拎著兩個竹篾殼子的熱水瓶,去一個叫作老虎灶的地方沖開水。

相信在其他地方,有這樣人生履歷的孩子還是不少的。

為什么把一個燒賣開水的地方與威風凜凜、兇猛無比的“百獸之王”聯系在一塊呢?形似,還是神似?好像都不是。

它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陰晦、幽暗、濕漉漉的,絕對沒有什么“虎虎生氣”。一個十五瓦的燈泡盡管在白天也晃蕩在高高的屋梁上,橘色的光亮在水汽的霧靄中,顯得昏黃與渾濁。屋頂灰蓬蓬的,上面鑲著幾塊明瓦,透射出幾縷無精打采的光亮。

進門須購水牌子,一分錢一個。牌子是用竹片做的,上面用火烙了一個“水”字。不知被多少手撫摸過,變得黝黑發(fā)亮。在灶臺上擱下水瓶,須把牌子準確地投進一個小木箱里。打水的居然是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正端坐在高高的灶臺上,表情很嚴肅,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他一手水勺、一手水斗很協調地動作著,基本滴水不漏。每隔一陣子,還要拔開一個木塞子,讓上面大缸中的冷水流進鍋里。那鍋真大,直徑至少有兩米,燒起飯來,夠百來號人吃一頓。我對他的技能嫻熟自如佩服得不行,他兩臂的肌肉一定很發(fā)達吧,掰起手腕恐怕是無人可敵。

憑著這久久練就的腕力,他可以當孩子王,在柏樹街上逞強。

爐膛寬敞敞的,大口大口吞食著木器廠拉來的鋸末,升騰著火苗,老虎灶之名是不是就源于此呢?最累的是那個挑水工了,水要從半里外的新安江里挑來,兩桶水足有一百多斤,進屋后還要上幾個臺階,把水倒進大缸里。這方圓幾里地人們喝的、用的開水都靠他一根扁擔挑來,難怪不到中年,他的背已駝得像一張弓了。小腿肚上血管暴起,如同幾條大青蚯蚓在爬著。

老虎灶在柏樹街一條小巷的中間,巷口左側是一個燒餅店。那燒餅是很有特色的,當地人把它叫作“蟹殼黃”,五花肉丁與梅干菜摻在一起,面粉裹著拍成餅狀,抹上菜油和芝麻,放到炭火爐里慢慢烤。那炭須是櫟樹或柞樹的,質地堅硬、經燒,又有一股特別的香味。待到一面烤得焦黃、油微微滲出,便起爐了。

退休的六爺每天早晨七點準時邁著方步進店,照例用一角錢買兩個剛出爐的燒餅。然后用滿是茶垢的瓷杯去老虎灶泡茶。杯是用祁門的粗瓷燒的,大得須用半勺水才行。六爺喝茶對茶葉不講究,塊把錢的屯綠即可;水是一點馬虎不得的,一定要滾開。他就坐在店里窄窄的條凳上,翹著腳,燒餅就著熱茶,細嚼慢咽大半個時辰。我常常拎著水瓶,在門外呆呆地看著他,好生羨慕,然后把到嘴邊的口水使勁地咽下去。

什么時候才能享受到六爺的這份清福呢?

巷口右側是一家剃頭店。

印象最深的是里面那幾把龍鐘老態(tài)的理發(fā)椅,盡管銹跡斑斑,人坐其上,或升或降、或起或仰,舒服自如得很。店的正梁上方,掛著一張大如席子的布幔。有繩牽引至滑輪。平日是卷起來的,一到夏天,就徐徐展開。墻旮旯里有一個孩子一張一放地拉著。店堂里輕風縷縷,頓生出絲絲涼意。只是苦了那孩子,他雙手不停地做單調的機械運動,面部表情很無奈。

這店生意不錯,來了要等好一會兒。于是我看到一個小青年把頭吹成了大波浪,涂上許多劣質發(fā)油,好光亮,蒼蠅上去都要打滑;一些“少兒不宜”的話題在幾個男子之間無所顧忌地交流,惹得一個女理發(fā)師嗔罵。

一個少婦把頭發(fā)弄得亂蓬蓬的,收拾完搖搖擺擺著出門了。有人小聲說她像條絲毛狗。

緊貼著剃頭店是一個賣紅薯的攤子。鐵皮爐,上面踞著一口大鐵鍋,里面蒸著熱氣騰騰的紅薯,攤主是對母女。

女孩年齡與我差不多,紅薯買賣做得很嫻熟,體現在稱秤與收錢(找錢)兩個環(huán)節(jié)上。

我少得可憐的鋼镚子都與她的紅薯發(fā)生交換關系了。

兩分錢就能買一個大紅薯,讓你吃得半飽。

有一次不知何故,母女倆手執(zhí)火鉗和通爐子的鐵條,把一個年輕的潑皮攆得在柏樹街上逃竄。

小丫頭長得挺可人的,怎么突然就膨脹起來了?近水樓臺,莫非是紅薯吃多了?聽說這東西很催人長。

家住柏樹街的某青年男子被推薦去北京上大學,才半年,暑假回家,張口就是北京話了:“吃冰棍吶!”于是有人當面譏笑之:“我家住在柏樹街?!薄拔壹易≡凇庇玫氖菢藴实木┣?,“柏樹街”則用當地方言念出,其混搭效果絕妙,引發(fā)眾人大笑,青年男子面紅耳赤。

每天早晚往返兩次去老虎灶是很單調枯燥的,尤其是在寒風凜冽的冬天。地面凍得硬邦邦的,滿街的屋檐下都掛著一溜尺把長的冰凌。兩只拎水瓶的手凍得又紅又腫,還皴開了口子。此時進老虎灶就想多待一會兒,灶膛中的火熱烈又生動,大鍋里的水沸騰又快活,一切都顯得溫情綿綿。

夏天里面則很悶熱,進去就想早早地離開。外面太陽很毒,知了在單調、不知疲倦地叫著,讓人好生煩躁。

離老虎灶不遠處還有一個大宅子,青磚的門罩,兩邊有石鼓,掛著黃銅門環(huán)的兩扇大黑門始終關閉著。地基的條石縫間,墊著一塊塊銅板。不少孩子想入非非地想撬幾塊起來,卻始終不能得逞。里面有一株好大的桂花樹,大半個身子從高高的院墻里伸出。秋風一起,桂花香飄一條柏樹街,一直延續(xù)到第一片黃黃的銀杏樹葉落下的時候。

這個大宅子后面有一大片桃林,每到夏天,樹上掛滿了又甜又脆的桃子。有一年,院子的石壁豁開了一個口子,可供一個小孩鉆進鉆出。于是七八個孩子依次而入,做起了孫猴子的勾當。

我亦在其中,只是看而已。

一會兒后,院子外面似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其他人急忙從豁口鉆出,唯我在樹下紋絲不動,心里坦然。

我是“以身飼虎”呀!

一中年男子進來,惡狠狠地拽我到柏樹街上,然后拷問:“什么姓名?家住哪里?”一群人圍觀。

我嚶嚶而泣,不敢作答。

幸有一婦女搭救:“這孩子看上去‘拖呆(當地方言,笨的意思),不像個做賊的,放了吧。”

中年男子松了手。我至今記得他的面相,很像當時一部反特電影《秘密圖紙》里說話結巴的那個潛伏特務,一綹頭發(fā)耷拉下來,幾乎蓋住了眉毛。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很有同感那首《童年》歌曲里所唱的: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山里面有沒有住著神仙……

讀了幾本連環(huán)畫,沖開水的路上有了一些恍惚,胡思亂想起來。起始于崇拜丈八蛇矛的張飛,一年后卻定格于羽扇綸巾的孔明;當去老虎灶的日子即將結束時(進初中了),則一心一意要當《林海雪原》里的少劍波了。

幾年的行走,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有幾張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一張清秀白凈,模樣文縐縐的,年紀比我大一點。聽說他是柏樹街一個裁縫的兒子,會畫畫,美術字寫得好的不得了!

他走路總昂著頭,從不搭理我。

他以后成了一個頗有名氣的畫家。

不知道他有沒有幾幅關于柏樹街與老虎灶的作品留下來;今天,除了那株桂花樹以及孤零零的“程氏三宅”,其他都已經消失了。

這里變成了商業(yè)區(qū),熱鬧紅火了一陣子,現在生意也一般。

河街是條街

以前,屯溪當地人都把門前流過的新安江叫作河或溪,與之有關的活動稱為“下河”“下溪”;水邊的灘地,也叫作“溪邊灘”。

臨水的街,自然就是“河街”了。

河街不長,從二馬路的漁埠頭到三馬路的鹽埠頭,一華里左右,呈東西走向,與老街平行,其間有七條小巷相通。著名作家郁達夫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所寫的《屯溪夜泊記》中說的,是屯溪的街市中沿水的那條“外的直街”。

童年時,聽老人說河街從前很熱鬧的,大大小小的店鋪有好幾十家,很有名的“富春園”菜館就開在河街,當時叫“萬利”,做的徽菜地道??箲?zhàn)時屯溪又稱為“小上海”,不少達官貴人都在店里吃過飯。1947年,屯溪士紳劉某與績溪縣胡某競選所謂“國大代表”,都曾包下“萬利”菜館。凡是投他們選票的選民,都可到這里吃上一碗肉絲面,臨走還可以拿上一塊光洋。

一個小學同學住河街。他家臨河,墻全是一扇扇木板拼起來的,房間凸出一大塊懸在半空,下面僅兩根長長的木柱撐著,當然,是立在兩圓滾滾的石墩上的。

這叫“吊腳樓”。

推開窗,就是新安江,江里走著船,船上掛著大大的白帆,能遠眺到榆村的寶塔;逆水的則要靠纖夫拉著上來。一只船要十幾個人背纖,男女老少,最小的和我們差不多大年紀。一個個草鞋短褂,線狀排列,有一兩百米,身子有時幾乎貼到了地。

對岸是陽湖灘,長著桑樹與水柳,水邊泊著漁排,立著一溜子東張西望的鸕鶿。

這位同學面孔黝黑,常年光頭,脖子上掛著一個亮晶晶的銀項圈,墜著一個小小的長命百歲鎖。

他說他父親是水上公社撐船的,一出門就是半個月,去的是一個叫街口的地方。

我們小心翼翼走在他家的地板上,還是發(fā)出“咚咚”的響聲;玩了一兩次,再也不敢去了,總覺得要塌下去。

每年夏天都要發(fā)大水,河街是屯溪最先進水的地方。看水,則是屯溪人喜歡趕熱鬧的事情。

河街人家司空見慣了,洪水咆哮著滾滾而來,家家一點兒不慌亂。門口擺著一個架子車(當地叫板車),男人們有條不紊地把屋里的東西搬上來:鍋碗瓢勺、一只樟木箱……一位老太太盤腿坐在屋中間的方桌上,神閑氣定。手里挽著一個布包裹,里面估計是家中的細軟。

水漲得很快,一寸寸地沿著桌腿往上蹭。當及一半時,男子蹚著水,抱起老人就放在架子車上,拉著便走。

每次河街都被淹掉大半。水退得也快,街上有時還能逮到活蹦亂跳的魚。

水火無情。河街似乎更怕火,皆是木質板壁,經年累月,早已焦干透了。據說,河街曾遭受四次重大火災,包括民國十八年(1929年)朱老五火燒屯溪街。我見到的是1964年冬天的那次,河街半邊天空都燒紅了,雖是三九天,幾百米外亦能感覺到熱浪灼人。人們排著長隊,傳遞臉盆水桶,從新安江里取水滅火。

枯水期,盡管咫尺,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一中年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要往火場里去,被人死死地拽住。有人用當地方言勸慰她:人沒事就好。

作為舊時屯溪的“三街”之一的河街,風頭自然不能與老街比;河街商業(yè)的衰落恐怕與陸路開通、水碼頭式微相關。當年屯溪水運“一片遙帆勢若奔,客舟來集比云屯。喧闐晚市明燈火,不是江南黃葉村”的繁盛情景已一去不返,作為主要是簰工船民棲居生活地的河街,曾經的熙攘熱鬧只能是愈加依稀寥落;而三十年前的舊城改造,終使其蹤跡湮滅而只留存在“老屯溪”們的記憶里。

現存的幾張照片是一種時不時的喚醒,而1983年某電視臺拍攝的《水滸》電視劇里《江州劫法場》一場戲取景于河街,留下了一段珍貴的影像。人們在眼花繚亂的格殺打斗中,可一窺當年河街的姿容。

河街終歸是一條街,劫法場是一場大戲,怎么看都覺得局促、逼仄;黑旋風李逵掄著兩把板斧,東沖西殺,感覺就是騰挪不開,全無書中所寫: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從半空中跳將下來,齊刷刷地砍人……

這一帶的修建工程歷時數載,近期已掀起蓋頭。自然是恢宏堂皇,美輪美奐。

斟酌再三,依舊定名“河街”。

確實沒有比它更合適的了,盡管此河街非彼河街。

早點店

在屯溪,我一般不睡懶覺。住的離新安江近,剛六點,就獨自出門去江邊閑逛,看花山一帶山脊上的魚肚白云彩漸漸轉為橘黃乃至金燦。每次都有人在對岸吊嗓子,穿江而來,嘯聲裂岸。聽起來像是個中氣沛足的中年男子,如此孜孜不倦,他還想成為一個“角”嗎?

于是我開始用手機拍照:旭日東升、漁舟靜泊、浣衣婦、垂釣男、一只無主的小狗支著兩前腿對著江水發(fā)呆……然后發(fā)微信群。當收到十到十五個“贊”時,我相當心滿意足。要知道,這些贊,都來之不易,大抵出在被窩里、便器上,那邊一般是鬢發(fā)零亂,睡眼惺忪。而我,已心曠神怡地走在去早點店的路上了。

很難說屯溪人有喜歡在外面吃早點的習慣。這個只有十幾萬人口的小城市,不可能像成都、武漢、長沙那樣,時辰一到,早點大軍如潮水般破門而出,在街頭巷尾生猛洶涌。

屯溪的早點店大多一個小門面,門口支兩個鍋,里面方桌三四張,條凳七八條,三五個中年婦女操持,清爽利索;也有“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露水攤”,做餅、蒸包子和賣茶葉蛋的居多,不涉及湯湯水水。它們的分布恰到好處,讓你覺得妥帖方便,無言地詮釋著“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這樣一個樸素的道理。

我常去的這家早點店在新園路上,離江邊也不遠。我的首選是湯面,類似陽春面,但有澆頭。我做不了陸文夫筆下那個朱自治,天不亮,就坐著黃包車晃蕩著去吃蘇州一家老字號的頭湯面。寬慰的是,每次去,大鍋里的湯水沸騰,稍稍渾白,最多不過下了十碗而已。無須多言,老板娘一手拿笊籬,一手就把一團面扔進鍋里,然后扯過一個藍邊碗,瞬間放好了佐料。我有“吃滾”的怪癖,須面煮熟即將撈起時,開水才能沖進碗里,即便大熱天也要照此辦理。去多了,她心領神會。我無須多言。

淺淺一碗面,澆頭五六樣,有辣椒炒五城豆腐干、炒筍絲、燒筍衣、炒萵筍,還有腌豆角和腌生姜等。素是素,但家常、可口,不折不扣的徽州味道。用大缽子盛著,滿滿的,可任意添加,頗似汪曾祺先生在西南聯大做窮學生時去的那家小飯鋪,各色小菜可以由著你吃。

澆頭我是多多益善,尤其喜歡其中一味:醬燒蘿卜丁。醬估計是自家做的,味道純正醇厚,蘿卜切成方正小塊,燒得很入味,進口幾近酥化。舀一大勺澆在面上,攪拌上下來回,比過北方的炸醬面。略為欠缺的是,少了一點蝦皮什么的;別小看這玩意,絕對地提鮮振香。

這里也賣粥。奇怪的是,很貴,要兩元錢一碗。難道是東北五常大米或泰國進口大米熬的?搭配著賣些炸油糕、茶葉蛋什么的。好像還是吃面的人多,相信有不少我一樣的??停瑏韥硗?,卻沒有記下一張熟面孔?!俺3O嘤龅娜耍瑓s久久地陌生著;偶爾的邂逅,也許會變成永遠的期待?!比绱顺錆M詩意的表達,看來不適合這里。

真正臥虎藏龍的是廣宇橋北端下口長干路的那幾個小店。他們不張揚,掖著身子做小本買賣。餛飩店好像連名字都沒有,照樣做得風生水起。我從合肥到屯溪往往是中午或傍晚,即便朋友或親戚張羅了一桌好飯好菜等著,也要先吃一碗餛飩才去坐席,幾成慣例。它的好吃在于餡足皮薄湯鮮。有的店包餛飩只用篾片象征性地刮一點肉餡敷衍了事,吃起來一點“肉感”沒有,如同面皮;皮薄可使內里清晰可見,還清湯清水,足見筋道之好;湯鮮則是佐料足夠,像蔥花、豬油渣、紫菜都是必不可少的。

從邊際效用的角度看,這里的餛飩當早點最好??蓽珳M管一碗,終不能填飽肚子。我一般拿根筷子,去小店對面炸油條的攤子上買根油條回來。這個攤子生意也好,油條炸得金黃蓬松,一看就知道鍋里的油是經常換的。這邊我用筷子戳著身段還滾燙的油條回來,那里一碗熱氣騰騰的餛燉剛端上桌,一如寫文章,也講究起承轉合啊。

換換口味未嘗不可。三十米外,就是一家包子店。有朋友大褒:這是屯溪最好的一家!我去過幾回,現買現吃,用店家的小碟子盛著,手托著站在路邊行事,全然不顧吃相。我篤信:剛出籠的包子最好吃,哪怕是燙得卷舌,嘴角流油。袁枚的話講到位了:“略為停頓,便如霉過衣服,雖錦繡綺羅,亦晦悶而舊氣可憎矣!”

此店生意很火,尤其早晨。長隊排起,眾人目光殷殷盼盼,竹編蒸籠蓋蓋起起;揭開時,熱氣散去,一個個包子雪白玲瓏,一樣大小,均勻排列,煞是好看可愛!夾包子那位中年男人,國字臉,總是笑意盈盈,好像大家都是他的親戚,包子是白送給我們吃的。

去年搬家,去了一個風景好的偏僻處。安頓停當后,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早點攤店。有一處,步行10分鐘可抵。很小,價格便宜得難以置信,五塊錢可擇選干稀三四個品種。赤豆粥糯甜,但要早去,經常七點就告罄。

夏天,店堂里有老式柜機空調一臺,冷氣足,暑氣全消;還有Wi-Fi,信號強大。一次見倆年輕漂亮的洋妞也在喝粥,吃燒餅,完了竟久不離去,看來也是“蹭族”。我奇怪:她們咋會摸到這種販夫走卒的小店來,與我共進早餐?

五路公交車

屯溪不大,幾路公交開起來,方圓邊角基本上能一網打盡。

我常坐五路公交車,發(fā)現真好。站點設計者好像是我家親戚,其中一站就在我家樓下的院墻外。線路幾乎涵蓋了市區(qū)我最想去的地方:商貿城、一馬路、二馬路、華山路、老大橋……那個小飯店,裝飾簡陋,燒的幾道徽菜,味道醇正,價格便宜;就在某個站點的背后,公交直達,我已將其視為自家的廚房。

去了幾回,與老板娘熟稔了,去了她就喊:“合肥客來了!”我竊笑:“我可是道地的屯溪街土著呵?!币搽y怪,我像她這般大時,她爹可能還在談戀愛呢!不知是哪家的囡(女孩),沒準她娘是我小學同學。不能再套近乎了,屯溪當年地小人少,許多事情是不能刨根問底的。

五路車有二十幾站,在城里穿來拐去,少說有十幾公里吧,車資僅一元(有時兩元)。每每上車聽到兩個鋼镚子落入鐵盒票箱底的聲音,有點于心不忍。一多半里程車廂里稀稀拉拉,不足兩手撐開的人數。過了老年大學,往花鳥市場,幾乎是我一人的專車。大熱天,空調足,汗涔涔的我進了空蕩蕩的車廂里,一會兒就身涼心靜,愜意無比;冬天等車時縮頭縮腦,一上車則是撲面而來的溫暖。

坐著坐著,我竟有了一種負疚感且愈發(fā)強烈:我憑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福利呢?生于此、長于此,剛剛身強力壯時,拍拍屁股離開了,還自怨自艾: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幾十年啥貢獻沒給家鄉(xiāng)做,如今老眼昏花了,卻跑回來厚著臉皮蹭公交了,實在慚愧得很。

怎么彌補呢?我倒是想出了N種方法。譬如在網上或什么媒體上呼吁提高車資,翻番乃至更高。一夜之間“網紅”完全可能,可絕對引發(fā)眾怒,成過街老鼠:這不是變相地在拍政府馬屁嗎?如此曲線溜須拍馬,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此舉斷不可取。

發(fā)個紅包給公交公司如何?我囊中羞澀,一點點怎么拿得出手?為此捐助,恐怕他們要笑掉大牙:“這人有病吧?”

跟車做好事怎么樣?可我發(fā)現車上確實沒什么事情,都無人售票了;站名自動報誦兩遍,前門進,后門出,屯溪人懂禮貌,安安靜靜,秩序井然,車廂里也窗明幾凈。那天下午一位老太太坐錯了車,南轅北轍了。我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告訴她在哪里下車,轉什么車。她明顯地不耐煩了,用當地話說:“你講得真多,我有卡,坐車不要錢的(屯溪70歲以上老人憑卡坐車,免費)?!?/p>

我臉紅尷尬。

我一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屯溪的市井風情于浮光掠影之中。父老鄉(xiāng)親們很悠閑自在,白天不喧鬧熙攘,夜晚不燈紅酒綠;即便是老街上的店鋪,不到晚上十點都要上門板打烊了(節(jié)假日除外)。這里的女士挺時尚,這都春夏之交了,剛剛有點降溫,就看見車窗外一個妙齡女子,脖子上圈起了過膝的圍巾,也太迫不及待了。

在公共場合,已很難聽到比較純正的鄉(xiāng)音,公交車里倒是例外,因為乘客基本由中老年人構成。很難說屯溪人骨子里浪漫。作為徽州人之一部分,本質上還是內斂型的。有趣的是,我曾在五路公交車廂里,居然讀到了一個外國詩人的詩,在車窗的上方:

被憧憬的老虎鉗,扭擰著,

你將海的印記,均衡地彎曲,

你連同所有片刻的種子,將自己播撒在,

不曾實現過的事物之中……

詩抽象、晦澀,在一個流動的空間里,望著窗外不斷閃過的諸多毫不相干的事物(送快遞的三輪摩托、一個賣油炸毛豆腐的臨街小鋪、一個中年男子專心致志地用手指掏自己的鼻孔、幾個打手機忘乎所以的小伙子……)咀嚼著這些詩句,竟也品出些許橄欖的味道。

我孤陋寡聞,不知道作者內莉·薩克斯何許人也。網上百度一下,乃知她是德國著名女詩人。詩歌主要描寫歐洲猶太人在法西斯統(tǒng)治下的遭遇,表現了“猶太民族的痛苦和希望”,1966年與以色列作家薩繆爾·約瑟夫·阿格農共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她的大作出現在遙遠東方大國內地一個小城市的公交車廂里,可以想象這個城市澎湃著多少盎然的詩意!

幾天后,我與幾位本地文化人小聚,談及此事,他們都嘖嘖稱奇并不可思議。我建議把戴震、程大位等等在車廂里掛起來,讓屯溪人慎終追遠;并鼓勵諸君銳意進取,在多少年后也被掛起來。大家說說笑笑,由此多喝了幾杯。

責任編輯 黃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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