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方圓 記者 語斯雯頔 通訊員 魯再位 肖曉涵

表面上，吳浩杰是一個正經的書畫商人，收藏藝術名家作品并經營字畫買賣，背地里，卻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的頭目

插畫：張維

在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區(qū)的地界，做藝術收藏品的都聽過“杰哥”的名號。倒不是因為杰哥做的生意有多大，而是他在買賣字畫上有自己的特殊手段。

無所不用其極

“杰哥”本名叫吳浩杰。2004年，他在越秀區(qū)開了一間藝術館，從事書法繪畫作品經營活動。和他共同經營這間藝術館的還有韓飛、何兆坤和姜小毛。三人與吳浩杰關系很鐵，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其中韓飛、何兆坤還是吳浩杰的老鄉(xiāng)，相識已有20年。在藝術館成立后，無論做什么事情，吳浩杰都會叫上這三人一起參與。

表面上，吳浩杰是一個正經的書畫商人，收藏藝術名家作品并經營字畫買賣，背地里，卻是惡勢力犯罪集團的頭目。為了讓自己收藏的字畫賣個好價錢，從中牟取暴利，吳浩杰帶領韓飛三人軟硬兼施使出了各種各樣的招數，在他們的手下還有一幫小弟在為他們做事。

當時，吳浩杰認識了一位書畫家，名叫章之遙。從那時起，吳浩杰就獨家代理了章之遙的全部作品。盡管吳浩杰拍賣了章之遙的不少作品，但是賣價都不理想，遠遠沒有達到他內心想要的那個數字，所以吳浩杰為這件事情沒少犯愁，他找來韓飛三人商量，想著如何為章之遙的作品造出聲勢。四人謀劃得出的方法就是仗著吳浩杰在當地的威名，讓眾多拍賣行都“自愿”拍賣吳浩杰代理的作品。

沒過多久，有家拍賣行表示不愿意拍賣吳浩杰代理的作品，吳浩杰便帶人來毆打拍賣行的工作人員。2005年，吳浩杰也因此被以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個月。

刑滿釋放后的吳浩杰變得更加猖狂，開始明目張膽地到處鬧事，還放狠話給各大拍賣行，告訴他們自己有很硬的“后臺”背景，讓他們都給自己小心點。為了抬高章之遙作品的拍賣價格，吳浩杰不準其他人按照正常價格拍賣，并且只要有人敢私自賣章之遙的作品，吳浩杰就會用各種方式威脅警告他們。

2010年的一天，某拍賣行的王老板突然接到吳浩杰的電話，說要約他去吃飯。誰知等到了餐廳包房，王老板就看見吳浩杰帶了一大幫社會青年走進來，這些人個個身上都有文身，看起來渾身肌肉，五大三粗的樣子。吳浩杰警告王老板，不要再插手賣章之遙的作品，否則就會派人來搞他。王老板見這種陣勢，嚇得膽戰(zhàn)心驚，只能答應吳浩杰的要求。

為了讓其他拍賣行都服從自己，吳浩杰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有時，他會帶一幫小弟到其他拍賣行去。只要對方不答應自己的要求，他就讓這幫小弟賴著不走。有些上門來談生意的客戶，看見這樣的場景都被嚇跑了。還有些工作人員覺得心里有負擔，就主動辭職不再來上班，這些都嚴重影響了拍賣行的日常經營和運作。

經過這么多年，吳浩杰早就將越秀區(qū)所有拍賣行的情況摸清楚，而拍賣行工作人員的私人信息如個人住址、家庭成員情況等，也都被他牢牢掌握。只要對方敢和他對著干，他就會帶著小弟直接上門，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長此以往，拍賣行的工作人員都見識到了吳浩杰的厲害，對他心生忌憚，更是不敢報警。為了不讓吳浩杰繼續(xù)帶人砸場子，維護拍賣行的名譽，拍賣行的工作人員只能對吳浩杰言聽計從。

自導自演的拍賣會

慢慢地，吳浩杰成功壟斷了越秀區(qū)的藝術收藏品市場，其他拍賣行只能拍賣吳浩杰代理的書畫家作品?？杉幢闳绱?，吳浩杰仍然不滿足。

在一次拍賣會上，章之遙的作品正在被拍賣。在拍賣師宣布完作品的起拍價后，底下的人陸續(xù)開始舉牌叫價，價格越飆越高，最后以遠超于作品價值數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價格成交。

實際上，這場拍賣會是吳浩杰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在臺下坐著的競拍者并不是一般參與競拍的人，而是吳浩杰身邊的“自己人”。吳浩杰在知道該拍賣行的活動日期后，先是要求拍賣行上拍章之遙的作品，再在拍賣會當天叫韓飛等人偽裝成拍賣書畫作品的商人來參與競拍。競拍開始，他們就頻繁輪流舉牌叫價，炒高競拍價格，最后自己高價拍下章之遙的作品，讓別人誤以為拍品很值錢……

吳浩杰想通過這種方法，為章之遙拔高名聲，同時為自己吸引顧客。在拍賣會結束后，吳浩杰便通知該拍賣行的工作人員是自己的人拍下的，且不會按照合同支付手續(xù)費。

雖然吳浩杰的計謀得逞了，可拍賣行卻損失慘重，甚至可以說是“賠本賺吆喝”，有些拍賣行經年累月計算下來的損失，甚至達到了20萬元。為什么拍賣行會虧損這么多？據拍賣行業(yè)內的規(guī)矩，拍賣行前期會自付宣傳費對即將上拍的作品進行宣傳，比如制作宣傳品需要設計制作宣傳手冊，單次費用為1萬元。按照正常程序，在作品成交后，拍賣行會向買賣雙方收取8%至10%的手續(xù)費，其中含前期宣傳費。然而，吳浩杰代理的書畫作品一旦在拍賣行拍賣成功，他就以是自己人競拍為由拒絕支付這筆手續(xù)費，這樣的行為實質上是利用拍賣行免費為自己炒作藏品。

這是吳浩杰的慣用伎倆。憑借這一手段，他不僅不需要付出任何費用，還能通過拍賣行的宣傳為自己吸引一批顧客。在章之遙的作品變得越來越“值錢”后，許多收藏者都想搶著購買他的作品。吳浩杰便趁著這個機會私下聯(lián)系字畫收藏者，以低于拍賣行成交價、遠高于作品實際價值的價格成交，并從中牟取數十倍至上百倍的非法利潤。

“碰瓷”還“色誘”

2020年9月，書畫家呂清潭受邀參加書法界的一個會議。吳浩杰一聽，便決定安排一場“碰瓷”。原來，當時書法家協(xié)會正在進行新一屆領導的選舉活動，呂清潭為人正直、富有才干，是此次競選的熱門候選人。只是呂清潭素來與吳浩杰不對付，如果這次呂清潭當選，那么吳浩杰的生意就會遇到阻礙。想到呂清潭可能會擋住自己發(fā)財的路，吳浩杰便想著要掃除這個障礙，給他來個“下馬威”。

在事先知道了會議舉辦的地點后，吳浩杰便叫姜小毛在附近的停車場埋伏好。等會議結束后，呂清潭走到停車場時，姜小毛趕緊上前“碰瓷”，“啪嗒”一聲，姜小毛手上的玉鐲被撞碎在地。

隨后，姜小毛便擺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當著呂清潭的面報了警。為此，姜小毛還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呂清潭賠償玉鐲損失320萬元。

法院受理該案后依法開庭進行審理。庭上，為了坑害呂清潭，姜小毛作出了虛假證言。但法院審理后發(fā)現該案涉嫌犯罪便駁回起訴，移送公安機關處理。后來，經廣州市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價格認證中心鑒定，涉案玉鐲的價值僅為2000元人民幣。

這件事后，吳浩杰沒有善罷甘休，繼續(xù)找來何兆坤讓他想辦法搞定呂清潭。兩人商量后決定設一個“桃色”局讓呂清潭犯錯誤，詆毀他的聲譽和形象。很快，何兆坤在當地的洗浴中心找到了一個叫作貝貝的女人。

“你會不會喝酒呀？”何兆坤看向眼前的貝貝。貝貝回答只能喝二兩白酒。

何兆坤上下掃量了下眼前這個女人，身材不錯，長相也可以，便接著囑咐道：“見到呂老師，你就多給他敬酒，再跟他親近點，好讓我拍下來，懂了沒有？”貝貝不明其中的原因，只能點點頭。

飯局當天，貝貝挨著呂清潭坐，并不斷向呂清潭敬酒。其間，何兆坤向貝貝使了個眼色，收到信號的貝貝立馬沖著呂清潭做出一些親密的舉動。何兆坤見狀，拿出手機快速把眼前的一幕偷拍下來，隨后發(fā)給了吳浩杰。席間，何兆坤還以1萬元的價格向呂清潭求得兩幅字畫。

吳浩杰看著何兆坤發(fā)來的偷拍照和求得的字畫，就以此為證據去文聯(lián)和紀委惡意舉報呂清潭，沒想到，經過組織調查，舉報內容均不實。

由于惡意舉報、色誘等均未達目的，氣急敗壞的吳浩杰覺得呂清潭是油鹽不進，于是開始讓手下輪番打電話、發(fā)短信嚇唬呂清潭，還放狠話說，自己知道他老家情況，會讓他全家一個個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從2020年10月開始，呂清潭家就被鬧得不得消停。呂清潭家里的座機電話時不時會傳來各種死亡威脅。即使不接電話，呂清潭也會經常收到恐嚇短信：“給我等著，我要找艾滋病人來殺你，還有你全家?！薄皠e想著報警，我敢當著警察面活埋你！”……

一天半夜，呂清潭家中的電話鈴再次響起。呂清潭接起電話，聽筒里傳出一道道“滋啦、滋啦”尖銳刺耳的響聲。后來，呂清潭才知道那是刀劃過玻璃的聲音。短短2個月的時間里，呂清潭被折騰得消瘦了一大圈，白天不敢出門，晚上失眠、做噩夢，隨時擔心會接到沒有人聲的恐怖電話。

看著呂清潭被自己搞得險些精神失常，吳浩杰就覺得痛快多了。不僅呂清潭，書法家協(xié)會的另一位書畫家范思明也受到了吳浩杰等人的辱罵、威脅和恐嚇。那段時間里，范思明經常會在深夜或凌晨接到播放著“殺豬叫”的電話，范思明和家人的身心都受到了嚴重傷害，連正常的生活都已經無法進行下去。

覆滅

經過十幾年的時間，吳浩杰等人的勢力已經深深地扎根在整個越秀區(qū)的書畫收藏行業(yè)。吳浩杰通過各種違法行徑“呼風喚雨”，操縱著書畫收藏品的行情走勢，嚴重影響了該區(qū)書畫收藏行業(yè)的秩序，攪亂了當地的市場，并給多家拍賣行和受害者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失，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來源：CFP）

吳浩杰等人以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稱霸一方，殊不知已經被警方盯上。2021年3月11日，廣州市公安局對被害人呂清潭、范思明舉報的尋釁滋事案展開立案偵查；同月31日，對姜小毛起訴呂清潭一案涉嫌虛假訴訟展開立案偵查，正式揭開了打擊該惡勢力犯罪集團的序幕。

經過審查，2022年1月7日，廣州市越秀區(qū)檢察院依法對吳浩杰等人惡勢力犯罪集團一案提起公訴。同年5月19日，越秀區(qū)法院開庭審理此案。6月18日，法院判決吳浩杰等人犯尋釁滋事罪、虛假訴訟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至四年有期徒刑不等，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至5萬元不等。隨后，被告人吳浩杰等人提出上訴。2022年9月23日，廣州市中級法院作出二審裁定，維持原判。

至此，以吳浩杰為首的惡勢力團伙被成功消滅，越秀區(qū)書畫收藏行業(yè)恢復到正常的秩序，但這一惡勢力犯罪集團所暴露的問題不容小覷。在這起案件中，越秀區(qū)檢察院發(fā)現多家拍賣行長期縱容吳浩杰惡勢力犯罪集團成員在拍賣會上進行作秀舉牌、惡意哄抬價格、虛假競拍等擾亂拍賣行業(yè)正當競爭秩序的行為，而相關行業(yè)主管部門對于拍賣行的上述行為存在監(jiān)管不到位、線索移送機制不完善等問題。

針對這些監(jiān)管漏洞，越秀區(qū)檢察院提出了聚焦行業(yè)亂象，深入開展整改落實；建立健全監(jiān)管機制，推進企業(yè)合規(guī)建設；加強部門協(xié)作、完善信息共享和線索移送機制，探索構建多部門聯(lián)動的共治格局；加強反有組織犯罪法宣傳，營造全民掃黑除惡濃厚氛圍等四條檢察建議。

相關行業(yè)主管部門在收到檢察建議后對整改工作進行了專項部署，并組織相關部門召開專題會議，就拍賣活動監(jiān)管、提高履職能力等問題進行研究，在復函中從監(jiān)管情況、工作措施、有關說明三個方面進行答復，整改效果明顯，也為探索建立多部門協(xié)作機制，共同推進企業(yè)合規(guī)建設奠定了基礎。（文中所有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