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嘉文

倘若有人問我，品讀歷史故事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明白了，人的感情是能產(chǎn)生共鳴的，不管是古代人還是現(xiàn)代人，人的情感、行為、思想都遵循著大同小異的規(guī)律。因此，我們不要把古代人物，尤其是君王、大臣、妃子這些在古代居于較高地位的人物和我們現(xiàn)代人的距離想得太遙遠，我們在品讀歷史故事時，不妨把自己代入他們的處境中，進行思考，嘗試做出行為判斷，說不定，我們就能理解古代人那些看似奇怪的作為。其次，我也學會了，品讀歷史故事，不能單讀文字表面，不能完全順應文字的內(nèi)容，應當在讀懂文字后大膽展開想象，還應當適當?shù)匾慕雷?，去研究歷史故事中富有深度的一字一句，這時會發(fā)現(xiàn)，每一段歷史故事、每一個歷史人物都頗有韻味。接下來，我就對其中幾個我頗感興趣的歷史故事做出自己的解讀。

一

首先，來說說這個故事里主要女角色——武姜。武姜“惡”莊公，“愛共叔段”。一開始，在我的想象里，武姜“惡”莊公，會表現(xiàn)為自莊公出生就對莊公不管不顧。但事實真的會這樣嗎？我認為不然。莊公并非他人的孩子，他是武姜親生的孩子。盡管莊公導致武姜難產(chǎn)，但十月懷胎，十月共享心跳，武姜怎么可能不對莊公懷著深厚的情感呢？怎么可能從莊公出生起就對他厭惡至極呢？所以，我認為，武姜對莊公也有愛，這也在后來鄭莊公向潁考叔表達自己后悔發(fā)誓與母親不再相見得以證明，只不過，她對莊公和對共叔段的愛并不平等，她更愛共叔段罷了。

由此，我也產(chǎn)生了一疑惑，為什么武姜會因為莊公寤生而“惡”莊公呢？放到今天來說，我覺得一位母親是不會因為難產(chǎn)而厭惡自己的孩子的，因為像胎位不正、胎兒體積過大的難產(chǎn)原因是不受控制的，母親沒有理由把這些怪罪到孩子身上。首先，我猜想，古代沒有現(xiàn)在這么先進科學的醫(yī)療知識，武姜認為她的難產(chǎn)是莊公的過錯。其次，我猜想，古代有著“母憑子貴”的說法，武姜是否認為莊公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就讓她經(jīng)歷慘痛，給她來了個“下馬威”，她認定莊公將來會給她帶來不幸，不能幫助她越來越“貴”，從而刻意地遠離莊公，并將“母憑子貴”的愿望寄托在了后來順產(chǎn)的共叔段身上。

接下來，就要講講故事的男主角——鄭莊公了。記得故事其中一幕，祭仲前來報告共叔段對鄭莊公造成威脅，鄭莊公回答“姜氏欲之，焉辟害”，意思即為這是母親姜氏的意思，我又有什么辦法呢？莊公真的是奈何不了姜氏，才分封土地給共叔段嗎？絕不是這樣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將自及”短短兩句話折射出莊公極深的城府。莊公愿意分封土地給共叔段，一方面是顧及與母親姜氏的關系，另一方面其實是莊公采取欲擒故縱的方式，如同“溫水煮青蛙”那樣，不斷放任共叔段擴大權力，不斷放大共叔段的野心，直至他走到筑城墻、修武器、備士兵、準備襲擊莊公的地步。共叔段極其可憐，襲擊莊公前，他或許還洋洋得意、信心滿滿，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獲得的領地、權力都是莊公給他設下的一個比一個大的“大坑”，莊公就等著他發(fā)起襲擊，這樣，莊公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在眾人面前除掉共叔段。什么順應母親姜氏的意愿、念及兄弟之情、不作為不管理都是假象，誘共叔段肆意妄為，使百姓對他失去信任，使他永無翻身之日，這才是真相，這才是鄭莊公真正的目的。

莊公鏟除共叔段的計劃如此長久，其目的恐怕不僅僅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君王地位，還蘊藏著他深沉而復雜的情感。何出此言？我這樣猜測，或許，在共叔段未出生之前，武姜把全部的母愛投放在鄭莊公身上，即便莊公使她難產(chǎn)。等到共叔段出生了，并因為這胎是順產(chǎn)，武姜對兩個兒子的母愛一下子變得不平等，莊公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母愛。哪個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親疼愛自己呢？看著原本全身心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母親成天圍著弟弟轉，這樣的落差放在誰身上都是非常難受的?；蛟S，莊公曾經(jīng)嘗試挽回母親的愛，他努力讀書、學習管理國家、處理政務，想由此重新博得母親的關注與愛，但事實顯然與莊公所想的相違。直至武姜提出給共叔段封地，莊公將計就計，從此放任共叔段擴大野心，直到共叔段做出襲擊在位君王的出格行為，然后一舉擊潰共叔段。鄭莊公想借此事向武姜證明，他比共叔段強，他想讓武姜知道自己的錯誤并為此感到抱歉。

二

晉國驪姬之亂的高潮是驪姬在太子申生取回來的酒肉里下毒，并獻給晉獻公。晉獻公以酒祭地，地土突起像墳堆，把肉給狗吃，狗死掉了，給宦官吃，宦官也死了。驪姬由此把罪名安在太子申生頭上，晉獻公問罪追責申生，申生自殺而死。

單單通過文章表面文字，讀者可能會認為，太子申生之死的理由可以簡單概括為：驪姬因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晉國君位繼承人，于是陷害申生，晉獻公不辨真?zhèn)?，聽信驪姬之言，恰似一場由紅顏禍水引起的冤案，是驪姬一手造城的鬧劇。但越過表面文章，再仔細想想，造成故事結果最根本、最真實的緣由真的有那么簡單嗎？逼害申生的兇手從頭到尾只有驪姬一個人嗎？非也，非也。晉獻公從政那么多年，想必還是有君王的政治謀略和大局觀意識的，況且，太子申生的生死事關晉國君位的繼承大事，此事如此重大，即便晉獻公再怎么寵愛驪姬，他也一定會做出自己的理性思考，他身邊的大臣也一定對他有所勸諫。太子申生之死的真相就此浮現(xiàn)，驪姬之亂只不過是一個幌子，只不過是晉獻公借來的一把刀，其實晉獻公心里早就有晉國君位繼承人的人選了，這個人并非禮法規(guī)定中的太子申生，而是驪姬之子奚齊。為了讓本不該繼承君位的奚齊順利繼承君位，且不被百姓懷疑，晉獻公借著驪姬之亂這根導火索，一舉鏟除太子申生。如此看來，與其說是驪姬陷害太子申生，不如說是晉獻公與驪姬“合謀”殺死了申生。

并且，殺子之謀非一朝之計。晉獻公早就有意趨避申生接觸晉國中心權力。而晉獻公對里克說的“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誰立”，以及他私下對驪姬說的“吾欲廢太子，以奚齊代之”，更是直接揭露表明了他的長期謀劃。

三

在從未了解重耳流亡的故事之前，我想象重耳是“天賦型選手”，以為他從一開始便擁有一代強君的才能和性格。然而，故事出乎我的意料。重耳并非天選之子。胸無大志、貪圖逸樂、雞腸小肚等貴族公子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壞性格重耳全都有，就性格這方面而言，他并非一開始就是當晉國國君的料兒。那一代強君晉文公又是如何造就的呢？這就多虧了重耳十九年的流亡經(jīng)歷了。

狄國別隗、衛(wèi)國受土、齊國醉譴、曹國觀裸、宋國受贈、鄭國不待、定約楚國、暫居秦國，輾轉八國，歷經(jīng)十九年，重耳流亡的過程見證了重耳的成長成熟，無論是性格上，還是政事謀略上。重耳前后性格轉變最大的莫過于他分別在齊國和曹國的時候。重耳在曹國被曹共公觀裸體，此實在是重耳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任何人遭遇這種情況，肯定都會暴跳如雷。但是，誰能想到，重耳竟無動于衷，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這還是那個在衛(wèi)國因“野人與之塊”而怒，欲鞭野人的重耳嗎？這還是那個被姜氏和子犯灌醉送出齊國，醒來“以戈逐子犯”的重耳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日之重耳已不再是當年的重耳了。重耳被觀裸，并非不生氣，他收到僖負羈送來的藏在食物里的玉璧，也并非不心動，他只是學會了隱忍，懂得了克制自己，進而贏得長遠利益。知道自己被觀裸，他沒有任情緒外放，而是迅速地掂量情緒外放是與否兩種結果，最終他選擇收斂自己的憤怒以保全眼下曹國給予他的有利資源，以助他返回晉國當上君王。此刻，重耳已初露一代強君的鋒芒了。

想當初，當姜氏勸重耳謀略四方時，重耳表明自己并沒有四方之志，而如今，重耳已經(jīng)堅定了返回晉國爭奪國君之位的目標了。到底是什么讓重耳從原本漫無目的樣子蛻變成胸懷大志的模樣呢？首先，“欲望能使鬼推磨”。重耳出身貴族，打小享受奢靡生活，這種生活截止于驪姬之亂，好不容易定居齊國，重新?lián)硐戆惨萆?，卻被妻子和舅舅合謀斷絕，這種落差就好比一個學生的成績從年級第一跌至年級末尾。于學生而言，學生心生不甘，必然會奮起直追，重新奪回當初的榮譽和名聲；以此類推，于重耳而言，他對安逸的生活念念不忘，必然會下定決心重返晉國，奪取君位，以此重獲長久的奢靡生活。其次，依據(jù)重耳十九年不忘寺人披追殺他的事情，可見重耳是個小氣之人，會格外記住他人對他的不好。據(jù)此，我們是否可以推論，重耳立下返晉稱王之決心，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報復曾經(jīng)不待見他的國家，如衛(wèi)國、曹國。別人愈是看不起他，他就愈加努力，他相信終有一天他能成為最強國君，組建最強大的國家，到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他了，他還能痛快地報復那些曾經(jīng)欺負過他的國家。再者，重耳身邊的大臣從重耳流亡開始，便心懷擁重耳為晉國國君的想法。即便重耳一開始沒有當國君的想法，在大臣們十多年的勸說和幫助下，他也就默默地接受這樣的想法了。

代入故事人物，品味歷史故事。要理解歷史故事，就要把自己代入其中的人物，嘗試對人物的行為提出疑問并作出解答，由此深入探討人物行為背后的真正目的，揭開人物最真實的面目，體味故事隱藏的微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