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林浩 沈玉翠 張優(yōu)良 黃俊平 楊 洋
比較與借鑒
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ERA)實踐及啟示
蔣林浩 沈玉翠 張優(yōu)良 黃俊平 楊 洋
在我國倡導“破五唯”的背景下,中國科研評價體系如何重構,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近年來,澳大利亞政府分階段探索構建了卓越科研評價(ERA)。該評價體系的特征包括:引入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機制、持續(xù)關注學科差異和非傳統研究成果、進一步強調研究質量和代表作制度、評價結果與科研撥款逐步脫鉤。中國推動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可以借鑒澳大利亞的實踐經驗,注重學術成果的應用價值,為不同學科制定多樣化的評價指標,建立質量導向的評價體系,避免科研評價的不良影響。
“破五唯”;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非傳統科研成果;質量導向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四十余年,研發(fā)投資總量位居世界前列,擁有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科技人才隊伍,已經成為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科技大國。國際著名教育學家西蒙?馬金森(Simon Marginson)預測,按照目前的發(fā)展勢頭,中國的研發(fā)投資規(guī)模和學術論文發(fā)表總量將在2030年代達到歐洲和美國的總和[1]。中國近年來取得的科研成就毋庸贅言,但是不能忽視存在的問題,比如論文影響力不足,引用率偏低;缺乏對于本土問題的關懷,并沒有解決現實問題等[2]?!犊萍既請蟆?010年就曾刊文指出,產學研脫節(jié)現象源于中國科研評價導向問題,既有的評價體系既不利于產生原始創(chuàng)新成果,又不能促進產業(yè)發(fā)展[3]。2016年,在全國科技創(chuàng)新大會、兩院院士大會、中國科協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改革科技評價制度,建立分類評價體系,正確評價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的科學價值、技術價值、經濟價值、社會價值、文化價值[4]。有什么樣的評價指揮棒,就有什么樣的辦學導向。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了《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強調扭轉不科學的教育評價導向,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頑瘴痼疾,提高教育治理能力和水平?!拔⊿CI”“SCI至上”為導向的科研評價體系使大量的科研成果外流,對我國科研創(chuàng)新發(fā)展產生極其不良的影響[5]。高??蒲性u價改革進入關鍵期,如何建立科學的科研評價體系,正確引導高校以及教師的科研行為,發(fā)揮科技創(chuàng)新對于社會發(fā)展的最大效用,成為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其實,如何恰當地評價科研活動,并發(fā)揮政府對于高校科研活動的有效影響,是世界各國普遍面對的難題。各國政府普遍構建科研評價體系,形成了弱式介入型、強式介入型、弱式競爭型和強式競爭型等類型的評價系統[6]。卓越科研評價體系(Excellence in Research for Australia,ERA)作為競爭型科研評價體系的典型,是澳大利亞借鑒英國和新西蘭等國家的經驗,并結合本土的實際,分階段構建的以政府為主導的科研評價制度。澳大利亞在20世紀80年代末確立了基于科研量(Research Quantum)的績效評價方式。1995年實施了涵蓋科研投入和科研產出等指標的綜合指數(Composite Index),這加劇了大學追求論文發(fā)表數量的現象。為了凸顯科研成果的質量和影響力,澳大利亞在2004年建立了科研質量框架評價(Research Quality Framework,RQF),但該框架因政府變更等原因并未推行。2008年,澳大利亞政府推行卓越科研評價,對科研質量框架評價的評價方法進行了優(yōu)化。2018年卓越科研評價進一步引入了社會互動與影響力(Engagement and Impact,EI)評價,凸顯了大學科研的應用價值。
從澳大利亞科研評價的改革歷程來看,其評價導向經歷了從論文數量導向到質量導向,再轉向應用導向的發(fā)展過程,應用導向是2018年EI改革的重點,也是澳大利亞對高??蒲性u價的新認識,這對我國當前完善科研評價體系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當前,我國大力倡導“破五唯”,迫切需要確立科學的評價標準,構建系統完備的科研評價體系。我國的科研評價體系改革也正經歷從數量導向到質量導向的轉變,但在價值導向或應用導向方面的改革意識和力度仍需加強。基于此,本文力圖全面介紹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ERA2018),深入剖析該評價體系的特征,為新時期優(yōu)化中國學科和科研評價體系提供借鑒。
由于澳大利亞科研評價的方式在持續(xù)地改革和發(fā)展,其評價周期也隨著改革難度而變化。2018年的卓越科研評價是最新一輪評價,該輪評價由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Australian Research Council,ARC)組織進行,評價范圍涵蓋42所高校,2603個評價單元(Unit of Evaluation,UoE),76261名研究人員。卓越科研評價收集了所有符合條件的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在考核期內開展的研究活動的數據,考察了每所大學每個學科的科研表現。該評價致力于進一步開發(fā)和完善評價框架,以確保為政府、產業(yè)、商業(yè)和社區(qū)提供高質量的科研;盤點澳大利亞各個高校的學科實力;明確研究績效的卓越標準;尋找未來的研究方向;在國內或者國際范圍比較澳大利亞所有學科領域的水平[7]。
卓越科研評價由數據提交、專家分配、評價審核和報告形成等階段組成。①數據提交階段。各大學按要求提交數據到IT系統SEER(the System to Evaluate the Excellence of Research)。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對數據進行審查,甄別數據填寫存在問題的大學,要求其更正或提供解釋。卓越科研評價的評價單元是按研究領域代碼(Fields of Research Codes,FoR)劃分的不同學科。按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標準研究分類(The Australian and New Zealand Standard Research Classification,ANZSRC),研究領域代碼包括兩位代碼(即ANZSRC第一等級,比如01數學科學)、四位代碼(即ANZSRC第二等級,比如0101基礎數學)、六位代碼(即ANZSRC的第三等級,比如010101代數與數論)。由于卓越科研評價是基于學科的研究評價活動,并沒有將跨學科和多學科領域作為單獨的領域進行評價,但是研究者可以將研究成果按比例分配到3個二級研究領域中供專家進行評價。②專家分配階段。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收集完數據后,向卓越科研評價的研究評價委員會分配評價單元。卓越科研評價2018年研究評價委員會(Research Evaluation Committee,REC)由150名來自澳大利亞和海外的杰出研究人員組成,分為8個研究評價委員會,包括生物與生物技術科學、人文與創(chuàng)意藝術、經濟與商業(yè)、教育與人類社會、工程與環(huán)境科學、數學與信息和計算科學、醫(yī)學與健康科學、物理與化學和地球科學。研究評價委員會從各院校提交的專家?guī)熘刑暨x成員和主席,在挑選過程中充分考慮專家對學科的貢獻。研究評價委員會主席或代理主席為每個評價單元分配成員。在分配任務時,會考慮其專業(yè)知識、個人興趣和工作量,分配過程通過SEER系統完成。③評價審核階段。該階段包括評價環(huán)節(jié)和審核環(huán)節(jié)。評價環(huán)節(jié)由評審成員根據評價指標和數據,在SEER系統中給出對每個評價單元的初步意見,該過程不得與其他成員或機構直接接觸,但評審成員可以看到其他同行的評審意見。如果評審成員認為有必要,可以增加或重新分配其他評審者。審核階段是科研評價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完成線上評價后,科研評價委員會召開會議審議所有初步評價,并就每個單元評價的最終評價意見達成一致。每個評價單元的結果由委員會討論同意后決定。④形成報告階段??蒲性u價委員會使用SEER系統編寫每個單元的評價報告,這些報告要呈現初步評級給出的原因。在同行評審部分,科研評價委員會成員能看到各個學?;驒C構提供的代表作,代表作數量占產出總數的30%,所以每個機構的樣本數是不同的。評審委員會對代表作進行評審,以彌補同行評審報告或其他科研評價委員會成員提供的報告中的“空白”或“欠缺”之處,以便給出公正和完整的評價意見。最后由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對外發(fā)布澳大利亞大學研究狀況報告(State of Australian University Research 2018-19,ERA 2018 National Report)。
卓越科研評價的評價指標分為研究質量指標、研究活動指標和成果應用指標三類。其中,研究質量指標包括科研發(fā)表、引文分析、同行評審、國內和國際研究收入等;研究活動指標包括研究產出、研究收入和研究項目等;成果應用指標包括研究商業(yè)化收入、專利、動植物新品種、注冊外觀設計、國家衛(wèi)生與醫(yī)學研究委員會批準的指南標準等[8]。卓越科研評價指標是由研究評價委員會根據國際最佳做法制定,在制定過程中遵守以下原則:①可量化。盡量做到客觀測量科研成果,任何評價主體在任何時間,都能形成客觀的、相同的評價結果。②國際公認。指標必須是國際公認的研究質量衡量標準。③與其他學科的可比性。卓越科研評價不會進行跨學科直接比較,但指標能進行跨學科研究水平的比較。④可以篩選出優(yōu)秀成果。指標既能評價成果質量,也能識別集中度較高的優(yōu)秀成果。⑤研究相關性。指標必須與學科的研究性質和特點相符。⑥可重復和可核查。采取透明和公開的評價方法,學校內部可復制這種方法進行自我評價。⑦可審核和可核對。評價對象必須為特定時間段的成果。⑧行為影響。指標應該推動科研往理想方向發(fā)展,避免產生隱形負面影響,限制特殊利益集團或個人操縱評價結果[7]。卓越科研評價指標見表1。
卓越科研評價采用5級標準(見表2),這與其他國家在研究評價過程中采取的標準大體一致[8]。卓越科研評價評價衡量的是研究質量,而不是規(guī)模。因此,表2中的“世界標準”指研究質量標準。研究評價委員會全面考慮每所大學提交的所有支持證據,不對個別研究人員的貢獻做出評論,評級反映了研究評價委員會對大學整體科研狀況的評價。評價的基本單元是研究領域,并對每個基本單元的最少成果數量進行了限定(比如要求索引期刊文章的數量底線是50篇,用于同行評議的成果數量權重底線是50,書籍的權重為5,其他產出的權重為1),只要不低于這個底線的評價單元都能接受評價,不管其提交的成果數量是否差別很大,都有機會得到相同的評價等級。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提出卓越科研評價僅對在特定期限內的大學研究質量進行回顧性評價。由于澳大利亞科學研究委員會并沒有在大學之間進行橫向比較,因此卓越科研評價結果不能用作排名。卓越科研評價是基于不同學科專家的專業(yè)知識而開展的評價,不同指標適用于不同學科,因此不合適對不同學科進行比較。然而,卓越科研評價的評價過程中,一直貫穿著每個評價單元在引文分析指標方面的國際比較或國內比較,即引用分析的相對影響力指標(Relative Citation Impact,RCI),該數據比較每篇文章的引用次數與該學科文章的平均引用次數,包括國際和國內的比較,同時還統計了每個評價單元的不同等級(根據引用次數分為前1%、5%、10%、25%、50%)文章的分布比例。RCI比較能夠幫助專家了解每篇文章和每個評價單元的文章引用次數及其國際和國內排位情況,對于衡量每個評價單元對本學科的研究成果的貢獻度提供了一個新的認識規(guī)模指標的視角。
2018年,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之所以引入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是因為考慮到卓越科研評價雖然可以較好地評價研究質量,但無法體現科研成果在社會、經濟與其他領域的應用價值。為此,澳大利亞政府將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機制作為國家創(chuàng)新和科學議程的一部分,主要評價科研對社會、經濟和文化的實際貢獻與現實影響。評價主要參考定性材料,包括科研影響力模板、社會互動陳述材料以及描述性材料的解釋說明,也有部分量化指標,包括科研收入、社會獲獎、專利數量等。如表3所示,影響維度下進一步細分為“研究影響”和“影響方式”?!把芯坑绊憽狈矫?,大學需要指出研究對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社會影響,并提供支持這種影響的具體證據?!坝绊懛绞健狈矫?,大學應提交材料說明研究影響的方法或機制,包括機構、學院或部門實施的戰(zhàn)略[9]。
表1 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指標
資料來源:https://www.arc.gov.au/excellence-research-australia/key-documents。
①世界百分位數閾值是通過對世界數據庫中的論文進行排名并確定1、5、10、25和50個百分位數對應的引用數量來確定的。50是引文的中位數,代表世界平均引文數。
表2 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等級及其含義
資料來源:ARC 2018C. ERA 2012 Evaluation Handbook。
卓越科研評價是一項以學科為基礎的研究評價活動,對學科按研究領域代碼進行劃分,進而統計研究成果并分別評級。卓越科研評價對不同學科的評價在科研成果形式上有所不同。卓越科研評價涵蓋兩種類型的研究成果:一是傳統類成果,包括書籍、專著章節(jié)、期刊文章、會議出版物等。二是非傳統類成果,包括策劃或展出的活動、現場表演、原創(chuàng)作品、錄制或呈現的作品、為外部機構撰寫的研究報告[8]。所有學科均可能產出傳統類成果,但是非傳統類成果未必適用于所有學科。其中,人文、創(chuàng)意藝術和社會科學學科可以提交非傳統研究成果。非傳統研究成果可以有效囊括部分學科的應用研究以及人文社會科學(HASS)的創(chuàng)造性研究。非傳統研究成果的提交一般采取文件夾形式,其中僅含一項非傳統研究成果,展現形式為一份2000字以內的研究成果闡述,內容為研究背景(研究領域、應用情景、研究問題)、研究貢獻(研究創(chuàng)新性、產生的新知識)、研究重要性(研究卓越水平的證明材料)。人文社科不同學科的主要非傳統研究成果形式和數量占比不同。卓越科研評價的每個學科評價指標有所不同,體現了對學科差異和特色的關注。
表3 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的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體系指標
資料來源:https://www.arc.gov.au/policies-strategies/strategy/research-impact-principles-framework。
澳大利亞科研評價從數量評價方式、綜合指數評價一直發(fā)展到卓越科研評價體系,逐漸重視科研質量[10]。卓越科研評價摒棄了以傳統的簡單數量評價為特征的評價方法,經過4輪評價,對科研成果的評價更為多元化、具體化[11]。卓越科研評價強調質量評價,所以評價工作除了考察傳統成果的引用和影響力之外,也通過同行評議方式考察各個學校的代表作,做到既注重量化數據也注重代表作的質量。每個學校需要在各類成果中選擇30%的代表作進行同行評議,代表作成果類型可以是傳統成果也可以是非傳統成果。同行評議專家在審閱代表作后,需要撰寫一份針對該成果的同行評議報告,報告內容包括專家層次、所評價的成果類型和數量、同行評議專家的抽樣策略、被評價成果的內容以及專家給出的評價等級。專家還需在報告中闡述其評價成果的方法(包含被評價成果采用了哪些研究方法、這些方法的適用性如何、該成果類型是否符合其所在學科的發(fā)表行為特征)和研究團隊對學科的貢獻(包括該研究成果在學科史中的作用,成果的重要性、原創(chuàng)性、嚴謹度和深度等)。卓越科研評價對同行評議報告內容有詳細的結構要求,強調了質量評價是卓越科研評價的重點,同時通過嚴謹的評價報告確保同行評價的公平性和客觀性。
澳大利亞全國高等教育聯盟(The National Tertiary Education Union)指出,卓越科研評價及其他研究績效評估與澳大利亞政府對高校科研資金的分配(包括可持續(xù)卓越科研計劃SRE和科研訓練項目RTS)之間的關系并不確定[12]。實際上,澳大利亞科研撥款與卓越科研評價的結果的關系經歷了不斷調整并逐漸脫嵌的過程。在2010年之前,澳大利亞科研撥款僅參考學校總體發(fā)表的數量,這導致了科研成果的數量迅速增長,但是質量堪憂[13]。為了提升科研質量,澳大利亞2010年調整了高校的撥款機制,設立了包括可持續(xù)卓越科研計劃(Sustainble Research Excellence,SRE)等6個專項構成的科研績效撥款制度??沙掷m(xù)卓越科研計劃的撥款與卓越科研評價進行掛鉤??沙掷m(xù)卓越科研計劃將卓越科研評價結果與科研間接成本數據作為調節(jié)因子對科研撥款進行調整。2017年,澳大利亞政府重新調整大學科研撥款機制,可持續(xù)卓越科研計劃合并到科研支持項目,且與卓越科研評價不再掛鉤,說明政府科研撥款的關注點不再主要是質量指標[14]。總體上,澳大利亞政府通過撥款機制引導了高校科研的發(fā)展方向,高?;谪斦杖氲目紤],往往根據評價機制有針對性地調整辦學行為和管理模式。
我國建設世界科技強國仍任重道遠,建設科學合理的評價機制有助于優(yōu)化中國科研創(chuàng)新的社會生態(tài)系統。開展任何科研評估都可能達成預期的目標,也可能會有非預期后果,產生不良的影響[15]。筆者認為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對我國學科評估的啟示包括如下四點:
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的實踐探索代表澳大利亞科研評價政策從工具理性向價值理性回歸。邁克爾?吉本斯等提出,知識產生模式逐漸由“學術范式”為主導的模式Ⅰ向以“應用范式”為核心的模式Ⅱ轉型,更重視知識生產的跨學科性、應用情境性、社會傳播性及公眾問責[16]。在知識生產模式轉型的背景下,澳大利亞科研政策的轉變映射出科研績效評價制度的初衷,政府對科研的支持旨在推動科研成果的商業(yè)轉化與應用??蒲猩鐣优c影響力評價強調學術研究的“應用導向”和“市場導向”,意味著大學科研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結合,科研的最終導向是為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服務。從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的改革階段看,科研目標的轉變呈現出階段性特征,表現為從數量導向轉變?yōu)橘|量導向,從質量導向提升到貢獻導向,這與我國的政策導向不謀而合。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了《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提出教育評價要突出質量導向,重點評價學術貢獻、社會貢獻以及支撐人才培養(yǎng)情況。我國的科研評價改革進入轉折點,純量化評價造成的問題已經嚴重制約科研活動的健康發(fā)展。教育部學科評估正在探索分類評價、質量導向和關注貢獻等方面??蒲胸暙I除了學術貢獻,還應該涵蓋社會貢獻,即科研成果的應用價值。在第五輪學科評估公布的指標中,把專利轉化列為評價指標之一,同時在社會服務指標體系中,也要求對學科服務社會的總體情況和5個典型案例進行綜合評價,強調突破性貢獻。從指標體系看,第五輪學科評估開始關注科研的應用價值,但是從評價體系看,該指標沒有明確給予評價或案例撰寫引導,無法引導學校理解和認識什么是科研的應用價值。只有充分重視研究的應用價值,明確應用價值應該包含哪些方面,才能兼顧應用性較強的學科,建立符合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發(fā)展戰(zhàn)略需求的評價體系。
卓越科研評價對不同的學科采取差異化的評價方式。在對人文社會學科的評價中,不僅包括對出版書籍、書籍章節(jié)、期刊文章或會議出版物等傳統性研究成果的評價,還包括對策劃或展出活動、現場表演、原創(chuàng)作品、錄制作品、研究報告以及非傳統研究成果組合等的評價。這種模式鼓勵了研究成果的社會應用,避免了評價指標的一刀切問題。以往的量化評價方法,通過數字轉化、精簡和整合復雜信息,使得科研的復雜內容變得容易被理解和比較[17]。事實上,純量化指標難以真正評價不同學科的質量。純量化評價的實施取決于有沒有科學的、全面的學術成果庫,從現有的條件看,目前比較完善的只有英文期刊論文數據庫,而對人文藝術社科等領域的藝術作品、非英語發(fā)表、研究報告、設計作品等非傳統成果類型均難以實施評價。盡管同行評議存在主觀性較強等問題,但仍然是學術評價的重要方法,因此,科研評價應轉變單一評價模式,關注不同學科的特色和屬性,重視各種非傳統研究成果形式,鼓勵多元化評價模式共存,以確保評價方法的科學性和評價視角的豐富性。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研究中心自實施第四輪學科評估以來,開始關注學科差異,有針對性地制定評價指標體系,納入學科特色指標,逐步提高評價體系的科學性和適切性,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認可。在第五輪學科評估中,針對不同學科特色制定了特定指標,如新品種研發(fā)與轉化情況、新藥研發(fā)情況、藝術實踐成果等,豐富了科研成果的產出形式,為此,第五輪學科評估按一級學科設置了99套指標體系。未來,學科評估應該進一步關注學科差異,充分考慮學科知識的屬性和特征,制定更為多元化和差異化的評價指標體系。
科研評價不能一味追求數量而忽視對質量的要求,只有高質量、原創(chuàng)性的成果才能真正推動科研創(chuàng)新和社會進步。質量理應是科研評價或學科評價最重要的關注點,然而很多外部評價演化為數字游戲,促使大學內部的管理政策趨向于追求規(guī)模和數量,進而導致科研人員追求“短平快”的科研活動,形成“學術泡沫”。澳大利亞科研評價也經歷了從數量導向向質量導向轉變的過程。在1995年啟動綜合指數評價時,主要依據量化指標,評價指標包括書籍、期刊文章、會議論文等出版物、研究生畢業(yè)人數等,并根據指標權重和評價要素計算結果分配經費;2005年,澳大利亞教育、科學與培訓部宣布使用科研質量框架評價制度,專門針對科研質量和影響力開展評價,但該制度因為其設計難以落地且成本太高而未實施;2008年,推行卓越科研評價,優(yōu)化了科研質量框架評價,強調科研經費必須確保分配給有價值的科研活動,強調對科研質量的評價,其評價體系包括核心指標和關聯指標;2018年,卓越科研評價體系增加了科研社會互動與影響力評價[18]??傮w上,科研質量是澳大利亞卓越科研評價的主要導向,其評價方法從純量化統計轉變?yōu)榱炕治龊屯性u議并存,總體上對“科研質量”的概念、評價方法和指標等形成了較為科學和全面的認識。對于我國而言,科研評價要貫徹質量導向,以真正達到“以評促質”的效果,而非變成沒有實際價值的數字競賽。
長期以來,西方國家實施科研評價的主要目的是為公共資金的分配提供依據,政府和社會都希望加強對科學界的監(jiān)督和掌握,提升公共資金投入科學界的使用效率[19]。包括英國科研卓越框架(REF)、荷蘭標準化評價指南(SEP)等在內的評價都采用公式計算各學科的得分并進行評級,且將評級結果與政府科研資金分配直接掛鉤。因此,高校和科研機構非常重視科研評價,高校的管理行為不可避免地受到評價框架和評價指標的影響[20]。當評價與資源分配掛鉤,學?;驅W院管理層為了獲取資源,將“迎合”評價指標開展學科建設。決策者受到排名制度的影響而遵從外在的規(guī)則,而未必符合學術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這會導致高校放棄一定的辦學“自由度”,在評價者面前成為“弱勢精英”[21]。盡管評價的初衷并非限制學校或學院管理者的自由,但事實是當評價與資源掛鉤,學校或學院決策者必須考慮任性發(fā)展可能造成的損失。澳大利亞對高校的科研撥款與卓越科研評價經歷了從掛鉤到脫鉤的過程,但是作為政府組織的評估,卓越科研評價也可能對于學術發(fā)展產生消極的影響。澳大利亞有學者即指出政府對高校的科研評估會影響大學對于學者的績效評估以及聘用,學者們則會為此改變研究方向或做出相應的調整,這有悖于科研自由探索的精神[22],同時也會增加學者的工作負擔,使其長期處于焦慮狀態(tài),不利于身心健康[23]。目前,我國各類大學評估和排名在高等教育界產生了重大影響,其影響既有積極的方面,如提升了高校的辦學積極性,但也有一些非預期的消極影響,如導致了唯指標導向。盡管近年來一些評估開始轉變評價導向,但評估排名的社會影響力還是會讓資源集中到一些“頭部”高校,這對高等教育整體發(fā)展有消極影響。因此,我國政府、高校和相關部門也應進一步關注重學科評價結果的使用情況,減少其對高??蒲谢顒拥牟涣加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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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林浩,華南師范大學(清遠)科技創(chuàng)新研究院常務副院長,副研究員,廣州 510631;沈玉翠,華南師范大學(清遠)科技創(chuàng)新研究院部門負責人,廣州 510631;張優(yōu)良(通訊作者),北京工業(yè)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副研究員,香港嶺南大學博士后/研究助理教授,北京 100124;黃俊平,北京大學學位辦公室主任,學科辦公室副主任,北京 100871;楊洋,華南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部碩士研究生,廣州 510631。
全國博士后管理委員會2020年“香江學者計劃”(編號:XJ2020008)
(責任編輯 劉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