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曉玲
一
初冬的風(fēng)一直在山脈間東奔西突,一會兒撞到左邊,一會兒撞到右邊。它撞到哪里,哪里的樹就會一陣嘩然,激起千層浪,直到它找到兩條山脈間的缺口,才提一口氣猛地沖出去,沖出去的一剎那,像湍急的細流匯入大海,一下就變得平緩起來。
我們就來自兩座山脈的缺口處的小城,大風(fēng)灌入的山底。在一個清晨,迎著大風(fēng)往海拔一千多米高的深山挺進。這座山叫黃茅嶺,是富川境內(nèi)最高的北卡山中的一座山嶺,而北卡山,隸屬于毛主席詩句“五嶺逶迤騰細浪”“五嶺”中的都龐嶺。我上過這座小城境內(nèi)的多個山頭,洋溪山、澇溪山、大灣山、牛塘山,它們同屬于一座山系中的不同山嶺,腳下統(tǒng)領(lǐng)著不同的村莊。這些山脈都通了山路,山路還算好走,但今天的黃茅嶺,路又陡又窄,許多次大幅度的拐彎把我的胃折騰得翻江倒海。路遇會車,其中一輛要退讓好久到一個略寬敞處,才能讓另一輛車通過。從山頂往下看,那條沿山體攀爬的水泥路曲折地迂回在山間,像一條細長的線形軟體動物一動不動。我們要找的人是小周父子,他們的房子就在這座山的最深最高處。
“出發(fā)吧?!睅淄霟狎v騰姜味濃郁的油茶下肚后,身上的寒氣很快被驅(qū)散,胃暖暖的舒服了不少。小周換好巡山的迷彩服,手里拿了些巡山用的東西,叫我們一起朝后山出發(fā)。
小周是個護林人,一個皮膚黑紅的小伙子,濃眉之下是筆挺的鼻梁,嘴唇厚得恰到好處,眼神清澈,給人憨厚誠實的好感。我們上山,不只為領(lǐng)略大山風(fēng)光,也是為了幫他找對象。
瘦削的大叔站在土坯房前,指指山后更幽遠的山,微笑著跟我們揮揮手,然后進屋去了。
行程從屋側(cè)一棵筆直的香椿樹開始。香椿樹有著不規(guī)則云團斑的樹皮,從周圍一整片杉樹中一眼就能辨別出來?!斑@棵樹是我出生那年,父親為我種的?!毙≈苤钢愦慌d奮地說,他看著那棵樹時眼神閃爍著光,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在林中迎風(fēng)而立。現(xiàn)在,這棵與他同齡的樹已經(jīng)有他的腰身那么粗,在冬日的山風(fēng)中輕輕搖曳。
緊挨著香椿樹,我看到了一個矮圓的樹墩,那是一棵剛被砍了不久的杉樹。從樹墩的直徑可以判斷,這是一棵高大的樹。小周說,那棵杉樹是他父親出生那年祖父種的,已長到二十多米高了,樹干要成人兩只手臂才能圍得過來。前段,大叔生病后,就把這棵樹鋸了。
從屋后的小路開始,小周帶著我們蜿蜒進山。太陽從東邊的山頂露出了一線紅暉,霧氣在慢慢退去,山林的輪廓開始變得清晰。穿過密匝的林子向遠處望去,巨大的山體截面橫亙在我們眼前,刀削般的山體截面上,依然是密布的層林,樹梢在風(fēng)中波浪般此起彼伏。
身板結(jié)實的護林人腰背上系著刀架,掛了一把柴刀便于開路。山路很陡,才走不遠,我們便上氣不接下氣,越往前走,路越不明顯,最后完全消失。小周揮舞著柴刀,砍去擋路的枝枝蔓蔓??諝庵械镍B鳴有些稀疏,但在肅寂的山林里,偶爾劃破空氣的叫聲更能戳中大腦神經(jīng)令人愉悅。我們經(jīng)過整齊的杉樹林、叢生的灌木林、野蠻纏繞的藤樹,慢慢進到原始森林。森林里鋪滿了厚厚的落葉,腳踩上去,“窸窸窣窣”像有小動物在灌木叢中忙碌地搬著東西。陽光透過層林,光影投落,光暈隨著樹的擺動微微地晃動。在這綿延無盡的大山里,那些成片的山毛櫸、云杉、厚柏、松樹、香樟……無不用巨大的陣勢告訴你,它們的族群已經(jīng)在這里繁衍了數(shù)百年甚至更為久遠。
紅色的小果實長在葉子頂上的植物是“珍珠蓋涼傘”,而紅色小果實長在葉子下的是“涼傘蓋珍珠”;那片落葉上的白色羽毛是一種叫白鷴的鳥掉的;山頂上用細竹子鋪在地上的窩,就是野豬的窩。下雪天野豬會躲在窩里避寒,窩邊如果看到棕紅色的糞便,那是因為野豬啃食了樹皮……小周說的這些,我們聞所未聞,在這片紛繁又駁雜的深山幽境,他像一部百科全書,向我們普及著新鮮有趣的知識。對小周,我們也漸漸地產(chǎn)生了親切的好感。我甚至在腦海閃過這樣的念頭,如若我是一個還沒有結(jié)婚的女孩,我愿意跟隨小周在這深山老林里生活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馬上有另一個聲音跳了出來,在心里大聲地說——“不!”把我自己嚇了一跳。為什么不?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隱居生活嗎?
一起上山的朋友一定是與我想到了同樣的問題,所以冷不丁地問了小周一句:你想找什么樣的女朋友啊?惹得我們都笑了。小周略帶苦澀地對友人說:這深山老林的,哪會有人愿意嫁進來???再說了,我爸他……
小周欲言又止,我想追問,但他很快又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了他的巡山故事上:有一次,他在森林里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右腳踝觸到了一堆肉乎乎的東西。小周第一直覺是自己碰到了蟒蛇,他的“腳感”告訴他,只有蟒蛇才有那么粗的身段。但很快他又覺得不對,他的余光隱隱看到了一個可怕的三角烙鐵頭。當(dāng)他屏住呼吸慢慢轉(zhuǎn)身看那東西的時候,差點要驚叫出來——是一條粗壯的五步蛇!他兩只腳條件反射般地跳了出去,大氣不敢出。等走遠幾步回過神再看那物,才發(fā)現(xiàn)那蛇有他手臂那么粗,盤蜷著的身子,三角形的頭像一片枯葉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凝固著死亡的氣息……
二
山風(fēng)浩蕩,樹木發(fā)出“嘩嘩嘩”的聲響。我們踩著厚厚的枯枝樹葉返回那間陳舊的土坯房。
土坯房年代有些久遠。房子旁的籬笆外種了深紅色的月季,土墻的黃與月季的紅有著強烈的視覺對比,讓人平添審美的好感。從山中引來的泉水通過一根水管接入屋旁的水缸,水流漫溢,潺潺的流水聲也溢了出來。幾只雞懶洋洋地覓著食曬著太陽,一只狗看見我們后叫了幾聲自顧走開了。
大叔不在屋里。灶塘里還有一些火星,沒有燃盡的柴火飄出裊裊煙霧,熏著吊在火塘上方的幾條臘肉。我們剛坐下,就聽到屋后傳來了鋸木頭的聲音。跟著小周繞到屋后去,看到大叔正弓著身子,一只腳踩在長條凳上,一只手正拉鋸著一塊木板,木板很厚,他的樣子很吃力。
小周趕緊走上去,制止了父親拉鋸的動作。我分明看見他臉上交織著一股焦灼和心疼疊加的情緒,焦灼讓我以為他會斥責(zé)自己的父親,但心疼又瞬間強壓住了那股呼之欲出的火氣。
“讓你別干這些重活,叫你別干這些重活,你就是不聽!”他從父親手上拿過那把鋸子,扔到旁邊堆著的木板上,鋸子上的碎屑被震落下來。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小周一邊喋喋不休地重復(fù)著,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在我們和他父親面前來回走動,焦灼的手舉起又放下……
大叔尷尬地笑笑:“這孩子,我就是沒事兒動動?!蔽覍π≈艿呐e止表示不解,一個在山里生活了幾十年的男人,做這點活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為何他如此小題大做、狂躁不安?抬頭,我猛然發(fā)現(xiàn)在土坯房的一側(cè),堆靠著十幾塊大小不一的木板,其中一兩塊,我認出了它們即將要雕成的樣子——棺木蓋頭的波浪形狀。我想起了巡山前看到的那個圓圓的樹墩,突然明白過來——大叔把那棵與自己同齡的樹鋸了,是要給自己做一副棺材。
空氣中突然有了一股難以言表的氣息,與蒼翠的大山幽境格格不入。
大叔只好放下那堆木頭,與我們回到火塘邊,開始燒火做飯。小周從房前的柴垛上抽出幾根干柴堆在火塘邊,轉(zhuǎn)身到屋旁的菜地摘菜去了。家里沒有女人,父子倆平時的生活都是自己打理,但即便是這樣,家里還是收拾得樸素潔凈。我坐到大叔的身邊,幫他添柴火。火舌舔著鍋底,偶爾發(fā)出“噼啪”的響聲。
大叔慢慢地跟我們說起了話:“我一輩子生活在山上,一輩子和樹木鳥獸打交道,很少下山。在山里,除了熊沒見過,猴子、野豬、麂子、麝、角雉、寒雞、毒蛇……什么動物都見過,什么植物都認識。”
爐火映在大叔的臉上。他的臉很瘦,高高的鼻梁愈發(fā)地凸顯,像一座孤獨的山梁。現(xiàn)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滿是陡山密林,他一個人穿行在幽深的密林中,孤獨又快樂。
火塘里燒著一鍋水,正往外飄著縷縷熱氣,那是用來燙雞的。大叔執(zhí)意要宰雞給我們吃,這是山里人的最高禮遇,也意味著大叔把我們當(dāng)成了貴客。火塘的火燒得很旺,灶塘邊被熏黑的土墻鋪陳著親切的煙火氣。閑聊了幾句,大叔突然湊近我,壓低聲音告訴我,他的兒子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終身大事不能再等了。在習(xí)慣早婚的山區(qū),與小周同齡的男子,早已是一兩個孩子的父親。山里人本來就少,男女青年都在往山外跑,女孩子都往外嫁,找個合適的女孩越來越難了……大叔頓了頓,像下定了重大決心一樣,對我們說:“拜托你們幫留意一下,看看山下有沒有愿意招上門女婿的合適人家?!闭f完唉聲嘆氣地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已經(jīng)不指望有人嫁進這深山老林了,只得把標準降到讓小周去上門。
我問大叔為什么不搬到山外去住,這樣小周更容易找工作和對象。大叔愧疚地說,他們有過一次搬遷移民的機會,因為他的私心,拒絕了。他在山里聽了幾十年山風(fēng)和鳥叫,覺得自己也像長在山里的一棵樹,一挪開就活不下去。
“我是個得了絕癥的人,不久于世,”大叔說,“那次沒有搬出去住,已經(jīng)耽誤了他的前程和婚姻,現(xiàn)在不能再拖延他的人生大事了……”
灶塘里的火苗突然晃了一下,其中一束冒出灶塘又快速地收了回去,像只欲言又止的舌頭。
三
火繼續(xù)燒著,鍋里的水開始翻滾,鍋蓋“突突突”地跳,冒出白色的霧氣。大叔把火塘里的柴抽出幾根,外冒的水汽慢慢地消失了。
小周是前年得知父親生病后從廣東趕回來的,他擔(dān)負起了照顧和接送父親的責(zé)任。山路陡長,小周定期騎著摩托車載著父親去醫(yī)院看病。因為沒有了收入,村委為了照顧他,就給他安排了護林人的工作。
尋常日子,大叔一個人在家養(yǎng)病,做些簡單的家務(wù)活,小周則到山里去巡山,為父親摘些草藥回來給他療養(yǎng)。一開始,大叔覺得兒子照顧父親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但漸漸地,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病可能會拖累兒子好幾年,讓兒子錯過最珍貴的成家年齡,耽誤他的一生。他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像一陣風(fēng)可以頃刻把一片葉子吹翻,大叔的態(tài)度在某天很快就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他開始聲稱自己的病沒有大礙,不需要照顧,非要把兒子趕出大山去。他動不動就借一點小事大發(fā)雷霆。有一次小周把治風(fēng)濕的九龍?zhí)佼?dāng)成咳嗽藥放進了藥罐里,大叔便指著他大罵:“你這么粗心大意亂下藥,我不死也被你醫(yī)死了!這點事都做不好,留你有什么用?給我滾下山去!”他大聲咆哮,肺部劇烈地起伏,疼痛。最后,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疼痛的部位,停止了責(zé)罵。過不久,他慢慢平靜下來,又恢復(fù)了慈父模樣,心疼地看著兒子,流著淚在心里向他懺悔。
小周低著頭,站在父親面前一動不動,任由父親責(zé)備。他哀求父親的原諒,默默地重新配藥、熬藥,承受著父親一次次突如其來的勃然大怒。但他不生氣,也不走,依然每周到山里去巡山,摘草藥回來給父親療養(yǎng),每個月定期送父親去縣城復(fù)查。
我突然想起小周在巡山時說到過一種植物,叫陰陽風(fēng),別名楓荷桂,這種植物樹皮像桂樹,長著兩種不同形狀的葉子,葉子一半像楓樹,一半像荷葉。小周說到這種植物,就說他父親的脾氣就像這種植物的名字一樣陰晴不定,有時候是個慈父,有時候像個暴君。
大叔找人鋸杉樹那天,輪到小周發(fā)瘋了。那棵與香椿并列站了三十年,日日庇護著香椿的大杉樹,父親不與他商量,一意孤行地鋸了,剩下香椿樹在一邊孑然獨立。小周看著倒下的杉樹枝葉飛濺,樹墩像一個巨大的傷口在汩汩流血。無論如何,他無法接受那些暗示著死亡和分離的跡象過早在他眼前發(fā)生。只要還有希望,他就不能忍受死亡的陰影過早地彌漫在他們的生活里。大叔自從那次看到兒子歇斯底里的悲憤后,深深自責(zé),知道刻意的驅(qū)逐于事無補,只是平添父子之間的煩惱,最后他終于放棄制造傷害彼此的“事端”。
“要不,你們搬到縣城去租房子住唄。”我又提議。大叔正要回答我,轉(zhuǎn)頭卻看到小周走進了屋里,于是欲言又止。小周兩手提住鍋耳,那是一大鍋熱水。他一使勁,把那鍋熱水端出了廚房。我知道,他已經(jīng)宰好雞準備拔雞毛了。我推說要跟小周一起拔雞毛,跟著小周出去了,留下朋友在火塘前與大叔繼續(xù)說話。
“你有沒有想過把大叔一起帶出山里?”我問小周。
“他不愿意出山,我又不能丟下他不管啊!”小周的態(tài)度是無奈又沮喪的?!斑?,”他往我們剛才走過的那條山路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杉樹林間,一塊空地被騰了出來。從那塊空地看出去,可以穿過山谷,看到初升的太陽。“他連自己的墳地都看好了。”小周悲傷地說。
四
從山上回來一段時間后,朋友到處打聽未婚和離了婚的單身女子,也不停地發(fā)動身邊的人找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個,但女方不是離了婚,就是比他歲數(shù)大,還有癡癡傻傻的。還有不少姑娘,一聽到他住在深山里,都搖頭。
出于禮貌,小周也曾下山去相過幾次親,但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幾次相親都無果。朋友也覺得概率太小,后來再也沒有幫他介紹過。
山風(fēng)依然每天從山間豁口吹到小縣城,這風(fēng),一定吹過了山上那間土坯房,吹過大叔憔悴的眼眸,也把一個冬天吹了過去,把春天吹了出來。
再次上山時,已經(jīng)是人間四月,陽光恣意。這時的黃茅嶺,綠意更迭著向我們撲涌過來。山茶透嫩的綠芽在風(fēng)中搖曳。土坯房前,三個巨大的簸箕里,晾曬著烘炒過的茶葉和草藥,房子旁的花依然在開著,比我們上次來時開得更美更嬌艷。幾只雞依然在房前大搖大擺地覓食,斑鳩的叫聲夾帶著求偶般的騷動與興奮,從這邊山頭傳過那邊山頭。
大叔走出來迎我們,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令我們驚訝。我們原本以為,他像被大風(fēng)折斷枝條,更消瘦更憔悴。但恰恰相反。他的病灶在前不久的一次檢查中,奇跡般地消失了?,F(xiàn)在,他跟正常人一樣,走山拾柴,種菜種茶,每天迎著山風(fēng)去林子里走走。
我偷偷問朋友,是不是誤診了?朋友說不可能,他親眼看到了確診病歷的。
大叔帶我們到那棵香椿樹下,指著從幾節(jié)斷木縫里長出的一蓬植物:你們看它長得像什么?這真是一株奇特的植物,三角形的葉面長著清晰的絨毛,葉子自內(nèi)而外環(huán)生出四層心形的顏色。最里面一層是墨綠色,第二層是黑褐色,第三層是藍綠色,最外面一層是比第一層略淡的墨綠色。這葉子太奇怪了,顏色多不算,它層次分明得像一棵樹的年輪,整片葉子看上去像什么,一下說不上來,卻有幾分詭異先涌了上來。
五步蛇頭!朋友說。我們身體一震,面面相覷。是的,像極了!
大叔說,這恰恰就是治五步蛇毒的草藥。
我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卻又愿意相信。想來大叔父子在深山里生活那么多年,遇到各種野獸毒蟲,然而他們安然無恙,這與他們善用各種草藥來醫(yī)治傷病是分不開的。據(jù)民間傳說,世間很多植物與人類的身體有著天命般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比如核桃肉,長得像人的腦髓,它是用來補腦的;葡萄長得像心臟,葡萄酒對心臟有好處;柑橘的皮下纖維長得像女性的乳腺,它們可以用來治乳腺炎;螞蟥的身體像筋一樣柔韌有彈性,用它的干粉來修復(fù)筋骨很有效……大叔也為我們列舉了一大堆的植物與病癥對應(yīng)治療的例證,讓我們嘆為觀止。莽莽山林,萬物在相生相克中衍生著悠長的生態(tài)鏈,在植物與植物之間、植物與生命之間,早已建立了亙古就有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當(dāng)下還無法解答的難題,不過是還沒有找到開啟通道的密碼鑰匙。
大叔的身體能恢復(fù),想來是找到了與病癥相克的良藥了吧。果然,大叔又帶我們走到另一處,一棵樟樹下面,幾棵長橢圓形葉子的植物,正貼著地面旺盛地生長。再仔細一看,又是震驚了一番:這葉子,長得多像人的肺葉??!大叔說,這叫肺葉草,就是用來治肺病的。接著,他又帶我們到了房前晾曬的一個簸箕前,用手抓出一撮曬卷的草藥。告訴我們,這種草藥就是肺形葉,他的病得以治愈,也許是因為每天都服用這種草藥……
年輕的護林人放下了那個臨時的公益性崗位,放心地到山外打工了,大叔也了卻了一樁心愿。他說他現(xiàn)在改變了想法,如果兒子將來在縣城租房買房,他愿意搬到縣城去住。小周在繁華的城市,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這個春天,他們終于找到了對癥下藥的生活方子,一切都在發(fā)生著轉(zhuǎn)機。
我們終于欣喜地下山,心頭的疙瘩已經(jīng)被一服不知名的湯藥化解。
我喜歡的書里壓著一片從山上帶回的陰陽風(fēng),用以提醒自己,要做個情緒穩(wěn)定心懷希望的人。我也常常在疲憊中遙望那片深山,大叔的身影在眼前頻頻浮現(xiàn):他在土坯房前來回走動,或者隱沒在山林之中,但更多的時候,他坐在那個圓圓的木墩上,香椿樹下,靜靜地聽著溪流、鳥鳴,望著山外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