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平

近日，一則“‘95后’女孩拆解裝裱舊物年入300萬”的新聞被眾多媒體爭相報道，拆解裝裱設計師這個新興職業(yè)引起廣泛關注。“我拍攝的第一個視頻就獲贊2.5萬，收獲訂單150個。”新聞中的主人公林西說。當初，她也沒想到這個行業(yè)會這么受歡迎，現(xiàn)在粉絲已超300萬。去年，她的工作室營收300萬元，預計今年能達到500萬元?！安鸾庋b裱設計師”這個新職業(yè)為什么會這么火？

歲月無痕，留下生命最美的色彩

林西之所以能夠在這個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新興行業(yè)嶄露頭角，與其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不無關系。相比于傳統(tǒng)的中國式家長，父母對林西的教育頗為隨性，她想干什么便去做什么。小時候，她喜歡像男孩一樣拆東西，父母也從不阻止。上了大學，她在業(yè)余時間兼職做唱跳博主，賺到第一桶金。大學畢業(yè)后，林西用自己賺的錢開啟英國留學生涯。留學期間，她逛了無數(shù)博物館和藝術展覽，漸漸愛上了藝術設計。

看過昆蟲被肢解的標本后，林西產(chǎn)生一個念頭：“廢棄的電子產(chǎn)品能不能也以解構排版作畫的形式展示出來呢？”那時候，國內做舊物裝裱的人寥寥無幾，而國外大多圍繞手表等傳統(tǒng)機械制品提供裝裱服務。

2020年，林西留學回國后，首先把自己的一款游戲機進行了拆解裝裱。這款PSP游戲機是媽媽獎勵她的。那時候，她正面臨中考壓力，因為只有考進年級前50名才能進入尖子班。“如果考上尖子班，媽媽就獎勵你一個游戲機?！眿寢屩懒治鲪弁嬗螒?，就用游戲機來激勵她。林西頓時眼睛一亮，來了精神：“好，一言為定！”為了得到朝思暮想的游戲機，林西每天認真聽課，晚上經(jīng)常學到深夜。她清楚地記得，自己考了年級第11名，順利進入尖子班，也如愿拿到了游戲機。這款游戲機一直陪伴著她。坐車時，她利用空閑時間玩上一把，學習壓力也隨之消失。媽媽獎勵的游戲機也讓她明白，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她努力學習，增長本領。在大三時，她已經(jīng)不再依靠父母，而是兼職賺錢買自己想要的東西。

林西一直對這款游戲機有著很深的感情，不舍得扔，最初也沒舍得拆，而是從網(wǎng)上購買了幾款同類型的游戲機進行拆解實驗。直到感覺拆解很成功的時候，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這款游戲機拆解裝裱起來。

林西本來只是想換一種方式保存老物件，沒想到把作品放到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竟有很多人有這種需求。她一下子就接了100多單，不只有游戲機，還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2020年10月，林西在山東省濰坊市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專門進行舊物裝裱。

2021年夏天，林西收到一批特別的電子產(chǎn)品，是幾部生產(chǎn)于20世紀70年代的摩托羅拉DynaTAC8000x，俗稱“大哥大”，這是中國第一代移動通訊工具。“大哥大”的主人張先生告訴她：“當年一部‘大哥大’的售價兩三萬元，最火的時候，黑市能炒到5萬元。那時候，北上廣等大城市的平均工資只有幾百元，而3萬元足夠在杭州市區(qū)買一套房?！绷治髀牭贸鏊麧M滿的自豪感。張先生還告訴她：“它陪伴我走過了創(chuàng)業(yè)的輝煌時期，一直沒舍得扔……”這是林西第一次真正摸到“大哥大”，她感覺好大，體積足有智能手機的3倍?！按蟾绱蟆毙酒念伾悄藓缇G，很有20世紀90年代霓虹閃爍的復古氛圍，所以林西將“大哥大”的芯片當作整個裝裱的主題。

手機更迭不僅代表著時代變遷，還記錄著主人公的奮斗歷程和美好回憶。一個三星粉給林西寄來一部2018年發(fā)布的三星S9+。他用了這部手機整兩年時間，記錄過下班時的落日余暉、過生日的幸福時刻，還有家中萌寵的靈巧可愛……“這部手機見證了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每一張照片都是我最珍貴的回憶?！?/p>

最讓林西感覺自豪的是，她的作品得到潤米咨詢創(chuàng)始人劉潤的認可。他是小米手機的重度用戶，他的兒子就叫“小米”，所以想把用過的所有小米手機都留著，等兒子長大以后當作禮物送給他。收到林西裝裱的手機后，劉潤被震驚到了。他還把這些手機寄給小米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雷軍，請他幫忙簽名留念。結果，雷軍也非常喜歡，愛不釋手。劉潤稱林西為“故事鐫刻師”，他說，把故事鐫刻在時間上，才能被永遠銘記。

得到大家的認可，林西非常高興。她的裝裱業(yè)務逐漸擴大，從手機、游戲機等電子產(chǎn)品，再到機械手表、理發(fā)工具等各式各樣的老物件，漸漸做到“萬物皆可拆，萬物皆可裱”?！把b裱的意義不在于這個東西是什么，而是它承載了什么，我們裝裱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感?！痹诹治骺磥恚b裱舊物不僅是將舊物拆解、組合、設計、裝裱成藝術品的過程，而是借此讓舊物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生命。

繼續(xù)守護，重新創(chuàng)造愛情的永恒

“你能不能把時間定格在我媳婦去世的時間，23點45分……”2021年9月，林西收到吉林劉先生寄來的一塊手表和一枚鉆戒。那塊手表是妻子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而鉆戒則是結婚時他給妻子買的。從步入婚姻殿堂到每天為生活奔波，兩人各自為這個家努力地付出著。“那時只想多賺些錢，未來能給她更好的生活，誰承想……”劉先生為沒有抽出更多時間陪伴愛人而后悔不已。當他真正陪伴她的時候，卻只能守護在病榻旁。妻子患的是絕癥，在他們結婚7年后就去世了?！?021年9月17日，是我們結婚10周年，我想把手表和鉆戒裱在一起留作紀念。”

林西默默地聽著，眼淚忍不住掉下來。10年后，戴著這枚鉆戒的人再也不見；10年后，他再次握著這塊表，身邊卻早已沒有了她。怎么舍得放手？怎么能將它塵封？林西將劉先生的手表和鉆戒設計成了一棵象征生命的“愛情樹”，手表零件的路線層層疊加，被設計成似樹木的枝椏曲折生長，最終匯集在一起，終點是那枚象征兩人美好愛情的鉆戒。左上角，妻子身穿黑色長裙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照片，也被裝裱在相框內?？v使山河有恙，不敵世間深情。

林西幾乎全程哽咽著完成了這部作品，還把非常喜歡的一段話裱在了里面：“如果一塊表走得不準，那它每一秒都是錯的；但如果這塊表停了，起碼每天有兩次是準的。有時候清醒地停留，要勝過盲目地前行?！泵慨斚肫疬@部作品，林西的心就仿佛被一根弦拉一下?！八谔嵝阎?，雖然被生活推著走，也要關心身邊的人，珍惜一些小確幸，因為這些才是感情的歸屬。我們?yōu)榱烁玫纳?，不得不奔波、奮斗，給歲月以幸福；但如果不能給歲月以幸福，一切的付出都沒有了歸處。意外與明天，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來?！绷治髡J為，裝裱只是表象，內在的價值在于它記錄了時光的痕跡。機械并不是冷酷的，它所能承載的情緒價值是無價的，冰冷的零件也可以講述暖心的故事。

林西還收到了長沙高女士寄過來的一塊浪琴手表。這塊手表是戀愛時高女士送給丈夫的生日禮物。如今生活條件好了，有了更好的手表，她想把這塊舊手表裝裱起來?！皠偯蹜倬头珠_了近半個月，我們恨不得天天煲電話粥。為了第一時間接到他的電話又羞于在父母面前表露，我把拖鞋都給踹飛了，至今被老妹取笑……”回憶著戀愛時的甜蜜，高女士又講起結婚后經(jīng)歷的苦難。因為第一個孩子沒有胎心，不得不做了人工流產(chǎn)，坐小月子期間，從沒下過廚的丈夫在灶臺前忙活3個小時，只為做一盤妻子愛吃的糖醋排骨?！耙驗楣胚h在云南，父母也沒辦法長時間照顧我，他毅然辭職做起了全職準爸。從懷孕到孩子出生的一年多時間，他幾乎和我寸步不離。”

聽著高女士幸福地夸獎丈夫，林西的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之前的她喜歡長得帥的男生，現(xiàn)在的她對愛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正如這對夫妻，你看到我的付出，我懂得你的辛苦，各自獨立，又共同成長。

林西把高女士的浪琴手表拆解后，連同全家的照片一起裝裱進去，上面還有兩個人的愛情故事：“2008年到2022年，我們在一起磕磕絆絆攜手走過了14個年頭?，F(xiàn)在的日子也慢慢好起來，我們之間既相敬如賓也親密無間，有似剛戀愛時的小打小鬧，也有老夫老妻的默契如常。世人都喜歡問：什么是愛？我覺得，可能正如房琪所說：愛是當你望向我時，所有星光穿透我的心臟，而我賭你的槍里沒有子彈。我能給你的愛就是永遠讓你做你，而我依然是我！”即使經(jīng)歷生活磨難依舊相伴相守，這才是愛情最美的模樣。

驀然回首，總有一抹溫情在等候

如果說愛情是神圣的，那么親情就是偉大的。一年前，林西收到一套理發(fā)工具，這讓她既好奇又意外。這套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理發(fā)工具有什么特殊意義呢？

“我的父親是一位理發(fā)師，他走得太突然了。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好像積蓄已久的情感在傾訴的瞬間爆發(fā)，50多歲的虞先生像個孩子一樣，回憶著和父親相處的點滴。父親自學成才，為人理發(fā)，當時在生產(chǎn)隊理發(fā)可以收理發(fā)票，用積分換糧食。在那個不富裕的年代，他雖然有點兒跛腳，但依舊用勤勞的雙手撐起了整個家。父親從來沒打過他，兩人好得像兄弟。他陪父親到田里干活兒，父親和他切磋臺球技藝，兩人一起騎大鐵驢子去趕集……可這樣的日子太短暫了，在虞先生剛滿18歲時，40多歲的父親便猝然離世。父親走時沒有留下一句話，但父子相處的情景卻像電影一樣時常出現(xiàn)在虞先生眼前。

“父親做了30多年理發(fā)師，刮頭、剃頭、刮臉、剪發(fā)，甚至可以給滿月的小孩刮頭刮臉。每一把刀他都親自磨，很鋒利、精致?！庇菹壬鸀楦赣H自豪。父親曾想讓他子承父業(yè)，但他叛逆不想學。父親從來沒有強迫過他，但父親走后，虞先生決定學習理發(fā)的手藝，完成父親生前的愿望?！鞍职挚吹浇裉斓奈乙欢ê苄牢浚　庇菹壬詈筝p松地說，多年的心結似乎終于解開。

人生最遺憾的事，莫過于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林西靜靜地聽完虞先生的故事，趕緊拿起手機給父母打視頻通話。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為了工作忙到后半夜，已經(jīng)忘了多久沒和父母聯(lián)系了?！靶∥?，你瘦了，別老熬夜……”聽著父母一如既往的關切，林西心里暖暖的。但看到父母眼角多起來的皺紋，她的鼻子不禁一酸：“爸媽，不用擔心我，你們也要注意身體，早點兒休息！”看著父母，她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踏實感。

很少有父母不愛子女的，但愛也要講究方式。有些父母對孩子強行打壓，結果導致親子關系疏離。林西非常感激父母，他們和自己像朋友一樣相處，正如虞先生和他的父親。林西只用了最直白的方式將這些飽經(jīng)風霜的理發(fā)工具安置在展示框中，但虞先生收到時卻非常高興：“這種方式對我來說是很溫馨的紀念。我會把它好好放在家里，壓力大或有情緒的時候就靜靜地看著，想想以前的美好時光。這是屬于我和父親兩個人的獨特懷念方式?！?/p>

時間越過越快，往事在幾經(jīng)風雨后就會抹去痕跡，但它們不該被忘卻，而應該被記住。林西說：“有時作為一個聆聽者，聽別人講述他們在心底珍藏的情感和記憶、用某種方式將其留存下來，對他會是莫大的幫助?！彼吹皆絹碓蕉嗟念櫩拖胗醚b裱的方式來表達對親人的思念。

“爺爺一直是我的偶像，他經(jīng)常和我講：無論做什么工作，都要努力做好，要無愧于心，更要無愧于國家和人民……”楊先生找到林西，希望她能將爺爺生前的榮譽裝裱起來紀念爺爺。楊先生的爺爺曾在法院工作，一輩子兢兢業(yè)業(yè)。爺爺去世后，楊先生在整理遺物時，看到了他工作時的證件和所獲得的榮譽，便找到了林西。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最重要的不是給子孫后代留下多少金錢，而是留下最寶貴的精神財富。這些被裝裱起來的獨特“榮耀”就像一面鏡子，激勵著子孫后代不斷前行。

在林西看來，有些物品不再有用，但總有些感情停留在不遠的曾經(jīng)。當成為人們情感載體的物品廢棄后，該如何安放其背后的情感、情緒和難以向人展露的人生邊角？裝裱這門生意之所以被關注，是因為它折射了人們無處安放、拼命留存的情感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