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寨河里的水變淺了。有一天，我一個人跑到寨河去玩。撥開蘆葦，朝深處走去，忽然看見前面泥水里，有個活物在一動一動。我發(fā)現(xiàn)它的同時它也發(fā)現(xiàn)了我，扭動著身子想逃跑，我緊趕幾步，兩手一捧，就把它捧到我手心里，轉(zhuǎn)身朝家里奔去。

我不知道自己抓到的是什么，也不害怕，只感覺到它在我手掌里亂鉆。跑到南寨門，一個認識的玩伴正坐在沙土堆上玩，我很得意地攤開兩手叫他看，他一看大叫一聲：“你抓的是一條龍??！”嚇得我兩手一松，“龍”掉在地上。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這是我和泥鰍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泥鰍生命力頑強，坑塘、河湖、泥沼、水田，凡有水的地方一般總有泥鰍生活，是最大眾也是孩子們最易捉到的水生動物之一。“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大哥哥好不好，咱們?nèi)プ侥圉q。”這首臺灣的歌曲傳進大陸后曾風(fēng)靡一時，因為它撥動了人們童年記憶的心弦。

春天一聲驚雷，深藏泥底冬眠的泥鰍醒了。它們鉆出洞來，急于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泥鰍們到處亂竄，特別是有活水流出的地方，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逆水而上，搖頭擺尾，快活得不得了。此時，只要在下面適當?shù)奈恢冒卜艂€漏水的漁具，從上面輕輕一趕，泥鰍就會急不可待地鉆進漁具里。

小學(xué)三年級，有一天放學(xué)后我和幾個同學(xué)跑到河邊玩，兩個大哥哥正在銀水河和一條小渠的交匯處捉魚。水有一尺多深，清澈見底，土鱉蟲和螞蝗在安詳?shù)赜蝸碛稳ァＲ蝗喝阂粧€多長的魚群在水底下四處覓食玩耍。

他們捕魚的工具是一個竹編的籃子，用泥巴在下游渠兩邊壘一個壩，把籃子擋在水壩的豁口處。一個人照看籃子，另一個人走到上游很遠的地方，驚動魚群，把魚趕過來。等到魚群順流而下游到籃子里，輕輕一提，就有許多魚和泥鰍像長了腳一樣在籃子底亂跳了。

我在岸邊看，心癢難耐，也跳到河里。春末夏初，水已經(jīng)不涼，光腳站在水里面，水沖著小腿，很舒服。一條被驚動的泥鰍慌慌張張地向我游過來，我伸手去捉，但見它一個烏龍擺尾，攪起一團泥漿便逃之夭夭了。泥鰍動作敏捷，想在河里赤手空拳捉住它很難。一位大娘告訴我：“泥鰍活水里面不好捉，上面有個藕田，泥鰍很多，你可以去看看?！甭犃怂脑挘液屯瑢W(xué)興沖沖地向小渠的上游走去。只見滿塘的蓮藕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池春色。我和同學(xué)小心翼翼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低下頭在雜草與秧棵之間仔細搜尋，馬上就發(fā)現(xiàn)一條渾身黃褐色的泥鰍正一動不動地停在水中，長長的胡須輕輕顫動，鰓板有規(guī)律地收縮著。鄉(xiāng)下有俗語：“小孩聽哄，泥鰍聽捧。”我屏住呼吸，悄悄地張開手腕按入水中，對泥鰍形成包圍之勢，再慢慢地合攏，一條活蹦亂跳的泥鰍便被捉了上來。

最過癮的一次捉泥鰍，是在四年級的秋天。有天下午我在姥姥家，舅舅提著木桶對我們說：“走吧，咱們?nèi)プ侥圉q?！蔽乙宦?，二話不說，猴急地跟著他朝郊外一處池塘走去。

秋天，小泥鰍們也跟著季節(jié)的轉(zhuǎn)換漸漸地長得像一根根人參般粗壯了。這時的泥鰍們也不太愛動了，它們會一群群一伙伙地躲進坑塘里水深泥厚、滑溜松軟的地方，準備過冬。

我們到時已經(jīng)有好多人在接近干涸的池塘里捉泥鰍了，水坑邊地上擺放有許多瓶罐盆桶，里面裝著他們捉上來的戰(zhàn)利品。我一看，急忙兩三下脫鞋子、卷褲腿、挽袖子，飛快跑向池塘。

坑塘里的水只剩一點點，變成了稀泥糊。我站在泥水里，瞪大眼睛四下尋，突然感覺腳丫子碰到了一個滑溜溜的東西，是一只又大又肥的泥鰍撞到我了。我趕忙彎下身，用手輕輕把它捧起來，“我捉到一條大泥鰍……”話音未落，那只泥鰍在我手中三擰兩擰就鉆出了掌控，跳到了腳下，哧溜一下鉆到稀泥糊里不見了。大舅過來說：“不要緊，看我逮住它?！闭f著彎下腰摸索了一小會兒，果真又抓到了那條大泥鰍。

不斷有新人來加入“戰(zhàn)斗”，一會兒，坑塘里到處都是捉泥鰍的人了?？永锏乃緛砭筒欢?，這么一攪和，底下的泥都翻上來，變成了泥湯。泥鰍和魚一樣是用鰓呼吸的，水一混憋得受不了，都浮了上來，只露出一截黃黃的肚皮在泥漿上，瞎子一樣不知道藏也不知道躲，用手一捧就抓住了?！斑@里一條，這里還有一條！”“抓住了、抓住了……”歡笑聲、尖叫聲、唏噓聲在坑塘上此起彼伏，驚飛了小鳥，中斷了蛙鳴。一直到天色昏黑，我們才鳴金收兵。

那天我逮了一大堆泥鰍，有三十多條，又大又肥。第二天，我從外面玩?；貋?，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兒。奶奶用泥鰍給我做了一道菜，先油煎，再紅燜，放點蔥姜、青椒，滿滿一大盤。我這一輩子，再也沒吃到過那么香的肉。

| 作者簡介

黃宗慈，20世紀70年代生人，文學(xué)愛好者，近年在地市級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散文、小說作品多篇。