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
鳥兒在半空盤旋,因為還沒有找到落腳點,實在是太累了,找了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兩只小爪剛放穩(wěn),旁邊看上去破爛不堪的東西,居然睜開了眼睛,鳥兒沒有絲毫猶豫,騰空而起。危險,無處不在。
南若最近這樣的夢特多。她拿起茶幾上的蘋果,開始削皮。果皮一圈一圈,薄厚均勻,整個蘋果削完,一根蘋果皮趴在茶幾上。南妍咔哧一口咬下去,心情才舒緩了些。
于是項目失利的頹勢有了出口,南若的肩膀成了定向靶位。她的頭在增大,嗡嗡作響。辦公室里恢復(fù)如常了,南若還在燃燒。為此,她穿上了白色長裙,胸前別著勿忘我。
南若終于把牽著風箏的線,剪斷了,一頭栽進深淵里。渾身骨頭和肉痛,血到處是,心里卻踏實了。早晨不在需要鬧鐘響,太陽穿過窗簾的時候,我感覺到了。頭一陣眩暈,意識到不用著急起床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睜開。放逐了的人,不需要時間??恐鴮幑潘?,坐在地上,兩只手揣起來,看著太陽升起和落下,時間就是黑夜與白天的分別。洗過臉準備出門,提包在角落里站著,沮喪地感到已經(jīng)下崗。南若沒有看它一眼,拎起菜籃子出了門。還是通往超市的那條路,地磚有一處破損,井蓋旁邊有一洼水。運動鞋從容穿過各種障礙,到達超市門前,臺階擦得很亮。青菜、水果,主食都有了,散著的心裝滿一籃子回家。
坐在桌前吃飯,碗和碟勾引了工作餐鐵盤。牧羊人離不開草原和羊群,南若回了家,魂靈還賴在那不走。臉皮在發(fā)燒,辦公室燒焦的味道甩在身后。南若剛剛散開的心,又被魂靈打上一道結(jié)。
走在黑暗的走廊里,就像走在接駁車與飛機的交接處,馬上就要見到天空了。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也許看見光亮的一瞬間,才會明白。心是收縮的,給窗臺上的花交了水,花葉在張開,心卻越包越緊。沒有路標,沒有燈光,憑借感覺,在黑暗中一直走。太緊張了,如果前面是斷口,一腳踏出就摔下就好了,就不用再緊張。
南若買來插花,重新擺弄那些花草。葉與花搭配,插在花泥上。每一枝花枝都削剪整齊,像她做的那些表格,電腦上的表格,準確無誤,檔案里裝訂的表格,整齊漂亮。沒人愿與她搭檔,對比得明顯。南妍可以自己干,經(jīng)手的活像女孩,她的女孩們都漂漂亮亮的,看著舒服。
插花老師問,你像當兵的,被子都疊成豆腐塊。南若說,我處女座,追求完美。插花老師說,插花講究造型。南若把那隊小兵,帶回家,她想重新排列組合。一支帶刺的花枝,扎破了她的手,紅色的血滴,滴到了花瓣上,喝了血的花看著南妍。南若也吸吮了一口,血甜絲絲。
南若又吸了一口血,那根無形的繩子,時刻跟隨。用過的碗碟在水池里放蕩,濺出來的菜湯,在灶臺上凝固,被子在床上奔放,南若視而不見,她要擺脫那根繩子。她踢了一下腳邊的餐巾紙,紙巾一躍卻沒有多高,就下落了。揚起的塵,在太陽光中,緩緩地轉(zhuǎn)。南若呆呆地看,宇宙的浩瀚中,一條命抵不上一粒塵。她不存在了,也就沒了那條繩。
小提琴的旋律撥在腦神經(jīng)上,腦子中有股清流蜿蜒流淌。那一年,南若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就像站在了跑道上,南若一直奔跑,一直在飛奔,像只頭雁。從跑道上停不下來,眼睛里的光照著老師。
老師不說話,不明所以的眼神,讓南若焦躁。老師的黑眸,也有憂郁。像一口幽幽的黑洞,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老師偶爾地一笑,南若的心加速跳動,南若想當面問清楚,你在笑什么?是嘲笑嗎?
她的男友叫霖凌,霖凌的臉不一樣,一會兒見到的是笑臉,一會兒是模糊的臉。在睡夢中,南若不知道那個是霖凌真正的臉。
柔和的音調(diào)在心間漫步,霖凌瓷白的笑臉,給了她溫度,在宇宙中漂浮,能牽著你的手嗎?你會與我一起嗎?南妍只在心里問,問過無數(shù)次。
爸爸帶來一個人,要與她談一談。南若知道要談什么,她又不傻,如果說一根繩子,你們又不信,還要說我腦子壞了。霖凌開著車子來了,問她想去哪里,去哪都行,都聽她的。
車子一路向北,南若看霖凌的側(cè)面,又隱藏著誰?路兩邊的青草味道,鉆進車里,把南若帶走好遠。霖凌側(cè)面的臉是老師,高中學校,每次南若考了第一,他都會表揚,是對著全班的表揚。臉越來越模糊,像白云慢慢散開。
南若想讓霖凌開得再快再快,沖出公路,飛上藍天,可她沒有說出來。她有一段時間想作老師的那支鋼筆,老師的小楷字,落在白色的紙箋上,吸走了她的魂兒。霖凌跟她說了兩句話,她都沒有聽見,霖凌歪過頭來看她。她閉上眼說,想睡會兒。
貓瞪圓了眼睛,站在高高的柜頂上,看著南若。南若彎下腰,收拾貓弄掉的東西。她對貓說,你下來,我由著你寵著你,快下來,貓仍警惕地看著她??诩t在床下,南若撿起來,用口紅寫了個字,不如鋼筆好用。南若終于拿到了老師的鋼筆,她說我考了第一名,老師獎勵我,老師第一次看著她,認真地問要什么獎勵,她說要這支鋼筆。
貓咪來搶這支鋼筆,她失手打了貓,貓記恨她,爪尖的鋒利從肉墊中亮出,南若的臉前在晃動,南若的兩只胳膊揮舞遮擋,霖凌抓住了南若的手說,醒醒。
窗前,南若拿著書與陽光談判。不舍溫暖的陽光,可光蒙住眼睛,書在裝飾南若。她閉上眼睛,那條長長的小徑又出現(xiàn)了,她不敢走上去,會通向哪里。
南若想講課,她對著空洞的前方說話,星星眨眼示意。聲音在空房間中回響,她的頭腦已打開。燈光下,南若的臉泛著光,紅色的獎字,映在臉上。學生時代是紅色的,工作以后無法形容,什么顏色都畫不準確。
雨一直下,馬路上像小河湍流,匯聚到路邊上的下水道口,水篦子已被拿開,湍急的水在打轉(zhuǎn)。水還在增高,到了小腿肚。爸爸在穿雨衣,拿起雨傘出門。南若走在雨中,雨水落在身體上,身體要吸水,吸足就飄起來。她就像一顆子從母體中剝離,千絲萬縷的濕漉漉的透明的粘連,在水中扯斷。水可以把這滑膩的粘連沖刷。南若像掙脫出來的子,走走停停,飄飄浮浮。爸爸的雨傘罩住了她,南若掙扎了一下,停下了。順從地跟著爸爸走。南若要找那根繩子,繩子勒在肉里了,帶著血的繩子呢?
筆終未落下,沒有字也能讀出意思。在那張白紙上,淚痕與墨跡舞蹈。風吹紙飄,在空中漫無目的,飄著是白色的詩,沒有文字,卻聽見心的聲音。落地成被踩踏的葉,沒有文字,只有冰冷的靈魂。
南若突然餓了,她從冰箱里找出一袋面包,用小刀一點一點切面包,切成小塊,放到嘴里咀嚼。舌頭與面包擁抱在一起。
先來的是風,把熱氣都帶走了。到處都是這樣的涼。一切仿佛都靜下來,沉下來,不在半空喧鬧。太陽要回家,月亮趕來上班。他們不交接,云彩朦朧變著顏色。星星要看心情,也許會巡夜,經(jīng)常躲起來。
為什么那張紙總在眼前出現(xiàn),黑暗中更白,晃著眼睛。那張無字的紙,在空中飛舞。那些字的每一筆,已被空氣吃掉??樟暨@張紙,表明態(tài)度。
她還是寫滿了字,分別寫給了四個人。終將離去,漫舞于天空,享受自由與墜落的快感,任風在耳畔拉扯,要用飛翔的姿態(tài),回歸大地懷抱。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