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可
浙江省杭州高級中學(xué)錢塘學(xué)校高一(14)班
198路公交車在鼓樓站停下的時候,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哧——”隨即車門“嘩啦”一聲打開。囡囡站起來跳下車。道路兩旁的香樟枝繁葉茂,“沙沙”地?fù)u晃樹梢,掩映著不遠處深紅的宮墻。爺爺站起身,伸手托了托頭上深黑色的氈帽,想起了很久前中河邊那個波光粼粼、彌漫著荸薺香氣的日子……
在孟冬的陽光里,灰瓦安靜地趴在一戶戶人家的小樓上,香樟樹在最冷的時光,依舊郁郁蔥蔥。那個總是坐在臘月寒風(fēng)里鼻涕答答滴的老人,佝僂了身子,把破爛的衣裳緊了又緊?!拔覀冞@邊兒,以前是都城嘞,毛早之前,皇帝在這兒,修了個大宮殿嘞?!焙贾萑苏f話時,總是把“很”說成“毛”,聲音拖得長長的,以示夸大。彼時還是個小孩的爺爺被“都城”這樣富麗堂皇的字眼吸引住了。很早很早以前,這里是皇帝的宮殿啊,皇帝的宮殿一定是高大的,該多高呢?一定一定比前邊的工具廠的煙囪還要高吧!
突然間,爺爺?shù)亩呿懫鹇÷〉臋C器轟鳴聲,中河要到了呀!爺爺立刻將對于皇帝宮殿的想象拋在了腦后,買荸薺去!
中河上已趴好了一只只暗黃色的小船。劃船農(nóng)民將運來的蔬菜一排排、一摞摞擺好。小船上一只只外皮深紫的荸薺堆成一座小山,蹲在船尾上的老農(nóng)笑著遞出一只飽滿的荸薺:“嘗嘗我們屋里的,只只新鮮?!贝蠼憬闳ネu荸薺的還價了,爺爺揣著荸薺,擠進了抽煙談天的農(nóng)人中去。他們又說到了皇帝:“哪個宋朝的皇帝?宋朝?好幾百年前了,誰還講得清???皇帝建宮殿的時候,還在跟北方打仗呢!我爹爹的爹爹說的,我們劃船的河,也是那個時候挖的,幾百年前,毛熱鬧的嘞……現(xiàn)在啊,連那個宮殿在哪里,都沒人曉得的嘞……”聽著聽著,爺爺腦海中忽地浮現(xiàn)出長頭發(fā)的古人,宋朝的人,劃著船,從高大的宮墻下移過的場景。
“木佬佬年數(shù)過去了?!薄贾萑讼矚g這樣描述一段很長的時間。
城南的中河邊又變樣了:工業(yè)發(fā)展了,鼓樓占了地方,被推倒了;中河不運蔬菜了,修了一條高架,開著好多的車,每天都堵在那里;工具廠搬遷了,廠房推倒,空地要蓋樓了,房價毛貴嘞……
爺爺學(xué)的是古建筑。他知道了,杭州城南是八百年前的皇城,中河是從當(dāng)時延用至今的古河道,修城的皇帝宋高宗,他住的那座宮殿最為恢宏,叫德壽宮。爺爺有時路過城南,帶著小孫女囡囡,他也跟囡囡講,這里有個皇帝建的德壽宮。
后來,一則新聞登上了各大媒體的頭條:工具廠的地不會建樓房了,要進行發(fā)掘,德壽宮的遺址就在這里。消息在鄰居街坊之間不斷流傳著,后花園挖出來了,臺基挖出來了。還挖出了名叫鴟吻(古時候放在屋頂上的裝飾物)的物件,以及太湖石——毛大的一塊兒。文物部門的領(lǐng)導(dǎo)給爺爺打電話,德壽宮的遺址上要建博物館,請爺爺幫忙……
一抹南宋的宮墻紅,重新蜿蜒在香樟樹的掩映之中。
遺址博物館開館在即,囡囡說想要去看一看爺爺口中不停念叨的南宋皇宮。走在中河邊的小巷,老房子上的灰瓦依舊安安靜靜臥著,斑駁的墻頭,擠擠挨挨擺著老杭州人的日常用品。與它緊連著的,是新開的咖啡店,有女孩兒臨窗而坐,手捧杯子,身著漢服——囡囡告訴爺爺,那是宋制漢服。長巷盡頭樹影婆娑,掩映著來往的人群,投影在一片深紅宮墻上,柳樹落了葉,卻被陽光鍍上金黃。爺爺想起了什么詩句:
德壽宮前秋日長,舊時蕭墻泛塵香。金殿當(dāng)日庭前柳,搖曳尋常巷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